十一
展潆病了,云港最奢华的山顶医院里,她就像是一只惨白的蝴蝶,折翅在海岸深处雨后的黄昏,一头卷曲的长发蓬松的散在白丝绒的枕头上顺着海风袭来的方向微微流动时,她美的像是夕阳芳草中一俱洁白的天使,奄奄一息之际,他从前的恋人扑在她的额上深情的一吻……
那是世界上最感人的截屏,已经充斥了云港最繁华的大街小巷,当然,也包括机场。
连最后一次航班也错过了,机场里已经充满了像截屏一样深深的接吻和拥抱的少男少女,他们已经很满足了,再不会像在地铁口里那样,扑上来欺负一个孤身一人狼狈的追赶着最后一班地铁的风车少女,从那时侯她就在想,错过君翔,也许真的会是一个一生一世的损失,虽然,他从来也算不上是个完美的男人。
其实,对于长亭来说,君翔至少在表面上,无疑该是一个真正无懈可击的男人,他为什么不可以去看看展潆?那是最应该的,如果展潆真的就要死了他为什么不该丢下还活着的长亭去见她最后一面,他本来就是个从头到脚都无懈可击的男人,长亭谁也不怨,她谁也不怨,她让君翔放了鸽子,是因为展潆就要死去,这才是她最伤心的,伤心之余仅有的一点安慰却是,”反正他们不是亲姐弟,他也许对这个姐姐没多少感情,不会为她伤心几天。”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了,如果连这也会连累到他对展霖无限膨胀的想象力,那也是她自己移情别恋所应有的代价,她的移情别恋是为了被爱,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君翔出现在大屏幕上,**贴在昔日恋人展潆的身边。
听说她就要死了,她只是想见君翔最后一面……
她没有什么不对,长亭惨笑,如果不是迫切需要一个男人的真心宠爱,君翔从哪里看,也不一定能称的上是个叫人致死都念念不忘的男人,但是奇怪,越是这样的男人,表面上却越是无懈可击,在长亭的想象中,君翔他似乎应该是一个跟头栽到展潆的脸上才对,因为他无懈可击。
不过,全不是那么回事,当君翔真的如长亭所料一个跟头栽到展潆床头,凑近了想仔细看看她时,她竟好端端的躺在雪白的天鹅绒上,狡黠的向愕然哀伤的君翔扮了个可爱的鬼脸,”你终于来了,”她友好的向他伸出几根洁白的手指,“还愣着干什么?挨过来陪陪我呀,你难得想起来我一次,噢,让我想想,咱们都有多长时间没说过话了?”她娇肆的嬉笑着问。
“想不到你这么坚强,”君翔默默无言的注视着病**惨白惨白的天使展潆,刹那间感动的流下泪来。
“是呀,我就是这么坚强,”展潆微笑的咬咬舌头,怪怪的提醒君翔,“但是那个姓陆的女人,可就不一定了。”
“长亭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儿,”君翔微微激动的安慰展潆,“你现在什么都不许想,先好好养病,我相信,像你这么好的女人,总会有好报的。”
“我没病,”展潆认真的摇了摇头,“我什么病也没有,我只想要见见你,”她奈住性子真诚的解释。
“不,你不用这样,”君翔的眼圈已经开始泛红,情不自禁的想扑上去抱抱她,“都这时候了,你还怕我难过?你真善良,展潆,你一直就让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你,求你别再这样对我了,行吗?展潆,”他泪流满面的说,“你真的让我觉得很难过。”
“可是我认定你了君翔,”展潆一瞬之间容光焕发的闪烁起她那一对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看起来,竟然那么天真,纯洁,甚至突然的可爱了许多,“如果我死不了,君翔,”她款款深情的问,“你还愿意像从前那样,远远的骑着白马等着我吗?”
“我愿意,”君翔含着热泪纵身扑到展潆身上,情绪激动的身上每一根汗毛都颤抖的厉害,“我不离开你了,”他毫不犹豫的发誓,“这辈子,我只陪着你,咱们能走多久就走多久,我再也舍不得离开你了,展潆。”
“是吗,”展潆淡淡的说,“我的命可长着呢,不会让你死在我后头。”
“别瞒着我了,”君翔搂着展潆抽抽咽咽的痛哭,“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别害怕,我挺的住。”
“贫血,”展潆淡淡的平静的推开君翔,“医生说休息两天就可以回家了。”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君翔突然像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吼叫起来,“难道你到现在还要怀疑我会丢下你不管吗?”他十分委屈的挥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但是新的泪水立即又源源不断的填充进去,他控制不住,也不能阻止展潆看见他的委屈,被他的真心打动。
但是展潆却漠然微笑,“我没骗你,”她说,“我真的没病,只不过是听说你要走了,想见见你,跟你告个别,没想到,你真的就来了,哎,你都忘了,这里,本来就是我家的产业——”说完,她吃吃的看着他,狡黠的目光中流淌出万分的得意。
君翔嗡的一声如青天霹雳,他这时候才想起长亭,想起她现在已经到了机场,她就在机场外的大屏幕前眼睁睁的看着他,看着他怀里抱着另一个女人,他从前的恋人。他吓的脸都绿了,不禁恶狠狠的瞪了展潆一眼,像是随时要和她拼命。但是,他顾不得了,他要去找长亭,立刻去找她,她是应该理解他的,只要展潆真的就要死了。
“你瞪着我干什么?”展潆笑咪咪的泼了君翔一头冷水,“你以为你放了她鸽子,她还要坚持不懈的等着你是吗?你又不是我那个弟弟展霖,要是他,放她十次都没关系,可是你就不一样了,只要一次,她就跟人跑了,你身上可没有什么地方值得那个姓陆的女人留恋,差不多一次,就能让她死心。”
“那你怎么还不死心?”君翔暴跳如雷,“你又不能嫁我,还整天缠着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都能嫁你,”展潆气极了,直挺挺的从病**跳起来,光着脚跳到君翔面前,“我就是不明白,”她冲着他大喊大叫,”我配不上你吗?李君翔,你配不上我吗?我不是早就说过,我不在乎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其实,现在,就连你安的什么心,我都无所谓了,你知道吗,李君翔,我只想再见你一次而以,其他的,见你的鬼去吧,我说了,我不在乎,你还不明白吗,那就滚出去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了。”展潆气糊涂了,在病房里跳着要掴君翔的耳光,君翔急急的甩开展潆,糊里糊涂的冲口而出,“可是我在乎啊,展潆,”他口不择言的耐心解释,“你忘了你是谁,展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给我幸福,你知道吗?展潆。”他无可奈何的耐心解释。
“哦,”展潆气极了,一声怪叫,“我变穷了你就幸福了是吗,我又蠢又笨你就幸福了是吗,我现在死了,你就幸福了,是吗,”她气急败坏的质问君翔,“说穿了,你找女人就是为了享福是吗,那好,我也是,我说不会让你死在我后头,可是也不能让你死在我前头,你听明白了吗,李君翔,我要慢慢享受。”展潆阴笑着狠狠啐了君翔一口,喋喋不休的让人头疼。
然而君翔却一直就是个十分驯良的男人,正如长亭所遗憾的,他在任何时候,全都无懈可击。
“仇恨会毁灭一切的,展潆,”他无比激动的说,“你根本就不值得恨我,你不是没病吗,咱们可还都很年轻啊……”
话没说完,展潆已经一个耳光掴上去,“毁掉的是你的一切,又不是我的,用我操什么心,你别自做多情了。”随即,她轻飘飘昏倒在地,连君翔都吓了一跳,叶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即刻冲破阻挠蜂拥而入,将昏迷不醒的展潆七手八脚的抬回**。
君翔趁乱企图逃走,但是身边阵阵的惊涛骇浪般的哭声阻拦了他,原来,人算不如天算,展潆真的病了,她口口声声的那个简单的贫血,没想到,却是真正要命的绝症,可怜她最初还自以为是故意设下圈套让君翔难看,但是现在,君翔倒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
展潆醒来之后翻了翻白眼,这是她的计划中最不该出现的变数,她真的得了绝症,除非,找到合适的骨髓,除非,有人贡献给她合适的骨髓,不然,她就没几天好活了,她就要活到头了,侍兰趴在展潆床前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赌咒展潆是被扫把星给克死的,明明是有人想图谋家产,天天盼着她早死,谋财害命。叶锦青听了,忍不住又扬起他的大巴掌——堵在侍兰嘴上,展霖就堵在门外,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堵在门外走廊里的的粉墙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其实,他身边已经连心南都不再有,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
云港医院里的黄昏看起来永远是那么安静,尤其是在山顶,自从认识心南之后,展霖对医院就再也不陌生了,偶尔他也听说,这里也许就是当年他和展潆出生的地方,他早就不记得了,化成灰的父母已经让他对从前越来越少有记忆,走廊外的黄昏在他仅有的记忆中永远也逃不过雨水的浸泡,雨还在下,一直在下,这个在荷兰可能也不一定会下雪的季节。
掰开嘴角上那只肥大的手掌之后,侍兰发自肺腑的哭声愈发凄惨的震聋发溃了,面对着女儿只是掉泪,展潆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虚弱的伸出手指,想抚mo一下趴在床头的母亲,她这个曾经让任何人都咬牙切齿的母亲,只有在这时,才是格外可亲,可怜又可爱的。
殷侍兰哭天抹泪,她的悲伤是因为绝望,连展霖的骨髓都没有用,除非把坟地里的祖宗给挖出来,云港总共巴掌大一点地方,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抓人排队实验,都未必来得及,展潆只有几个月生命了,侍兰号啕大哭,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生女儿,全世界的人都活的好好的,只有她亲生女儿就要死了,而且,生病的居然不是展霖,这简直让她难以忍受,索性扭过脖子兜脸给了锦青一个大耳瓜子,“这下你们爷俩可该称愿了,小潆死了你高兴是吗,”她红着眼睛拉开调子,冲着病房门口的方向大骂,“就是姓叶的都死绝了,我也不让你如愿,我早看透你了,三番五次勾搭着姓季的丫头害你姐姐,把她逼死了,你好得意,你死心吧,我殷侍兰宁肯陪上这条命,也决不让你死在我女儿后头,”她骂的上了瘾,不知不觉中连叶家祖宗八代都给翻了出来,在至今还相当传统和顽固的云港,这明摆是给丈夫没脸,也是给展霖那个死不掉的败家仔儿没脸,尽管叶家一再声称,展霖与叶家清清白白,在家产上没有任何关系……
走廊里只剩下展霖一个人,没有心南,这次心南的离开没有任何原因,展霖只是隐约听说,她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她又躲起来让他找不到她,也许她还以为他又会像从前一样,挖遍整个云港**的找她,但是时间是留不住的,他现在如果还会挖遍整个云港,那也一定是为了寻找到合适的骨髓。他是有一点伤心,听说长亭已经决定离开叶氏,而且很快会和君翔远走他乡时,他伤心的异常艰苦,然而展潆就要死了,这样惊天动地的灾难已经足以让他来不及再为任何人难过,甚至是奶奶,这个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突然格外让展霖伤心,不是因为她衰弱,苍老,随时可能死去,而是每次展霖回来看她的时候,她都会习惯的对着窗外的黄昏紧缩起眉头,她像是在想些事情,一些让她致死都最放心不下的事情,她把自己的右手伸向正悄悄走过来扶着她的展霖,“带我去医院吧,”她柔弱的恳求,“我想去看看小潆。”她的目光里是让人说不出的冷淡和安静,遮蔽住了她满脸的皱纹,以至于当她在展霖的扶持下出现在展潆的病榻前时,殷侍兰忍不住“嘤”的一声怪叫起来,“你个死老太婆,我女儿还没死呐,这么快就急着吊丧,给你孙子争家产来了,姓叶的,”——她一个中指对准丈夫,“你今天要是敢认她这个二娘,你就是她生的,小潆就算是没你这个爸爸,她就是
做鬼也放不过你。”
姗姗对侍兰不理不睬,淡然挣开旁人的扶持,习惯的抽手向后挽了挽被风撩散下来的几缕长发,然后,“展霖,”她轻轻喝了一声,“给你爸爸跪下,替我谢谢他,把小潆养到这么大,还这么漂亮,跟她妈妈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展霖微微惊讶的看了奶奶一眼,以为她老糊涂了,锦青看见这个女人就没有好气,他以为她早就疯了,侍兰却在一旁听的明白,更是“嘤嘤”的连声怪叫着扑到丈夫身上又撕又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姓叶的除了我女儿,就没有一个干净,那小杂种果然是你生的,上梁不正底梁歪,亏你装聋作哑的瞒了我二十年,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你们合家子欺负我,拿我不当人。”
但是拿她不当人,她也还是人,她连扑上去狠狠掴丈夫几个耳光都来不及,直接倒在女儿身体上搂住她默默掉起泪来,她的奄奄一息的漂亮女儿,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依靠,她现在就那么安静乖巧的在病榻上躺着,眼睛空洞的穿过她身边一切的亲人和仇人,直勾勾的望着君翔,好象是在问他,“我就快要死了,你还会站在远处,像个王子一样的骑着白马等着我吗?”她看见君翔的眼睛晃了两晃,仿佛是在刻意闪躲她的目光,终于绝望的闭上眼睛……
“展霖,听见了吗,给你爸爸跪下,”姗姗急不可奈的又颤抖着呵斥了一声,她的声音平淡而又坚硬,像云港冬天少见的冰雪一样纷扬在窗外阴郁淡青的空气中,展霖来不及犹豫,“扑通”一声单膝倒在奶奶脚下,在他身后,老去的姗姗衣带飘飘的伫立在云港冬季夕阳黄昏的窗下,窗外**的海风不眠不休的阵阵扑打在她平静而淡然坚硬的面颊,任谁也看不见她脸上曾经有过的深刻皱痕,那皱痕像海风吹过岩石的痕迹,她很坚硬,但是像风一样轻。
她轻轻的吹怒了锦青,他的继子,愤怒的叶锦青像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样指着姗姗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是看在大哥脸上才没把你给饿死,想不到你活到今天,还想搅的我们叶家不得安生,我爸爸当年要是不让你进门,我哥也不会早早死了,家破人亡。”说着说着,他暴跳如雷,竟然忍不住伸腿去踹正半跪在地下的展霖解气,只可惜一脚蹬空,险些跌上一跤。
姗姗对他丝毫不见理睬,依旧不慌不忙的徐徐转动眼睛,目光慨然落在病榻上惨白如斜阳天使一般哀怨和绝望的展潆身上,云港多年不见冰雪的冬季里,她的惨白和绝望依然让人冷的打抖……
“展霖是你们的亲生儿子,”她缓缓的说,她眼睛里看着展潆,手指头却温柔如水的抚mo着脚下的展霖,“你们还记得二十年前,两个孩子是同一天出生的吗,那时候很乱,孩子们手上就栓了根红线做记号,是我偷着把两个人手上的红线换了,为了小潆日后能继承叶家的万贯家产,这个秘密本来我是准备带到棺材里的,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小潆突然病了,这个世上,说不定就剩下我的血才能救她,其实,这么多年来,只有展霖对我最好,可是我都没有动心,没打算让你们父子团聚,但是今天,我把儿子还给你们了,你们总不至于就这么扔下小潆不管吧。”说着,她已经悄悄的伸手扶起地上的展霖,反而是病榻上,撒泼的侍兰仍旧手脚僵硬的紧贴在展潆身上,放开手不是,继续搂着她更不是,夫妻俩相互对望着面面相觑在病房里一群毫不相干的外人面前,他们尴尬的扭动着身体,看看展潆,又瞅瞅展霖,叶锦青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殷侍兰却早已经从展潆身上一脚跳起来,扑在展霖身上,忘乎所以的伸出双手来仔细的揉搓着他,尤其是他的脖子,小时侯因为顶嘴被她打的青紫的脖子,原来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哇。
展霖乖乖的低下额头,任她抚mo或者责打,他早就习惯了,他什么都有过,也什么都没有过,他必须习惯,生命里接踵而来的大起大落,他必须学会忍受,忍受,直到忍的没有人再敢直视他淡漠而又泪过无痕的眼睛。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亲生父母死了,当养父养母亲生,被揭穿了赶出家门,一无所有,现在,又真成了他们的亲生儿子,家财万贯或者一无所有,他已经习惯的近乎麻木,其实他还是该选和奶奶相依为命,给她养老送终,她毕竟老了,需要他照顾,她再没力气把他赶出家门。
展潆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仅仅一刹之间,她竟然已经一贫如洗,随时可能会被赶出家门,她突然变的恐惧,楚楚可怜,她睁眼看见奶奶,看见这个展霖曾经派人押着她去探望的奶奶,她的苍老而深谙的眼神,丑陋而**的皮肤,这个她从前嫌弃和厌恶过的疯老太婆,却是这世上唯一能救活她,又会让她一无所有的女人,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女人,看着她衣带飘飘的扶在展霖背上走出病房,消失在走廊尽头,轻盈的恰似是一阵与云港擦肩而过的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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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蜻蜓之倾城恋十二』
十二几个星期之后,一切都变好了,听说展潆成功动过了~术,只等着康复回家,而比她先一步回家的,是~~,不过据希娟所知,他们这么~纯粹是为逼展霖回家,当然,这一切已经再和长亭扯不~半点关系,唯一和她有关的是,她那天始终没有在机场等到君翔,这个平凡得甚至于有点平庸的~,在他~开~对她说,“我已经爱~你”的那一刻,竟然也完美的像是一个骑在白马~的王子,只是,她不该爱~他,他终究是一个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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