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几个星期之后,一切都变好了,听说展潆成功动过了手术,只等着康复回家,而比她先一步回家的,是奶奶,不过据希娟所知,他们这么做纯粹是为逼展霖回家,当然,这一切已经再和长亭扯不上半点关系,唯一和她有关的是,她那天始终没有在机场等到君翔,这个平凡得甚至于有点平庸的男人,在他第一次开口对她说,“我已经爱上你”的那一刻,竟然也完美的像是一个骑在白马上的王子,只是,她不该爱上他,他终究是一个为了享受一下生活才决定要谈一段恋爱的男人,他会爱上任何一个他看的见的美丽又消瘦的女人,长亭只是其中一个,随时可以被人代替,随时可以被突然忘记,他能成为一个白马王子原来是因为他太会哄一个失恋的女人开心。
他终究不是展霖,长亭默默遗憾,想在世界上找到一个能代替展霖的人,没有任何人想象的那么容易,即使恨他也是想起他的理由,偶然因为在机场错听到他的名字而激动的一刹,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多么可怜,展霖不会再出现了,他们原本就不太相干,认识他,她还是长亭,爱上他,他也还是展霖,一切风波都过去之后,云港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宛如沉睡的婴儿一般的平静,有一点哀伤,有一点寂寞,有一点忧愁,有一点永恒,一直持续了很久——第二年的冬天。
冬天之前的季节里,云港已经发生了很多事,都是小事,在云港这样的地方,任何事情,只要发生过,就应该算是小事,尽管,是发生在长亭身上。
长亭开了一个小花店,在云港最繁华的地段,为了展潆而同时受到两个男人冷落的长亭,这一次是彻底离开了叶氏,拿出全部积蓄独自依靠料理一间小花店为生,那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了,刚刚听到说展霖才是叶氏唯一的继承人的时候,她悄悄的替展霖高兴了几天,然后,就收拾好行李悄悄离开了公司,她没有借口留下,即使是被君翔放了鸽子,她的手里也已经牢牢攥紧了一张机票,两年之前,她的全部积蓄,加在一起也勉强只够这样的一张机票,两年以后,她已经可以在云港最繁华的地段开一间小小的花店,从展霖一夜之间重又变回叶氏唯一的继承人那天,长亭才想起,她从前住在荷兰,站在灯塔顶上都望不见云港在哪的地方,她当初可以不回来云港,回来了,也可以不认识展霖,认识了,也可以永远不让他看见,云港最长的海岸线上虽然拥有着空前的透明与繁华,但是一个孤独少女的一生,从绿蜻蜓逃走的那天开始,就应该和开一间小小的花店一样简单,设计师的风光总有一天会被人忘记的,爱过她的人,也可以走在街上装做不认识她,只要等一等,等到他们彻底把她忘了,或者,在不久以后,随随便便的对他们身边的人说,从前,他们认识过一个什么样什么样的女人……,这就是他们记忆中的一切了,长亭安静又淡定的倚在落地窗后精心呵护着她新近购置的几株兰草,窗外,云港还是山顶下的云港,黄昏还是山顶下的黄昏,但是云港的黄昏已经在新的阴雨缠绵之中让人不安,两年的时间过去了,黄昏之中的云港开始空空的,寂寞的人海中,从前一切的记忆,只余下结束不了的伤心,那个花店以外的,落地窗后的海风阵阵的世界,那个柠檬水味道中眨眼就能看得见的地铁口,那么匆忙,那么宁静,是真的,还是假的?地铁口的另一端,君翔吻过她,展霖吻过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当她最终发现,君翔想得到她还需要付出一些殷勤,而展霖只需要一个眼神时,这两个男人,一生,一世,一辈子,走在路上,需要的,都只是淡然的看她一眼,然后,默默的与她擦肩而过那么简单了,这就是云港,地铁口旁边的小花店里,它只是一个活着的地方,恋爱是个过程,过去了,结束了,展霖却还站在那里,和她站在同一个地方,一起看看窗外的黄昏和阴雨,他们没有关系,却可以站在一起,从生到死,没人看得见一只蜻蜓的孤独。他们恋爱过,不是假的,其实,从怜悯的捧给他一杯清淡无味的柠檬水时,她就爱上他了,在海风汹涌的灯塔底下看见他时,她就已经感觉,那已经要成为她终其一生的恋爱了,也许有多少绿蜻蜓已经孤独的在时间里死去了,如果展霖也会离开云港,今生今世,她许就不必要再想起这里了,叶展霖,这个再不用任何人替他担心的男人,他竟然让她错爱上整个云港。
长亭的伤心是没有人可以阻挠的,灯塔底下,她蠢蠢欲动的眼睛第一次粘住展霖**的唇角时,整个云港,也没有阻止过她。她已经消瘦了许多,瘦得让人不相信她从前也曾有过婴儿一般娇嫩的肌肤,那个时候,她正在初恋,爱与爱上在她眼里也许还不该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因为她太贪心,如果恋爱也是一个风光和美丽的机会,她不会拒绝,纵使是和心南相比,她今天的美丽也不容质疑,她渐渐的又重新打散了头发,配上一条直拖到脚髁的长裙,倚在几株花草旁边,有一点虚荣,有一点幻想,有一点妩媚的让任何男人都神魂颠倒,她不是刻意的,也已经在半年以后,悄悄迷恋住了又一个每天黎明之前准时给她送来当天最鲜嫩的花草的云港男人,他叫小光,看似平淡的默默无闻,却又常不失时机的机智幽默一把,刻意的引诱长亭哭笑不得,寻她开心,不过这已经很难再引起长亭的反感,他毕竟是一个时时都能逗她开心的云港男人,虽然他更不完美,但是完美的云港男人,至今也许还在热衷于怎么让一个女人伤心,那伤心永远是赶不走的,自从离开叶氏以后,长亭已经很少再喝柠檬水了,这是时间的痕迹,现在已经是两年后的冬天,黄昏中的云港海岸,也许永远都不再下雪。
半年之后,他们已经很熟悉了,熟悉到长亭每天要看见他来花店才会由衷的轻松和愉快的微笑,那微笑也许是被迫的,她的花店里只来过小光这一个男人,在他面前,她不得不在表面上特意的装出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供他欣赏,因为她很怕他会问起她的过去,那仅仅是隔着一个地铁口的过去。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叶氏马上又有了最新的“云港最佳设计,”长亭的花店原来竟是安扎在一个抬头就能看见云港的金字招牌的地方,但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来,她从前是个设计师,而且还是最佳设计,展霖甚至说她都快要把云港的珠宝给翻过来了,至少在那个时候,他很欣赏她,也很羡慕她,他们恋爱过,这永远不是假的,只是,他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她的故事,尽管,她已经变成他的。
长亭其实已经很难再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还需要什么快乐,花店纵使不是她在云港唯一的未来,她的瘦的可怕的面容也已经让她彻底相信美丽永远会成为一个女人被抛弃的最终借口,唯一不可思议的是,在认识小光之前,她的生活反而还有一点点希望,虽然云港关于珠宝的八卦为数不多,但是偶尔,展霖还是会适时的出现在几个还算醒目的位置,那些位置很久都不会被更换,看似灯红酒绿流光异彩的云港中心,原来也一样是个呆滞又寂寞的地方,想在这里彻底忘记展霖,忘记他的淡然和忧郁,本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欺骗,倒是君翔,不管他是不是又跑回到展潆身边,他已经让她有了一种随时离开这里的冲动,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确只出现过君翔,那她就真的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长亭由衷相信,她从前是为展霖才爱上云港,但是现在,她即使是在云港一天一天的维持生命,也已经和展霖没有多大关系,如今的展霖,已经不再是一个任何人想象中的,可怜的孤儿,他什么都有了,甚至是亲生父母,他再蠢再笨再任性,也不会再自以为很拽的劈面打掉一杯曾经包含了这个世界无限同情的柠檬水,因为捧给他柠檬水的人,已经变了,如果偶尔还会一不小心的见面,那无疑已经变成一件让人尴尬的事,无论何时,何地,遇见展霖都会成为一件尴尬的事,莫名其妙的尴尬,只想着立刻扭头逃走,既然是在云港,这辈子都看不见展霖,或者不想起他,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可以控制住一切不遇见他的机会,为此,她甚至很少离开花店,毕竟,在云港这么一个巴掌大的海岸线上,谁遇见谁,都不会是个偶然。
然而他们还是见面了,那已经是冬天,又是半年之后的冬天,展潆就要痊愈出院了,不知内情的小光激动的帮长亭接下了这笔庞大得颇为可观的定单,长亭面对着这笔从天而降的定单,余下的竟然只有苦笑,她的苦笑是迫不得已的,在小光的簇拥下,她捧定了一千支鲜嫩的玫瑰,默默无言的来到医院,寻找到需要交接的走廊,隔着一千支玫瑰的缝隙,他们见面了。
长亭尴尬的笑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惟有尴尬的笑笑,一辈子再见不到展霖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道,是这样快,许多不可思议的念头在望着展霖漠然淡定的眼睛时一闪而过,她匆忙将玫瑰捧到展霖手里,等他接稳了,头也不回的转身奔向走廊尽头,其实,多少念头已经一闪而过,他们恋爱过,永远不是假的,但是,也不能说,他们就是真的,他爱过她是真的,但是,他只是爱过她,他们恋爱过是真的,但是,他们仅仅是恋爱过……,那一杯柠檬水里的恋爱,毕竟,它曾经是真的。
“等一等,”展霖向前冲了两步拦住长亭,直直的堵住她的身体,长亭漠然抬头,冷冷注视着他,“算我送你的,不用付钱。”
“我失恋了,”展霖默默的看着长亭,“心南她结婚了,”他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目光阴郁得就像是雨后陈旧的黄昏。
“结过婚可以离婚,”长亭冷冷的说,“云港女人结婚早,我也差点儿就结婚了。”
她扭过头扬长而去,或者是落荒而逃,心南结婚了,他为什么告诉她,他看着她的眼睛时是那么的从容不迫,他对她已经冷淡了许多,他心里早就没她了,很快忘记一个女人的男人是很多的,如果还有一个例外,那也只有他,他永远也忘不了心南,他的初恋情人,她曾经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如果有一线希望,他不会放弃自己的初恋,长亭只是一个失恋时才会被想起来的女人,展霖又想起她了,他想起她是因为他已经失去心南,如果长亭还不是太蠢,君翔对她的背弃也许还应该是一次幸运的失恋,她的心从来不在他身上,他在关键时候,也只会哄个漂亮女人开心,但如果他愿意一辈子这么哄你,一直哄下去,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长亭一口气跑回车上,小光的身边,车子在展霖失望的眼神中疾弛而去,展霖怀抱着一千支纯白的玫瑰,目光中充满了呆滞,绝望,他阴郁的眼睛里蠢蠢欲动着一丝最温柔的绝望,很久很久以前的,温柔的绝望,现在正是黄昏,二十二岁的黄昏,第一次遇见长亭,已经是隔世的事了,因为他还太年轻,一年两年对他,都可以算做是一生一世,只是他总会以为自己这一生一世会有些难过,他曾经不知道,儿时一个人独自爬过的山顶上的墓地,原来会是他亲生父母的坟,心南远走之后,他一夜之间被云港所有活着的人丢弃,惟有自己给自己一个活着的理由——他还要养活奶奶,还要寻找心南,而事实上,他也许早就死了,自己还发觉不到,那是长亭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像个善良无知的孤女一样好心捧给他一杯淡得无味的柠檬水喝,不知为什么,他就喝了,自从心南走后,再也没人那么温柔的看过他,他应该谢谢她,展霖发觉,原来他刚才是动怒了,为了他要谢谢的女人正坐在别人的车里温柔的看着另一个男人,从她望向自己的淡漠的眼神中,他知道,她已经不再同情他,即使心南结婚了,即使她狠心的只留下几张过去的照片,她最后一次来找展霖,只是为了来告诉他自己的婚期,破天荒的,她任性的剪短了自己的头发,二十三岁的矫柔的身体还是陈旧黄昏一样的轻盈美丽,她的脸上带着些不太明显的温暖的凝笑,那已经开始变成成年人的,凝涩的微笑,最昂贵的咖啡馆里,他们已经知道要叫两杯咖啡,过了这个冬天,展霖自己也该是个二十三岁的人了,他现在即使什么都有,也再不会为了心南去包地铁和砸场子,那真的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心南自己也再没去过山顶上那家她常常装病住进去的奢华医院,那都像是另一个世纪的笑话那么遥远了,心南终于淡然的隔着咖啡杯开口告诉展霖,”我要结婚了。”她轻轻咬动着**,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在展霖面前游移闪烁,其实她本应该知道,展霖什么也不会说,他只会静静的听着,这是他的习惯,已经习惯于命运安排的习惯,所以,任何伤到他的人,都不必内疚。女人生来就是为嫁人的,心南说她要结婚了,他已经不能再说出什么,即使是呆滞的凝神之后,第一个阴郁眼神里的心南,原来还是那么柔媚,那么愚蠢,那么天真,他忘得了她吗,展霖遗憾,他们之间已经只剩下几张过去的照片,他贪婪的望着心南,心南也贪婪的望着他,他们都互相留存着对方过去的照片,连心南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失恋,展霖始终是一个让人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放弃的男人,只是,在他身边的女人,始终都要忍受各式各样的疑惑和不安,也许离开他就不用忍受了,展霖要是真的爱她,他不会怨恨的,心南只是个简单的女人,她越来越像她的妈妈。越来越希望嫁人之后,能风平浪静的过一辈子,遗憾的只是不是和展霖,一个哪里都好的完美无缺的初恋情人,最不可能的,就是成为一个终身的依靠,虽然是妈妈说的,但是心南相信,他们认识的还是太早了些,早在一个男人把包地铁,砸场子,睡马路当成骄傲和虚荣的年龄,虽然他现在的年龄也还不大,虽然听说心南要结婚,他仍然伤心的像个孩子,虽然没有长亭,这段初恋也会默默无闻的无疾而终,但是他伤心了,这不是假的,心南无可奈何,初恋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她这次来见展霖,竟然已经连一丝丝复杂和激动的心情都没有,女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会是一定的,尤其是会在哪个男人身边,关于展霖,她已经找到了足够的借口,爸爸,妈妈,勇气,退缩,疲倦,当然还有,一个最美好的回忆,她终究爱过他,这不是假的,他们早就已经合二为一了,如果恋爱能简单到只剩下一种感觉,那她真的可以把他装到心里带走,直到二十年以后,慢慢的把他遗忘,结婚毕竟是一个女人最众望所归的宿命,只是不是和展霖,如果必须在爱和幸福之间选择,现在的心南已经没有任何信心再把一生都赌在一个终身只会砸了亲爹场子取乐的初恋情人身上,他爱过另一个女人,以他的性格和年纪,他随便爱上任何一个女人,都是有道理的,他终究不会是一个安静的,终身的依靠。
所以,心南在这个黄昏就要过去的时候,轻轻的咽了一口从前的咖啡,然后,转过身静静的走了,从此留在展霖心里,偶尔想起她时,总是在这样一个,她悄悄的,离开他的黄昏,还有长亭,她也离开他了,云港唯一的能代替心南让他去爱的女人,她已经在怨恨他的自私,她曾经差一点就跑回荷兰结婚了,她早就警告过他,早晚有一天,会躲到一个冬天下雪的地方度过余生,云港的冬天只会下雨,这个在荷兰,也未必下雪的季节。他,泪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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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蜻蜓之倾城恋十三十四』
十三长亭的车子径直开回花店,小光殷勤的邀请长亭一起去欣赏一~自己新近繁殖的花圃,长亭支吾了半天,竟然找不到借~拒绝,其实她就是那样一个~,让全世界的~看到她以后,都会莫名其妙的有一种想同情她,保护她,施舍给她一点怜悯和爱的~动和~望,每当她将额头偏倚在车窗~,忧郁又绝望的在想一些事情时,看起来总是那么无辜,无助和无奈,小光第一眼看见她,就已经天真的爱~她了,不过,连长亭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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