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事故发生的原因事后分析是劳累过度造成的，可以排除任何人为因素。
当事人王永芳在事前一点预兆也没有。她像往常一样在凌晨四点半起床，说来也怪，那天晚上她没有睡好，一闭上眼，就有许多白白的馒头在眼前飞，一个比一个大，像是女人的肚皮一样。王永芳费劲的向它们咬去，却一个也逮不住。最后她有些急了，一下子扑在一个馒头上，一口咬下去，自己的舌头生疼。醒了后连自己也觉得可笑，正抱着枕头乱啃。
王永芳是个老粮食，原来在粮油供应公司的三号粮店。想起那时候的日子，她直吧叽嘴。三号粮店在县城的最东边，靠着一些化工企业，在计划经济时代，非常红火。一到月底，买粮食的人排出一大溜，粮店的人忙得找不着北。工作虽然累点，却不为钱操心，一到月中公司里就准时发工资。并且还能为人，大化肥的几个熟人常走她的后门，免去了排队的急躁和烦恼，这让爱面子的王永芳很受用，她常常自告奋勇的为熟人搬面粉，和他们说笑。烦的时候就对其他买粮油的人翻白眼，就连她的丈夫梁成栋也说她翻白眼的水平是一流的。王永芳那个时候不知愁的滋味，只有烦。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年夏天，她中午值班，恋爱季节的女孩很容易犯困，不一会就爬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是被一个老人叫醒的，那个老人样子挺自卑，穿得非常邋遢，戴着一顶不常见的破草帽，手里提着黑乎乎的油桶，嘴里一个劲的喊，闺女，俺打油。当时王永芳正做着好梦，被老头喊得心烦，说，干什么，还不到上班时间。老头胆怯得红了脸，说，闺女，你是打油的吧，俺来打油。王永芳被他的话逗笑了，问，谁打油。俺打油。老头似乎意识到了不对，解释说，俺来找你打油。说得时候脸涨得通红。王永芳哭笑不得，冲老头摆了摆手说，先上北面去开票。想想那时候粮局的职工多唬人。人人都得吃饭，吃饭就离不开粮食，可是看看现在怎么了，都不吃人粮食了，王永芳狠狠地在被窝里骂了一句，然后就懒懒地爬起来。
她实在是不愿意早起，可是没办法。这几天特别忙，由于临近春节，预定馒头的特别多，在压面机前一站就是一天，全身累得像散了架，一进门就想躺在**休息。多亏了儿子放在了婆婆家，梁成栋又在浅流镇收粮食，这样一来她就可以随便的懒散了。刚从被窝里出来，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望了望外面，前两天下雪留的残白，在昏暗的灯光下多少有些生动。她不敢再犹豫了，晚了要罚五十块钱的。
王永芳是从一个小铁门进入馒头车间的院子的，当初，粮库为了方便，便在粮库和馒头车间之间开了小铁门。王永芳手触到冰凉的铁门时，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她远远地看见车间里的灯已经亮了，和面机已经响了起来，哼哼叽叽的声音在黎明前像一把锋利的刀片，把时间割成两半，她的心哆嗦得厉害，脚步禁不住快起来。
几个同事在门前的大棚底下影影绰绰的议论着什么，她没在意，径直走进了更衣室。这时候，杨晓婷跑过来说，王姐来了。王永芳点了点头。杨晓婷没注意她的态度，低声地对她说，王姐，你还不知道吧，库里要集资。王永芳不相信，杨晓婷眨眨眼说，这还有假，库里收粮食没有钱了，周转不开，说是先借职工的。王永芳像被打了一闷棍，说，不可能，你别听别人胡说，要真那样，还让不让人过年。她说的时候，明显的底气不足。说心里话，她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她计划准备在明年买一栋房子。她早就厌恶了局里的平房，房子比她的年龄还大，墙角脱了不说，夏天又潮又暗，一下雨就滴哒着漏，冬天又阴又冷，找人修了好几次，总也修不好，买房子成了王永芳的主要目标。如果真要集资，对她来讲无疑于釜底抽薪，杨晓婷给她说这个是向她泼凉水，就在她发怔的时候，车间主任王建华大声吆喝，面和好了。王永芳只好抓起围裙，上了压面机。
王永芳是负责压面机的，馒头的有无嚼头，主要是看压的遍数，压得遍数越多，馒头就越有嚼头，也就越香。这时候的面像白色的绸缎一样光滑。按照制作工艺的要求，压得遍数应该是十五遍，这就需要负责压面的边压边记。由于订馒头的比较多，一刻也不能闲着，王永芳的脑子渐渐**，只是机械地把面放在压面机上，压过去，再拿过来，叠合在一起，再压过去。有好几次她记不清压的遍数，就慌张地递给了馒头机上。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她老是走神。在她的潜意识里，在想杨晓婷说得是不是真的。这对她的小日子非常重要。她没有意识到危险在向她走过来。
这时候，馒头车间里雾气开始散开，变得有些朦胧，十几个人已看不见对方了，挺大的车间里除了和面机时高时低的哼哼声，就是馒头机切馒头的咔咔声。
忽然，同事们听到了一声尖叫，然后是激烈的哭声。十几个人全蒙了，王建华扎煞着沾着面粉的手说，怎么了，是哪个姑奶奶啊？不好，主任，是王姐，快停压面机。压面机终于停了下来，王建华摸索着靠近了压面机，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是王永芳把手放在了面机的下面，王永芳泪水模糊，脸似乎拧成了一个肉球，彻底改变了形状。身子痛苦的弯曲着，像一条白色的虫子。王建华傻了眼，吓得哆嗦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七手八脚的扶住王永芳，慢慢地把她的手从压面机里抽了出来，她的手已经血肉模糊，完全走了样。不知道谁咋呼了一声，主任，快让人把王姐送到医院去。
赵一平一听这消息，几乎呆住了。他急忙让林则功先去医院看看，他随后就去。就在林则功转身的时候，他又对他说，老林，你一定要找个好医生，一定把手治好，另外先不告诉梁成栋，免得他有其他想法。林则功点了点头，匆匆的关上门走了。
赵一平接着让办公室从中心粮店拿六桶花生油和面粉，放到面包车上。然后就去了财务科，他对科长丁素秋说，小丁，你准备三千块钱和我去趟医院。当时丁素秋正在算帐，低着头嗯了一声。
在去中医院的路上，他让司机小郑买了些水果和牛奶，他们走进病房时，王永芳的情绪已经稳定了，正安静的躺在**，脸上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林则功正和一个医生小声地说着话，看到他们进去，就拉着那个医生快步走过来，对赵一平说，赵主任，这是王永芳的弟弟。赵一平这才知道王永芳的弟弟是中医院的内科医生，他连忙伸出了手小声地说，真对不起，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姐姐。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王医生苦笑了一下说，没办法的事，好歹没有伤着骨头，只是秃撸了一层皮，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得休息一段时间。那是，那是，俗话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赵一平觉得自己挺尴尬，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王永芳的娘从病床边走了过来，把赵一平拉出了病房，说，你是赵主任吧。你看看小芳的手成啥了。要是好不了，俺可和你没完。再说小芳都这样了，你们还不叫小梁回来，你们是安得什么心？赵一平被老太太逼到了医院的白墙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妈，你别这样，赵主任这不来看姐姐了嘛！小王医生拽住了他妈的衣角。丁素秋也连忙为赵一平解释说，赵主任有他的想法，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如果告诉梁成栋，怕他想多了，你放心好了，赵主任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他的。老太太这才渐渐地平静下来。赵一平望着**的王永芳，心里挺酸，丁素秋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浅流镇离县城有七八十里地，道路虽然平坦，但是毗邻国道，车辆很多，是省里事故的常发地带，他怕莽撞的梁成栋骑摩托车在回去的路上出现什么意外。出来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对丁素秋说，小丁，你再准备点钱，成栋家挺困难的，关键时候要顶上。丁素秋没吱声地点了点头。在经过县医院时，他让小郑停了车，和小郑说，你放下小丁，就回来接我们。然后和林则功进了县医院。
王与明正躺在**发脾气，我不住了，成天见不着人，不如死了得好。他的老伴连忙捂了他的嘴说，你这张破嘴，再乱说，我给你缝上。王与明正左右的晃着脑袋，一抬头看见了赵一平和林则功，不好意思的说，哎吆，是你们俩啊，快坐下。说着就想从**坐起来。赵一平连忙按住他的肩膀笑着说，老哥哥，我们又不是外人，还是躺着吧！我老早就想来，一直抽不出空来，你不要见怪啊！王与明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快坐下。这时候王与明的老婆给他们拿了两个凳子。赵一平说，谢谢嫂子。然后就问起了住院的情况，王与明直发牢骚，说，再这样住下去，我非憋死不行，现在我就想出院。赵一平安慰他说，在医院里就听医生的，先治好病再说，有什么事，我会和你联系的。正说着，赵一平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小郑的号码，就握住王与明的手说，老王，这不快春节了嘛，我得去看看一些贫困职工，就不陪你了，有空我再来。王与明说，你快忙你的，我不要紧，你别为我分心了。到门口他又折回来说，你看，我都忙晕了，如果你有困难就给林主任说。
从医院里走出来，天还是灰灰的，一点生机也没有。赵一平裹了裹羽绒服说，老林，今天都挺冷啊。林则功说，可不，又一股寒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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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自从粮食改革以来，直属库就没好过，名堂倒是换了不少，除了停薪留职的多了，别的变化基本没有。随着这几年改革的～～，粮食系统和其他～门的差距～来～大，有的职工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粮局的人了。外面的阳光懒懒的铺了一地，路～的行人不多，赵一平默默看着，一句话也不说，他心里想，粮食～，粮食，现在你成～肋了。林则功看见他板着脸，不吱～，就递给了他一～烟，赵一平～地～了一～，颠簸的车子～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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