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子擦拭完嘴巴,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也许没有表情就是他专有的表情。
他说:“我从不喝酒。”
周老板又说:“如果我请你喝酒呢?”
“你为什么要请我喝酒?”锥子生硬地回答。
“我请人喝酒是不须要理由的。”周老板仿佛犯了孩子脾气,倔强地说。
“我喝别人的酒却需要理由。”锥子比他还要犟。
周老板愉快地说:“如果是八爷叫我请你喝酒呢,你喝不喝?”
“谁请我都不喝。”
“如果我请你喝茶呢?”
“我也不喝,因为我现在不想喝茶。”锥子淡淡地说。
就在这时,屋里又出现了另一个声音:“真的谁请你都不喝?”
声音刚响起,屋里的人都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人。
他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对在坐的人说:“我就是八爷,我要请你们喝酒,我只请人喝酒,从不请人喝茶。而且我只请配喝的人喝。”
八爷刚说完话,从门外又进来两个人。他们穿着黑色的紧身衣,戴着墨镜,表情像刀锋一样冷,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现在在坐的每个人,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八爷突然满意地笑了,他知道,他没有低估了今天在场的每个人,因为他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以前,他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什么人都会像敬畏天神一样敬畏他的。
他知道自己不是天神,也知道没有人是永恒的王者。
八爷更不是。
任飞忽然站了起来,说:“有人请我喝酒的时候,我是从来不拒绝的,因为我有一个怪毛病,有酒喝的时候,就从来不喝茶。”
坐在椅子上还在吃惊的两个女人也站了起来。
婷婷说:“我也想有人请我喝酒,而且是好酒。酒不好不喝。”
锥子这时也冷冷地说:“我忽然也想通了,有人请我喝酒,不喝有点太对不起酒。”
******
酒。好酒。
不好的酒八爷也不喝,所以现在他们喝的,都是好酒。
所以他们现在的心情也都很好。当一个人有好酒喝的时候,心情绝对坏不起来。
但是很快八爷的心情就坏了。
因为在他心情很好的时候却闯进来一个人。这个人是闯进来的。
酒店里所有的保安却一个也没有上来,因为他们都倒下去了。八爷身边的两个人,也倒在了门外。
地上的血还热,来人手中的刀却是冷的。
一点声音也没有。
八爷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来人说:“我是来杀人的,其他的人都出去。”
八爷皱了皱眉,问:“你杀了他们?”
“我杀了他们,原本我以为他们的血是冷的,但是我错了,他们的血也是热的。”来人慢慢地说。
“任何人的血都一样,你的也一样。”八爷叹息着说。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的血是不是热的,”来人说,“但我还不想看到自己的血,因为我知道是热的。”
这时八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无论是谁,喜欢看别人血的人,自己的血也难免会被别人看。”
任飞也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慢慢地说:“可惜现在这里的人都不想流血给别人看,所以你想看,只有你自己流血。”
来人说:“其他人不要参与这件事,这是我与他的个人恩怨。”
任飞笑了,淡淡地喝了一口酒,说:“可是现在他在请我喝酒。你想杀他,至少得等我们喝完了酒。”
“杀了他,我请你喝酒。”
“我不喜欢喝你请的酒。”
“那我可以等,等你们喝完了酒之后再杀他。”来人说完,竟然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时,八爷身后的冰花再也忍不住了。
她忽然出手。
她用的武器就是那双娇柔的手。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美丽的女人,竟然会用这双美丽的手,做为杀人的武器。
只见她的双手一只手握成拳头,另一只手成掌状,以极快的速度袭击过来。握成拳头的手,竟在隐隐约约间,**雷声。而另一只手拂过时,旁边的人都感觉到了风动。
风雷八式!
她用的竟然是风雷八式。
四十五年前失传在太行山的绝学。那一役,周老板是很少的幸存在者。
所以他看到冰花使出这风雷八式时,脸色开始变了,情绪得激动起来。他镇静的脸上因激动而颤抖,皱纹里也流**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来。
只有他知道,风雷八式,不是八招,而是一招。
对于杀人来说,一招就够了。
可是风忽然停止了,雷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都在风雷声过后静止。
来人还是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动的只是他的手。他的手一动,冰花的手就动不了了。周老板非常失望,这样的风雷八式被这样一个美丽的小女孩使出来后还能叫风雷八式么?
冰花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力量箍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入一种迷境当中去。她的手立刻就软下来了。
来人的手一松,她就跌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她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如此的感觉到这样恐怖过。她发出去的力量,像是掉进了黑暗的深渊,又像打在空气上。
来人慢慢地收起他手中的刀,头也不抬地看了半坐在地上的冰花一眼,鄙视地说道:
“我从来不杀女人,因为到现在还没有女人值得我去杀。”
周老板也忽然说话了:“有我在这里,这个女人就不该死,至少不应该死在别人手里。”
来人说:“我不是别人。”
“请你记住,无论什么人,我说了不该死的人,就不该死。如果你忘了这点,那么你就将会是一个死人。只有死人才会什么都不记得。”
“你那么有把握?”来人说。
周老板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枪。
他的动作还是那么快,那么娴熟。只有从他说话的语气里,才能让人感觉到:他确实老了。老到不再相信自己的手。因为他说:“我没有把握,但我的枪绝对有。你想不想试试?”
这是勃朗宁手枪,有效射程四百五十米,十米之内足以穿透两个人的身体。没有人想试周老板的枪法准头。
来人也是人。他也不想试,所以他妥协说:“我本来就没打算杀她。”
坐在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锥子看了看来人一眼,忽然说道:“幽冥棺?”
谁都知道,近些年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雇佣杀人组织。
不管明杀暗杀,只要他们接到命令,就没有人能逃得过去。杀人的手段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只要是能杀人的手段,他们就敢用。而且同一种杀人的手法,绝不用第二次。
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人逃得过他们的魔掌。
因为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会用哪种方法杀人。
这也是幽冥棺里最可怕的。
只见来人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对了,我是奉命来杀人的。”
任飞往嘴里倒着酒,指着八爷道:“杀他?”
“清楚就好,我不杀雇主不给钱的人,除非他惹火了我。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任飞打了个酒呃,抹着**,笑嘻嘻地说:“如果我非要管呢?”
“我看你还是别管的好,因为曾经也有像你这样的人。”
“哦,那现在他们呢?”
“他们现在都变成了不会管闲事的死人了,死人是什么事也不会做的,当然更不会管闲事了。”
“哦?”任飞笑得更开心了,说道:“听说你们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
“是的,”来人说,“但我杀人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用我的刀割断你的喉咙。”
来人摸出那把刀,薄薄的刀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刀背上是一片黝黑的死铁。
任飞看了看他的刀,说:“这决不是一把好刀。”
“能杀死敌人的就是好刀,不然你拿着再好的刀,也只能等人来杀。就像待杀的猪一样,它面前摆着无数把好刀,可惜它不会用,所以它只能等待着被宰掉。”
任飞转过身去,从窗户里往外看去,叹息着说:“我不是猪,我也没有刀,但我却要杀了你。”
“杀了我?”
“对,杀了你。”任飞还是背对着窗外,“任何一个杀人的人,我都想杀。”
“那你自己呢?不也是杀人的人,你和我们杀手是没有分别的。”
“我们的出发点不同。”
“但我们的结局相同,都是杀人的人,而且难免有一天都要被人杀掉。”
任飞忽然间不说话了,他觉得无话可说。
也许杀手说得对,一个杀人的人,就没有权力去说另一个杀人的人是好是坏。
过了很久,任飞又慢慢地转过身来,说:“可是你既然到了这里,就非死不可。因为你杀不了八爷,就算我们放你回去,你也活不到明天。”
“既然都是一死,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来人说,“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是没有明天的,所以明天是不是还活着,我都不担心。”
……
酒,已经干了。
八爷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了,对来人说:“幽冥棺的人为什么要杀我?”
来人说:“因为你该死了,所以我现在等不急要杀你了。”
然后他出刀。
没有人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刀法,也没有人敢小看他的刀法。他的刀一出,没有变招,就是横向扫过来,自身也没有防守的招。
他的招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救人的,包括他自己也不救。
他也用不着救自己,因为在他还没来得及救自己之前,对手就已经倒下去了。永远地倒下去了。
但是这次他的刀落空了。
站在他面前的八爷,忽然站在了他的刀够不着的地方。他心里暗叫一声“好一招移形换位”,一边又挥动着刀砍了下去。
但是,他又落空了。
他忽然停了下来,额头上的汗开始顺着鼻尖往下滴。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了。瞳仁由黑色变成棕色。
他手里的刀也落了下来。
掉在地上,“当”的一声。就像是生命降生时那声清澈响亮的啼哭声,带给人无限的希望,无限美好的暇想。
可是现在的这个声音,是一个生命的完结。
美得让人心碎的声音。
恐怖得让人发怵的锥子。
锥子手中的锥子不知何时**了来人的心脏。锥子黑色的脸也表现出复杂的表情。像是惋惜,又像是鄙视,更像是悲怜。
可惜他死了,他自己都不会替自己的生命惋惜。
八爷愣愣地看了锥子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出手救自己。
这时锥子拨掉插在死人身上的武器,转过头冷冷地对八爷说:“我杀他,是因为我要杀你。”
八爷不懂。
任飞却知道,所以他补充道:“因为他要杀的人,就不能让别人给杀了。”
八爷这回听懂了,但他笑了,说:“要杀我的人到今天,算上你的话有二十三个了,但我至今仍然还活得好好的,而杀我的人却都变成了死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像我们这种人,通常都比别人要活得久。”
“但是这回我可以保证,”锥子说,“你吃不到明天早上的早餐了。”
八爷沉思了一会,忽然抬起头问:“我们有仇?”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知道锥子绝对不是幽冥棺的人。
锥子眼里涌现出一股焦灼般的痛苦,他想到若干年前的一幕,血泊中的父母,行凶者右臂上的一朵金花。
那一天,也是那一天后,他变成了一个孤儿。
八爷穿的真丝衬衫,右臂上隐隐现出一朵金色牡丹。
锥子的手电光火石一闪,八爷的真丝衬衫如纸片般碎裂飘落,在场的所有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八爷右臂上这朵金色牡丹。
“那时你戴着蒙面黑布,没想到吧,这朵牡丹会招来我这个复仇者。”
八爷面色突地一惨,嘶声道:“你究竟是谁?”
“二十二年前,八月初八,下午四点,明台七孔桥边乔家。”
八爷面容已经惨白,绝望地:“你就是乔正东的儿子?”
“二十二年了,该来的终究要来,该还的终究要还。”
可是,这漫长的二十二年,锥子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抬头看着窗外,夏天已经要过去了,初秋夜风徐徐吹来。
锥子沉沉地拿出他的武器,慢慢地说:“仇,不共戴天。”
然后他不再说话,因为他的锥子刺了出去。
这个锥子,从锥子开始握这把锥子起,就没有剌空过。这次也没有。
八爷疾步转身欲躲,可还没来得及躲避,锥子就剌中了他的心脏。
锥子抽出,雪白的衬衫立时爆出一朵殷红血花,在锥子看来,这朵血花的美丽远远胜过八爷臂上那朵名家花费很长时间才纹上的绝美牡丹。
八爷他到死也不明白,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快的锥子,有这么霸道的武功……
风刮起来了。
雨也开始在下。
树上的叶子在清秋的风中打着寒噤。
人的生命,也岂非就像落叶一样脆弱?
可是大多数人都不明白,所以他们都不珍惜。这个问题,八爷在倒下去的时候还没有明白过来。
八爷倒下去了。带着锥子。
地上四个死人,死状各不相同,而他们生命最后流出的血,流满松软华美的地毯,还没有干透。
婷婷就开始作呕。冰花面白如纸,胸口发闷,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她一把**对襟上衣,大口呼吸,又跑到食品架上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咕咕喝起来。
一方三色福禄寿翡翠玉佩挂在冰花脖前荡悠着。
锥子收起锥子,看看冰花看看任飞,然后指着冰花对任飞笑。任飞对锥子耸耸肩。
周老板胡须颤抖,**哆嗦,一双昏花老眼震惊而又惊喜地死死盯着冰花,盯着玉佩,情绪变得激动。
只见他走到冰花身边,伸出剧烈抖动的手,如捧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那般,捧着玉佩,浊泪潮涌。
冰花回过神,惊骇地躲避开。
老人表情痛苦地缩回自己的手,想到自己的往事,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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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往事如烟』
一个人年纪大了,总是很容易伤感的。感叹时光的易逝,感叹岁月的不饶人,让人从一个壮实的年轻人变成一个懒惰闲散的老头。人老了,总是容易想到过去,回忆过去的好来。幸好,周老板也是一个有回忆的人。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墨~时的情景:地~没有花,没有树,连草也没有。只有血。鲜~的血,如开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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