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死了
警察局。
夕阳下的树影倒进了昏暗的屋里。
像一个魔魇,干枯而修长。
冰花坐在冷柔的对面。
静静的屋里,只有冰花轻柔的说话声音。
冷柔静静的听着,不管冰花说什么,她都只略微点一下头,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打断冰花。
她甚至开始有点同情这个美丽的女子,那一段叫人难忘的经历。
女人的心总是比男人要软一些的。
冰花走出警察局时,夕阳还没有落下去。
周老板和婷婷,还有任飞,就站在夕阳里,远远看去,像和谐的一家一样,那么自然地站在那里。
冷柔也跟了出来,因为她看到了任飞。
她感觉看到他时,有一股微微的清风拂过长发,吹过脸颊,像一团棉絮一样打在她的心坎上。
但看到他邪邪的笑意时,她又恨不得把他用手铐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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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冰花她们刚离开警察局时,冷柔接到了一个足以惊动新城的报案:八爷死了。
八爷死了。
街道上,人还是那么多,似乎比平时还要多一点。
青石街上,也似乎要比平时热闹一点,人们说话的声音也似乎要大一点。
一个满嘴酒气的人坐在一家酒馆里,嚷嚷着说:“八爷死了你们知道吗?”
他的语气,像是看到八爷死了一样。
醉鬼又说:“八爷……八爷死了,哈哈哈……”
无论什么人,都不认为死了一个人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他不是人,是猫,喝醉了酒的猫。
人们通常叫这种人称醉猫。
这时另一只醉猫也接腔了,说道:“是人总会死的,八爷也是个人。”
这个说话的人虽然醉了,但说话还是那样顺溜。
醉猫说:“兄,兄弟,你,你……说得太……对,对了,他,他也是,只是个人。”
这人说:“但你却不是人。”
醉猫嚼着舌头,嘴里像被人塞了一块榆木疙瘩,硬着嗓子眼,断断续续说道:“我,我怎么……怎么,就,就不是人了?”
“你是一只猫,醉了的猫而已。”
醉猫笑了,脸上的青春痘发着火红色的光泽,说道:“我们都是醉猫,醉在酒里了的猫。”
那人不说话了,他拿起酒瓶,向窗户的方向走去。
秋天的风从窗户里刮进来,吹乱了他凌乱的头发。
凌乱的头发再怎么吹也是吹不乱的,吹乱了的,是他的心。
他忽然说:“秋天来了,外面多好!”
醉猫搭着他的肩膀,喷着酒气,说道:“门,门在那,那边,你可以出去。”
那人说:“有门,我们可以出去。但是有窗户,我们就可以不必出去。”
醉猫忽然眼里也恍惚有了生气,他说:“没有酒,我们也可以醉。有酒,我们也可以不醉。”
醉猫的嘴也似乎不那么笨了,因为他一个停顿也没有。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么,他想到了什么?
醉猫又说:“有门,我们出去的时候,总是可以站在秋天里的,而如果只有窗,我们就只能看到秋天了,也就和秋天隔绝了。”
两个男人,什么是他们可以站进去的秋天?
又是什么,让他们在今天醉意比秋天还浓?
醉猫在还能站得稳的时候,走出了这家酒馆。他走的时候是拿着酒瓶出去的,他说,是该醒酒的时候了。
而唯一的醒酒办法就是让自己更醉。
酒,也是唯一的办法。
酒,是唯一能醒酒的东西。
不管你信与不信,酒都是这么神秘的东西。它不但能让人从一个寂寞的老人变成一个爬行着走路的小孩子,也能让一个把头割下来都哭不出来的男子汉痛苦流涕。
所以,人醉了之后,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醉得更深。
醉在自己的梦里,总比醒着要强。
酒,是魂要的东西。
因为,梦里,也总是有酒的。有酒,也总是好酒。喝了它,不上头。上的,是心,寂寞的心,痛苦的心。
梦里,也常有你生活中所不知道的东西。
为人们所不知道的东西也无疑是好的,正因为它的不为人所知。
醉猫走到门口时,摇了几下,扶持着门框才没有摔倒,他眨着醉眼,慢慢地说:“我姓王,别人叫我板车王,如果你不嫌我是个干苦力的,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那人猛喝了一口酒,说:“我叫锥子,我们是朋友。”
板车王笑了,又扶着门框走过来,说道:“朋友是不是应该多喝几瓶?”
锥子一点也不含糊,说道:“喝死都没关系。”
他们喝的是一斤装的二锅头,劣质的酒。喝下去之后,却是暖的。
这时,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我叫任飞,我愿意和任何是我朋友的人喝酒!”
板车王问:“你也愿意和我喝酒?”
任飞洒脱地笑着说:“任何一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人都是我都愿意和他喝酒。”
板车王说:“我喝酒根本不用碗。”
任飞笑意更浓了,浓过了秋天,浓过了二锅头散发出来的热烈酒香。
他说:“那我们就用瓶喝。”
锥子一仰头,首先喝下大半瓶。他喝完,就用肮脏的衣袖擦拭着嘴角,停了一下他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因为我们是朋友。”任飞说。
这简单的一句话,就足够了,足够了抵御数九寒天。
有什么比友情还让人感到温暖?
世界上再也没有了!
板车王硬着舌头又喝下一大口,说道:“今天我请客,不喝醉对不起朋友。”
任飞也不推迟,叫店员拿过几瓶二锅头,眉也不皱,就喝下大半瓶。
有时,喝得痛快淋漓的酒不一定要好酒的。
他们三人就是,廉价的二锅头一下肚,他们的血就热了。现在在他们眼里,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好喝的酒了。
热血青年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是不奇怪的。
所以他们都并排躺在了地下喝。
所有的人都看得呆了,吃菜的人停下手中的筷子,喝酒的人停下了手中的酒杯。
有一个人甚至已经走过来了,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脚上却是一双拖鞋。他的头发油光可鉴,脚趾却是脏的。
他走过来说道:“我们不是朋友,但我愿意和你们喝酒,所以我先敬你们。”
说完,他把手中拿的酒一饮而尽。
也是二锅头。
敬什么样的人,就得用什么样的酒。
来的这个人似乎也懂得这个道理。
他喝完后,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但他却笑了,自嘲似的笑着说:“老了,不中用了,如果还提前二十年,我一定陪你们喝。”
任飞从地上坐起身,说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以茶代酒。”
来人说:“我从不在喝酒的人面前喝茶。”
任飞笑了笑,说:“我懂,换成是我,也不愿意。我宁可去死。”
来人慢慢腾腾地转过身去,慢慢地往外走去。
一个孤独的背影在西下的太阳里,只有落落的余辉照着他归去的路。
任飞他们醒来时,发现竟然睡在了**。
很干净的床,很脏的衣服。
锥子看着自己的衣服,似乎有点为躺在如此干净的**惋惜。
地板是油木的,吊顶上五彩缤纷的灯没有关掉。照在屋里的大**,给人一种回到家的温馨。
他们三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因为他们都在等谁先开口问一个问题,一个他们三人都想要问的问题。
任飞首先忍不住好奇,正要开口发问。
这时门开了,门自己当然不会开。
开门的是人。
昨天那个敬他们酒的男人。
他的装扮还和昨天一样,不同的是他脚上的拖鞋换成了运动鞋。
他进来就笑了,说:“你们醒了。”
任飞忍不住问:“是你把我们弄回来的?”
那人说:“我可没那么大的力气了去管你们年轻人的事了,我只是负责看管你们,若你们有闪失,我交待不起。”
任飞笑了,说:“你看起来不像一个听别人话的人。”
那人说:“但是这个人的话一定得听的。”
任飞说:“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就是我。”冷柔说,“我就是这个人。”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美丽的女人微微含着笑在门口站着。
任飞忽然叹息着说:“我就知道你是喜欢上我了,盯着我舍不得放了。”
冷柔还是微微笑着站在门口,也不生气,望着任飞。
任飞又接着说:“其实你喜欢我完全可以说出来,因为我也喜欢你。”
冷柔这才白了任飞一眼,说道:“可惜我不喜欢你。”
任飞也不介意,说道:“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我自己。”冷柔说,“因为我认为自己简直太聪明了。”
“哦?”
冷柔不等他再说,又说道:“因为你就是杀死八爷的凶手,所以请你跟我走一趟。”
这话一出,着实吓了任飞一跳,锥子更是吓得不轻。
但任飞马上回过了神,知道她是故意要整自己。
于是他笑嘻嘻地说道:“我不喜欢跟女人走,只喜欢女人跟着我走。”
冷柔说:“你不走不行,这可由不得你。”
任飞想了想,忽然说:“好吧,我跟你走,不过你得拿出证据来。”
冷柔又白了他一眼,说:“我就是证据。”
对这么不讲理的人,任飞简直无话可说了。
冷柔又转头对那个向他敬酒的人说:“二叔,谢谢你了啊,帮我抓住了这个坏蛋。”
二叔慢慢地抬起头来,慢慢的说:“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坏蛋,最多是个酒泡坏了的蛋而已。”
他做事总是慢慢的,就连说话也是这样。
他话还没说完,冷柔就把任飞给铐起来了。
锥子也似乎明白了,只笑了笑,说道:“那我可以走了吧。”
冷柔也不理他,只淡淡地说:“你可以走了,但是你必须留下,跟我走。”
她指的是板车王。
冷柔把他们带到了审讯室里。
她指着任飞,命令道:“手放在头上,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终于落到我手上了,我说过的,千万别落在我手上。”
任飞叫屈说:“你可不能乱来,冤枉好人。”
冷柔笑了,说:“就凭你,也算是好人?”
任飞只好闭嘴,停了一下说:“我不是好人。但我至少也不是坏人。”
旁边站着的板车王忽然笑了,他似乎读懂了些什么。
冷柔忽然转头对板车王叫:“你笑什么?好笑吗?”
板车王看着自己身上的脏衣服,还是笑着,说:“没笑什么,也没有什么好笑的,我只是觉得开心。”
“等一下让你开心不起来。”冷柔又转头问任飞:“你为什么要杀八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八爷。”任飞说,“因为我根本没有杀他。”
冷柔说:“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只有相信我。”任飞说,“因为我没有杀他。”
冷柔笑了,说道:“如果你不说,我可以先扣押你24小时。如果你再不说,就放了你,然后再把你抓来,继续扣押24小时。”
说完,冷柔就格格笑了。
任飞也笑了,因为苦笑也是笑。
他只有苦笑,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有办法的人,从前和人打赌可以从世界上任何最难逃的密室走出来。
他做到了,结果他赢了别人珍藏了几十年的一瓶酒。
还有一次,他和别人打赌说一句话可以把一个女孩子逗笑,结果他也做到了。
因为他俯下身,趴在那女孩子牵的狗前叫了一声:哥们,你比我运气还好。
结果是那个女孩子爱上了他,他却着了魔似的跑掉。那女孩子从青海省追到西藏,还是没有办法忘掉他。
她可能自始到终都不明白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想到这些,就笑了,心想:她也许已经嫁人了吧。
但是现在,他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了。除了大醉一场,他想不到更好的方式让自己不去想。
然而,就是大醉一场,现在也不能。
现在他只能让苦笑淹死自己。
冷柔也不再为难他,转向板车王说:“你怎么知道八爷死了的?”
板车王一直微笑着,说:“因为报案的人就是我。”
“你是从哪里发现的?”冷柔问,“你又怎么认得死人就是八爷。”
板车王不笑了,严肃的说:“因为他欠我钱!欠我钱的人,我总是比较记得清他长什么样子的。”
“八爷欠你钱?”冷柔笑了,她觉得,比听到相声演员马季说相声还好笑。
板车王脸色还是那么严肃,说:“你不信?”
冷柔格格笑着说:“你再多说几遍,我就快要信了。”
板车王闭嘴,不再说话。
他发现,和这个女人说实话比说谎更难。
一直不做声的任飞说话了,他说:“我信。”
冷柔说:“你信?”
“是的,我相信。”任飞说,“如果谁欠我钱,我也会比较记得清这个人长什么样子的。”
冷柔站起身,也严肃的说:“我还是不信。”
板车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任飞说道:“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任飞问:“是什么问题?”
板车王严肃地说:“所有的女人都只相信自己认为是对的东西。”
冷柔好像妥协似的,又坐下去,说道:“好吧,就算我相信,你给一个我可以信服的理由。”
板车王笑了,说道:“别人欠我钱还要我找个理由?”
冷柔没有回答他,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你为什么要在公众的场合说八爷死了?”
“因为我知道他死了。”板车王说。“而且他欠我的血汉钱,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血汉钱?”冷柔问,“什么血汉钱?”
“因为我是个苦力,钱全是用血汉换来的。”板车王说,“他虽然死了,我的血汉钱却没有拿到,你说他不欠我钱吗?”
“他活的时候的确欠你钱,可是你也知道,死人是不欠任何人钱的。”冷柔说,“他已经死了。”
板车王忽然不说话了,眼睛却仿佛泛着痛苦的光。
有人说,男人最深遂的痛苦是无话可说,女人愤怒的时候却无话不说。
现在,板车王就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他褴褛的衣衫里,硬朗的身板也好像在霎间萎缩。
是什么,让人如此的做不起一个真正的男人?
因为八爷欠他的血汉钱?
冷柔看了看这个醉猫一样萎靡的男人,突然开口说道:“我现在相信八爷真欠你钱了。”
板车王回过神来,说道:“我本来就没有说谎。”
冷柔答非所问说:“因为你是王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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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大,板车王』
王老大。冷柔一说起那三个字,板车王的~~就开始~擞了。冷柔并没有收住~话,继续说道:“你就是当年新城里的王老大。”板车王突然间不说话了,像被人~了伤疤,~出了血,~出了~心疾首的经历。过了很久,他抬起头,慢慢说道:“王老大已经~了。”冷柔这时的眼神由微笑变成了祟拜,于是她也跟着慢慢地说:“王老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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