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浑浑噩噩中，满目疮痍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终于步履艰难地踏进了公元一九六九年的门槛。三年人为的严重动乱，总算苦撑八撑地、实质性地度过去了，不管是“文斗”还是“武斗”也已退出被人为搅混了的历史舞台。毛泽东**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在各地开始有了一定的起色。
比起“旧貌换新颜”的内地，与世隔绝的戈壁滩上，春天总是姗姗来迟的。虽说已经过了三月，基地周围胡杨树那呲牙咧嘴的矮壮枝干上依然见不到一点点嫩绿，使这本来就令人往而生畏的土地平添了一份贫瘠、荒芜与苍凉，仿佛到了生命的尽头。无独有偶，不招人待见的春风也好像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是凛冽的，刺人骨髓的。因为它总是像欠奶的孩童，成价天“哇哇”嘶叫着，用那无形的手肆虐地抽打着大地，抽打着大地上所有的生灵，直到他们遍体鳞伤依然不肯放弃。当地有首顺口溜：说是“一年一次风，从春刮到冬”，足以印证它是周而复始的，不厌其烦的。
002号基地围墙的外边——好多地方已经变成了铁丝网，枯枝败叶撒的到处都是，不加辨认，你会以为自己一定是进入了久年的垃圾场。千万别误会，不是基地官兵们的懒惰，而是他们在做了多年的无用功之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大自然的法则。
年过五十的李建生司令员趁着司务长去新疆38425兵团搞军需的便当，顺道去了自己的亲侄儿——李甫杰那儿。李建生离家的时候，小家伙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他还是从李智杰那里知道的。
遗传密码的神奇力量使这位老将军一眼就认出了李甫杰。
短暂的两个钟头中，老将军知道了自己的侄儿在《复旦》学的竟然是核物理，而且是高材生，心下暗暗地埋上了一层喜悦与冲动。如果再回去十年，他一定会按捺不住的。对，回到基地再说，打报告，不，亲自上北京，亲自到国防科委去！
腼腆的侄儿李甫杰也从叔父的口中大略地知道了自己的大哥所从事的伟大而艰苦的工作，——那是多么地令人神往啊。闹了半天，原来前几年爆炸的原子弹，竟然是大哥他们造出来的。伟大，太伟大了。自己的专业虽然和他们是一致的，对口的，不知道能不能幸运地也去地窝铺。
司令员走了，李甫杰在忐忑不安的期待中度过了几个月。事实上，灵透的李甫杰已经从叔父的眼神中看出了“名堂”。
愿望毕竟是愿望；理想终归是理，李甫杰没能去得了地卧铺（二十年后才知道，这样高度保密的单位，是绝对不允许亲兄弟待在一起的）。祖国二十华诞的前夕，分配的通知终于到了，在新疆建设兵团呆了差不多两年半的李甫杰结束了他的“军旅”生活，分配到了秦岭南麓昆玉山中的一家军工科研单位——中国人民解放军033部队。
江源县是一个非常小的山城，地处秦岭南麓的深山峡谷之中。整个县城顺江而下，勉强有一里多地的样子。除了二机部在这儿设的转运站之外，没有一座现代化楼房。县城所在地离李甫杰的家乡——天义，不到二百公里。不过，这段距离几乎全是连绵的大山，其中尤以柴贯岭最为险峻，且是必经之道。
懒洋洋的太阳刚刚爬上东山的时候，465次慢车在晚了近两个小时后，停在了江源车站。火车站沿江而建，在县城的东端，文革中造反派们早已将她搞的“满身疮痍，体无完肤”。由于是个小站，当地人都越过铁轨走了。李甫杰下车后，急急忙忙找不到出口在哪儿，他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喂，解放军同志……”
一声标准的普通话从背后传来，李甫杰马上回过头去——原来是一个和他一样，穿着没有领章军装的年轻女子，她的肩膀上挂着“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军用挎包。
李甫杰左右看看，周围没人。“叫我？”
女青年点了点头。
“没到过江源？”
李甫杰又点了点头。怪，这个女同志咋就这么眼熟？象是在哪儿见过的。难道世界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
“你是到033（当地人对033部队的的简称）去的？”
“你咋知道？”
女青年莞尔一笑，朝远处看了一眼，“你看见的，江源就这么大，除了033，哪有穿军装、背背包的。”
李甫杰赞许的点着头，“听你的口气，也是033的？”
女青年摇了摇头，“我不是。我是一中的老师。”
“呃……同志，可以告诉我，解放军033研究所在哪儿吗？”
“江北——呃，我说的是嘉陵江，大桥的对面。跟我走吧。我们一中跟你们的招待所是邻居。”
李甫杰顺从的跟着女青年向前走去，不大会儿两人走出了车站。
一出车站便是县城的街道。狭长的街道上布满大小不一的弹坑，大都是一年前留下的。虽然经过“走资派”们的修整，车辆一碾压，它们依旧显了出来。尤其是雨后，泥泞的路面简直就是一条细长的烂泥潭。
俩人正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辆草绿色吉普车迎面高速开来，车子扬起一条长长的灰龙，女青年赶紧掏出手帕捂住了口鼻，向路边躲去。
原来，车内坐着江源县新上任的革委会副主任王大富（王福宝）。他是要到宝鸡开会，顺便稍了一麻袋木耳给他的上司“调剂调剂”生活。
因为江源县城靠近嘉陵江源头，除了雨季，江面通常只有几十米宽。江源一中就坐落在大桥对面的北侧。
上了大桥，远远就看见左前方江对岸的沙滩上围了一大群人。
“江源挺热闹。”李甫杰不无羡慕的，又象是没话找话似的说了一句。
也真怪，这个一见女孩子就脸红的二十多的“大人”，在异乡的地面上居然从没有过的对身边的人产生了好感，并且从心底里想跟她多说上几句话，可能是她太像“她”的缘故了吧。要知道，自从一年前丫丫被半夜倒塌的营房压死之后，至今李甫杰没能摆脱心灵上的阴影。那是一场恶梦，一场李甫杰一生都不愿意再回想的噩梦。
“热闹？对，是热闹！十有八九又死人了。”女青年见怪不怪的应道。
“听你的意思，这儿常死人？”李甫杰借着问话，再一次看了一眼几乎是并肩同行的女青年。
女青年生的端庄秀丽，长发飘肩，这在小县城里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她走路时一直挺着胸，眼睛始终看着前方，步履轻盈中透着沉稳，周身散发着一种使人折服的高雅气质与魅力。
“一年里总有那么几次十次吧。”女青年的语气显得很是平静，显得和她的年龄多少有点儿不大相称。
“都是淹死的？”
“那可说不准。看起来大都象是淹死的。管他呢，与咱们无相干。不会是什么好人。”
“什么叫象是淹死的？咋就不会是好人？”
“这有什么。因为他们身上好多都有伤——呃，我胆小，都是听梅姐和老张他们说的。”
“看起来县城不大，事情还不少。有啥结果没有？”
“咋说呢？——山大沟深，地理环境十分恶劣，加之又在铁路线上，好多死人都烂了，还不知道人是哪儿的，为啥死的。唉……”
“呃……看样子这儿挺乱的。”
“没事儿少出门就是了。”
俩人没再说什么，一直朝桥的西端走去。
李甫杰在江源一中门口和女青年分手之后，按照她指的方向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了“中国人民解放军033部队招待所”的牌子。
进了招待所，一个四十上下的警察骑着车子迎面而来。李甫杰向边上靠了靠，礼貌的让开了路，警察朝李甫杰客气的点了点头。
“老孙，下班回来早点。”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女人在老孙身后喊着。
“知道啦。”老孙头也没回地骑车走了。
办理了有关手续，李甫杰莫名其妙的觉得心神不安，仿佛有什么事似的，便将自己的东西在**放好后信步走了出去。所长告诉过他，进山（研究所在山里）的路被冲坏了，还要等几日才能修好，叫他不要着急，安心地先住着，等候通知。
出门后不知不觉的，李甫杰又来到了一中门口——冥冥之中象是有一只手在拉着他。李甫杰明白了，那是心里边有了一个人，有了一个“她”，这一切难道不是上天的安排吗？答案如果是否定的，为什么这里的她几乎跟那里的她生得如此相似，恰如一朵并蒂莲花。可惜，这儿的她姓氏名谁，自己竟然没敢问——其实心里想问来着，只是没有那个胆量。李甫杰不觉得恼怒起自己来了。“没出息，实在是没出息。”
站在一中的大门口，李甫杰犹豫起来，一下子决定不了“何去何从”。进去找她，萍水相逢，未免有唐突之嫌；就这样过去，实在心尤不甘。难，难。做人实在是难。正在李甫杰为此苦恼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映引入了他的眼帘，李甫杰为之一震，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对，没错！
“表嫂，表嫂——三表嫂——”李甫杰大声朝一个拉着小姑娘，正要进校门的少妇叫着。
听到叫声少妇一愣，随即转过身来，李甫杰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哟，我的天！我当是谁哪（nai），甫杰，甫杰兄弟！你咋来了？不是专门看表嫂来的吧？”突然见到李甫杰，表嫂的心“嘭嘭”跳了起来。
“我分到033部队了。”
“是吗？好，有出息。来，叫表嫂好好看看。嗯，高了，也胖了。”看着看着，两行热泪流出了表嫂的眼眶。“我听二妈说，这两年你在新疆？”
“毕业后都去了新疆。——38425团。”
“新疆好啊，有的是葡萄干吃。瞧你，成大人啦，高了，胖了，比前两年更帅气了。”表嫂仔细地看着李甫杰，她的眸子闪着明亮的光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甫杰憨厚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是正式分配啦？”
李甫杰点了点头。
“好好，太好了。咋，就分来你一个？”表嫂不住的点着头，“走，别在这儿瓜（傻）站了，到表嫂宿舍去。一定还没吃饭吧？”
“正准备出去买饭。”
“到家了还买啥饭。走，到家里吃去。”
叔嫂俩说话的时候，小姑娘一直歪着头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陌生人。
“宁宁，叫大大（叔叔），”
那个叫宁宁的小姑娘有点害羞了，她笑着往妈妈的身后躲了躲，歪着脑袋看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大大——李甫杰。
“宁宁，他就是你甫杰大大，知道了吗？”
宁宁懂事的点了点头。
“梅老师，弟弟来啦？”一个由校门里出来的中年女老师打着招呼。
“啊，是呀。哎，姚老师，你咋看出来是我弟弟的？”
“这有啥，跟宁宁她爸长得很像，一看就能看出来的。”
“是吗？”两个老师都笑了笑，
李甫杰也笑了，跟着三表嫂走进了江源一中的校门。
这是一间进深很大的平房，房子由中间分成了两半，前面是梅雨静和李康为老师备课和批改作业的地方，后面是他们的卧室。
屋子里还算整洁。该是书的地方是书，该是本子的地方是本子。也没有什么家具，几只竹椅子整齐的靠墙放着。
“甫杰，你先坐，我弄饭去。”——厨房就在屋檐的下面。
“呃，不急。我还不饿。”
“也是做饭的时候了。”梅雨静边说，从桌子下面摸出几个土豆，坐在小板凳上刮起皮来。
“三哥不在？”
“西安去了。编教材去了。”
“编教材？”李甫杰没有听明白，“编什么教材？”
“不是刚刚复课闹革命吗，啥课本都没有。”梅雨静朝门外瞅了瞅，“唉，这个文革闹的，啥都乱套了……哎，甫杰，兵团咋样？”
“差不多吧。”
“我是说文化大革命。”
“咋说里，报纸上说是‘如火如荼’。”
“报纸上说？——我问的是你，不是报纸！还像小时候那样——调皮。”嫂子笑了笑，意思是李甫杰在她面前有点耍滑头。
李甫杰看出了嫂子的意思，歉疚的笑了笑，“其实也很乱，但是报纸上说那是乱了阶级敌人，锻炼了革命群众……”
梅雨静嗔怪的看了一眼里甫杰。
李甫杰这次真的不好意思了，他侧过头去。
梅雨静觉察到了李甫杰的变化，为了不使表弟感到尴尬，赶忙换了个话题，“甫杰，你看嫂子的这个学校咋样？——我是说环境。”
“嗯，还挺幽静的。只是学生好像不多。”
“管得松得很。想上就上，想走就走。”
“这样咋行。是不是不讲教学质量？”
“心都没有收拢过来，谈什么教学质量。”梅雨静苦笑了一下，“先凑合着吧，没法子。”
“也难怪，没有书，咋上课？”
“讲义。用的是讲义。”梅雨静甩了甩沾在手上的土豆皮，“你三哥他们在西安现编，编多少，往回来寄多少。”
“哎呀，明杰现在也是刚上中学，用的不也是讲义？”
“全省都一样。呃，明杰也上中学了？”
“嗯。说是在天义一中。”
“有几年没见了。一定长得好高了吧？”梅雨静侧过头看了看表弟，“明杰可是比你调皮的多。上次我和你三老表去，他领着一伙小孩在中美（游戏），把人家晾的面里边弄了些土，二妈正在罚他……”
“我也快两年没见了。”
“这次你没回去？”
“没有。撇拐（不顺道）路，报到以后看情况再说吧。”
“也是。哎，想吃点啥。”
“随便。啥都行。”
“跟嫂子可别客气。”
“好歹我在部队上呆了几年的，不会客气的。”
不一会儿土豆皮刮完了，梅雨静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腰肢，疼爱的看着表弟李甫杰。“哎，甫杰，记得二妈说你爱吃面（条），对不对？”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啥都行。”李甫杰随便地说道，“嫂子，你忘了，我在建设兵团呆了两年的。”
“哟，就是，我把这茬都给忘了。”梅雨静笑了起来，“甫杰，你先经管着宁宁，我出去一趟。”
“三嫂，干什么去呀？——别再买啥了。”
“你就甭管了。到了三嫂这儿，就听话些。三嫂这儿你还真是稀客。”梅雨静说着，已经走了出去。
梅雨静走了，她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院子外边。
一直望到表嫂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李甫杰收回目光，慈爱的看着宁宁。宁宁还真乖，静静的坐在李甫杰身边的小板凳上，脑袋靠着李甫杰，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新大大。
“宁宁，告诉大大，今年几岁啦？”
“报告大大，宁宁今年三岁。”
“跟大大说话不用说报告。”
“我看见跟解放军说话都说报告的。”
“那是他们。咱们不说。宁宁，记住了吗？”
“宁宁记住了。”
“这么说，宁宁是个大姑娘了。”
“妈妈说，一到七岁就叫宁宁上学。爸爸说六岁就上。”
“是吗？——为什么？”
“妈妈说我还小，爸爸说早上学将来早工作，为祖国早作贡献。”
“宁宁，你知道什么是贡献吗？”
宁宁摇摇头，“不知道。”
叔侄俩正在说话，院子里传来了叫喊声：“梅姐，梅姐……”
声音咋这么耳熟。难道是她！——李甫杰的心“嘭嘭”跳了起来。
江芬来了，小宁宁高兴的迎了上去。“江阿姨，大大，是江阿姨。”
李甫杰站起来边向门口走，边说：“梅老师出去了，马上就回来。哟……”果然，院子里站着的正好是领他过来的那个年轻的、十分像丫丫的女老师。
“呀！你……这么巧。”江芬走了过来，大方地向李甫杰伸出了手。
“请。”李甫杰也微笑着伸出手——尽管此刻他的脸颊已经有些发烫。
“好好。你请。”
小宁宁这时正站在门口，张起她的两只小手，叫着：“江阿姨。”
“哟，宁宁好乖。”江芬走上前，抱起了宁宁，指着李甫杰问道：“宁宁，告诉阿姨，你把他叫什么呢？”
“我妈说，他是我的新大大。”
“是吗？”江芬回眸望着李甫杰，“我说一见你，总觉得面熟。原来……要不的话，我也不会……”
正在这时，梅雨静提提搭搭的回来了。“江芬来啦？”
“梅姐，买东西去哪？”
“嗯，”梅雨静答应着，“宁宁，咋又叫阿姨抱着，快下来。妈妈不是给宁宁说过，想长成大姑娘就不能老要人抱着吗。宁宁忘记啦？”
“宁宁没忘，是阿姨要抱宁宁的。”宁宁笑了笑，笑的很甜。
“瞧你那**！会说得很。”梅雨静温馨的笑了，“哎，刚好，一块儿吃，省得我去叫你了。”
“行。”江芬放下了宁宁，“梅姐，我过去一下就来。”
“快点，啊。都是熟食。”
“快得很。十分钟。”
江芬轻盈的走了，梅雨静和李甫杰拉着宁宁一同走进了宿舍。
“嫂嫂，江老师不会是推口吧？”不知咋的，李甫杰竟问了这么一句。话一出口把自己都给下了一跳。听得出来，李甫杰的心里已经注意开她了。
“你说谁？——江老师？”
梅雨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回过头来，将目光射向李甫杰的眼睛。
“我……”李甫杰避开梅雨静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脸上显出了赧色。
听到李甫杰的问话，又观察了李甫杰的表情，梅雨静意味深长的看着表弟，眼睛神秘的眨了眨，“咋，是不是喜欢江老师了？”
一句话把本来就很不自然的李甫杰问了个大红脸。他赶忙否认道：“嫂嫂，人家只是随便问问，你就……我们……”
“行了，行了，算嫂子没说。”见到弟弟难为情的样子，梅雨静笑了。“哎，你们好像认识？”
李甫杰点了点头，如实的承认道：“下车后一路……”
梅雨静打开了纸包，“噢，这么说，你们俩已经算得上老熟人了？”
“嫂嫂，小心人家听见。”李甫杰心虚的朝门外看了看。
“怕什么，咱们又没有说谁的坏话。”
宁宁不知从哪儿把菜刀拿了过来，双手用力地搁到了桌着上。梅雨静满意地将右手放到了宁宁的头上，赞扬了一声：“宁宁真有出息！”
“宁宁本来就有出息！江阿姨说的。”
“不是那个问题。弄不好怪不好意思的。”李甫杰的脸还微微红着。
“二十几的人了，还是个大学生，就这么封建！——没交过女朋友？我就不信。”梅雨静不相信地望着弟弟。
“我，我们那儿没有……”李甫杰有点结巴的说着。
“都是光葫芦？”
“啥叫光葫芦？”
“看你个傻兄弟，连光葫芦都不知道。”
李甫杰明白了，他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有，有女同学。”
“唉，甫杰，说真的，江老师挺不错的，陕西师大的，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男朋友。”
“说我啥呢？”江芬提着两瓶城固大曲（白酒）回来了。李甫杰赶紧将头转到一边。
“看你，这是干啥！”梅雨静嗔怪地说道。
“几年没喝了。难得你弟弟来了……”江芬给自己找了个不容易被驳倒的理由。
“要买，一瓶也就足够了，咋还一下子买了两瓶！——到底是单干户，钱多！”梅雨静嗔怪的说道。
“梅姐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上大学的时候我的酒量和我的成绩一样棒。多少男……好多同学都羡慕得很。”
“把你骄傲的！喝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儿我倒要看看你这高家庄的地道里到底能盛多少水。”
“梅姐，看你把我比成什么啦！”江芬羞赧的瞅了一眼梅雨静。
“好了，好了，不说了。摆桌子吧。”
没想到，江芬居然喝醉了。当然，是在两瓶60度全部放倒之后。
宁宁睡着了，这会儿正在**静静的趟着。她的身子横着，一只手捂在了胸口上。天已经有点晚了，月亮端端的照到了门口。梅雨静起身将女儿的小手从她的胸口上拉掉，望着李甫杰。“搭个手，把江老师送回去。”
李明杰点了点头。
李甫杰背着江芬来到她的宿舍门口，梅雨静松开扶着的手，从江芬的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了宿舍门，两个人一同走进了宿舍。
江芬的宿舍刚好是梅雨静夫妇的一半，门朝北开着，朝南的另一半原先住着一个早她两年到校的姓刘的女老师，前不久莫名其妙的死了，目前暂时空着，没有人住。
梅雨静小心的把江芬放到干净整洁的**，顺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李甫杰找到了个脸盆放在江芬的床边，然后倚着桌子，第一次掏出了香烟取了一根。
“哟，我当你不抽烟哪。你哥哥的烟还在抽屉里搁着。”
“我的烟瘾不大，可抽可不抽的。”
江芬突然翻了个身，嘴里不知道“咕噜”了一句什么。
“没见她醉过——这几年里边。”梅雨静象是自语，又象是对李甫杰说。
“听江老师的口气，她好久没喝过酒了。”
“可不，同事们家里有事请客，从没见过她喝酒。甫杰，不会笑话吧？”
“那哪能呢，人家江老师是一片好意。跟我们男的一样，舍命陪君子。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喜欢？”梅雨静意味深长的点了一句，“嫂子给你们撮合撮合？”
“我不是……我是说，这种性格……”
梅雨静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再理会李甫杰，站起来说道：“哟，看我，宁宁还一个人在屋里呢。这小家伙睡觉不老实，掉下来过好多次了。要不你先经管一会儿，我回去看看再来？”
李甫杰的脸上“唰”的红了一下，呐呐地说：“行么。”
梅雨静走了，临走前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靥。
李甫杰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女孩子同处一室（他和丫丫都没有过），他的心不由得“嗵嗵”乱跳起来，久久不能平静。
江芬安详的半侧身躺着。她的睫毛真长，密密匝匝的，这会儿正自然的合在一起，将她的上下眼皮儿结合处绘成了一条微微弯曲的弧线。双眼皮暂时没有了，添上了另一种难于言表的俊气。秀美的鼻梁不大不小，不长不短，配上那张精巧的**，温润的**，象是上苍着意给她雕琢的一般，美的叫人怎么也看不够。——李甫杰真的有点儿呆了。
江芬的身子动了一下，象是知道有人在欣赏她似的脑袋偏了过来，正对着李甫杰的视线。突然一阵恶心上来，江芬的身子“簌”地拾了起来。
入了神的李甫杰猛地一惊，赶紧伸手扶住了江芬的后背，将她的头部移到了床外。“哇……”的一阵子，江芬吐了，全吐在脸盆里。江芬也醒了，她的头无力的靠在了李甫杰的身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此时，江芬那像茂密的森林一样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泻到了她的双肩上，犹如天仙一般。
“真是……不好意思，叫你……见笑了。”
江芬一说话，吓的李甫杰手一松，神经质的站了起来。
失去了依附，江芬的身子“怦”的一下倒在**，她的眉头不由得蹙了一下。见到江芬蹙眉的样子，李甫杰像作错事的小孩事的，又赶紧将她扶起来，让她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胳膊上。江芬的眼睛睁开了，黑眼珠里射出了两道明亮的光线，如同冬日里两盆燃的红彤彤的炭火，直把李甫杰的脸烤得热烘烘的。李甫杰的手又抖动了起来，不过，这次他没有再松开。
江芬一点没有要移开身子的意思，她的目光火辣辣的直逼着李甫杰。李甫杰心经慌乱地侧过头去。
“甫杰，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江芬的底气已经明显的恢复了过来。
“你……我……我怎么会看不起。”
“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一定丑得要命。”
“不，你——你很美。”李甫杰终于大着胆子，说了句他心里的感受。
“真的？”江芬的脸上一下子充满了神采——孩子样的神采。
“不骗你。我，说真的，这一生还真没有见到过像你……像你……”在李甫杰的心里，江芬已经是“丫丫”了。
“像我什么？——说呀！”
“我……我……”李甫杰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江芬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遗憾的表情，但随即便浮上了满足的神色。
“吭——”梅雨静在门外打了个“招呼”，随即走了进来。
梅雨静的突然出现，搞的两个人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江芬赶紧支撑着坐了起来。
“别起来，就那样躺着。又都不是外人。”不知道是真意还是别的，梅雨静大姐姐似的又把江芬的头按到李甫杰的胳膊上。
江芬的脸红了，一下子变得像一张大红纸。
“听话，你的身子还很弱。别动。”说完，梅雨静端上盆子走了出去。
李甫杰和江芬的目光对在一起，俩人都羞涩的笑了，笑的是那样的甜。
清风中，被月光照着的门前的树影投到屋子里，轻轻地摇曳着。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2章：《狼烟》之《恋狱》”内容快照：
『《狼烟》之《恋狱》』
第二章一晃间，李甫杰在江源县城已经呆了整整六天了。今天起～后，李甫杰又到所长那儿问了问，得到的答复是“没的情况吆”。李甫杰从所长的办公室里出来后在院子里转了转，又向一中走去。老远望去，江芬一个人站在大门的旁边向这儿望着。李甫杰～心跳，不觉间加快了～步。“小芬，没课？”“第三节课是。欧阳老师说她没事，帮我～。”“是吗？看来你们关系～得不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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