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晃间,李甫杰在江源县城已经呆了整整六天了。今天起床后,李甫杰又到所长那儿问了问,得到的答复是“没的情况吆”。
李甫杰从所长的办公室里出来后在院子里转了转,又向一中走去。
老远望去,江芬一个人站在大门的旁边向这儿望着。李甫杰一阵心跳,不觉间加快了脚步。“小芬,没课?”
“第三节课是。欧阳老师说她没事,帮我上。”
“是吗?看来你们关系处得不错呀。”
“都差不多。姐妹似的。”
江芬今天穿着初次和李甫杰相遇时的黄军装,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见了李甫杰,端庄美丽的女子依旧是一幅温情脉脉的样子。
“等人?”
江芬莞尔一笑,“你说呢?”
李甫杰的脸又感到一阵发热。
“哎,甫杰,今儿是礼拜六,下午我和梅姐都没有课。我这儿有几张肉票,咱们改善改善生活。包饺子吃,好不好?”
“包饺子?——好。说真的,已经好久没吃过饺子了。挺馋人的……”
“可怜成那样子了?”
“可不。总有三个月了吧。”
“听你的意思,准备把‘阶级斗争的仇恨’一次在饺子碗里释放了?妈耶,这下可惨了。”
“不至于吧。我一顿也就斤二三两。”
“啥……”。诧异之中,江芬的眼中依然残留着一丝天真的顽皮。
江芬和李甫杰俩人往街上走的时候,梅雨静正在给学生上英语课。这时候,同学中有几个阴阳怪气的男生正合着大家的节拍“朗读”着。他们那玩世不恭的腔调、神态,纯粹是一幅有娘生、无娘教的街“哈日三(哈——坏。很坏的二流子)”样子。
“王明,站起来!”梅雨静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用竹棍敲击着讲桌,冲一个扭头趔项的同学叫道。
“我腿疼。站不起来。”那个叫王明同学乜了一眼梅雨静,大不咧咧地说着,然后朝其他的同学吐出了那个厚实的、猩红色的舌头,作了个鬼脸。
“腿疼?我刚进教室你不还在桌子上吗。一会儿工夫,腿咋疼的?”
“谁能证明我上桌子了?”王明依次点着身边的同学,“是你?还是你……梅老师,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呀。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呀。哈哈……”
“不像话。你是哪国的良民。——出去!”比起往日的温文尔雅,不知道为什么,梅雨静今天特别想发火,心里烦躁得不行。
“出去?你凭什么叫我出去,我是到学校来闹革命——呃,复课闹革命来的,你有什么权力赶我走。我爸是县革委会主任!”王明拧着脖子说道。
“革委会主任?!不就是打砸抢上来的吗!有啥了不起!”梅雨静不听还罢,一听,“噌”的一下冒出火来,她点着王明的鼻尖狠狠地说道。
“好,你敢骂我爸爸,你敢诬蔑文化大革命!好,好。我告诉我爸爸,叫公安局来人抓你去蹲防空洞,好好的收拾收拾你们这些‘臭老九’!”
耳濡目染,小小的王明满脑子里都是她爸爸的政治言论。真有点儿“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的滋味。
“好,我还真等不及了,去。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叫你爸爸去,叫公安局去!”梅雨静边说话,拧起王明的一只耳朵向门口快步拽去。
“呀……干啥,干啥……哎呀……杀人了,杀人了……疼死我了……”心肝宝贝的王明何时受过这种待遇,直疼的像杀猪似的嚎叫开了,他的两只手在梅雨静的手上乱抓起来。梅雨静的手背上马上显出了几条卜淋(皮肤上的、有一定长度的血痕)。
梅雨静这下大大的恼怒了,她使劲往前拽着王明的耳朵,恨不能把它拽成两半!
“嗷……老师打人了。老师打人了。妈呀!妈呀……”
“打人。老师不打好人。”
“梅老师——”外边有人在叫,梅雨静没有听见。
“梅老师,有人叫你哩。”一个近旁的学生胆怯的对梅雨静说着。
梅雨静向窗外望去。
“梅老师,过来一下。”传达室的老张急冲冲的朝梅雨静跑了过来。
“有事?”梅雨静丢开王明,她的心里霎时感到了一丝微微的不妙。
“梅老师,你——你的电话。西安打来的。”
“我的电话?西安?”说着,梅雨静来到了张禄生的身边。
“西安来的,快去吧。——好像是李老师病了。梅老师你可别犯急,西安的医疗条件比咱们这儿好得多,不会有事儿的。”
“没说是什么病?”梅雨静急急地问道,她的心在胸腔里乱跳了起来,呼吸也在瞬间变得急促了许多。
“没有,电话里也听不清,大概是得了重感冒啥的。”
来到江源的几天里李甫杰基本上是两点成一线,招待所——江源一中。逛大街这还是第一次去。
比起上次的一前一后,两个人肩挨肩地走上了江源的街道。
江源县毕竟是个**城,街面上显得冷冷清清的,没啥人,稀落的店铺大都关着门。然而这一切对于眼前的这一对儿年轻人来说,是根本无须顾及的。此刻的他们,即就是漫步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同样是甜蜜幸福的。当一个人伴随着心上人的时候,排他性将主导一切。
江芬他们正走着,迎面一伙年轻人横冲直撞地走了过来,他们中核心人物便是王彪——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大公子。
江芬知道这个人,在一中门口打过几次架。游手好闲,吃喝嫖赌,而且特别好往女人堆里扎。要是单个长的好的女女遇上他们,便是倒了八辈子霉,这伙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在你的身上摸摸揣揣,甚至于搂搂抱抱……如果你要反抗,王彪一恼,包不准你的衣服会被他**,叫你坦胸露背,**外泄。有几个不堪凌辱的女青年曾经跳过河,好在都被好心人救了上来。用当地人的说法,王彪实在是“头上长疮,脚底板流脓”,直接一个坏透了的人物。可也怪,这家伙至今还没有落下人命官司,难道真是上天对恶人的眷顾?
见到这伙人,江芬悄悄的拉住李甫杰的手,走上了街边的人行道。
“喝,这娘们长的真漂亮!”一个小崔子色迷迷的看着江芬说道。
王彪的眼睛早已直钩钩的射向江芬。
“老大,是不是有想法了?”小崔子谄媚地把脸凑到王彪的面前。
“少他妈**罗嗦,”王彪顺手在小崔子的头顶上敲了一下,“我舅子说这几天风紧,你们给我安生点。”
小崔子砸了咂嘴,咽了口唾沫,一幅垂涎欲滴的样子。
“你们几个家伙,又想干啥了!是不是想去防空洞里住两天?”街对面一个年轻的警察沉着脸,冲王彪他们呵斥了一声。他是公安局里的小田。
王彪这伙人谁都不怕,单单就怯小田一个,因为小田也是个出生牛犊不怕虎的人,何况他的爸爸是市局的田副局长,二把手,江源公安局局长朱建林的顶头上司。——真是铁水补漏锅,一物降一物。
“小田同志,给,你的钥匙配好了。唉!现在就你敢说他们了。”配钥匙的人恭敬的把两只黄涔涔的新钥匙递给了小田。
“多少钱?”
“算了,咱们谁跟谁呀。上次那几个家伙要保护费,多亏了你。要不,我现在想给你帮忙都帮不上。不是说哩,你这号钥匙除了我,满宝鸡都不一定找得到胚子。”
“那咋行。毛**教导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给,两毛够不够?”小田这人生性仗义,他坚决地把钱塞进了匠人的手里。
“你看这……”
小田杰接过钥匙没再说什么,瞪了那几个人的背影一眼,转身走了。
小田走后,王彪一伙人原地站住了。
王彪他们站住不久,江芬和李甫杰也在不远处站住了。不过他俩没有望王彪他们,而是装作在看一张电影海报。
“骚糙!不就是个烂警察吗,神气啥!老子要有枪早就‘突突’了他。”瘦猴抬起右手,眯起一只眼睛冲着小田远去的背影做着射击的动作。
王彪一抬手,“啪”的一下将瘦猴的手打了下来,“少他妈的给老子惹事。你知道小田的老子是谁吗?——市局的副局长,我爸爸都怕三分的。”
“嘻嘻,张哥,小弟不是不知道吗。嘻嘻……”一定是打疼了,瘦猴捂着手背讪笑着。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都给老子小心点,别他妈惹他。”王彪用手指朝几个人点戳着,“知道这娘们是哪儿的吗?”
“不知道。”一个很肥实的矮墩子说道。
“我知道,一中的老师,叫什么——什么江——江芬……”另一个精瘦的,像猴子似的“吊吊眉”说道。
“胡说,一中的我咋没见过?你咋知道的?”
“嘿……前一向手头紧,想去顺(偷)点东西,正看见那女人在屋子里洗澡……我的乖乖,那两个**——啧啧,真大!太大了!像两个大大的白蒸馍。我都想去咂(**)两口。啧啧……”
“咂了没有?咂了没有……”
“咂他娘的腿。他他妈的怕是连味道都没有闻到。哈……”
瘦猴被嘲笑的胀红了脸。
“哎哎,你他妈的看见那娘们的毛毛没有?哈哈……”
“看你妈的皮,人家侧着身,我他妈的咋能看得到。净问你妈的屁话!”瘦猴恼羞成怒了,他狠狠地骂了一句。
对于这种早已不知廉耻的人来说,挨几句骂根本算不了啥,全当是一阵耳旁风。你就是说把他的亲妹子怎么怎么了,他都可以全然不在意,只是你不能讽刺、挖苦他。那样的话他会觉得你小看他,他就会跟你玩真的。
“哎,不对,既然人家侧着身子,你咋就能看到两个奶奶(**)呢?”
“真是你妈个傻壁。她搓垢甲(污垢)时身子不就拧过来了吗?”
“说说,那娘们的肉白不白……”
“就是,说说,说说。”
“说你妈个吊,回去看你妈呀。你妈的肉咋样那娘们的肉就咋样。”
“他妈?!他妈的肉还不跟他的肉一样,黑不溜秋的。”
“你妈的肉才黑不溜秋的。”瘦猴不服气的插嘴道。
“哈哈。再说他妈是谁,人家江老师是谁。人家还是个没**的黄花大姑娘,洋学生。浑身嫩的一掐都能冒出水水。他妈,他妈老的你掐得动吗?哈哈……”
“就是。他妈肚皮上的肉还不跟丝瓜瓤瓤一样!谁他妈的稀奇(稀罕)!倒贴钱都没人上。哈哈……”
“上个锤子。他妈呀,他妈早就给阎王爷当小老婆去了。只有阎王爷才能上了……哈哈……哎呀!”得意忘形的胖敦没留神被瘦猴捏着的半截砖狠狠的拍了一下,当时后脑袋上起了个大包。“你小子!”胖敦一把拽住瘦猴扔了出去。
瘦猴到底是瘦猴,胖敦一扔,他便连着打了几个滚,一直到栏坎边上才被挡住,瘦猴也变成了灰猴。
“别闹了。再闹老子可就不客气了!”王彪的功夫在江源是小有名气的,他一捶头(拳)将胖敦打了个窜窜。
几个皮皮没想到他们的老大今儿咋发了这么大的火,一个个全愣了。
“说点正经的,谁他妈的清楚那个什么江——江老师?”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不出他们的老大心里到底在想啥,没有一个敢贸然回答。
“嘴他妈的都叫驴给踢了!老子问你们哩。”
“我……我再去打问打问?”瘦猴知道这是自己惹的祸,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下了这桩差事。
“打问打问?好。马上给老子搞清楚。”
“不要脸!”由于相隔的不远,街边上的江芬听见了,小声骂了一句。
“都是些什么东西!”
“小声点,中间那个是江源一霸,叫王彪,他老子就是造反上来的。现在听说结合进了县革命委员会,是什么副主任,惹不得的。”
“不就是原来造反派的司令吗?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不是前两年了。”
“你不知道,这人有背景的,听说在上面有人。小舅子是江源公安局的一把手,想逮谁就逮谁!”
“没王法了。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
“山高皇帝远,你不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
“就没人管得了他们了?——我就不信。”
“树大根深,积重难返,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见到这伙人,李甫杰象是吃了个苍蝇,心里有一众说不出的感觉,对于逛街兴味立马索然起来。
“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不远。哟,咱们得快点,食品公司礼拜六下班早。”
两个人边说,快步向前走去。
远处,王彪还不时回过头来瞅着江芬他们,眼神中既有贪婪又有凶光。
就在江芬她们踏进食品公司大门的时候,梅雨静带着小宁宁匆匆走到站在大门口的工友老张身边,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张大叔,我现在没时间找表弟了,写了个条子麻烦你交给他。我去了以后给他打电话。麻烦你到时候叫一下。”
张大叔点着头接过条子,回头瞅了瞅传达室门头上的挂钟催促道:“不早了,梅老师,你快走,要不赶不上车了。”
“那我走啦。”
“去吧,去吧。不要着急,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张大叔。不要忘了,啊。”
下午,江源县政府大院东南角新上任不久的县革命委员会常务副主任王大富的家里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一大帮宾客正在祝贺他的高升。
千百年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到王大富家里来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时代人物,——各色的造反司令和干将!因为王大富的三舅子结合进了省革委,王大富的升迁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初听起来王大富不过是个副主任,没啥了不起的,其实手操着江源全县的生杀大权。因为“三.八”式的老干部、当年总理的警卫员、正主任马明刚身患肝病久治不愈,一直在北戴河疗养,一年多来根本就没有过问过江源的任何事情。
王大富刚刚举杯过后,他的大公子,“江源第一霸”——王彪,风急火燎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爸,问你个事儿?”
“做啥?不知道今儿家里有客。二十多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成天跑的魂都不见。”王大富不高兴的瞪了儿子一眼。
“我有事儿。”
“你有事?——你能有什么正经事!——除了……算了,啥事你说吧。”王大富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几个人知趣的走开了。
“爸,你给我说了,我给他们看酒去。”
“啥事?”
“一中是不是有个女老师,叫江芬?她是哪的人?结过婚没有……这个女人我以前咋就没有听说过……”
“啥女人?——你怎么成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女人!”
“我是男人,一个大小伙子。我不想女人,叫我成天想你呀!”
“你这兔崽子!”王大富抬起手来,象是要打王彪。
“哎,爸,今儿客人可多,你就不要动手了吧,影响你的形象。你给我一说不就得了。”
“你又想打啥主意?这一向风不对,少给我惹事。”
“爸!你是不是想叫王家绝后呀。”
“这孩子!”王大富想训斥儿子,看了看身边的环境又咽了回去,“我也不清楚,我又不是文教局长。哎,王彪,我告你,二十浪荡的人了,要找女朋友正儿八经的找一个,别成天……”
“爸,说我干嘛!你不也是……”
“别瞎说,你不看今儿人多!”
“王主任,王主任,不来与民同乐?”一个胖笃笃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许主任,好好喝。今天咱们弟兄们搞他个不醉无归。”
“好好。这位是……”
“大小子。——王彪。来,给你许叔叔敬三杯。你许叔叔是地区来的,将来你要想到宝鸡工作,少不了得给你叔叔添麻烦。”
“好说,好说。”胖男人殷勤地答应着。
“宝鸡?宝鸡的女娃不好看,没有贺广(盆地)的女哇好看。”
“你他妈的是听谁说的?”
“还不是听你说的。以前你老说当年你们逃难在天义如何如何。”
“这,侄子你就不知道了。岂不闻‘好婆娘,坏婆娘,**——啊,电灯拉了都一样’。王主任,你是高手,你说呢?哈哈……”
同一个夜晚,榆树沟张禄生的家里,一盏昏暗的、“摇摇欲坠”的煤油灯下张老婆子半睁着混浊的眼睛,半张着有点歪斜的嘴巴,无力的瞅着身旁的儿子,象是要说什么。
“妈,得是要喝水?”儿子见妈的嘴巴干干的,没有一点儿润色。
老婆子费劲的摆了一下头,接着喘了一口气,“唉,我这病——吭,把你们都拖累的——吭吭。”
“妈,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信都捎出去了吧?”
“寄出去了。昨天托人捎出去的。”
“咋,你没有自己去?”
“我怕你——我不是还得经管你吗。”
“经管啥呀,黄土都埋了多半截了。一辈子都没有金贵过,唉……老都老了,有啥好……吭。”
“妈,你好好睡吧。过几天,说不上明后天我爸爸就回来了。”
“回来又能做啥。这是病,谁也代替不了的。”
“我爸爸回来你的心情起码要好些。不是说‘人缝喜事精神爽’。”
“这娃!人家那说的是啥!”妈妈的脸上**了少有的笑容。
“嘿嘿。——妈,这阵子想吃啥吧?”
“算了,咱们家里能有啥好吃的。不就是红苕米汤,包谷米汤。唉,我知足,比起村里别人家,咱们算是天上了,好歹有你爸爸每月挣的钱……记住,咱们是穷人,穷人生来就是这个命。你爸爸老是爱说‘知足常乐,知足常乐’。别跟外边的人比阔气。人比人,活不成,骡子比马骑不成。”
“妈,这些儿子都记着哩。”
“你看那些城里娃,下放(上山下乡)到咱们这里不也是跟咱差不多。能吃啥?能喝啥?不是也照样活人。”
“妈,这年巴天气你没有出去,咱们村里的西安娃自从那个当赤脚医生的建生叫洪水冲走之后都走球光了。”
“是吧?——唉,咱们这里太穷了,留不住人呀。”
“妈,这都不是咱们老百姓操心的事情。——上头有当官的。”
“当官的……是,理倒是这个理。唉,毛**咋就不把焦玉禄派到咱们这里来。”
“妈,你又闲操心了。那焦玉禄要是没死的话,你能知道咱中国还有这么个人。”
“也是,也是。反正学习的都是死人,死人是帮不上咱们忙的。”
“咱们不说了,啊。要叫坏人听到了又是事情。”
妈听话的闭上了嘴。两月来母子俩还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
太阳已经挂上了西山,布袋子似的天空变成了桔黄色,又一个礼拜六的夜晚马上就要降临到这小小的山城里。路上差不多见不到什么行人了,最后几个打乒乓的同学也走了,整个校园变得静悄悄的。
老张站到门口朝远处望了望,见天色不早了,便将大门落了锁,只留下边门,然后拿起笤帚认真的扫起地来。
“老张,还忙着呐?”刘江老师走进边门,抬手跟老张打了个招呼。
“刘老师啊,今儿住学校啦?”
“啊,不。”
“带东西?”
“媳妇叫把被子拆了回去洗洗。”刘江边说,向后面的宿舍走去。
“刘老师可是接了个贤惠媳妇啊,好有福气啊。”
“马马虎虎吧。”刘江颇为得意的谦虚了一句。
“把你拽的!”老张的笤帚向房角处扫去,那儿有一封掉在地上的信。
这当口,江源县公安局里的防空洞里,正要走出去的朱建林回过头又望了望配电盘,略一思忖,伸手把挂着电网字样的牌子从闸刀下面摘了下来,然后跟通风的牌子换了一下,这才蹭了蹭手,退了几步看了看,放心地走了出去。
夜幕降临到了山城的上空。除了隔几分十分钟会有一趟列车通过,发出车轮碾压道口时有节奏的声响之外,到处一片寂静。
送走李甫杰,江芬久久不能让自己的心儿平静下来,她的脸一阵一阵的发烧。“今儿这是怎么啦?”江芬心中暗暗想道。
在小小的宿舍里江芬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随手拿起来一本书,却只是把它抱在了胸前,眼睛没有目标的望着前面。一阵凉风吹来,穿着单薄衬衣背对着宿舍门的江芬不禁打了个冷战。回头一看房门还在开着,江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颊又是微微一红,走过去随手将门推上。
墙上挂着一张不大的镜子,江芬走到跟前——背光,镜子里的姑娘暗暗的,看不大清楚。于是江芬将它取下来,少有的坐在书桌前把镜子靠在自己的正前方一尺多的书脊上,认真地端详起来。
真是,里边的姑娘长得那么漂亮!——是自己吗?
变成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江芬大二以前的路走的基本上是平坦的。由于她生的太娇美,太标致,再加上学习成绩在同级里边一直遥遥领先,真如鹤立鸡群,十分的招人注意,也十分惹人嫉妒,刚进入大三,烦恼便开始“照顾”到她的头上。
江芬开始莫名其妙的在她的课桌里收到情书,而这些情书明显的在“与日俱增”。言辞之辣,内容之露,使她有一种烧手的感觉。一周后她不敢再看了,一见到桌屉里边的这种东西便毫不犹豫的撕掉,然后闭上眼睛双手**的捂在胸口,按住那跳动不已的心儿长长地出上几口气。或许在别人的眼里被这么多的人追求是一种极大的幸福,江芬却感到了苦脑。她得摆脱它,她不能成为“众矢之的”,因为她毕竟是来上学的。就这,同班的那么多“她”已经向她射来像X线一样,能够穿透整个身体的目光。可怕的是,这种目光已经由最初的羡慕过渡到嫉妒,由嫉妒发展为仇视!——天啦,这是何必呢!就算是要挑选朋友她也只能从其中找到一个,不影响谁呀。上帝创造了男人、女人,那一定是早就搭配好了的,谁也不会拉下。不会多也不会少,你会有心上人,他(她)同样会有心上人。每个人最终都会和属于自己的那个他(她)相亲相爱,建立家庭,然后生儿育女,繁衍后代。由初恋的朝思暮想,寝食难安,到新婚的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的过上一、二十年。观其生活左右,接踵而来的大多是唠唠叨叨,喋喋不休——自己的父母不就是那样吗?然后在争吵与赌气中走完后半生,错前错后的回归大地,结束全部的旅程!——干嘛要这样!
在所有追逐她的男同学中间,同班的那个“他”,痴迷到连上课时目光都不能离开她的左右。大二结束时,由于五门课都给拉了,那个“他”便继续留在了大二。每每想起,江芬都有一种负罪的感觉。
不知打什么时候起,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校园里谣言四起,说的那些话至今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
“江老师……”突然,院子里传来了叫声,——是传达室的老张。
“哎。”江芬赶紧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还没休息哩?”
“张师傅,你也没休息?有事呀?”
“唉,江老师,你看,家里又来信了。”老张将手中的一封信举了举,“我看不大懂,好多字不认识,想请你给看一下。”
“呃,进屋来吧,我给你念。”
“又给你添麻烦了。”老张边说走进了江芬的宿舍。
“坐吧,老张师傅。我给你倒水。”
“不啦,江老师,才喝过的。”老张坐到了门边的一个小凳子上,顺手摸出烟袋锅,按上了烟丝。
江芬展开信站到屋中央的灯泡下面草草看了一遍,原来是住在六十里外榆树沟老张的老伴病了。江芬知道老张那年逾古稀的妈早年间得了半身不遂,本来就需要照看,即是张老婆没病,他也长不了三头六臂,他那大儿子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于是,江芬便慢慢的念给老张听。信还没念完老张就哽咽起来。
“张师傅,先别着急。”
“唉,这可咋办呀……”
“你们那儿有医院吗?”
“有个卫生所,在大队部,还有二十多里地。”
“村子里没有……”
“原先有个知青,是西安插队来的,小伙子挺好的。勤快,爱帮人,村里选他当了赤脚医生。后来一次为救一个小孩,半路上赶上了大雨,山洪下来了,都给卷走了……”
“哎,”江芬不觉得叹了口气,“后来咋样了?”
“穷啊,留不住人。先后又分去过几次,没几日都走了。”
江芬没有再问什么,同情地看着老张那张过早苍老的脸,神情变得黯然起来。
“江老师,你看看信是几号写的。”
“嗯……三天前的。”
“三天前……这可咋办呀。”老张要过信,漠然的向屋外走去。
江芬站在门口,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唉——”
老张走了一会儿,江芬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向传达室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屋子里有明显的啜泣声。江芬放轻了脚步,悄悄的靠近了窗口。
透过玻璃江芬见到老人正坐在墙角的地上一个人呜咽着。
“对,老张一定是手头没钱了。”江芬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江芬知道老张生活俭朴,性格厚道,除了看家信时找过几次江芬,一生中只接受过别人的一次帮助。一种怜悯悄悄袭上心头,江芬抽身回到宿舍,拿出了压在床底下几个月积攒下来的一百四十元钱回到传达室,推门走了进去。
“你,江老师……你还没有休息?”老张慌忙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
“张师傅,你看,我一个人花费不完,这点钱你拿去先用。”
“不,不。江老师,我不能……”老张的手摆着,怎么也不肯接。
“拿上吧,看病要紧。养个孩子挺不容易的……你看你,一大家子人全靠那么一点儿工资……”江芬的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
“我,不,江老师,你的钱我咋能用。你还没有……不,不。你也要用钱。江老师,你,拿回去,我有……”
刘江的宿舍靠里点,隔一间房斜对着江芬的宿舍,也是半间房。按照新媳妇的“指示”他回到宿舍将自己要洗的东西收拾好,又整理了整理内务,然后带上门向外走去。
月亮已经爬上了东山,夜幕笼罩了大地。
刚到小圆门口,视力极好的刘江发现不远处有个男人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向这里走来。于是赶紧退回到屋檐下,将身子隐在了暗处。
黑影悄悄的走过来了,刘江睁大了眼睛极力地注视着。
黑影进了圆门之后,贴着墙边溜进了江芬的宿舍。
刘江的好奇心油然而生,他想一定是那个叫李甫杰的“准军官”趁着周六来偷情了。
刘江蹑手蹑脚地退回到自己的宿舍门口,悄悄地将锁子打开溜了进去,将门拉开了一条缝,脸贴在门缝上专注的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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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3章:《狼烟》之《恋狱》”内容快照:
『《狼烟》之《恋狱》』
第三章就在刘江溜~自己的宿舍不一会儿,江芬走~了小圆门。月光中江芬发现自己的宿舍门还黑~~的开着,她犹豫地停了一~,想起来是急着去老张那儿忘记锁了,自觉有点好笑起来。江芬来到门前,习惯地向后拢了拢乌黑的长发然后跨~门去。~门后江芬~~刚想去拉灯,这时门在~旁边突然“怦”的一~关~了,江芬吓得尖~一~,条件反~般地转了过去。几乎在同时,~~拉亮了电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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