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一丝反应也没有。
冯心无意间扯了扯手中那张百元纸币：“五分钟尚未……”
龙隐已挺身跃起，清醒得像诸葛亮：“世上最动听的声音，便是这钞票的脆响!简直比少女……啊哈!是您？”仔细再看一眼，“原来东北大老板，却是警方大干部！有趣儿有趣儿！”
冯心没料到竟被他一眼识出：“龙先生的记忆力不错呀。”
“过奖。请教尊姓？”
“小姓冯。”
“‘错把冯京作马凉’的冯？”
“正是。”
“冯警官高情厚谊，舍己为人，龙某在此谢过了。”
冯心微笑道：“龙先生指的是……十元钱？”
“非也非也！钱财身外物，何足挂嘴边？”龙隐闭目片刻，“那天，有两个年轻人找我，想必行踪有点蹊跷，您恰好在附近，疑心那是‘潜龙帮’的杀手，仓促之间，现身而出，自然是……嗯，你的左手一直在风衣口袋里，想必扣着板机吧？两个年轻人稍有异动，嘿嘿！如此关心龙某的小命，我不致谢，岂非太过失礼？”
“哈哈哈！龙先生心思敏捷，观人于微，佩服！”
“冯警官气凝如山，含而不露，非久掌大柄之人，焉能具此威仪？龙某何幸，得拜尊范？”
“龙先生言过了。请坐。”
“谢座。”
“对付龙先生这样的人，我就单刀直入了。”
“最好。”
“我的钱已在这儿。龙先生怎么说？”
龙隐飞快地抓到手中，“咔咔”扯了几下，又举起来对着灯光细细鉴别，仿佛已是他的：“好！好东西呀！我爱死了！”又拿起桌上龙卡，四下打量，“赌要赌公道！这是您的地盘，须得找个中保，免得输了耍赖！呃！这么美丽的小姑娘，准是个老实人，请您替我们保管，好不好？”说着，一下塞到记录员章艳的手中，并将她的手指掰拢。那一瞬间，章艳全无反应。但随即垂下头，满面通红。
“我打赌时最讲信用了！冯警官，这人的名字我是不知道的。住址也不知道。工作单位还是不知道。但我是亲眼所见，当时他骑着自行车，一晃就没影了。”
冯心没显出丝毫愠色：“那如何寻找？”
“就在我家乡，吴山市。您只要叫人去查永安区的户籍档案，一准找到这人。年纪同我差不多，简直是一模一样！”
“就这些了？”
“还不够么？电子检索，瞬息之间就……”
龙隐张嘴呆住了，因为冯心伸手拿起了章艳手中的龙卡：“云霄，取钱！今天老冯发了横财，要作个大东！大家想吃什么点什么，想喝什么点什么！”
“好咧！”
龙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我都算大赖皮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看来，小姑娘也学会趋炎附势、偏袒领导了！”
“她怎么偏袒我了？”
“您……凭什么就取我的钱了？”
“因为您输了。”
“我我我……您比我还蛮不讲理呀！还没有……”龙隐的声音嘎然而止。
“明白了吧？别说永安区，全中国都比对过了。”
龙隐垂头丧气地嘟囔几句什么，心痛不已的样子：“一万哪！到手里还没捂热乎呢！该买多少斤猪肉了？得！算我倒霉！请冯警官接着亮牌吧！”
“您愿意再次接受测谎试验吗？”
“太愿意了！”
窦博士又在摇头叹息：“你们说这人究竟是真痴还是假呆呀？我算大开眼界了……”
“您到过浙江省北港市吗？”
“我没到过的地方，恐怕不多。”
“认识那个朱微吗？就是龙先生与沈乡蒙面抢劫了三百万的那个朱微？”
“不认识。”
“那您没去过他家里啰？”
“自然没去过。”
“肯定吗？”
“一万个肯定。”
“劫案发生后，我们的勘查人员在龙先生曾经站立走动过的窗前，找到一样东西。”
“是什么？”
“毛发。经技术鉴定，是人类的头发。经比对，现在已确认是您——龙隐的头发。对此，龙先生愿意做一个解释吗？”
“糟糕！姓龙的此番要糟大糕了！前有沈乡的当面指认，倒还罢了；后有现场的铁证如山，份量可就不一样喽！我又提不出……不对！不忙！这事儿先放放，我想到一个问题……”
“龙先生！”冯心的脸第一次沉了下来，打断了龙隐的话，“我本来是非常尊重您的！”冯心缓缓摇头，面露不屑之色。
龙隐的目光陡然犀利逼人，语声中也有了愤懑之气：“怎么？冯警官认为龙某是在乱以它语，借此拖延时间，思考对策么？您将龙某瞧得忒也下作了！好！那就倒过来，先说物证吧。我再同您打个赌：只要现场的头发是完整的，也就是有发根、带毛囊的，龙某立刻承担一切罪名！您赌吗？”语声陡然高亢，“赌吗？”
冯心双眼习惯性地眯缝起来，直直凝注着龙隐。四目交接，刹那间如刀剑相击。
冯心面色缓和了：“我不赌。”
龙隐也立刻平静如常：“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一天，我正在走路，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略一侧头回顾，见一条壮汉怒气冲冲地大步而前，右手持半截砖头，很快赶上我前面一个行人，竟伸左手一把揪住那人的头发吼道：‘王八蛋!终于找到你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哎呀!对不住对不住!认错人了!真对不起!’我们以普通人的心理来推测一下，结果会怎样？他们会不会打起来？甚至闹到派出所去？倘若再规定一个前提，就是被揪者弱小许多呢？”
“这，属于一个误会吧？被揪了一下头发，如果没受到更大的伤害，多数人可能会不计较了。”
“正是。那小个子男人颇有些惶恐地连说‘没关系’，倒像错的是他，急匆匆就走了。我当时想：大个子那指缝中可不可能留下几根头发呢？我立刻用不算太大的力气揪了自己一把，您猜，结果怎样？”
此时，专案组的多数男性都揪了自己一把，然后面面相觑。
“我见过一份资料，说人的头发平均每周生长2.5毫米，所以大多数男人一个月左右会理一次发。记得我十四号在山东理过发，不知道你们做比对，是否就用的那次的？”
冯心不得不点头。
“试问：在我不知情的时候，你们能取到我的头发，那任何人不也可能么？刑警队长的呢？公安局长的呢？甚至，您的呢？”
“您意思是有人陷害您吗？”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我仅仅指出一种可能性而已。一种就够了。除非你们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否则，犯罪现场有我的头发，就什么也证明不了——我相信，法官会承认这个逻辑的。用警方的术语说，这叫‘孤证’，是吧？形不成证据链，你们连逮捕证恐怕都申请不到！”
冯心一时语塞。
“如果您认为这解释还不够好，我可以另给一个。”
“请讲。”
“先说结论：我的头发，出现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稀奇，什么也不能证明。”
“这话绝对了点吧？”
“毫不为过。”
“为什么？”
“因为风。无所不在的风。比水还无孔不入的风。水毕竟只能向低处流。比如北京的沙尘暴，里面的砂石可能来自几百里外的内蒙、几千里外的新疆，何况轻而又轻的头发呢？那么，一股太平洋的飓风该吹多远？所谓‘蝴蝶效应’不就是这道理么？”
“那，要是有人来揪您的头发呢？”
“用到我身上当然就不行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这人疑心病重得很。我可能打110。我也可能要求他出示身份。我也可能跟踪此人的落脚处——至少，我会到当地警方备个案。”
“龙先生真是心细如发呀!刚才打断了您的话，为此我应该道歉……”
“那倒不必。”
“请问，那时您想到什么？”
“我看见那个人，是二十多年前了。到现在长得与我大相径庭也可能的嘛。但我这么老实的人，可不愿人家以为我在扯谎!”
听到龙隐还在自称“老实”，隔壁笑声四起，曹动更是连叫“臭小子！脸皮之厚，天下无双”。
“那您是想……”
“想请您派个人去趟我家。”
“干嘛？”
“找我妈要几张我85年至87年的照片，与当时的户籍资料比对。就在永安区范围!没有就扩大到全市!”
“你妈会给吗？”
“本来，我打电话说一声，谁去都行。可此时身负重大嫌疑，您会担心我……嘿嘿!”
冯心一时难以决断：“那……”
“您派个女的去，说是我朋友，就能拿到。”
“女的？什么样的……”
“只要是女的，不管什么样。八岁到八十岁的都行。”
“可陌生人……”
“咳！只要有女的去我家，我妈非把我穿开裆裤的照片都翻出来不可!”龙隐烦恼不堪地摇头叹气。
冯心都忍不住笑了，竟突然想到了严热：怎么没听她提……
“快去呀，冯警官!”见冯心安坐不动，“我真笨!那镜子后头的人自会去办嘛!请接着出牌。”
云霄推门进来，将龙卡和一张纸条递给冯心。
龙隐摊开手等着。
但冯心将卡递出一半，又缩了回去。
“钱取了，卡应该还给我呀!”
“不忙。我们这个赌，打得有点不清不楚。”
“什么意思？”
“立赌约时，您又说是‘一万元’，又说‘这张卡就是您的了’，我没记错吧？那到底是指卡里所有能取的钱，还是指的一万元？这概念有点混……”
“老天爷呀!我算是怕了做警察的了!世上竟有这么小气的人!”
“什么意思？”
“您无非是说：异地取款，扣除了手续费，不足一万了嘛!哈!输要输得光棍，差多少？我补给您!”
冯心将那张纸条摊开，用食指推到龙隐面前。
龙隐叫了起来：“怎么是一百……零一万!”随即笑道，“这小子!还怕我不肯收么？玩这手!冯警官，不是我耍赖啊！这是别人的卡，给我后，我查过的，就是一万元。那一百万准是后来存进去的，我并不知道，因此就没有权力支配，也自然不能用来打赌了，是不是这道理？你们大家说，是这道理吧？是吧？”龙隐惶急之情，溢于言表，求援似的到处望，“我说的‘卡里的钱’只是一万的意思……”
“别人的卡，怎么在您手上？”
“几年不见，那家伙发财了呗!您知道，人一有钱了，毛病总是多的。大概见我穷酸依旧，于心不忍，打赏一点零花钱吧？可后来多半又觉得一万元太少，我要是四面八方散布起来，有损他的光辉形象，因此补上一百万。”想了想又道，“再不，就是忘了已经把卡给我了？也不会呀!”龙隐皱眉咬唇，眼珠乱转，一副阴谋家正在打坏主意的神情，小声嘀咕，“出手就一百万，哼!那还不有千儿八百万的？哼哼！冤大头出现，梆!梆梆……”
“如此说来，龙先生的毛病也不少，该是个有钱人了？”
“不不不!我是天生的穷命。打工的打工的。”
“是吗？那请解释一下，十三号一家伙就划给云南昆明的施却五十六万，这种穷人您见过多少？举个例子来听听，可以吗？”
“嘿嘿嘿……那是借给他的。人家买房子钱不够……”
“龙先生，我希望您说话能稍稍靠谱一点，符合起码的情理。”
龙隐委曲万分地嚷道：“我怎么不靠谱了？这就是我穷的原因哪!一有点钱，就这个借、那个借，自己始终穷光蛋一个!”
“他与您什么关系？有这么借钱的吗？借据呢？”
龙隐天真烂漫地笑：“我得先告诉您我第九个毛病了。”
冯心只有苦笑：“您的毛病真多呀!”
“这就算多了？您同我打交道太少，不了解。我这人的毛病，加起来一共有五百多个。但最要命的便数这个了!”
“什么毛病？”
“我暂时命名为‘一门心思向外借钱综合症’。这病可特殊了！目前世界上好像还没发现第二例！更怪的是，得了这病后，借钱出去时，还不许人家打借条!一说打条子，就胸闷气短，血压狂升，伴随四肢乏力，连打七个喷嚏!您说要命不要命？”
冯心暗想：小子，你就编吧!总会有编不圆的时候——嘴上却淡淡地说：“倒还真病得有些古怪。那请问您有多少钱往外借呢？”
“我没钱。”
“没钱你……嘿嘿!”
“所以才要命嘛!不过，这毛病也有个好处，就是传染性颇强。通过空气传染，无声无形无味。有效距离2.34米——哎哟!冯警官，您该不是个大富翁吧？没有贪污受贿收黑钱存到境外吧？这病毒专门传染有钱人，可别害着您!一旦被感染，同我的症状一模一样，但凡有一笔钱，搜心刮肠要借出去，否则，吃饭睡觉都不香!那叫一个难受!坐立不安哪……所以有钱人一靠近我，简直危险之极!最多22分钟……我一看您这样笑，就知道您心里在说：臭小子满口胡柴！且看你能扯出个什么妖怪来!这就是您不对了：我正儿八经汇报思想，您却骂我……”
“谁骂您了？”
“没有？那是我多心了？冯警官，您想啊：光出不进，坐吃山空，大富翁也得变小财东啊！何况我这打工一族……”
冯心打定主意，决不接他的话头，看他能扯到哪里去。
“您又在讥笑我了!”
“没有。”
“有!在心里笑!说：臭小子便扯上大气层，扯出银河系，我就不搭茬！我累死你!”
“这是您说的。”
“真没有？看来我又多心了!但我可不是扯废话，我箱子里那么多银行卡，都是这种病人放我那儿的。现在，你们有不少人想必都在银行里忙着核对数据呀、笔迹呀、日期呀、资金流向呀什么的吧？反正您总会问到这些的，我先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岂不大家省事儿？是不是？所以不能骂我是鬼扯吧？”
冯心不得不点头。
“话说，我烦恼之下，忽发灵感：这传染性岂非大有用场？于是乎，我就找了个由头，去拜访一位久疏问闻的阔佬。寒暄已毕，旁人退尽，我便凑上前去，开口借钱——十万。果然!他立马一个脸愁得稀烂，大倒苦水，简直比我还困难似的。我成竹在胸，也毫不生气，东扯南山西道海，斜眼瞟着大挂钟。见时辰已到，我起身告辞，他满心欢喜，送我出门，还关切地问要不要派车送送？我才不坐这种吝啬鬼的车呢!这叫气节!刚走出几步，这位仁兄是抢上前来，一把抱住我的肩头，凑到耳畔，小声言道：老龙啊，其实，我手头正巧有一百多万闲钱，老放着没用，心里烦得很!先借给你花去!不许打借条啊，否则老子跟你打架!哈哈哈……您别笑!冯警官，我是老实人，从不撒谎的，不信您换个儿问他们去……还笑!总是不信吧？像天方夜谭？不信拉倒，算我白说!”龙隐气呼呼地撅着嘴，满脸不高兴。
“我信。龙先生说什么我都信!总可以了吧？”
“真的？”龙隐喜上眉梢，“我一看您就是个明白人!知音哪!您这朋友我交定了!‘世上难求知己，唯有酒中寻觅’，没想到……咦！您在听什么？看您的神色，莫非吴山有消息了？怎么说的？”
冯心暗暗赞叹：“是的。”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这家伙，竟敢仿冒别人的长相，实在可恶!分明就是造假嘛!害得我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地方……哎哟!这话可不该说出来!”
冯心只当没听见：“这人叫苏铁，的确住在永安区，比您小一岁，是个乡村小学的教师。”
“是不是一模一样？”
“照片上看，真还分不出来。”
“那现在长什么样了？”
“不知道。”
“这叫什么话？哦——不住在吴山了？”
“1996年8月16日，因车祸去世。”
“啊!可惜，才三十多……”
“这卡还给您。我们算平手吧。”
龙隐嘴上连说“那怎么好意思”，手却迫不及待地接着：“既然有一个人曾经长得同我一样，就可能一辈子都一样，对不对？世上就可能有无数个这样的人，对不对？我们人口基数大呀!我这年龄段的男性，起码五千万!那么，沈乡这人证，可以算完了吧？那么，请冯警官继续亮牌吧。”
“一看龙先生就是爱交朋友的人。也很会交朋友。”
“您夸奖。”
“那想必朋友是很多的了？”
“这倒不敢太谦。”
“有钱的朋友，自然也不少吧？”
“说多也不算太多。”
“那您为什么指派许多人跟踪监视他们？”
龙隐哑然。
冯心大喜，莫非击中了要害？赶忙趁热打铁，辞锋锐利起来：“几个小时了，龙先生对无论什么问题，可谓不假思索、雄辩滔滔，现在怎么了？需要认真考虑一段时间么？”
“哈哈!我一下想到七八种回答方式，本打算选一个简洁明了些的。但冯警官既然催得紧急，就选最远的一个吧!我得先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随您便。”冯心悔之不及，暗道：这才叫弄巧反拙、欲速不达了!
“龙先生曾对沈乡讲：二00四年挨过一次拐杖，带着一个青包，无功而退。您相信这事吗？”
冯心不置可否。
“沈乡是不信的。我猜您也不会信。我还敢说，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不会相信！”
“那您呢？”
“我信。”
“为什么？”
“因为那老头正巧是我朋友。因为几个月后我正巧去了他家。他们当笑话一样，又正巧讲给我听了。”
“是谁？哪里人？”冯心急切地问。
“不告诉您。”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喜欢。”龙隐一副无赖像。
冯心恨得牙痒痒：“……那，您当时怎么看？”
“我也认为，那是假枪弹。”
“您讲这事，是……”
“我就想到一个问题：这次是假的，下次来了真的呢？后果是什么？”
“他们没去报案吗？”
“人家多牛啊!一拐扙打个抱头鼠窜，何等神威？老糊涂洋洋得意，牛皮哄哄，道是‘无胆匪类’；小糊涂们自然也跟着高兴，极力奉承，直夸‘英雄了得’呢!”龙隐眼中怒气勃发，“当时，老少四代，九条性命，是决于一念之间哪!”
“的确好险!”
龙隐顿了片刻，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您想啊：我可就指着这些有钱的朋友做冤大头，没钱时才好救急呀!俺费尽心机，不辞劳苦，奔波千里万里，使出卑鄙手段，才把自己的毛病传给他们，倘若哪天有个三长两短，俺岂非大大的损失？俺该不该关心？俺该不该着急？该不该怒火冲天？该不该替他们想个万全之策，以保安全？”
臭小子绕了一大圈，就为这句话，还口口声声不许别人绕!唉……
“该!该!实在是该!”
“于是乎，我赶快拟订了两条防范措施，尽快推广实行!”
“第一条是……”冯心一刹那想到七种可能采用的高科技手段。
“凡遇类似情况，一定极力配合，尽快筹钱，不得有丝毫对抗行为。”
“不错!人身安全第一!但就、就这样？”
“这措施的核心是什么呢？比如，我打个电话给您：老冯啊！老子急需一百万现金周转，还差八十万，十二点之前送到我家来，行不行？请问：这几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吗？”
“似乎那个……‘老子’……”
“对了!只要说出‘老子’，便是正常的需要。否则，您立刻明白出事了，先不动声色地满口应承，放下电话就报警，那时瓮中捉鳖，手到擒来!‘老子’换成儿子、孙子、孔子、孟子，或别的什么，都一样!”
冯心思如轮转，越想越觉得妙，不禁点头道：“龙先生这法子，简单易行，直中要害，冯某佩服!第二呢？”
“只防到入室抢劫可不够。外出活动时呢？”
“带防身器材？请保镖？”
“他们的第一反应，也多半是这一类。”
“那您的呢？”
“我也请保镖。但保镖也是有许多种的。”
“您用哪一种？”
“基本上五个字：老、弱、病、残、妇。”
冯心想想监控报告的内容，的确如此，还真发现有哺乳期的妇女抱着婴儿，也在跟来跟去的，反而很不惹眼。
“看通常有钱人请的保镖，都是孔武有力、牛高马大、又冷又酷、威风八面，才能让人一见胆寒，二见靠边，三见破胆，是不是？你这臭小子却净弄些老弱病残妇，顶个屁用啊？”龙隐突然止住话头，东张西望起来。
“请接着说呀。”
“不说了。”
“怎么了？”
“没劲!人家听故事，一到关节处，都知道帮着搭台阶，比如‘后来呢’，‘然后呢’，说的人才有兴致呀!您倒好：爱理不理的，东想西想的，太不尊重人了!不说了!”
“刚才走了一下神，对不起！以后我该问一定问，好不好？”
龙隐脸上立刻乐开了花：“这就对了嘛!我先喝两口茶，啊？咱慢慢儿聊。跟您说话好玩儿!”
严热看到，柏钢和水平都**了笑容，曹动则笑骂道：“臭小子!真是个刁钻刻薄的臭小子!”
曹动一开口，陈安总有话说的：“身为嫌犯，在‘冯大帅’面前，也能谈笑风生，这样的臭小子，你见过吗？你懂个屁。”
曹动脸色立刻胀红，严热赶紧插话：“他瞅准了我们的罩门，就怕他装哑巴!自然有恃无恐，大逞口舌之快，不怕我们翻脸了!”
曹动眼睛一亮：“老狐狸呀，你是不中用的了，何不让我们的‘女苏秦’去刹刹这小子的威风？真欺我警界无人么？”
在如林高手中，忽发此言，实令严热尴尬之极，连忙乱以它语：“我更不行了!呃，陈老，您说，怎么会找不到符合‘柺杖老英雄’特征的人呢？是不是子虚乌有啊？”
“他完全可能不在我们已掌握的名单之内嘛。全中国有多少百万、千万身家的，数得清吗？当然，也可能根本就是杜撰的故事。”
龙隐美滋滋地喝饱了茶：“有关我的经济来源，和身怀许多别人的银行卡，与我的怪病之间的奇特的因果关系，可以算交代清楚了吧？至于为何组织老弱病残，大搞特务活动，虽然被您打断了，还没叙述清楚……错错错!不算您打断的，怪我自己!此事说来话长，归根结蒂嘛，嘿嘿！倒与警方是大有关系呢!”
“哦？愿闻其详。”
“不嫌我啰哩啰嗦，又臭又长？不会骂我像个碎嘴婆婆，没完没了？”
冯心实在只有苦笑。
“其实，我这人打小就是个财迷。我妈说我三个半月大就抓住钱不肯撒手，连捧捧糖也不要。长大了自然不肯好好念书，高中都不上，就满世界找钱。但总是发不了大财!得了这要命的病以后，就更加没指望了。我就想：非得一家伙挣到很大很大一笔钱，才可能留得住！什么生意才能挣到大钱呢？我就想啊想啊想，想得头发猛劲儿地掉！想得衣带渐宽终不悔！哈!您还别说，有一天真还给我想出一个其大无比的项目来了!好家伙！这生意的前景，一片光明!十分壮丽!千般妖娆！万、万万万……”
看龙隐卡住了话头，冯心不得不接：“什么项目？”
“保险!我要做保险业!”
“嘿嘿嘿……”冯心不知怎么接了。
“您是警察，自然知道，全世界警方恐怕都在为一个问题伤脑筋。”
“什么？”
“抢银行——当然也包含抢运钞车。是不是？”
“不错。”
“可无论怎样严密防范，总有这类案子发生。最可气的是，又通常伴随着人员伤亡！还时时有成功了的，是不是？”
冯心一头雾水，只得点点头。
“我就做这生意!我把全世界金融机构的安全包下来，出了事我赔!啧啧啧，您说该付我多少保险费？那时我一家伙把比尔·盖茨甩一边儿去！哈哈哈……”
冯心实在想不出词来接了。
“被我震住了吧？这么伟大的项目，一旦实施，我是躺在中国，每年只管点数就是!全世界的钱，如九八洪水，汹涌而来，哪还数得清楚？请十万个下岗职工来数！美死人了……”
“可您……凭什么……”
“怎么办得到？好!我把具体措施透露一点给您!”
“嘿嘿嘿……我洗耳恭听。”
“这可是商业机密，含金量极高！但一看您就是个老实人，靠得住!我放心!”
“请讲。”
“首先，我要改造银行的装修。很简单的土木工程，花不了几个钱的。添制一些设备也不贵。然后，请个第九流的导演来，拍一个电影，广告片。不长，十多分钟。我们也不请明星!就到街上随便拉，是个人就行！每人50元，加一个盒饭，一瓶矿泉水，半天功夫就拍完！然后全国上演，免费观看!”
“什么内容？”
“抢银行的过程。”
“怎样的？”
“片名是《明天你抢吗》。
“镜头一：某时某地某银行，闯进五个蒙面人，挥舞手枪，大喊‘抢劫!都不许动!’见银行职员乖乖举手，一动不动，心中大喜，猛听门口响起尖利的警笛声，同时大厅内浓烟四起，在0.8秒内能见度降为零——我们用红外拍摄。匪首见势不妙，下令撤退，话音未落，‘哗啦啦’……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匪徒们刚抬腿，‘叭哒’就摔个四仰八叉!挣扎而起，‘叭哒’又一个饿狗抢屎!只得四脚着地爬向门外。
“镜头二：大门口连滚带爬出来五个人，从头到脚全是鲜红如血的油漆——那玩意儿可不容易弄得掉的！再一看，街上观者如堵，交通已经瘫痪，警笛声中那个威严的男声一直在翻来覆去地喊：‘本银行出现劫匪，市民们尽快远离!有事的快去办事，实在闲极无聊的，门口有精彩好戏上演敬请观赏！’‘老大，没法开车了!怎么办？’‘奶奶的，还能怎么办？脱了衣服**，跑啊!’
“镜头三：刑警队里正在‘斗地主’。‘报告队长，110指挥中心通报，十二秒钟前，珍珠路有人抢银行!’‘等一会儿!老子这把牌好得要命，得打完了!’‘队长，时间……’‘慌什么？几个大红人儿，还跑得掉么？’
“镜头四：全国银行业的老总大聚会，高举香槟碰杯，齐喊‘我们不再害怕!耶!’
“镜头五：成龙劲装结束，飞身而出，大叫‘黑道朋友们，请互相转告，莫抢银行!’
“冯警官，我这法子怎么样？哈哈哈……”
冯心神色古怪，不言不动。
“咦!”龙隐眼珠一转，“有什么破绽么？哦!成龙大哥是公益演出，人家不收我们钱的!预防犯罪献爱心嘛!”见冯心仍无反应，“哈!您是觉得银行职员没动，怎么几秒钟就报警了么？报警非得用手么？我把按钮装在低处，用脚一碰不行么？触动机关后，响警报的，是一个大喇叭，已淘汰的那种，废品站去收，便宜得很，联上一台录音机不就能响了么？造烟雾嘛，我是不懂的，但找演艺公司准没错，您看歌星出场喷那烟雾，也贵不到哪里去吧？从天而降的，是到修车厂收的废旧机油，与红油漆按比例调配好，保证又滑又粘，不信您做实验!没漏洞了吧？哈哈哈……”
“那抢运钞车您又怎么对付？”
“更简单。
镜头五：公安部通令：全国所有运钞车，从今以后，不许武装押运；所有押送人员，只要听见抢劫二字，必须立刻闭眼，双手抱头蹲下，恭候劫匪远走高飞；听话的每人奖励一千元，这叫‘听话奖’。若有违反，立即开除!本部长如此讲义气、通商量，只望黑道朋友得钱后，不要伤人而已！拜托了!此令：公安部长某某某。怎么样？我拟这篇稿子算得通俗易懂、文情并茂吧？哈哈哈……”
冯心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在搞什么‘命案必破’运动吗？人的生命是纲，其余都是目！‘纲举目张’，我先把纲抓了，其余的问题小菜一碟！接着往下看吧！
“镜头六：刑警队里还在‘斗地主’。‘报告队长，一辆运钞车被劫去现金两千万元！’‘知道了，四个8！三条K带一对！哈哈！老子又赢了！’‘队长，劫匪可有车……’‘有枪吗？几个人干的？现在到了什么位置？’‘四个人。没说有枪。我马上问问。喂！喂！王老五吗？你们到哪儿了？哦。报告队长！劫匪刚上二环路，往东去了！’‘好。等我抽颗烟就出发吧。’
“镜头七：一车飞驰，欢声雷动。‘老大真英明！十块钱买两把水果刀，就弄到两千万！好像也没有警察追吔！’‘我们已经换了三次车，跑出二百里，追个鸟啊！弟兄们，现在有钱了，想干什么？’‘俺马上买栋别墅！再把小花包起来！’‘我直接去澳门赌个痛快！’‘咱去香港找明星！’‘土包子，要玩就玩洋妞，跟老子去欧洲！’老大说‘老子上日本！’突然一声惊叫‘前面有警察！’‘快掉头！’‘后面也来了警车……四面八方都有！老大，我们被包围了！’
“冯警官，看您笑得怪里怪气，分明是不相信的。发现什么漏子了吗？”
“嘿嘿！劫匪还必须随时报出自己的方位吗？”
“谁说劫匪了？那是我的人报告的！”
“您的人？嘿嘿！千里眼？顺风耳？”
“您以为抢谁的钱？我龙先生的呀！收人家那么多保险费，丢了就得赔呀！少一分钱银行都不干的呀！虽然咱已跃升为全球首富，两千万本来不算个钱。可抢的人多了，天天是这个也抢，那个也抢，谁受得了？我的保险公司能不采取措施吗？能不未雨绸缪吗？那不是要我破产吗？那不是要我跳楼吗？莫非，您就盼着我这样被逼死，省得你们再费心？您这思想可太黑暗……”
见势不妙，冯心赶紧做出蛮有兴趣的表情，问：“您说说具体措施吧。”
龙隐果然上当，转回话头：“那就容易了！自打承揽了全球的金融保险业务，我立马组织了一批精兵强将，突击训练了一小时又十一分零八秒，便浩浩荡荡奔赴世界各地，执行保安任务。每月工资将近一千元人民币！每天还有十二块误餐补助！还只上半个月的班！还不用出房租！还免费配一部手机，话费全报销——但严禁打私人电话！”龙隐颇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手机我买的是二手货，可白送他们哪！一个个乐得哟，是心花怒放……”
越听越不是味儿，冯心又赶紧发问：“您这支队伍都由哪些人组成？这么低的工资……”
“这都猜不到吗？老弱病残妇啊！哈哈哈……”
“您派这种人去保护运钞……”话一出口，冯心就感到有些不妙。
龙隐果然板起了脸：“冯警官！请问，您交了入党申请书吗？”
居然问的这个，大出意外，冯心疑惑之下，未作回答。
“我知道您不屑于回答！您当然是几十年的老党员了！但姓龙的今天忍不住要说您几句：您这大干部、老党员，恐怕很有加强政治学习、提高思想觉悟的必要！”
实在跟不上对方的思维，冯心保持沉默。
“共产党打天下，靠的什么？没有妇救会的功劳？没有儿童团的贡献？患重感冒上刑场的刘胡兰不算英雄吗？推鸡公车送军粮的吴老汉不算模范吗？张驼子挖战壕，李瘸子扛大炮，王麻子顶炸药包，解放军就不能表扬吗？哼！看不起老弱病残妇，什么立场嘛！您还别骂我胡搅蛮缠、上纲上线！我还偏就不招年轻力壮的，怎么了？我还偏就净选‘四0五0’下岗职工，又怎么了？我省钱！我压成本！我爱惜生命！我不愿有人牺牲！”
“牺牲？！”实在听不懂了。
龙隐转眼间又笑逐颜开：“您看那些运钞员：长枪短枪，防弹背心，钢盔帽儿，似乎威风凛凛，我看着，却总觉得可怜，觉得好像活靶子，不定哪天就没命了！哎哟，高危行业呀！再高的工资也……可怜哪！”
“龙先生何出此言？”
“只因我又想起一件事。有一天我在马路上闲逛——我是总喜欢到处乱逛的，走过一家银行，门口正巧停一辆运钞车，两个武装同志叉着腿，端着枪，老鹰般的目光四下睃巡。我这人好奇心重，没见过冲锋枪，就走拢去瞧。我左一瞧，右一瞧，歪着头瞧，低下头瞧，正面瞧了反面瞧，最近时离他怕只有一米。他先还警惕地观察我，瞧得久了，他大概有点不好意思，转开了脸。我当时想：倘我袖里藏刀，此刻挥刀一割，嘿嘿！俗话说暗箭难防啊！更别说我有枪了！而我的人，在突击训练时，第一课就讲‘保命绝招’！我给他们的工作任务，简单得要命：远远地哨着目标就行了。有情况拨打110，然后又远远地哨着就行了。其它什么都别管！要打要杀要死人，是他们的事！稍有不对，赶快脚底抹油——溜！保住命回来有赏，充英雄死了挨罚——老子开除他！”
原来，这小子绕了半天，是想绕回保镖问题上去！
“我认为：在抢与被抢这个环节去拼功夫，最笨！别说配冲锋枪，配原子弹也没用——你还来不及引爆，恐怕已经断气了！总不能每辆车跟一支军队吧？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抓后面的环节：抢到钱后能否脱身？让他们抢去玩儿一会儿，没关系的嘛！脏兮兮的钞票又不能吃，还少得了一张么？”
“可完全取消武装力量，一旦出了奸细呢？内外勾结……”
“敢！每辆车派了多少人在暗中监控，他怎么知道？每个人都是单独领任务，我可以吹牛，说派了一百个！个个同他一样，混入人海，普通平凡！是步行的？还是骑的自行车、摩托车、汽车、火车、飞机，怎么分辨？他敢冒这个险吗？明枪对暗箭，总是吃亏的，那您也换成暗枪，不就对等了吗？所以，我的措施敢向社会公开，而黑道朋友明明知道，偏就破解不了，真可谓‘伸手必被捉’，谁还肯再干这样的事？一段时间之后，我连老弱病残妇都辞退了，开支岂不更少么？利润岂不更高么？我是一年到头净数钱！数得我啊，是天旋地转！日月无光！阴阳颠倒！乖乖不得了！哈哈哈……”
冯心定定凝视龙隐好一会儿：“明白了。保镖的事不必再解释。”
“我一看冯警官，就是千灵百巧、秀外慧中的聪明人，果然触类旁通、闻一知十，让我省掉许多废话！请再亮牌！”
“您凭什么说，沈乡就搞不到龙先生的指纹？”
“因为我叫龙先生，自然知道。”
“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不信，您可以再打个赌。这里正好冒出一百万，我敢全押上！”
“正想说这个！平白无故，就送一百万……”
“打住打住！冯警官，您可不能乱说话！”
冯心大惑：“我说什么了？”
“这个‘送’字是不能随便用的。别给我下套子！我这人小心得很！”
“怎么了？”
“财产馈赠，也存在纳税问题的，您这不是害我吗？我在此澄清一个概念：我的一切经济往来，从一百元到一百万，都属于借的性质。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你借过来我借过去，总之都是借。法律没规定民间借款必须打借条吧？没有‘借款税’这一说吧？还有：你们把我的银行卡拿去了，里面有一张是我自己的，上面每月有一百多笔款项进来，可不是我的收入，也都是借的——否则二十几万的月收入，你姓龙的交所得税了吗？抓起来！你们都是政府部门，倘若沆瀣一气，挑唆起税务官员，三天两头找我去问东问西，我还过不过日子了？这个问题要说清楚！不说清楚要变修正主义！”
“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口头交涉总得有吧？什么时候还总要说一下吧？”
“有啊！不过，我们这些人，普遍有个臭毛病：订还款期都爱以‘世纪’为单位。比如‘本世纪还’，‘下……’”
“世纪？”
“世纪都不懂吗？”
冯心实在忍不住笑了：“龙先生，您这人说话……”
“怎么？”龙隐张大眼睛，天真极了。
“这才2008年，您都……”
龙隐沉下脸来：“冯警官！看样子，您应该比我还大一两岁，怎么话都不会说呀！”
“什么一两岁……”冯心急忙刹车，知道一争细节，正好上当，“我哪句话又不对了？”
“虽然您没说出来，我可知道。我会‘读心术’！您心里说：臭小子四十几的人了，还能活几天？什么本世纪内还款，骗鬼呀！简直等于放屁！是不是？这岂非咒我活不完本世纪？”
冯心摇头苦笑，辩都无从辩起。
龙隐突然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声：“冯警官哪！您别看我成天嘻嘻哈哈，其实我苦得很！压力太大呀！心理负担重啊！到现在究竟欠了人家多少债，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生来脸皮儿薄，但又承诺了人家本世纪内一定还清，这人而无信，猪狗不如，就得兑现哪，是不是？所以，我是不敢死的。我是一定要活到3000年1月1日凌晨的。我决定了！您看您看！我一本正经向您掏心窝子话，您还笑！所以，您千万别咒我！我是必须坚强地活下去的！不能半道上死了，让人家骂我！况且您算，到那天我也才136岁，不稀奇呀！李元爽就136岁嘛！难道您敢说我就活不过他？我哪点不如他了？我……”
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冯心忍不住问：“哪个李元爽？”
“您不认识李元爽？开玩笑！著名的老寿星都不认识？太孤陋寡闻了吧？就住在洛阳！连白居易都亲自写诗为他祝寿，您会……”
“白居易！”
“您要再敢说不认识这个大诗人，我可真要生气了！”
“那、那……是唐朝的？！”
“是啊！‘洛阳李元爽，年百三十六’，史料写得清清楚楚！加之有诗为证——难道谁敢怀疑白居易的人格么？谁敢说大诗人会像我姓龙的胡说八道么？那，您这老党员，敢说社会主义的公民龙隐，还活不过封建王朝的一个李元爽？我偏要为社会主义制度争这口气！我非活上136岁不可！为此，我提得出证据——当警察不是最讲证据么？”
“证据？这种事能有证据？”实在听不懂。
“就有就有！我二十年前把酒戒了。刚刚又把烟都戒了。为什么？就为的长寿计划！这叫实际行动，还不能算证据吗？简直是新老证据一齐来！我今天正式宣布：我要做个‘三世纪老人’！要一口气冲进下个世纪！我决不为儿孙留后患！”
冯心冲口而出：“儿孙？”
“正是！往古来今都‘父债子还’，是不？我若撒手西去，债主们非找我儿子还钱不可！还不清再找他儿子！这样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我要是忍心一死了之，岂非连累一大串子孙？我能干这缺德事吗？那每年清明节，我在阴间还能耳根清静吗？所以冯警官，无论我说出怎样颠颠东东的话，您最好无条件地相信。我都有证据的嘛！又比如吧，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借钱出去的综合症，到现在您可能都还有一点点怀疑，是不？我举证！立刻举证！”
“这我倒愿意听听。”
“就是这张卡！那小子一贯小气巴巴，那天不是只给我一万元么？可惜，同我吃了一顿饭！超过了22分钟的传染期！超过了2.34米的安全距离！这不，后来‘啪’就一百万！前后判若两人！您倒说说看：这不是染病后的症状，还能是什么？瞧！连你们的小姑娘都频频点头，心中暗道：龙叔叔言之有理呀！”见章艳又两颊飞红，这小子就开心得要命，哈哈大笑。
曹动又在放“大炮”了——怕也只有这人才敢：“老子简直有点喜欢这臭小子了！嘿嘿！我说老狐狸，你能这样，把什么歪歪道理都扯成‘不倒翁’么？”这比喻倒也形象。
“哼！”陈安白眉紧锁，寒着脸冷笑。
“别光哼！明知臭小子鬼话连篇，胡说八道，可你能驳倒他么？就说那臭毛病吧！你便拉他去大医院照光、照片、照CT，他就说得了病，你怎么的？查不出来，是你科技太落后！”
陈安又冷哼几声，猛地也哈哈大笑：“臭小子！真是个臭小子！明明现编出来的，非要安到谢强头上，还偏就严丝合缝！”
大家都笑了。
只有柏钢一个劲儿“咔咔咔”地掰手指。
急切间，冯心怎么也想不起是从哪句话被扯开的了：“龙先生，我们换一个角度。我都实在不相信您是那个龙先生了……”
“您信不信有什么重要？关键是证据！请再亮牌吧。”
“我想请您提供一样东西，立刻水落石出，大家轻松……”见龙隐已在连连摇头，冯心大惑不解，“我还没说……”
“我知道您想要什么。不可能的。”
冯心笑了：“那我倒要请教……”
“警方办案，一方面无非是搜集物证：录像、录音、指纹、脚印、血迹、凶器、DNA等等等等；另外，应该会关注时间，即案发时间段，嫌疑人是否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以此来排除或锁定对象。”
“那……”
“基本上可以判断：我习惯性关机的毛病，恰好覆盖了沈乡与龙先生五次会面的时间段。既然无法直接证明，您就想到间接的方法，因为我有写日记的习惯。除此之外，您还能要什么呢？”
冯心暗暗惊叹：“龙先生为何不可以提供出来呢？”
“您见过自己给自己套绞索的罪犯吗？”
“龙先生，我也更正一个概念：在法官正式宣判之前，警方没有‘罪犯’这个词。”
“活在这样的时代，是龙某的幸运。”
“您提供日记，也许就是证明自己……”
“那可不是我的义务，而是警方的职责。刑、诉法的基本精神，就是嫌疑人无须证明自己没有犯罪。”
“我仍希望……”
“除了玩笑逗乐时，我不轻易说话的；但话一出口，决不重复。”
冯心沉声道：“龙先生，希望您权衡利弊，配合……”
“我清楚得很！背上这等嫌疑，或将永无宁日！您想想：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住自己，那滋味可不美妙。但我这人比较特别，爱将不愉快的事情，转换成乐趣。我孤身只影，四海飘零，无论三更半夜，不管陋巷荒郊，都喜欢到处乱窜，遇到什么意外，死在哪里恐怕都没人知道。倘有若干隐形人愿意提供保护，岂非求之不得？而且免费，这等好事哪里找去？所以，您威胁我也没用。按小平同志的说法是：日记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
“请龙先生三思！”
“我五思、六思还是这样。冯警官莫非想动粗？可不知申请到搜查令没有？”
“搜查令？”
“此时在吴山，恐怕有不少武装同志，等您一声令下，便要冲进寒舍，搜个不亦乐乎吧？请！请发令！犯罪证据到手，便无须对我这般温柔多礼了，岂不快哉？哈哈哈……只是啊！又怕一无所获，反而打草惊蛇吧？更怕帮主闻风远遁，从此杳无踪影吧？何止吴山！好些同我有关系的人家外，怕都有若干武装同志蠢蠢欲动吧？呃！我说冯警官：蛇不出洞，打草惊之，说不定会有意外之效呢！怎么样，赌它一把？我支持！说不定您的赢面很大呢！说不定几分钟便得手呢！像这么宽、这么厚的本子，少说十本二十本，很容易找的！容易的！容易之极的！”
冯心委实难以决断，僵在那里。
严热似乎下了决心，急步上前：“冯组长！我有一个想法……”
见冯心久不开声，龙隐又在打主意了：“唉！苦！苦啊！真苦啊！比我还苦呢！”
知道这小子又想找台阶了：“何出此言？”
“身体乃革命之本钱！可我看冯警官面带饥色，莫非早餐都没顾上吃？眼见得午时将至，**说得好：天不大，地不大，吃饭问题最大！还请抓紧出牌……”
冯心向外比了个手势：“没有了。此次讯问已经结束，多谢龙隐公民不吝言词的积极配合。请在这签个字。”
龙隐却兴犹未尽的样子：“真的？不可能！您好多大牌还藏着呢！别逗我了！冯警官可不像个挤牙膏的人，接着亮吧！”
冯心接过箱子打开：“密码箱原壁奉还，龙先生当面查收。”
“对！王牌总要等最好的时机！”龙隐大大咧咧合上箱盖，“警察就是抓小偷的，不用点了。”眼珠又一转，“只是，鄙人文笔粗陋，怕会让冯警官见笑。”
“龙先生，您的日记，我只看了‘2008年2月25日周一晴’这些字。警察不是窥私者，与本案无关的，我们都没兴趣。”
龙隐倒不狡辩：“这是龙某小人之心了，请冯警官见谅。真不问什么了？”
“您随时可以离开。不过，还有一个人想同您聊几句，如果您不反对……”
“反对的！大大地反对！冷言冷语冷面孔，天下警察都一般，鄙人是不待见了，而况饥肠辘辘乎？倘是一朵青春艳丽的警花，还说秀色可餐，足以疗饥……冯警官，多谢好茶款待，但愿不要再见！”
冯心无可奈何地摇头：“龙先生好走。”
龙隐刚拉开门，便呆了，失声叫道：“是您！”
严热笑吟吟地端立门前：“您好，龙……”
龙隐“啊”一声，密码箱“啪”地掉了，扭头就跑，迅捷无伦地窜到墙角，面壁而立。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7章：二00八年三月二十四日”内容快照：
『二00八年三月二十四日』
“想与龙先生聊～几句，看来标准不低呀！又～青～，外加～丽，我一样都不……”“严严严……教授……您……”龙隐弓～低头，脸都几乎贴在墙～了，头也～勾～低。可惜～朵藏不住，～～子都已通～。严～没想到～反应会这样大，与冯心相视一笑：“龙先生找什么吗？”“我我我……听说……有蚂蚁在这儿决斗……看看看……”章～最是开心，又不敢笑出～，～在桌～，双肩直～。严～走～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