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应该象这竹子,有气节,不断地往上长,可是,不管长到多高,他都很虚心。不管生活的环境多么艰苦,他都是叶儿青青,永远生机勃勃。用它做成爆竹的时候,挤得越紧,逼迫得越厉害,它的响声越清脆越有震憾力.
哎!——清和站在竹林里,想着公公步瞻的话,长长地叹息。
三十五岁的清和,几乎每天都要站在屋后这片竹林中,长长地叹气。他穿着蓝色的卡叽布衣服和**,裤脚高高地挽起,脚穿一双大脚趾处已经破了两个洞的解放鞋,因为劳作的缘故,鞋子已经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颜色。他的脸有些灰白,营养不良,额头上的抬头纹就象纵横交错的沟壑,脸颊瘦削,颧骨高高地耸起。
他眯缝起眼睛,看着远处流淌的浑浊的栗江河水,仿佛看到一只只木船从眼前飞驰而过。公公步瞻向他描述过的那种情景,又象梦一样在眼前重演:
栗江岸边的小街上,荣鑫隆字号的店铺门前人来人往,店伙计飞奔着跑进跑出。算盘珠子噼里叭啦地响着。
“正鞭,两百箱,八扣,两百箱!请查收!”伙计唱着数字。
“哎!正鞭,两百箱!八扣,两百箱。”应和着查收的声音。
清和的爸爸荣梦达此时年轻着呢。中等个头的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一头青黑的寸长的头发,有着一张方正的脸,一双眼睛因为受过教育显得大气从容,犀利深沉。
“梦达,你来一下。”叫他的是荣鑫隆的管家,一个眼睛犀利、瘦小却行动矫健的男人——他的三叔荣步瞻。步瞻是肚子里颇有点墨水的人,由于家中爆竹生意做得大,腰包里硬实,他得以在童年时代就开始接受正规的教育,后来,还在天津读了几年大学。
“好!”荣梦达应道。
随着三叔来到荣鑫隆店铺里面的一个小院子里。这里是他长年盘踞的地方。荣梦达每天坐在上首的那张大师椅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烟筒抽旱烟。吞云吐雾间,一大把一大把的银子就赚了进来。
“瞻叔,坐下来谈。”梦达边吸着烟筒边示意。
二人点头坐下,梦达说:“这年头,不太平,生意不好做,虽然我们现在生意还维持得下去,可是,从长远看来,还是要有新的打算。我有个想法,南洋那边的生意还是做下去,不过,光那点主顾怕是不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会吃不消。叔叔读了这么多年书,对外面的世界比我们要了解得多,你来说说,我们要怎样做?”
“梦达,我认为,现在时局很不稳定,到处都闹兵灾,民不聊生。我的想法,生意要见好就收。”
“见好就收?”梦达的眉毛挑了一下,“瞻叔,收?怎么收?你也晓得,那些作不得用的银子,前年都能买一头牛的,到今天就只能买到半头猪了。收?无非是将爆庄作价卖掉,可没有了这个产业,留着几个银子,还不是一样的没用!”梦达的话将步瞻说得哑口无言。
“依我看,收是收不得的,”梦达说,“现在虽说日本鬼子很猖獗,但是我想,到别人的家里称王称霸的家伙肯定很快就会没有什么好下场。我们就是苦撑也要将这个生意撑下去,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好时候。再说,这个街上还有三十几家爆庄,他们都在好好地做着,我们就收手,人家肯定要笑话。我们可以想办法去发展国内的业务。梦显来信说,四川那边很需要爆竹这东西,要我们将货物运过去,只是路途太艰险。”
“梦显来信啦?他还好吧?”步瞻关心地问。
“也没啥好,五十八军的一个小副团长,一打仗就让人担心。这年头,哎——”梦达很忧郁。
“唔。我看,四川那边需要倒是很大,就是成本太高了。暂时还是不能考虑。不过,现在倒是有一单生意可以考虑一下——湖南的刘老板,准备和我们订一万箱爆竹的生意,瞻叔,你就去谈一下这个业务,尽量将价钱讲得好一些。”
“一万箱?梦达,你要想到现在可是钱‘走水’的时候,这么多的货,不是一下子能准备的呀!这个风险是不是太大了?”步瞻很担忧地说。
“风险?瞻叔,在这个事上不能畏首畏尾!做生意就难免有风险的嘛。再说,钱虽然越来越不顶用,但是,生意总是要做的嘛!”
“梦达——”步瞻想争辩。
“好啦好啦,叔,你去谈,吃不了亏的。”梦达心情很烦。
步瞻没有说什么,走了出来。
和刘老板谈生意的时候,步瞻又将这钱“走水”的因素提出来,刘老板沉吟了一下,说:“你做生意想得蛮周到的,不过,我和你订货的时间仅仅是半年,半年里,就是钱‘走水’,你们的损失也应该不会很大的。”
“不管大与不大,你都应该考虑这个因素,不然,损失就是我们独家承担,这不公平。”
“好!”刘老板也是个爽快人,他说:“如果钱‘走水’比例超出了百分之三十,我就承担其中的百分之二十,怎么样?”
“……”步瞻还想说什么,但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
“好,就这样吧。”刘老板见步瞻没作声,就拍拍步瞻的肩,生意就这样成交了。
然而,令步瞻也想不到的是,物价的飞涨使人根本就措手不及。四三年冬天还可以买到一头猪的钱,到四四年夏天就只能买到半只鸡了。梦达为了恪守信誉,花尽血本,还欠下了一笔债务,才买齐了做一万箱爆竹需要的原材料,做好后卖给刘老板得的钱还不够支付民工的工资!刘老板也将承诺的补偿兑了现,可是,那毕竟只是杯水车薪。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南洋的路因为战争爆发被封锁,那里的生意根本就无法做下去,更别提货款回笼的事情。
昔日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荣鑫隆,突然变得门庭冷落,如果说有人进来的话,那肯定是讨债的债主。梦达跪在自家神龛供着的爆竹祖师李畋的像前,跪了一天一夜。清晨的时候,梦达突然大口大口地吐血。
“你怎么了?梦达?身体更重要呀!侄儿!”步瞻红着眼睛,可是却一筹莫展。
“梦达,梦达!”梦达的妻子慌了手脚,只知道哭。
“叔叔,我想,我想,我怕是不行了。”梦达哀哀地看着步瞻,“我不放心我还没出世的孩子,叔叔,我没有守住祖宗留给我的家业,我有罪呀!”梦达说着,双泪横流。
“侄儿,你不要这样想,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坚强一些,你要坚强一些呀!”步瞻此刻也慌作一团,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哇!”的一声,梦达又吐出一大口血,“叔,叔,要是,要是,生、一、男、半女,一、一定要、告诉他(她),要继承、和、和扩、大荣、荣鑫、隆的、的、生意。”
“梦达!你叫我怎么办呀梦达?!你叫我们怎么办?”梦达妻泣不成声。
“叔,——叔——”梦达的鲜血不断从口里涌出来,以至他说话含混不清:“求你——了——”他的话都还没说完,突然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眼睛瞪视着前方。
“梦达!——”梦达妻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步瞻也没有丝毫办法。他脸色死灰,颤抖着手为梦达合上眼睛。
国破家亡产业衰。
公元一九四四年春天,在梦达死后五个月的时候,荣鑫隆那扇厚厚的、黑黑的店门关闭了。紧接着,小街上那三十几家爆庄也倒闭了三十家。
与此同时,在荣鑫隆那间店铺里面的一间小屋子里,一个男孩呱呱坠地。步瞻盼望他生活在一个清明的没有战争的社会,所以起名叫清和。
清和两岁的时候,母亲也因为哀伤加劳累坐下了月子病而撒手归西。清和就成了一个孤儿。步瞻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成家,把清和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是让清和先吃。清和还有一个叫梦英的姑姑,没有生养儿女,把清和当自己的儿子养着。
在清和长到六岁的时候,步瞻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有不测来不及告诉他梦达和他娘的事情,所以,早早就将梦达所有的生意往来的情况以及过世的情景一遍遍地给清和讲。
“公公,”清和说:“我长大了,一定要将爸爸的事情做好!”
“好!清和有志气!我们清和将来一定有出息!”步瞻牵着清和,来到家后面这块青葱的竹林里,看着清和聪慧的眼睛,心里不由得暖暖的,感到了一些希望。
“清和,你来看,这是你爸爸梦达栽下的竹子。”步瞻手摸着一根**的竹子对清和说:“你爸爸说,人,应该象这竹子,有气节,不断地往上长,可是,不管长到多高,他都很虚心。不管生活的环境多么艰苦,他都是叶儿青青,永远生机勃勃。而且,公公要告诉你,我们的祖师李畋,就是靠这竹子做爆竹创立了我们这里的爆竹产业。用竹子做成爆竹后,挤得越紧,逼迫越厉害,它的响声越清脆,越有震憾力.”
清和现在看着竹林,想着小时候公公对自己说的话,不由得慨叹:是啊,自己倒是能如这竹子,不怕艰苦,不断地努力,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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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产抗敌传美名』
姑姑梦英这几天总是恶梦~,常常从梦中哭醒,这让清和~发~疑惑。快七十岁的人,肯定是想到自己老了,而一些不能放~的心事总是窝在心中,这不免~让人~厄梦,清和这样想着。“哎——命运!”清和又是一~长长的叹息。他永远不会忘记步瞻公公为他讲过的关于姑父姑姑的事情。一九四四年~末夏初,时令虽然还早,太阳却已很~。毒毒的太阳晒得草叶开始发蔫。栗江因为头几天发了一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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