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实，牛妖并没有逃远，而是一直都躲在二郎神和牛娃的身旁，当他们说话的时候，牛妖一直在肚里偷笑，笑得差点憋不住了，心想二郎神你也有倒大霉的时候，以后倘若这件事传出去，看你还有没有脸见人——想到得意之处，他差点笑出声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牛妖从乌云中钻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满山遍野都是发疯的牛儿，急中生智，一口吞吃了一头身上有花斑的母牛，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了花牛的样子。

等二郎神一走，牛妖便要变身离开，然后把大名鼎鼎的二郎神在一个放牛娃那里受辱的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到处传播开来，没想到由于自己跟二郎神斗得太厉害，妖力用尽，竟然一时变不了身。

没办法，他只好挤在牛群里，跟着牛娃一块下了山。

2

牛娃回到地主家里，吃过晚饭，又接着干了好一阵子活，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回到牛棚里面。

跟往常一样，他总要搂着花花的脖子絮絮叨叨地说上好一阵子才肯睡觉——

“花花，”他说，“今天你也看到那个三眼仔了吧，他说他是神仙，我才不信哩，神仙哪有像他那么难看的，花花你相信吗？”

牛妖在心里说：如果二郎神听到你这句话，他一定会气得四脚朝天的。

牛娃又说：“相反，我觉得他是一个妖精，因为我听村里的大人说，只有妖精才会长成奇形怪状的样子，比如头上有一只角啦，舌头有四五尺长啦，总之跟我们人不一样，一个人怎么会有三只眼睛呢？所以我猜，他一定是一个妖精。”

牛妖在心里说：如果二郎神听到你这句话他就算死了，也会气得跳起来接着再死一遍。

牛娃又说：“不过，如果那个三眼仔真的是妖精，他为什么不吃我呢？因为我听村里的大人说，妖精都是吃人的。”

牛娃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开口说道：

“谁说妖精一定会吃人？”

牛娃吓得一蹦三尺高，尖叫道：“是谁？谁在跟我说话？”

牛妖说道：“不好意思，吓着你了，不过我实在忍不住，他们居然这样诬陷我们，他们太恶毒了，简直是卑鄙无耻！”

牛娃颤声道：“他们是谁？你……你又是谁？”

牛妖说道：“他们就是你们人类经常烧香膜拜的神仙，而我，我就是你所说的妖精。”

“什么？你……你……你是妖精？”牛娃吓得几乎晕了过去，两条腿软绵绵的，想跑却没了力气，脑袋里**，慢慢跪倒在地上，一面颤声道：“你……你不会是来吃我的吧？”

牛妖心情沉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他们连你这样的小孩子也不放过，从小就向你们灌输这种无耻的谎言，当真是恶毒之极！阴险之极！”

稍一顿又道：“孩子，我虽然是个妖精，但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发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一个人，我的主食跟牛一样，主要是草，偶尔才吃一只小动物，但从来没有碰过一个人类，而且据我所知，绝大多数妖精都跟我一样是素食主义者。”

“当然，我并不否认，”他接着说道，“的确有一些妖精中的败类吃过人，但那毕竟是少数，极少数。而且，说到吃人这种事，难道你们人类自己没有干过吗？你们不但饿极了会吃人，甚至不饿的时候也会自相残杀，这跟人吃人有什么分别？那些神仙也是，他们虽然不吃人，却喜欢吃我们妖精的肉，喝我们妖精的血，把我们经过几千年辛辛苦苦修炼得来的功力和财富据为己有，还美其名曰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他们这种行为跟强盗有什么区别？普通的强盗只是抢劫财物，并不伤人性命，可是他们每次见到我们，都非要把我们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可，他们简直比强盗还凶狠，还要残忍无情啊！”

“他们不但抢走我们的功力和财富，拆散我们的家庭，夺走我们的生命，还到处诋毁我们的名声，丑化我们的形象，说我们长相丑恶，白天你也看到了，那个自称是神仙的三眼仔，难道他长得很帅吗？我跟你说孩子，那个三眼仔没有骗你，他的确是神仙，而且他是神仙中的神仙，管辖所有神仙的玉帝的亲外甥——他就是你们人类传说中的那个英武不凡、风流倜傥的二郎真君二郎神！”

说到最后，牛妖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情黯然。

牛娃听了半天，心中的恐惧渐渐散去，鼓气勇气问道：“你……你在哪里？”

牛妖说道：“我就在你的身边。”

牛娃原地转了一个圈，又抬起头看看头上，低下头看看地上，却什么也没看到，牛棚里除了自己，就只有几头牛而已。

牛妖说道：“你不要东张西望，我就是你的花花，你还没有看到吗？”

“花花？”牛娃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花花，“你……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妖精？”

“花花”的嘴巴一开一合：“孩子，我不是花花，我只是变成了花花的样子。”

“那花花呢？花花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牛妖满怀歉意地说道：“是我把它给吃了，不过我是迫不得已，因为那个三眼仔要杀我灭口，我只有这么做才能保住性命。”

“三眼仔为什么要杀你灭口？”牛娃又问。

牛妖答道：“因为我不小心看到他**民女，你知道吗，天庭有一条法律，神仙和人类是不能交合的，触犯这条法律的神仙轻则会被贬下凡间，重则会被处死，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所以二郎神一定要杀我灭口，否则被我告上天庭，他亲舅舅也保不住他。”

3

牛娃心地善良，虽然花花被牛妖吃掉了，但还是原谅了牛妖，并且收留了他。牛妖说他还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恢复功力，然后变身离开，但在此之前，他只有继续变成花花的样子，留在牛娃身边。

牛娃虽然失去了花花，但一切似乎还跟从前一样，因为“花花”还在他的身边，听他说话，让他搂着脖子入睡。而且，此“花花”跟彼花花相比，至少有一个优点，就是此“花花”能说话，能讲很多很好听的故事，虽然他是个妖精，但时间长了之后，牛娃便忘了此事，只是把“花花”当成了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牛妖讲的是他自己的故事，他说他在成为妖精之前，其实就是一头牛。当他还是一头牛的时候，他和其他的牛一样，任劳任怨，逆来顺受，吃的是草，流出来的却是奶，住在肮脏的牛棚里，耕田耙地的时候稍一迟缓就会被主人鞭打责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尽管如此，一旦年老生病，就会被主人毫不犹豫地宰掉，变成主人餐桌上的美食。他的父母长辈都是如此，从来没有改变过，但是从来没有哪一头牛问过一句“为什么？”第一头问“为什么？”的牛，就是牛妖。

有一天，牛妖问他的父母：为什么我们要给人类做奴隶？为什么我们的贡献那么大，得到的却那么少？为什么我们要逆来顺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美德吗？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肮脏的牛棚里，为什么要为那些懒惰的人类耕田耙地，我们为什么要用宝贵的牛奶去跟人类交换那些廉价的草——这是多么的不公平、不公正！我们为什么要在人类的屠刀面前束手就擒，任其杀戮，最后变成他们餐桌上的美食？我们为什么不能反抗？为什么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为什么……

所有这些问题，他的父母一个也不能回答，反而吓得战战兢兢，叫他不要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小心隔墙有耳，被其他同类听到了去人类那儿告密——但没有想到，这事真的发生了，最后他的父母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才使他逃了出来，四处流浪。

在流浪的时候，牛妖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妖精，那个妖精不仅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而且把一部分功力传给他，使他超脱了生死轮回，成为了一个妖精。

牛娃听了牛妖的故事，一开始似懂非懂，仿佛身在雾中，眼前朦朦胧胧，仿佛看到了一些东西的轮廓，但又看不分明……

渐渐的，他的心里似乎有一盏明灯亮起，而且愈来愈亮，愈来愈亮，灯光驱散了浓雾，有如拨云见日，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也看清楚了自己将要走的路……

4

牛妖还讲了许多其他妖精的故事，比如有一种由狐狸变来的妖精，通常都十分漂亮、迷人，因此在人类的传说之中，她们总是勾引、诱惑那些进京赶考、很少见过世面的年青书生，和他们上床之后吸干他们的血。但事实并非如此，她们这些所谓的狐狸精，大部分非常的温柔、善良，她们不但没有加害那些年青书生，反而经常帮助、接济他们，而且，她们和那些年青书生的感情都是非常真挚的，人妖之别无法阻断她（他）们之间的思念和爱慕，她（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缠绵如诗，感人至深，在妖精的世界里广泛流传……

这些美丽的故事，后来终于被一个叫蒲松龄的人了解到，并把它们写进一本《聊斋志异》的书中，这才扭转了不少人类对于狐狸精的看法。

尽管如此，在人类的词汇中，“狐狸精”至今仍然是一个不好的贬义词，经常用来形容那些虽然漂亮迷人却心肠恶毒喜欢勾引男人的女人，这个千古奇冤，也许要在遥远的将来，才能彻底根除。

牛妖还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神仙和妖精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修道之人，秉承天地之灵气，超脱生死之轮回，长生不老，神通广大。但是后来，他们渐渐分成了两个派别，针锋相对，互相残杀，后来其中一派侥幸取得了胜利，另一派则成了失败者，胜利者独自霸占了天庭，把失败者统统赶到地下，赶到不见天日的岩洞里苟延残喘，他们自称神仙，把那些失败者称为无恶不作的妖精，神仙代表光明、正义、希望、幸福、甜蜜，妖精则代表黑暗、邪恶、绝望、悲伤、痛苦，从此以后，神仙以斩妖除魔、匡护正道为名，不断对妖精进行围剿、屠杀，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宰一双，不由分说，毫无理由……在这种高压的统治下，大部分妖精都缴械投降，归顺了天庭，于是神仙称他们是改邪归正，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仍然有一小部分妖精顽强不屈，誓不投降，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有一种百折不侥的信念，那就是——

不自由，毋宁死！

5

七七四十九天后，牛妖恢复了全部功力，等牛娃睡熟后，他恢复了原形，把牛娃的手从脖子上轻轻移开，然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牛娃一眼——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对牛娃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有时候，他甚至把牛娃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虽然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早已在一次神仙对妖精的大围剿中和母亲一起被神仙杀害。

他离开了牛棚，跃上屋顶，趁着月黑风高，驾起一阵妖风往东北方而去——

突然之间，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牛妖，我等你很久了！”

牛妖顿住身形，落在一个山头上，只见前面不远处，二郎神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另外一个山头上，身旁还有一只跃跃欲试的哮天犬——他看到这种阵势，立刻知道这一次就算功力全复，逃亡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既已绝望，他反而安下心来，大声说道：“二郎神，你不要得意忘形，你杀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的后来人，我们妖精只要有一粒火种，就会烧成一堆熊熊的烈火，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你们赶出天庭，让你们也尝尝做妖精的滋味！”

二郎神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是临终前的口号还是遗言？还有吗？还有你尽管说，我这个人很有耐心的，你慢慢讲，要不要来杯咖啡提提神？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能满足得了，我一定尽量满足你……”

话音未落，牛妖怒吼一声，扑了上来，二郎神不急不忙，吹了声口哨，身旁的哮天犬箭一般地窜出，迎着牛妖而去……

一妖一犬大战了半个多小时，二郎神这才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提刀上阵。

二郎神一加入战阵，牛妖立感不支，但他已经豁出去了，又战了几个回合，牛妖突然张口喷出一团血雾，二郎神一闪，牛妖立刻逃了出去。

二郎神并不追赶，只是望着牛妖的背影，冷笑着说道：

“牛妖，你已油尽灯枯，如果你能熬过今晚三更时分，我二郎神跟你姓。”

6

牛娃正在做梦，梦见自己遇上一个美丽的狐狸精，两人立刻情投意合，共赴巫山，**，正要攀上**，却突然从梦中惊醒，一切烟消云散，睁眼一看，只见牛妖浑身浴血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牛妖把双掌放到他的头上，说道：“孩子，你什么也不要问，现在我把我全身的功力传输给你，等你醒来之后，你至少会有我三分之一的功力，以后只要勤加修炼，很快就会赶上甚至超过我。不过，你得到我的功力之后，也会付出一个代价，就是以后每到月圆之夜，你会现出我的原形！”

牛娃刚想问声“为什么”，突然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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