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几天抗过敏的针,儿子脸上的红肿正在慢慢消退,可是,因为一直大剂量地用激素,他竟然开始长痤疮了!额头上、下巴上全是红红的黄豆绿豆一样大小的点点,我再也看不到我那“长得象唐僧一样”俊美无比的儿子了!他走路右脚被绊的次数越来越多,右手连拈起一粒瓜子的精细动作都有些困难了。
我焦急地等待着星期一早晨的来临,却没有看到徐教授,听说是心肌梗塞也住院了——她是昨天去世的那位老人的主治医生,是老人的突然离去打击了她么——我曾经听见老人的管床医生建议用化痰药,被她一口否定了。
儿子的管床医生在病房里走马观花地来了一趟,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我追到办公室里,陪着笑脸问她,今天是不是真的可以做钩端螺旋体的检查了,她随口答了句“可能吧”。我又问,每天10毫克的激素用量是不是太大了,能不能减一半,她说:“徐教授说了,你儿子是一种自身免疫方面的疾病,激素不用就反弹,要减,也要等出院回家了再减。”
天哪,怎么又冒出这样一句话,那前言与这后语不相符啊。
“可是”,我说,“可是张医生您看看我儿子那张脸……”
张小婵义正词严地批评我:“你怎么这么无知啊你,你说是命重要呢,还是脸重要?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脸。”
我被彻底地激怒了:“你说什么呢你?就凭你对病人这张冷脸,就算读了研究生读了博士又怎么样?不就是拿这个高尚的职业混口饭吃吗?你没法给我儿子把病治好,还把他打针打成这个样子,你要脸哪你!”
以为病人想要健康就有求于自己,一直高高在上的管床医生张小婵,显然没有想到一个病人家属竟敢这样跟她翻脸,她怒目圆睁,“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就象一只护崽心切的母狼,全然忘记了一个女人该有的温文尔雅:“你还不服气是吧,告诉你,我早就不耐烦了,这是T医院啊,全国有名的大医院,一个小小的血液检查,半个多有都出不了结果,你就是送到北京送到美国去做检查,也该有结果了吧。你去看看我儿子那样,多可怜啊,张小婵,没生过伢就不知道B疼是吧你……”
护士长过来拉走了张小婵,一边劝她:“算了算了,别跟这种没素质的家庭妇女一般见识。”
我回到病房坐在儿子的病**流眼泪。
主治医生生病了,管床医生闹翻了,儿子成了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带儿子到这家医院来,当初要是留在儿童医院,说不定好都好了。
丈夫的电话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他是算好了时间的,他认为八点半钟过了,该查完房了吧,他想听听教授有什么新的说法。是儿子接的:“钩体啊,好象还是没做,也没有看到教授,妈妈刚才跟医生吵架了,还哭了,很伤心的样子,爸爸你快过来,我好害怕。”
护士长在门口喊:“26床家属,你过来一下。”
要我过去的是一个刚来不久的女医生。以前她跟徐教授一起查房,时不时地冒几句英语,或者很优雅地耸耸肩。我听那些跟在她们屁股后面的实习生议论,她是海归派,刚从美国进修三年回来的。
这个个子娇小得象一个初中女生的海归派,似乎并没有被她美国同仁的职业操守所同化,她依然记得自己是从这个医院出去以后再回来的,所以,她一开始就问我到底为什么一大早就跟她的同事过不去。我象祥林嫂找到了知音一样,迫不及待地将前因后果倒给她听,最后我提出想做一个磁共振检查,看看打了这么多针效果怎么样,为什么她的同事一会儿说是感染,一会儿说是自身免疫的问题。
她一言不发,很冷静地听我说完了,用一种不容人争辩的气势望着我说:“你说了这么多,我只觉得你最后一个想法是合理的,我马上帮你申请做磁共振检查,不过病人太多,最快也得明天才排得上队。至于钩体检查,我这里也有个病人等了好几天,现在需要做这种检查的病人不多,所以实验室不好安排,不过近几天会做的。作为病人家属你应该配合医生的工作,吵架有什么用?徐教授这段时间可能来不了了,不过你放心,会有医生接着给你儿子做治疗的。”
我还想问:“那激素地塞米松的剂量是不是太……”
她很平静地回答说:“没办法,那是病情的需要,先把病治好了再说。”
虽然她的出发点只是要平息一场对她的同事不利的争吵,虽然她关于钩体检查和激素剂量的解释,仍然让我无法接受,但我仍然感谢她,感谢她让我当时烦乱如麻的心暂时地平静了下来。
丈夫的电话又过来了,他说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做生意了,他要马上赶过来看儿子。我说明天可能会做核磁检查,要过来你明天再过来吧,这医院里用钱象流水似的,明天光检查就得一仟多块,你生意不做好怎么应付得了啊。
第二天上午,丈夫把生意安排好,很早就赶了过来。这一天,查房的时候,没有医生问儿子的情况。
儿子见到他的父亲,高兴得不得了,好象一下子有了安全感。
丈夫没有多说什么,他径直到了医生办公室,他心里没底,他要亲自问问医生,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戴着眼镜满脸稚气文质彬彬的年轻医生自我介绍说,张医生准备研究生的毕业论文答辩去了,从今天起,他是儿子的管床医生,他叫何红涛,有什么事尽管找他好了。末了,他说,今天下午吴边就可以做磁共振检查了,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也许男人与男人比女人之间更容易沟通,也许何医生确实是一个比张小婵要善良的人,丈夫坐在那里与他谈了半个多小时,回到病房里时,已是心平气和,对我说:“还是听医生的,等结果出来再说吧,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别着急,明天我再过来看结果。”
何医生给儿子开了医院自制的痤疮膏,亲自送到了儿子的床前。
我问何医生,长痤疮是不是这激素药催得孩子性早熟啊。他很耐心地说,不会的,又不是性激素药,只是对皮肤有些影响,停药以后会慢慢好。
同样的职业,不一样的人来做,是不一样的。一个好的医生,他会先安抚你的心灵,再治疗你的身体。而身体的安康,是以心灵的安宁为前提的。
下午两点钟,护士通知我带儿子去做磁共振检查。
象后来我们所去过的另外几家医院的磁共振室一样,T医院的磁共振室设在医院里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里,一进门就是一股阴凉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我第一次带儿子做这种检查,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动辄上仟元费用的检查,是医生了解儿子病情最必要的检查手段,每三个月或半年一次,儿子这一辈子是不能离开它的。在互联网上搜索了一个关于它的原理解释,我认为这一条是比较通俗易懂的:
将人体置于特殊的磁场中,用无线电射频脉冲激发人体内氢原子核,引起氢原子核共振,并吸收能量。在停止射频脉冲后,氢原子核按特定频率发出射电信号,并将吸收的能量释放出来,被体外的接受器收录,经电子计算机处理获得图像,这就叫做核磁共振成像。
儿子躺在从那个乳白色的、超大的机器里推拉出来的窄窄的**,医生给他盖上一层薄薄的被子。机器发出巨大的有节奏的、好象是那种叫做沙锤的打击乐器发出的轰鸣:嚓嚓、嚓嚓、嚓嚓……在极其隔音的磁共振室里听起来,这声音是那么富有力度,仿佛是要把每一个置身于自己胸怀的生命,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审视透彻……可是,它真的能够准确地告诉我,儿子生命的真相么?
不,不,从它里面出来的,只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病理影像,医生的慧眼才是真正的仪器。而医生看到的,只是一个主观判断的病理现象。我的儿子,他的身体是我的,我的心是他身体的感应器,只有医生和我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的真诚沟通,才能使他生命的真相昭然于我们眼前。
整个过程只有儿子一个人一动不能动地躺着,医生则在一窗之隔的操作室里通过显示屏来观察和处理影像。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呆在候诊室里的我,却觉得无比的漫长。在后来数不清次数这样的检查中,我渐渐习惯了这种坐立不安的等待。每一次,我都希望那个可恶的东西能够不再出现在儿子大脑的影像上,可是,每一次,我都是失望。最后我终于明白,它是永远不可能消失的。
虽然在影像上,它是一个不同于它周围大脑结构的极刺目的白点,可是,于我而言,它是徘徊在儿子生命里无法摆脱的阴影,是隐藏在我和丈夫心底不能触摸的伤痛。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8章:看见丈夫卑微的笑”内容快照:
『看见丈夫卑微的笑』
5月25日~午,磁共振结果出来了:左侧基底区占位效应明显,建议~增~扫描。何医生拿到这个结果,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他没有跟我说什么,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申请了寄生虫全套的血~检查和增~磁共振检查。~完这一切,他才告诉我,这个病房重新来了一位主治教授,明天等这两项检查的结果出来了,会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结论。我从何医生的神情里,意识到儿子的病情显然是他接~时不曾预料的严重。我向他追问种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