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5日上午,磁共振结果出来了:左侧基底区占位效应明显,建议做增强扫描。
何医生拿到这个结果,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他没有跟我说什么,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申请了寄生虫全套的血液检查和增强磁共振检查。做完这一切,他才告诉我,这个病房重新来了一位主治教授,明天等这两项检查的结果出来了,会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结论。
我从何医生的神情里,意识到儿子的病情显然是他接手时不曾预料的严重。我向他追问种种可能的结果,他似乎不忍又不得不这样对我说:“如果不是囊肿,就是胶质瘤,囊肿好治,胶质瘤就没办法了。”
我问这胶质瘤是哪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何医生怜悯地看了我一眼,说胶是橡胶的胶,质是质量的质,瘤是肿瘤的瘤,胶质瘤是一种恶性度极高的脑瘤,如果真是,就等于给孩子判了死刑。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当时陡变的脸色吓坏了这个年轻的医生,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轻易在我面前说这三个字。只记得他当时说,别急,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说不定没那么严重的。
胶质瘤、胶质量、胶质瘤……如果真是胶质瘤……如果……我不敢多想,也不得不想,如果真是胶质瘤,我该怎么办?
我在心底一声哀嚎:我苦命的儿啊。
儿子身上和脸上的红斑基本上没有了,却愈加胖得病态,最先长出来的痤疮已经没有了,却在皮肤上留下了难看的暗褐色的印迹。他走路时右脚被绊的次数越来越多,右手越来越不会摆动了。将近二十天的住院,每天白天七八个小时都躺在病**打吊针,使原本就很温驯听话的11岁的男孩子,变得愈来愈安静。
下午四点多钟,刚打完吊针,儿子就说饿了,要吃饭。我一听他喊饿,心里就发怵,可我更怕看他挨饿难受的样子。
我恨医生为什么一直要给儿子用这么大剂量的激素药,我曾经自作主张地把配有激素药的药瓶偷偷取下输液架,被护士发现后一顿猛吼:“要停药找医生去,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出了事你负得了责吗?”
可是没有哪个医生肯跟我说这是为什么。后来儿子做X刀手术和伽玛刀手术,术后必用的地塞米松,用量都只有在T医院的一半,而且每次只用三天,几乎没有副作用的症状。明明知道医生这样用药是不合理的,只是一味地在损害儿子的健康,我却没有办法阻止。
而且,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每天一佰多块钱一剂的神经营养药物斯替比,对肿瘤的快速生长无疑起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而这种药物,并不是所有住进神经内科病房的病人必须用的。对于逢人便上的理由,除了回扣利益的驱使,似乎再也为那些教授们找不出借口了。
只是,可怜了我的儿子。
出了住院部的大门,我看见有一大群人围在医院的大门口,还红底白字地扯着一条横幅:“还我生育权”,后面是三个大大的感叹号。一问,才知道这一群人来自市郊,他们村里有一个结婚多年没有怀上孩子的小媳妇,在T医院的生殖研究中心做手术,由于医生操作不当,小媳妇的输卵管被损坏了,又感染又化脓的,最后输卵管彻彻底底地坏了,连卵巢也没了。小媳妇还不到三十岁,她的丈夫是四代单传,出事后她几次要寻死,说是她死了丈夫就好另娶,不至于断了香火。那一家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村里几个有点见识的同姓叔伯们义愤填膺,一些乡亲们也同情得不得了,于是就对医院来了个集体讨伐。
从早上六点钟到下午四点,他们已经围坐了近十个小时,医院没有给他们任何说法。他们要见院长的要求被拒绝,倒是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被请到了院长办公室。
最后,交通警察以妨碍交通为名,疏散了人群。
横幅被扔在地上,无数只脚在上面踩踏。
那三个大大的感叹号,我怎么看都觉得,它们象三个女人流不尽的眼泪。一滴是小媳妇的,一滴是她的母亲的,还有一滴是她的婆婆的。
我觉得我跟她们是一样的痛苦。小媳妇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而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命运会怎样,还要每天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害……
在医院旁边那家生意很好的小餐馆里,我给儿子点了一份饭菜。
儿子说妈妈你怎么不吃啊,妈妈你今天中午也没有吃饭,你是不是没钱了,你把饭都省给我吃。我说不是的,妈妈不饿,吃不下。
儿子放下还有一小半饭菜的碗,很伤心地说:“妈妈,你吃,你一定要吃,我不相信你一天不吃饭,肚子也不饿。”
我说妈妈真的不饿,真的吃不下。儿子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把饭碗推到我面前:“妈妈,你吃啊——”
我知道以他的饭量他是没有吃饱的,我含着眼泪吞着儿子留给我的这半碗饭。除了心痛,那一整天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胶质瘤、胶质瘤、胶质瘤……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想知道为什么医生说到它就是满脸的无奈。
我不想回到病房里去,那里只会一个劲儿地给我的儿子打那些说不出所以然来的激素药。我牵着儿子的手在医院附近的街上徘徊,儿子、儿子、儿子啊……
我看见街对面有一家“日月星”网吧,心里蓦地一亮,着了魔一样地牵着儿子就走了进去。儿子警觉地盯着我说:“妈妈,我们老师说,网吧是坏学生喜欢去的地方。”我说妈妈带你来的,没事,你不会学坏的。
这是我第一次进网吧,还带着儿子。
我要了两台机子,一台自己用,一台让儿子玩游戏。儿子高兴得不得了,笑眯眯地说妈妈你真够意思。我不理他,径自在百度搜索里输入“胶质瘤”三个字。
屏幕上显示:百度一下,找到相关网页约293,000篇。
我看到其中一条是这样描述的:
脑胶质瘤是一种最常见的颅内恶性肿瘤,是起源于脑组织中神经胶质细胞的肿瘤,占全部颅内肿瘤的百分之五十左右,具有以下特征:在脑内多成“蟹爪样”浸润性生长,与正常脑组织无明确边界;具有“韭菜样”生长和增埴特点,随着病程的延长,其恶性程度不断增高;休眠期癌细胞比例大,故需坚持不间断的治疗。
从组织学、肿瘤行为学及临床表现方面来讲,脑胶质瘤全部都是恶性的,没有良性和恶性之分,只有瘤细胞分化级别的高低之分。
脑胶质瘤在三大早亡的实体性恶性肿瘤中,即肝癌、肺癌、脑胶质瘤中,生存期之短仅次于肝癌,堪称“癌后”。一经确诊发现后,单纯手术一般生存期仅为6个月,手术后辅以传统的放射治疗和化学治疗,生存期一般为一年,如果合并如偏瘫、昏迷等严重的神经症状,生存期会明显缩短。
确诊脑胶质瘤最直接的办法是去条件较好的医院神经外科就诊,并进行CT或MRI扫描,一般即可确定诊断。如果扫描后可疑,可注射药物行增强扫描。
……
儿子明天要做的,就是增强扫描!
我再也看不下去,拉着儿子就出了网吧。在回医院的路上,我头重脚轻,心里象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那份沉重,足以辗碎我所有的一切。
我竭力在儿子面前保持平静甚至笑脸,晚上,等他睡着了,我来来回回地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徘徊。明天,明天,我希望明天永远不要来,又希望现在就是明天。
值班医生正好是何医生,他见我这副神情,问是不是需要两颗安眠药来帮助休息,我拒绝了。此时此刻,纵使有千万颗安眠药,又能如何?他还年轻,他不懂一颗母亲的心。
丈夫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做生意,第二天一大早就脸色憔悴地赶了过来。
我把昨天在网上看到的内容说给丈夫听。他黯然地阻止我,说:“这个,我比你懂。”我怎么就忘了,我那未曾谋面的公公,为什么早早地就不在人世。
何医生早上一上班就到磁共振室里,找那里的医生看能不能早点让儿子做增强扫描。可是T医院的病人太多了,象儿子这样有理由想尽快做检查的病人也太多了,所以何医生说,最快也到下午两点钟。
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半钟,终于等到护士叫“26床,到下面准备做磁共振!”可这时儿子还有小半瓶药水还没有打完。护士说估计到下面等一会儿就差不多了,就这样举着瓶子下去吧,完了自己用棉球摁着把针头**来就行了。
磁共振的候诊室里,等着拿结果和做检查的人很多。“下一个,吴边,准备了!”儿子的药水刚好打完,我帮儿子**针头。前面的病人已经出来了,儿子这时却说要小便,憋不住了。
厕所就在外面不过十米开外,丈夫一边小声地嘱咐儿子快去快回,一边大声答应医生:“来了,来了!”
儿子用左手使劲地按着右手背上压针眼的棉球,竭尽全力地往厕所跑去。他知道为了这次检查他的爸爸妈妈等得太心急了,所以他要跑得快快的。
医生在里面等了一分钟,不耐烦地出来瞄了一眼:“这人死到哪里去了,说来还没来。”
那个“死”字,让丈夫蓦地变了脸色。可是此时此地,他只能在一秒钟之内换上一副诚心诚意的笑脸:“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医生好象没有听到他的话,干干脆脆地叫了下一个。旁边那个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中年男子惊喜地站起来,忙不迭地几乎是小跑地走进磁共振室。
丈夫的背蓦地从等待的状态中松驰下来,腰跟着明显地弯了下来,头更是低了又低,脸上的笑容竭力地要呈现出一种哀求和讨好的诚意,语气是尽量的卑微:“医生,那我儿子……”
医生看也没看他一眼:“等下一个等下一个!这里忙得不得了,哪有功夫听你说闲话咧”,一个转身“咚”地一下,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我从来没有见过丈夫如此卑微的笑,这笑让我心酸不已。在我眼里他从来都是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样子,即使有求于人,他也是抬头说话的。
这时儿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他来不及看我们一眼,径自去推那扇紧闭的门。我看见他右手背上针眼渗出的血流到了小手指上,一边给他揩手,一边就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丈夫温和地笑着对儿子说,嗨,医生刚才弄错了,下一个才是你的,你看,你妈妈就是个急性子,急得都哭了。在接下来等待的半个多小时里,他不时地对儿子做个鬼脸,儿子就给他回个更鬼的脸,然后父子俩相对哈哈大笑,引得旁边一些愁眉苦脸的病人和家属侧目而视——在医院里,很少有人这样开怀大笑的。
时至今日,每当我不经意地**苦脸,儿子都要提醒我:“妈妈,来,笑一个。”但凡跟他相处过的人,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都会对我说你这儿子真逗,心态真好。
这是这场灾难留给我们这个家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无论何时何地,相信坚强乐观战胜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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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亲人们』
第一个到医院里来看儿子的,是我的大~~。大~长得青条秀杆眉眼俊气,很多~人都异同~地说儿子的长相和神态,最象的不是爸爸也不是~~,而是~二姨。我很乐意听这样的话,因为我跟大~的感情是很完美的~~之情,无论是不懂事的孩提时代,还是各自出嫁成家以后,也争过也吵过也赌气不说话,但凡遇到高兴的事伤心的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跟给大~打~。跟大~的感情,就象是一~多功能被子,不管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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