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到医院里来看儿子的,是我的大妹妹。
大妹长得青条秀杆眉眼俊气,很多熟人都异同声地说儿子的长相和神态,最象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他的二姨。我很乐意听这样的话,因为我跟大妹的感情是很完美的姐妹之情,无论是不懂事的孩提时代,还是各自出嫁成家以后,也争过也吵过也赌气不说话,但凡遇到高兴的事伤心的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跟给大妹打电话。
跟大妹的感情,就象是一床多功能被子,不管是最冷还是最热的时节,盖在身上,心里永远是熨贴的。
大妹也很高兴别人说外甥长得象她,回家就乐颠颠地跟妹夫说了。妹夫就说她你傻乐什么呀,那可是吴家的种。妹夫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姨外甥与他有着极深的缘份。后来他不仅成了儿子心目中男人的偶像,而且儿子的绝处逢生就是始于他一个无意之举,当我们为儿子治病几乎倾家荡产、想要重头开始创业却两手空空的时候,又是他给了我们雪中送炭的帮助。
亲情,有时候是不需要血缘的,只要给予与接受的人,都是满怀真诚善良的。
那天儿子见到他的二姨,高兴得不得了,住院这么多天以来,除了妈妈以外,总算是又来了一个能够跟他说话的亲人。
大妹心疼地望儿子,对我说了很多安慰的话,走的时候留下了五佰块钱。大妹当时的日子过得不容易,她待岗差不多一年了,一家三口的生活全靠在银行工作的妹夫维持,虽然银行工资待遇好,但一个人养家的日子是可想而知的。我也没有推托,我想就当这钱我帮大妹存着吧,等她需要的时候再还给她。
过了几天,妹夫到武汉看望父母,顺便也带着他的儿子来医院里了。
当时儿子已经开始发胖了,住院半个多月也有点呆呆的,这一对平时一见了面就闹得鸡飞狗跳的小哥俩,此时却都少有的老成持重,相对无语,小外甥竟连哥哥也不叫了。据小外甥后来的话说,是因为哥哥长胖了,胖得不象以前的哥哥了,所以我不想叫他。
妹夫给儿子带了一大堆好吃的零食。他是一个话很少的人,包括对他自己的儿子,他以为爱孩子就是给他们买很多好吃的东西和玩具。
丈夫来医院里等磁共振结果的时候,是和他的弟弟一起来的。
男人就是这样,每当他遇到困难和不安,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兄弟,这一点甚至比姐妹之情来得还要直接与迫切。兄弟之间即使各自结婚成家了,一样的姓氏永远是一根**维系彼此情感的纽带,所以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们还是一个大家庭的人,只不过是各回各的屋子各在各的锅里吃饭罢了。
小叔子跟丈夫是完全不同个性的两个人,虽然只比丈夫小三岁,在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上,却象是隔了整整一代人。作为兄长,丈夫可以包容兄弟与自己迥异的种种为人处世的方法,作为嫂子,我却很难认同。由此,在过往的日子里,我跟小叔子之间是有些疙瘩的,有的疙瘩还结得很死。但是有一点我很明白,就是小叔子总的来说是一个善良的人。
善良是做人的根本,一个人如果没有善良,所有的感情在他心里,随时都可以置之度外弃之不顾。
因为平时见面不多,儿子跟他叔叔不是很亲热。后来,他叔叔的儿子打电话说,边边哥哥我要过来看你,儿子就说不要你过来,你太贪吃了,那一次我们一起吃东西的时候,你自己吃得不晓得几快,还说要我和我姐姐慢点吃。
亲情,除了血缘,是需要经常用心地去经营的。
在一个人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无论平常日子里是呈一种什么状态存在的亲情,都会象一双温暖的手,抚慰一颗倍受创伤的心。
我没有想到的是,丈夫快八十岁的大姑妈,在一个电话里无意得知儿子生病住院的事情后,竟不顾年迈,从汉阳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赶到了医院里。当大姑妈出现在病房的那一刻,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时正是我跟张小婵吵过架的那天下午,心里又是气又是急,我拉着大姑妈的手,象个孩子一样哭了。
我仅仅从像片和丈夫的回忆中认得公公,在我还没有完全用理智和清醒的头脑,来适应婆家这个大家庭的时候,象亲生母亲一样待我的婆婆就去世了。在婆家的亲情关系里,我一直怀着一种渴望的心情。
看着我哭了,大姑妈也哭了。大姑妈问我儿子到底怎么了,我说结果还没出来,我安慰老人家说,没事,打打针就好了,她说那就放心了。
我来不及帮大姑妈止住眼泪,小姑妈、小姑父、二姑妈和小叔叔一起提着大包小包好吃的东西来了。原来,是大姑妈把消息传开的。他们一来,病房里顿时热闹开了。
公公英年早逝,几个姑妈一直对娘家的三个侄儿怜惜有加,给予了特别的关爱。可是自从婆婆去世后,加上生活中这样那样的变故,我们很少跟几个姑妈走动。丈夫自感凭自己的能力今生无力回报,时常深怀愧疚,无颜面对。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几位老人问这问那,我只是一个劲地说安慰说孩子没事,过几天就出院了。
可这是几位心里何等明亮的老人。后来当儿子的病情缓解重新背起书包上学了的时候,我禁不住喜悦的心情,一个一个地给他们打电话。大姑妈在电话里说伢嘞,那个时候我们几个老家伙心里比你还明白,说我们不急那是假的,就是怕你的伢跟他爷爷是一样的情况,这个话,我当时是么样跟你说得出来啊。
儿子睁着眼睛好奇地望着好象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么多的姑奶奶,我一一地指点给他,他就拘束地一一喊到。我发现,儿子的**和下巴那一块,跟小姑妈和小叔叔长得是何其的相像。这就是血缘的杰作。
小姑妈是很精怪的一个老太太。几年前她曾患直肠癌动过手术,刚刚刀口长好了能够直起腰来出去活动活动的时候,不幸摔碎了胯骨,只好又做手术,在病**一躺又是半年。她对我说躺在**身不由己的滋味真是不好受,那些日子人真是泡在眼泪里过来的。我说看您现在蛮精神的啊,小姑妈腰杆一挺说,那肯定了沙,病好都好了,还哭个么事沙。然后又摆摆手说:“这病啊,在自个儿身上自个儿最清楚,除了做手术动刀子非得听医生的,别的就自个儿慢慢省倒来,不一定都得听医生的。”
这句话对我影响颇深。是的,医生是别人,他们看到的只是儿子的身体。俗话说母子连心,我一直用心去感受儿子身体各种微妙的变化,我一直坚信儿子是我的,只要我在这个世界,他就不会离开。
二姑妈喜欢说笑话,她打断小姑妈的话说,紧说个么事病沙,病都是你们这些人说出来的。你看我,一搞就头痛得不得了,医生多时叫我去做个么CT,我不想费那个神,管它呢,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有一回出门过马路痛得一时晃了神,站在路当中不敢动,我不敢动,两边来的去的车子都停在那里,也不敢动,硬是把个交通警察搞糊涂了,半天不晓得那个手哇,该上还是该下,该左还是该右,末了我回过神来赶快过了斑马线,那两边的车子啊,也赶快来的直来去的直去,那交通警察干脆就笔直站在那里,不动了……
一番话,说得我们和病房里其它的人笑得前仰后俯,儿子咯咯地笑完了说,二姑奶奶,我觉得你可以去演那个说司马“缸”砸“光”的老婆婆。众人听了,又笑得一塌糊涂。
儿子大约是受了这种快乐气氛的感染,一下子来了精神,说二姑奶奶,我来说个笑话,保证比你这个笑话还笑人。二姑妈说好啊,那你说沙。
儿子就说,前些时我上学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女同学总爱在我面前吹牛,说她在这个世界上随么事蛋都吃过,鸡蛋啊、鸭蛋啊、鹅蛋啊、皮蛋啊,还有鹌鹑蛋啊,有一回我实在气不过,就说有一种蛋你绝对没吃过。
二姑妈说,我晓得,你要说的是笨蛋,你们那些么鬼脑筋急转弯的书上尽是这些东西。儿子说不是的,这样说太弱智了。小叔叔就说,那你说的肯定是考试得零分的那个零蛋。儿子说把头摇得象泼浪鼓似地说,更不是的,不是的。
大姑妈和小姑妈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那你说是个么事蛋沙。
儿子自己先笑了:“是不是非要我说啊?”几个老人就说,你说沙快说沙。
“我……我……我说的那个蛋是雀雀蛋。”
二姑妈差点笑岔了气:“哎哟,个小糊糊哟,跟你老子小的时候一样的糊,往后啊,这个东西可不能在女同学面前瞎说的。”儿子很认真解释说,我也不想瞎说,但是哪个叫她总爱在我面前吹牛的。
这一老一小就象演小品一样的在那里说,旁边的人笑了一趟又一趟。
原来,这幽默细胞也是具有家族性的。
那天下午,我哭也哭够了,笑了笑够了,有亲人关爱的感觉真好。往后的几天里,面对儿子的病情,我确实心宽了许多。
最让我感动的,是妹夫的父母亲和我的**父,在得知儿子住院的消息后,也先后来到医院看望。平常日子里,除了过年,跟他们见面的时候很少,此时此地,哪怕他们只说一句“慢慢来,别着急”,都让我觉得无比的温暖。
还有我的五舅妈,来来回回的往医院跑了几遍。我和她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并随她信仰了佛教,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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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博士的结论』
5月26日,丈夫坐最早一班车赶了过来。~~,他骤然老了许多,两眼布~了血丝,往日神气突出的将军~,骤然一~焉了~去。古人说~白头,真的不是夸张~。~午,两项检查结果几乎同时出来了。寄生虫全套的血~检查,血~虫一项显示出很~的阳~,何医生这说明有可能是血~虫感染或被血~虫感染过。我父~在老家的乡~有房子,儿子小时候曾到那里小住过,还在小河里游过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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