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假如把你从一个成绩优异秩序井然的班级调到一个乱糟糟的“慢班”,而且要你担任班长——你会怎么想?
此刻的我,正面临这样一个选择。因为校长找我谈话还属于“做工作”之类,并非命令。然后他让我“考虑考虑”,并且在征得爸爸同意后,明天再给他答复。
我就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初秋的阳光洒满校园。同学们——来自城镇和附近乡村的,爱读书和不爱读书的,都把这一天当作一个重大的节日。报到——领新书——分别了两个月的师生今又重逢——这一切,总是令人高兴的。何况还有一场自发的足球赛把男孩子们的情绪扇动到**——狠狠地干一场吧,乘着还没有被关进书本!女生们则忙着进行更重要的活动,她们三三两两躲在夹竹桃的浓荫里,交换着发夹和明星的画片,用艳慕或是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彼此的新装,时不时炸响的欢笑把一小群麻雀赶得无处歇脚……
我却怎么也无法沉浸到那一派节日的欢乐中去。避开人群,我独自走上靠围墙的花径。从校长桌上无意中翻到的初三(47)班花名册使我心神不定。那里面有“霸王”刘凯,“女强人”余兰芝,“三朝元老”——老资格的留级生沙庆龙……
如果我服从调令,等待我的,是安置在座位上的图钉和口香糖,还是倒扣在教室门上的字纸篓?
我忘不了这个班一回回声震校园的“炸堂”喧闹,更忘不了他们的班主任哭着冲出教室,赌咒发誓要求调离江山口中学的那一幕幕……
一串得得的马蹄声闯进了校园。几名女生的尖叫声里响起一个男孩子沙哑的吆喝:
哥们——我——回——来——了!一匹灰色马溢着那声音绕校园飞奔。我认出了马背上的骑手——陶乐——一名最令老师们头疼的“刺儿头”。
他原来高我一级,休学大半年,这次“出山”,注定分到47班。
那个“乱糟糟”的“慢班”更要添乱了!
灰马由狂奔转入小跑。陶乐的崇拜者们大呼小叫地追随着。有个胆子大的还伸手起拉马尾巴。灰色马突然掉过身飞起蹄子,啪!墙边的白杨树震下一块树皮还抖落几片枯叶。那男孩吓得脸都发白了。
“别毛手毛脚的!”马背上的陶乐大大咧咧地喊,“这是我在牧场养成的良种野马,伤了人,哥们可没准备修理费……”
我忍不住挤过去。
“陶乐,把它弄出去!”我不客气地喝令,“任何人不可以把牲口带进校园!”
“那我没法子念书啦,姐们!”陶乐在光背马上努力稳住身子保持着他的威仪,却又嘻皮笑脸地打着哈哈,“我在这儿,它哪儿也不去——让开!当心啃着你!”
灰马斜看着我,真的呲开一排雪白的大牙对我咬来。我来不及躲闪,顺手抡起沉甸甸的书包打去。马头上挨了一下,灵活地掉转身。我知道它又要耍赖,干脆照准它耳朵上砸了一记重的——我记得一本书上说过:马耳朵对疼痛特别敏感。
果然,那没受过任何训练的野马惊惧地耸动鬃毛向校门外逃去。
“该死——吁!吁……停下!你这没修理的……畜牲……”陶乐吓得**抱住马颈,气急败坏地叫骂着;马儿却根本不理会他的口令。的得儿的得儿,校门外的机耕道扬起一溜尘土,灰马载着他跑远了。
扬眉吐气的女孩们把我包围起来。
“你真行,王玲!陶乐本想给你来个下马威,没料到……”
“那熊样,狼狈极了!”
“他会报复……你可要小心!”
“真的!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
我咬了咬**。不间断地当了八年“班干部”,我多会儿退缩过?脑门子一热,我撇下女伴们回到校长办公室。
“不用考虑啦校长,”我说,“我愿意去!”
“你爸爸那一关……”校长欲言又止。
“我们家挺民主的。我的事,由我作主!”
校长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女教师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谢谢你,王玲同学,”她握住我的手象对大人那样郑重其事地说,“我是新分配来的——我叫薛文娟。老实说,刚走上工作岗位就接手这样一个班,我真没信心……我需要多方面的支持——”
她转向校长:“这种按成绩分班的方式是否合理……”
“根本不合理!”我大着胆子插嘴,“听47班的同学说,他们总有一种被‘打入另册’的感觉,调皮的男生还说自己‘上了黑名单的人’!”
“所以学校采取这么个补救措施,”校长说,“掺沙子——从另两个班抽调了五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我表妹也到这个班吧。”薛老师指指她身后一个戴眼镜的女孩说。那女孩双手靠在背后,正歪着身子阅读横搁在报架上的《文学报》。“她从市一中转来。”
听表姐提到她,浑身素洁的女孩茫然地抬起头站直了身子。女孩有一张美丽娇嫩的脸,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孤傲。
我绕过去主动地向她伸手介绍了自己。
“邱琴。”她冷冷地说,应付地跟我拉了拉手。
开学将近一周,这个班的“刺儿头”并没有闹事。
莫非,校园里那场“遭遇战”确立了我的威信?我有些得意,但不敢有丝毫松懈,始终保持“一级战备”。
自习课,教室里的座位忽而空了一大片——七名男生缺席,其中就有陶乐——有“情况”了!我仍下点名册冲出教室。
“喂,站下。”“女强人”余兰芝追出来叫住我,“瞎闯——你知道他们都在哪?”
她训斥的口吻更令我火冒三丈,但我不得不忍着点儿。“不知道。”我很有礼貌地请教,“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不能。”她嘴巴向教室里扭扭,鬼鬼祟祟地把一块小纸片塞到我手中。纸片上很潦草地写着:“丁字路口。理发店地下,游戏室。他们在赌。”
我拨腿就往镇街上跑。
七个男生都在那儿。幽绿灯光照着,几个家伙嘴上叼着烟卷守着“老虎机”吞云吐雾。
“都回去上课!”我厉声喝叫。
“这节不是自习吗?”陶乐老陈地用**把烟卷推到嘴角,装出困惑不解的样子,“自习就是自由学习。哥们累了,上这儿散散心……”
我气得要炸。叫住“游戏室”的老板,我指着墙上那印着“在校学生一律严禁入内”的塑料硬牌,问他是自己执行还是跟我一起去镇上文化管理站。
“执行!执行!”老板点头哈腰忙不选地把陶乐他们往外推,“我真不知道这几位是贵校的同学……”
我啪啪地打开地下室门口雪亮的白枳灯:“看清楚些——今后别再放他们进来!”
男生们被爆了光,狼狈地逃了出去。“这小妞,还真能管男人……”暗角里有人瘔里瘔气地说。我朝那边狠瞪一眼,那家伙缩了缩头没敢往下说。
在校门口我停了一下。我问传达室老孙,平素上课,是不是也有男生往外溜?
“有有有!”老孙说,“有男有女,就是47班的那几张熟面孔,吓,都是破罐子破粹,混个初中文凭就要‘拜拜’的,连班主任也开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办法?弄不好,人家毕业后杀个回马枪,这些玻璃花苗什么的可要遭殃了……”
我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老孙,走了好远,还听到老人在后边唠叨:“这帮孩子呀……”
还好,教室里安安静静,几个“刺儿头”总算愁眉苦脸地摊开了作业本。
又“胜”了一局。但我怎么也“自豪”不起来。这算什么“班长”呀,快成为街道委员会“挽救失足青年”的老太太了!
都说中学生一进初三级,就有“四大流行”——“外来的考卷,怪题的解,抄不完的笔记半夜里赶,成堆的‘复习资料’还急着要买。”
从一个班级的学习氛围来说,“四大流行”未必不是好事。可惜,在47班,这一切根本流行不起来。
这纯是一个被动的群体。倘不是迫于父母的压力,我敢说,这个班百分之七十的学生乐意去“闯天下”而不是甘心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
又是自习课。这一堂没有缺席的。教室里满是掀动书页和笔尖擦纸的沙沙声。我暗自松了口气,坐下来对付自己的作业。
五道习题还没做完,后面传来呱呱的怪叫,好象谁在玩袖珍游戏机。我猛地站起来。
又是他——陶乐埋头在课桌下忙乎着,声音正是从他那儿来的。
我走近他。
陶乐翻起眼珠瞟我一眼,把下巴搁到桌面上,嘴里叽哩咕噜装出背诵英语课文的样子。
我翻开他桌上的数学课本,指了指老师布置的几道习题。
他不甘心地把手从桌屉里抽出来,慢腾腾地拧下水笔帽。
桌屉里又发出一声轻响。我恼怒地推开他,把手伸进去。针扎般的刺疼使我本能地缩回手。一条红黑相间的小蛇缠上了我的手腕;紧跟着蹦出几只蛤蟆!
哇!教室里如同燃响了一挂鞭炮,“炸堂”了!
我无暇他顾,将小蛇甩在地上,一脚踩扁了它的脑袋。
右手背上,赫然几星鲜红的蛇牙痕迹!
我掏出手绢,用牙齿相帮**,迅速地将那只手腕**扎住。几个女同学慌慌张张跑出去叫校医。
我冷静地按书本上学来的急救方法处理着伤口。陶乐和他的“哥们”在等着瞧我“出洋相”,我决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截住血脉后,以火苗灼烧伤口令蛇毒蛋白凝固不致扩散,”书上是那么说的,“……在没有火种的情况下应尽快用嘴吸出蛇毒……”
毫不犹豫地,我把伤口抬到嘴边。心窝急剧的跳荡却使我再也不能保持直立的姿势,一阵恶心袭来,我**一软,扑倒在陶乐的课桌上。
典型的中毒症状——恶心,还有虚汗……
“陶乐!”模糊中听到同学们愤怒的指责,“你简直……”
“……没有呀,”陶乐的声音在分辩,“我只是……真的,这是无毒蛇,我不过想吓唬吓唬……不信你们瞧,呀,没毒牙……”
没有毒牙!我猛然省悟:这种艳丽的小蛇我早就从书本上见识过呀,它不是叫“锦项游蛇”,归在“无毒蛇”中么?还有牙印——毒蛇留下的要大得多,而且不会是鲜红色的……
心理上的过分紧张,也会使人产生中毒反应的——书上正是这样写着!
悸动的心窝奇迹般平静下来,我站直身子,擦了把额上的凉汗。“我没事。大家抓紧做功课吧。”我说着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匆匆而来的老校医和几个同学却不由分说,硬把我拉向医务室。
尽管是一场虚惊,陶乐还是受到警告处分。
那以后,他见了我再没有摆出挑剔的神色,连同他那帮哥们,对我都敬畏起来。可惜,那天在慌乱之中我竟忘记了毒蛇和无毒蛇的区分,弄得那么紧张、狼狈。
我完全应该表现得更有“大将风度”。凭这风度,就可以制服那些“刺儿头”的,我相信。
“你很勇敢。”一天放学后邱琴对我说,“看你那样镇静,好象经历过很多惊险场合似的。”
“从书本上间接经历过。”我不无自豪地说,“我的原则是决不退缩。”
“可是你已经把自己同那些野小子混同起来。你知道,就在你把那两个闯进学校里的小流氓揍了一顿之后,陶乐他们背地里怎么称呼你吗?”
我茫然。
“‘江山口大姐大’!‘大姐大’!懂这个新鲜词儿的内涵吗?用野蛮手段去征服野蛮,未必有多大意义!”邱琴透过眼镜片儿撇我一眼,扬长而去。
我的脸烧得发烫。
傍晚。薛老师邀我去陶乐家作“家访”。
陶家就兄弟二人。他父母都已退休,前不久回乡下享清福去了。按他们邻居的说法,那两口子是叫儿子们“气跑的”——两个儿子一个停职一个休学,拿了父母的存款去办什么牧场,不到一年,亏光了2万元。做父母的能不生气吗?
陶乐不在家。陶老大,一个奇瘦的年轻人正爬在一大堆乱糟糟的书籍里翻寻着。听薛老师说明来意,他从书堆爬上桌角,却让我们坐到两叠没翻乱的杂志上。
“恕我直言,老师。”陶老大咬文嚼字地说,“天才是多种多样的,其中只有一小撮适宜做书篓子。我家老二——绝不是做书篓子的材料!”
“是干畜牧的料吗?”我有意讽刺他。我猜想陶乐就藏在近旁,猫在里间或是浴室里偷听。
“话不能那样说!”陶老大满脸严肃,“以成败论英雄的观点早已落后于时代。何况,区区2万元资金,对一个拓荒草创阶段的畜牧城——(注意:不是一般的牧场)——来说,简直微不足道。如果有充裕的资金,我们完全可以干出一番非凡的事业——敝兄弟的智商都超过一百四!”
“你们——还准备干哪?”薛老师问。
“非干不可!我专攻畜牧,去经贸公司坐办公室本来就文不对题。不过目前资金尚无着落,所以我暂回原单位。此外,作为我的助手,陶乐也确实需要武装一些必备的基础知识——我想至少让他念完初中……这是一个需要巨人也产生巨人的时代,机不可失,无论从哪方面说,让我弟弟按部就班念到大学毕业再去干事业是大错特错的!”
“可惜令弟压根儿不打算武装什么……”薛老师扳着指头把陶乐的“业绩”介绍了一番。
“喜爱饲养动物正是成长为一名畜牧家的先决条件。”陶老大侃侃而谈,“至于课堂纪律——这只说明课堂对学生缺乏足够的吸引力和凝聚力。咱们是不是应该先从贵校的教学方法上找找原因?”
话说到这个地步,这次“家访”显然是失败了。薛老师就再没有耐性听陶老大那一套接一套的高论,她拉着我的手告辞了。
“狂妄自大!”走出那条小巷她时我说,“可能,还有精神病——这位陶老大!”薛老师惋惜地叹了口气。
难得爸爸回家一趟。在餐桌上,我把陶家兄弟的故事当笑话讲了。我绘声绘色地学着陶老大的神气,妈妈笑得喷饭,爸爸却听得特别认真。
“承包荒山办牧场,在这个小县还真算得一番创举哩,”他沉吟着说,“这两个小青年很有创造性……”
“创造性?纯粹是狂!”我说,“嘴尖皮厚,志大才疏,亏光了父母的积蓄了事!”
“失败了,意识到自己的不足,重回学校,就成了好事。”爸爸说,“人无完人哪!看一个年轻人,更应该肯定他积极性的一面……”
接下来,爸爸给我证明了好几个在实践中探索成才者的小故事。爸爸的话象清洗剂,我觉得自己看待“刺儿头”们的那副“有色眼镜”增加了一些“透明度”。
我把自己的新感受写进了周记。
薛老师让我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
陶乐已经坐在那儿。看到我,他绷紧了脸,眼光转向墙上的地图。
“陶乐,我叫你来是想给你看一篇东西,”薛老师当着我的面将我的周记递给陶乐,“看一看,王玲同学对你抱有怎样的希望……”
陶乐懒懒地接过,翻开,放在腿上。
我紧张地注视着陶乐蠕动的**,期待着他热烈的甚至是感激涕零的反应,因为,在这篇文章里我不但只字未提他与我之间的矛盾,反而对他兄弟试办“畜牧城”,特别是在失败后重归学校之举大加赞赏,我把他称为“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最后我写道:
“……知耻而后勇。一个有远大抱负的少年,一旦对书本有了正确认识,他就会驾驭着知识的舟缉勇敢地划向胜利的彼岸……”
陶乐会感激我说出了他的心里话,还是高呼“理解万岁”?
他放下了我的周记,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薛老师,我可以提出不同意见吗?”他问。
“当然可以。”薛老师说。
“那——我抗议。因为班长把她的观点强加给我了!”陶乐站起来,“不客气地说——班长所写的完全不是我所想到的!”
“你……”
“对不起,薛老师,我该走了。”说罢,这个比薛老师还高半头的男孩昂首阔步走出门去。
我咬住**使劲把浸上来的泪潮往下压。
“我要在班上宣读你的周记。”薛老师拉着我坐到桌前。
“没那必要吧,老师,”我委屈地说,“就当我没写它……”
我担心陶乐当众抬杠,弄得我下不来台。
薛老师和蔼地笑笑:“也许,陶乐说的是大实话。但我相信,善意的希望可以改变一个人——每个人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按别人心目中的‘自己’重铸自我,陶乐也不例外……”
那天是周末。最后一节课结束后,薛老师把大家留下,没加任何开场白就开始朗读我的周记。她声情并茂的朗诵使我这篇写得不怎么好的随笔式的文字格外生动而且充满**。当她以高昂的语调念完最后一句时,教室里空前寂静,同学们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陶乐。
陶乐涨红了脸站起身,慢慢地向讲台走去。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如果他又象那天一样,丝毫不给我留情面的话,我该怎么办?
“……我曾对薛老师说过:班长的观点并不能代表我的思想……说实在的,在此之前,我脑瓜里装的,除了玩乐还是玩乐……”陶乐低下头,“我养马、喂蛇、逃学,都是为了玩。我还有别的指望吗?没有!办牧场,败了;学业,拉下了;爹娘,邻居,学校的老师,谁也瞧不上我;不是哥们给我打着气,我也许早就出逃,再也不进这个门了……
“我想我终究要出逃的。我根本没有资格给哥当助手,我什么也不懂!到那一天,当你也对我彻底失望,我就再也没脸在这边混下去了……我脑瓜里想的就是这些,班长能理解吗?
“可是,班长所写的那些,在我心上敲响了个雷。刚才,老师在上面念,我惭愧得直想扇自己的耳光——我算什么男子汉?一个女同学代替我所写的,我连想都不敢想!我……我简直辜负了自己一百四十二的智商!
“我不会说话,今后,瞧哥们的行动!”
男孩子们的掌声如同急风暴雨卷过教室。
沙庆龙上台唱花脸般地吼:“赶不上女同学的算孬种——哥们开除我的男籍!”
刘凯跑上去憋了半响什么也没说出,最后扬了扬拳头代替发言。
余兰芝拿粉笔写下一行大字:“苦战一学期,把慢班的帽子摘了,把快班的称号夺过来!”
这下女生的掌声也汇入了暴雨。
前所未有的热泪气氛使薛老师很满意。她亲自作了记录,最后,她建议在每个周末下午增加一节由同学们自愿参加的“知心话”。
我暗暗叫好。
只有一个男生始终没有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他用手压着个书本,**快速地颤动,偶尔向指缝间憋一眼,显然在默记公式或是英语单词。
这男生叫黄江,男生们叫他“黄豆芽”。听说他常是这样,看上去比谁都认真,成绩却总在中等偏下,还老是一副磕睡没醒的样子。
我怀疑他参与赌博。再不,就是整夜沉醉在“电子游戏”里——那可恶的精神鸦片制造了多少面黄肌瘦的小磕睡虫!
有机会,也该去侦查一下他的业余生活。
每天放学,总有个叫樊大用的小眼镜伏在座位上赶作业。
“喂,繁体字,你家没桌子还是咋的?”轮值扫地的陶乐不高兴地掀起他的椅子。
“环境不行。”樊大用摇着脑袋,“两桌麻将噼哩叭啦不隔夜,那种地方,叫我怎么用功?”
他三下两下完成了作业又拿出毛笔和墨盒,反复写一副楷书: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是什么意思?”我擦着黑板问他。
“这叫深沉。”他答非所问。“今年捞到儿童组一等奖的书法作品就是写的这。我算悟出道道儿了——评委们喜欢少年老成。所以我就专抄这些,而且只用繁体字。”
“你也参赛吗?”
“我7岁就得过奖,三等。”他拍拍胸脯挺牛气地说,“算上今年的两个,总共捞过十回三等奖!”
我就没有再打搅他,我等陶乐有事。要是趁热打铁,让陶乐他们都沉醉到“四大流行”中去,岂不是一劳永逸皆大欢喜?
可陶乐一转背就不见了人。我赶到校门口。陶乐站在路边一棵树娅上,把食指塞到嘴里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他那匹脏马就从镇子外的河滩边对他跑来。
陶乐跳上马背,策马奔向河边的矮柳林子。
我悄悄跟了去。
柳林中传出男孩的说话声。我拨开一根柳丝,看到陶乐和刘凯。他们对面,枯树墩子上坐着那个焉焉的“黄豆芽”。
“……振作些,哥们!”陶乐说,“别让女生小瞧了咱们男子汉!”
黄江双手撑着下巴,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
“多没劲!”刘凯满脸是恨铁不成钢的鄙夷,“象个娘们!我简直怀疑你妈是不是记错了你的成份……”
黄江仍然沉默。
陶乐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后者全无反应。
“睡啦!”陶乐小声惊叫,“这没法修理的!”
“别管这家伙了,少他一个,47班垮不了,”刘凯拉着陶乐,“我借到了姜明芳的笔记——初一到初三,一页不缺!可人家只答应借三天,咱们得加紧点儿……”
两个嘀咕着,牵着脏马走了。
我靠在树干上长长吁了口气。连“刺儿头”们都卷入了“四大流行”,我这班长可以松松气啦。
我叫醒了黄江。他冷丁一下窜起身,及至见到我,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淡红。
“睡在这里会感冒的。”我说,“早些回去,早些睡,别尽熬夜。”
他拿了书包急急地跑了。
我注意到他的背有些驼。是牌桌,还是游戏机折磨成这样的?
“慢班”的课堂秩序突然好转,简直令老师们吃惊。我上教员室送作业,教数学的小林老师打趣地问:“王玲同学,你给那些刺儿头灌什么药啦?那份规矩那份文静,倒弄得我好不习惯!”
更“不习惯”的还有“快班”的同学。他们一口咬定我想在47班“创造奇迹”。我说那种想法确实有,但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全班。
“包括几个刺儿头吗?”我原来的副班长问。
“现在是刺儿头们比谁都认真!”我说。
正说,陶乐探头探脑地在走廊那端对我招手。我撇下老同学跑过去。
“明天星期日,我想去侦破一个案子,”他悄声说,“关于黄江的赌博……”
“咱们一块儿去。”我说。我担心这个鲁莽的大个头惹事。有我在,兴许能稳住他。何况我早就想去了解这事。
他犹豫片刻:“好吧。不过,我不跟你一道……黄江家在江东,明天上午,你自己去码头乘上水的游船——我在江东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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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流行色第二章』
第二章九点到码头,我等了一个小时才搭到一艘~行的小木船。十五匹马~的柴油机突突突闹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木船送到二十里~路~端的江东。码头小得可怜。陶乐在那儿等得不耐烦了。“我是七点到的,”他看了看表说,“幸亏我到得早。不然,咱们找到天黑也不一定找到黄江的家。你猜他住哪?”“我猜不出。”我说。“——他住在船~!”陶乐得意地宣布,“他跟他娘……他们那条船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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