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7班忽然涌现了许多美术爱好者。
一到放学,镇外河滩上、**边,三三两两拿着画笔速写本的,都是这个班的同学。
邱琴煽动的“文化高层次”果然要冲击“四大流行”了!
惦记着帮余兰芝补习数学,下课后我到处找她,最后在荷塘边寻着。她居然
抱着个大画夹,跟几名女生一起,在邱琴的指导下写生、画荷叶。
“别忘了咱们的正事!”我不高兴地拉余兰芝。
“什么?哦,我险些忘了。不就是那两道习题?稍等一下……”她心不在焉地说着,笨拙地往画纸上涂抹。那荷叶画得象只脚盆。
“课余爱好也不能影响主课!”我把眼光瞟向邱琴,有意大声说。
“现在不是课余时间吗?”余兰芝说,“咱们‘慢老三’,不找点窍门,累死也甭想赶上46班。”
“什么窍门?”
“音体美尖子,考中专可以加分数!”
“谁说的?”我恼怒地提高了嗓门。我疑心这风是邱琴吹出来的。
“都这么说,”见我发火,余兰芝不敢说出是谁,“去年,专科考分按一百计
算……”
“原来又是想加分!”邱琴恼怒地折断了手中的画笔,“算了,算我白说了。”说罢,她狭着自己的画夹走了。
我又追问了几个同学,才查出了这场“美术救班”运动的倡导者竟是陶乐。
陶乐和几个男生在单杆边缠上了这期才调来的美术教员小林老师。
“不成。你们都不是料。”小林老师**衬衫,**苍白干瘦的肩膀,“再说,即便学了,又有何用?瞧我,学校不开美术课,活脱脱成了个多余的!”
“您的文凭还是捞上了呀,”刘凯说,“咱也没大野心,只求借画笔之力多弄几分,好歹挤进中专,蹦出农门,回家不挨揍就心满意足……”
“瞎话!那是对艺术的污辱!”小林老师弯腰拱背,把一身干巴瘦骨弄得咯嘣作响。
“校长让您教体育吗?”陶乐套近乎。
“教体育。”小林老师说,“你说,我这身肌肉还中看不?”
他身上其实没有肉。陶乐就很委婉地告诉他,自己有个堂姐在临江楼对面开了间健身房,她有本领教任何瘦骨头长肉,当然,费是要收的。
“收多少钱一斤?”小林老师认真了。
我把这些“情况”报告了薛老师。
她说:“真能上几名音体美尖子,也是好事。”
我说:“一点基础都没有,一下子就能窜出尖子来呀?”
她想了想:“权当调节一下大脑神经吧。至少没坏处。”
薛老师不以为然,我更担心。我惟恐同学们白费了时间成绩更受影响。我还想说几句,小林老师在那边喊小薛,说镇上主管教育的领导来了,临时召集教师开十分钟紧急会议,还要补发“教师节”纪念品。
我就坐在走廊里看书,等老师散会。人就这么个脾气,心上有话,不吐不快。
一会儿陶乐和刘凯也来了。
我问他拜师的事成了没有。
陶乐说:“别提啦。小林老师不肯教,邱琴也摆架子,这美术尖子的事算吹了。还是从音乐体育上去争取吧。”
我放下一半心。“别再乱来了。主科成绩提不起来,瞎折腾管何用?”
陶乐申辩:“我这不也是为提高成绩吗?”
刘凯补充说他们还要从另一个途径为班级争取荣誉。他们就是为这来找薛老师的。
正说着,会议室那边传来那位镇领导的尖嗓门:“……不象话嘛!我建议:再增加一条补充规定——从今天起,男生不得进入女教师的房间,女生也不得进入男教师的房间……”
刘凯说:“咱们江山口中学的补充校规足够出一部书了。”
这时,老师们每人伶着个印着“教师节留念”字样的搪瓷杯挤挤挨挨走出会议室。陶乐迎上去。
薛老师吓了一跳,如临大敌退开一步问有事吗?同时回头朝会议室那边望望。
会议室的窗口果然有张大白脸闪了一下。
“教室后墙上那个豁口,我能补,”陶乐说,“建牧场时,我学过泥水活。”
薛老师想了想说可以考虑。但维修费还没拨下来,第三个报告呈上去还不到一个月。
陶乐赶紧声明他不要工钱。连砖头砂子,他和刘凯都准备好了,黄江还准备了一车石灰,也不要学校出钱的。
薛老师高兴了:“那就用不着研究啦。星期日动手,我给你们当小工。”
我说:“我也算一个。”我想尽快帮他们干完那活,别让星期天给刘凯补习数学的计划落空才好。此外还要找机会跟薛老师说说“尖子热”在47班流行的危害性。
补墙的工程其实并不复杂。两个男生拆除了豁口上的摇摇欲坠的旧砖,我跟薛老师他们递砖头传泥桶,补砌了二三百块泥砖头,再抹上泥浆石灰
浆,那危机四伏的墙洞就天衣无缝了。
我忙着给他们冲最后一壶茶。陶乐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肚子快赶上“蜜壶蚁”了。刘凯说咱们抓紧时间去洗澡,班长急着给我补课。两个就风风火火往河边跑。
薛老师打量着补好的墙满意地说补墙花的时间比写三次《关于请求拨款维修
危墙的报告》差不多。早知这样简单就省下那墨水了。
我才发现她的手指被砖头割破了,伤口又让石灰水蚀得泛白,忙满屋帮她找消炎粉。
下午在文具商店门口又碰到陶乐。他很高兴地告诉我他找到一个美术短训班。
“你知道我是不打算考中专的,”他恳切地说,“我参加培训,是想学了来教别的同学,让咱们班多考上几个。这‘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好歹咱在这个班里混过几百天……”
我说那种短训班多是为赚钱,学不到什么。
他说反正花钱不多,每周就两晚上,就算受骗,牺牲也不大。说着打开手中的老板包,让我看他买的宣纸和毛笔。他说他报的是国画班,见效特快。
我见他那样兴奋,就没有给他泼凉水也没有再向薛老师“反映”。
邱琴交给我一个字条,上面是男生那种歪斜潦草的笔迹写着半通不通的几行——
“……不知怎样表达对你的爱!
“远远地望着你,我常常变作痴呆……
“你的冷竣,如冰水,却未能熄灭我心中的燃煤,时刻溅发**的咧焰!于是世界变得更美好——在我的眼中,心底……
“无论如何,请回我一信——哪怕,骂我一顿,我也会深感幸福……”
该死的——“早恋”又露头了!
“知道是谁吗?走,咱们交薛老师去!”我急欲揪出那害群之马。
“是谁无关紧要。遗憾的是,我不便帮男生补课了。”邱琴笑着说,“这是第三个——我之所以把它给你看,是想告诉你——让我辅导女生吧。这几位交给你,或者别的男生……他们对你心存畏惧……”
为什么单单“畏惧”我?我心上掠过一丝不快。“你不想报告老师吗?”我问。
“我有权力为他保密。”她说。
“但是你这样做恰恰害了他!”我感到问题十分严重,“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是个道德品质的问题,怎么可以私了呢?”
“不至于那么可怕吧?”邱琴又淀开一笑,“实不相瞒,我也有过类似的心理历程——还是在一年前,我就暗暗地恋上了一位老师。那段日子,我真的觉得‘世界变得美好’起来,而且也曾经‘常常变作痴呆’……”
我不禁为她耻辱的昨天耳热心跳。
“你也……写过信?”我扳着脸问。
“干吗写信?我就在日记里抒发自己的感情,一篇接一篇——很快就腻了。我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但那日记我却保留着……好多人都有那么一个朦胧冲动的经历——当你开始有意识地塑造自己的‘形象’时,没准儿就有那么个‘朦胧意识’了……”
“很危险。”我坚持说,“很容易滑向邪路!你现在……”
“我现在还爱他!当然已经变成一种正常的爱——一种崇敬,没有‘初恋’的滑稽了。”她说着把那个纸条撕成悴片。
这个邱琴!
要不要把她的话向老师如实报告呢?
考虑了一分钟后我决定保持沉默。她那样信任我……再说,事情并不象我想象的那么严重。“一个挺美的童话”——书上总是用这种口气追忆中学时代的“初恋”。
“有意识地塑造自己的形象”难道不是那种“朦胧冲动”积极的一面吗?让世界在大孩子们心中变得更美好吧……
没想到镇领导见到补好的教室墙壁会那样伤心:
“简直目无领导!谁让你们擅自维修的?”
校长忙声明没花一分钱,纯是学生自发的义务劳动。
“没花钱也不行!”领导怒气冲冲,“县局明天来检查——这次是专为危房来的——少了一处危房,够不上‘特困’谁负责?快拆了!没有商量余地!”
“不能拆。”薛老师涨红了脸,“全校三座土砖楼,十其处危墙,没了这豁口也够‘特困’……”
领导脸一沉,噔噔噔地冲出去。
下午上学,墙上的补块已经被推掉了,豁口比先前更大。闷热的秋阳嗍地冲进来占据了半间教室,桌子椅
子乒乒乓乓拼命往前缩。
眼泪在我眼眶里转可我不能让它淌下来。陶乐和刘凯在盯着我,我要哭了,他们非去找那位领导说理不可。
最后一节课是薛老师的。
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只要一憋向那豁口,眼圈儿立即涌上潮红。她尽可能躲闪着不去看那个强烈的“外加光源”。
下课铃响了。薛老师在走出教室前又忍不住朝豁口投去一瞥。
“老师,让我补好它!”陶乐用沙哑的粗嗓门喊。
“让我们补好它!”男生们喊。
“补好它!”女生们响应着,“咱们大家负责!”
没等老师表态,刘凯搬来了一架长木梯,几个男生爬上去,重新清理豁口;陶乐和另外几个准备灰浆,女同学在他的指挥下用淬瓦片刮砖块上残存的灰浆。这一切乱糟糟地进行着。但毕竟人多,“工程”进度比前天还快。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加入递砖的行列。薛老师犹豫片刻,也挽起了袖口……
不到一节课,墙壁有恢复了“天衣无缝”。
“谁敢再拆,我就按破坏公共财物罪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陶乐挥着粗拳头发恨地喊。
但我不能不佩服镇领导的远见——检查结果,江山口中学果然没评上“特困”。
“评上特困那么重要吗?”趁浇花时我问校长。
“没评上,咱们建新校舍的计划就只得泡汤了……”老校长歇下喷壶叹息着说,“土砖楼还得住下去。可是我不怪你们……孩子们,你们做的没错。”
我默默地离开老校长。这世界太奇怪了,根本无关的事件也会互为因果!
我们长大了也要学会“适应”这一切吗?
迎国庆大扫除的那个下午,小林老师让我抽三名体力强些的男生帮他拉板车。
我叫上陶乐、沙庆龙就跟他出发了。我们拉了一车树皮,刚出校门,邱琴也赶来在车尾搭上一双纤细的手。我有些奇怪。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她跟“体力活儿”是没法搭上钩的。
“这是什么?”陶乐呼哧哧地拉着车问。
“药材。”小林老师说。
“学校也做生意?”
“不做。可教师工资发不出,特别是几位民办教师的,拖欠了四个月……校长只好把我抽出来管‘勤工俭学’。”
“勤工俭学就是经商吗?”沙庆龙傻乎乎地问。
“不完全是。”小林老师说,“我们本来想包一段山坡,让大家开垦出来做苗圃,也能抓一点收入。可家长们意见大,只得作罢……后来几位家境好些的老师凑钱收购了这些药材……”
大板车晃晃荡荡拉向药市。
“千禧林大药房。”小林老师念着一家药材店的招牌。店里镀出一个胖子。胖子双手抱着肚子艰难地打了个呵欠,把脸上的肌肉挤皱了有抚平,然后放出油光来。
“先生是看货?是谈生意?是看病?”胖老板问。
“你们收不收这个?”小林老师从车上掰了一块树皮递过去。
胖子接过咬了咬。“厚朴。”他说,“可惜是十足真货,我们不要。收了也不好出手。”
“假货才要吗?”陶乐奇怪地问。
胖老板狐疑地看看他:“谁说要假货了?时下流行代用品。真货每公斤二百八,代用品才八十,何乐不为呢?”
那胖子说着又来了面部肌肉总动员,脸上油光顿敛,眼睛奇迹般地缩小了。
连问但家都如此——只收“代用品”。
“简直是怪事!”小林老师作沉思状。
“别担心,小林老师!”沙庆龙给他鼓劲,“您没工资,去给我爸画广告!我爸给开高薪!”
小林老师眼一瞪:“谁说我没工资?我姑母留给我三万元遗产还在银行无限增值呢,我担心什么?算,卖不了,先拉回去。”
邱琴在一旁欣赏地看着小林老师,默默地笑。我心上打个咯噔:小林老师不也是从市里调来的吗?令邱琴崇敬不已的,莫非就是他?
那天放学,陶乐把大家留下来迫不及待地亮了一手。
他在讲台上铺开一张三尺生宣,用长锋羊毫吸了一笔焦墨,又把笔锋在清水碟里摆了摆,骤然落笔,纸上霎时蹦出一只水汪汪的大虾!
教室里又差点“炸堂”。幸好别的班都放学了,不然,这一阵连声的喝彩足够让我们班的纪律插一个星期的“绿旗”。
陶乐放下笔,待周围安静下来,才进入他“主持人”的角色。
“我探到一条捷径!”他兴奋地宣布,“总共才操练了五个晚上,这就够上发表水平了。寻常水墨画表现的东西有多少?我数过的——梅兰菊竹麻雀鸽子螃蟹公鸡……不上四十种——这就是说,咱只要练它一两个月,不愁够不上美术尖子!”
“你那不是画,是符号!”邱琴不客气地指责。
“正是!”陶乐欣然接受,“我正是想到了符号——比如这虾,一个样儿的、略加变化的,连续画它三五只七八只一大群,不就成‘创作’了吗!我有个亲戚,就这么几个‘符号’上过三回电视,作品得过奖,还入了什么什么协会,如今号称‘知名画家’。咱没那野心。但够上个‘尖子’的天赋,我相信大家都有!
“我说过,我陶某学画不是为自己加分数(我哥说过我不是读书的料),我是为大伙,为47班摘去‘慢班’帽子——只要愿学,我保证半年内都能够上电视表演的水平!
“不过话说在前头:谁要把咱们班这个‘秘密武器’透出去,别怪哥们不义气!”他压低了嗓门,“真心要学的,星期日,上我家去!”
“你这样会把大家的艺术鉴赏力引入邪路的!”邱琴反对。
“咱承认这不是学画,是学‘尖子’、学‘分数’,好吧?”陶乐急得告饶,又把求助的眼光转向我。
“算是一种笔墨游戏吧。”我模凌两可地说,“学画没这么简单,但是,也未尝不可以……试一试。总之不能影响正课。”
“哼,你就会和稀泥!”邱琴不满地说。
第二天一大早,校园里增加了七八个跑步的同学,全是47班的寄宿生。
“咱没天赋,学不来符号,”沙庆龙原地跑跳向我解释,“还是发扬自身优势,当体育尖子吧。听陶乐说,一样能加分!”
我哭笑不得。这个陶乐,有了他,乱糟糟的“慢班”不乱了也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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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4章:初三流行色第四章”内容快照:
『初三流行色第四章』
第四章一时间,争当音~美“尖子”成了47班第五大“~行”。不管这场“尖子~”怎样在47班烧得如火如荼,我也不会把自己糊里糊涂地卷~。我是“过来人”。早在六年前,我的“作品”就在国家级的“儿童画展”中获过优秀奖。那是什么样的“作品”呀——方形的球行的人头,火柴棒似的四肢,蓝的月亮,~的太阳,云团般的绿树~~~篮球大的果实……可就是那样的画得到评委们一致的赞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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