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孙老汉与李记者对山庄俱乐部越办越红火，十分高兴。李记者说：“王记者和他一样，想不到也热衷于山庄事业！”孙老汉觉得女儿孙长长从未有过这么优秀，这会儿的女儿，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宝贝。这个半边之子比他淘气的小儿子要好。这让他完全放心。孙长长还说邀她的三个弟弟加盟，甚至还说让她美国的妹妹也来参加，孙老汉头一次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么好的女儿他该怎么夸她呢？！李记者心想：当初，他只不过是想写一份老党员、老农民的事迹报道。来了之后，他的感情一天天都在发生变化。农村，是多么大的舞台！他一定要写一篇关于农村研究这方面的像样的报告！这也是他一辈子都想了结的心愿？！他的心中有着这样的深厚情感！他从见了孙老汉第一眼起，他觉得再也离开他不得！他要从他的身上找到他所要的答案。

孙老汉说：“刚才大女儿说的话，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听孙长缘说，我就觉得你那几个孩子也十分不错？！”

“对他的三个哥哥，你让我说什么呢？对于他的妹妹我却有许多话要说。”

每一次谈话，李记者都十分感兴趣。他不知道这一次孙老汉又要说什么？！他想猜可他怎么也猜不透！怎么有个妹妹在美国，这让他有点好奇？对于孙长缘的三个哥哥，怎么我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把我说糊涂了。

“你对他的三个哥哥，我想听你怎么个说法？！”

孙老汉想：这真是谈人生的绝妙机会。他眼里的李记者，人家不但有大学问，更让他佩服的是李记者的精神！他说：“他大哥在部队，这会儿在新疆，进步也算快，在我们这个俱乐部里让他说，他只能说武的，不能谈文的；他二哥在南开大学历史系教授，在这俱乐部里让他说，他只能谈课堂，谈书本；他三哥是建筑公司土老板，让他谈市场，谈钻营投机，头头是道？我不听他们的理论。你没见过他的妹妹，我那小女，隔着海岸我也不想说，我说东，她说西？！”

“真有那么一天，我倒有个主意，让他们每个人都只说十五分钟，看他们谁说得好，谁说得活？！你看可行？”

“行，行。就像电视里大赛。谁当评委呢？！”

“这好办。你们老俩口就可以了？”

“再就是你和王记者？怎么样？！可好？”

“是个好主意。到时候山庄就热闹了！”

“咱们俩也来一人讲一点，你看可好？”

“太好了，我早都想听听你的高见？！”

“落后不说，又孤陋寡闻。我想谈的你早都听过了。你说是不是？！”

他知道老人家深邃的目光里藏着多少思想火花？！由此，他想到我们这个伟大民族里，有许多宝贵资料等待我们抢救！一旦失去，多么可惜？！他连忙说：“我来的目的还用说吗？！咱们谈得多开心！？”

孙老汉心里明白：他真巴不得多说几句。这样的谈话机会毕竟来之不易？！

李记者说：“你知道我想听你说什么？我知道你对谁都不会说。这一比一的关系就叫知音。你说呢？”一个是真正的老农，他常常站在神农架下一边摘瓜，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甜美的感觉。”一个是党的喉舌，他以极大的热情迎接时代的火炬，讴歌各条战线上的精英。他面对这位世纪老人，心中总不平静。

孙由由心里想：只有这位远方客人，才知道他的心还在燃烧。他说：“‘农业’二字恐怕世界上懂的人最多，不仅仅它是万业之首，人类生存第一是‘吃。’吃什么？农业的重要性没有人不知道。我可以说一谈农业没有人听。你几乎成为我唯一的听众，别人不懂我懂。你说是不是？！”

李记者点点头。他知道老人家不仅仅倾吐自己的肺腑之言，他也在作他人生的最后拼搏。

孙老汉接着说：“我以为爱这神农架的人并不多。我就说说我这几个孩子？你一听心里就会明白。”

李记者心想：“多么好的一位中国老人，中国农村的希望也将从这里走出。”

孙老汉还是接着说：“我将他们划分为三类：第一类，从农村里走出去的老大、老二、老三，他们不再觉得农村重要，我对他们说什么都没用。他们都懂，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第二类，老四孙长缘，我一直想方设法让他离开农村，最重要我让他离我远一点。他怎么说：“他说他要像我一样，他说他脚下生了根。”那一次，差一点没把我气死。第三类，像我那小女儿，她在美国，她的心思我猜不透。”

李记者说：“你刚才说孙长缘的事，他不也是你儿子，能不能再说明白一点？”

“他在研究我。他一身的野气，我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

“儿子研究父亲确实不少。孙长缘研究他父亲像是没有道理？”李记者心里想。“他从没说你的不是，他对你不仅是尊敬，简直是崇拜！”李记者认真地说。

“不会有人看得懂？！”

“越说越玄？！他们父子间的事干脆算啦？”李记者心想。

我问你：“这农民的地位？你怎么看？！”

李记者懵了。他没这方面想过。不过，他觉得这提法特别好。他笑笑。

“这农民的地位得到了空前未有的提高。”你听我说：“自古至今，农民从未有过这么神气！你说是不是？！”我再问你：“农民可是国家主人？”

李记者十分高兴，孙老汉越说越激动。“咱们的国家有我们农人的地位？大江南北，到处是农民的歌唱。一个农民跑遍了全国，旷古未有？！这个时代，咱们农民多豪迈？！”

李记者心想：“我怎么没想到呢？！”

孙老汉又说：“农村发生的变化，农业的发展，农民地位的提高，这在过去连想都不敢想？”我当了一辈子农民能看到这个变化，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唱的那首歌：《共产党好！》。现在我要唱的还是这首歌。这首歌我唱了一辈子，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

李记者心想：“这人真是不一样？这是多么好的一位中国老人？他站得高看得远。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如果人人都像他那样想，这三大差别的缩小很快就会实现。”

孙老汉说：“这会儿，我要是年轻多好？！还是改革开放的政策好！”

李记者说：“咱们的国家就是靠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奋斗！像你这样奋斗了一辈子，这样的老党员、老模范，你的名字将会载入我们共产党人的光辉史册？！”

孙老汉说：“现在的年轻人并不这么想？他们比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在他们眼里我们什么都不是？！我就想跟他们理论理论。”

李记者点点头。他懂得他的心情。他说：“我们这些记者，人人都成为战士？为什么我来到你们**庄，来到最偏远最底层的人们中间，你也知道我的心和你一样燃烧！”

孙老汉点点头，他说：“中国是农业大国，农民的问题也最复杂，几乎涉及所有的部门和行业？！在他看来，要解决农村发展的速度，一是党的政策好，二是农民自身认识的提高很重要。”

李记者说：“你尽管说，说错了不要紧，我们是在研究阶段，我们是国家主人，我们怕什么？！”

虽然说孙老汉有那么大的年纪，说起来还是十分小心。

李记者说：“我想说，我们国家的兴旺在哪里？！这个伟大的时代到来，一下子人才辈出，整个时代像江花一般涌入云天？！”

孙老汉喜得合不拢嘴。

李记者心想：“我就是天大的本事，也只不过写几篇好文章？！唯有孙老汉的心中才是一座宝藏。要研究三农问题，最重要还是与农民的感情问题。”

孙老汉一想起他的母亲，他就会说，在他眼里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这足下的土地？！这就是他母亲给予他的一切？！自从他母亲离开人世的那一刻起，他也从未有过一刻的忘记？！他的一生是如此的善良！他常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愿过一辈子百姓日子，他觉得幸福！他对他的孩子们说：你们谁愿与我一样，一辈子守着家园，要不，你们远走记飞？！只是你们千万别说投错了娘胎，投到了我这山庄人家！真是这样，咱们就只有说声再见，各走各的道！”我这人一生只说农家话。我不说“三家村”、也不说四家店。我没文化，我也不说《燕山夜话》。就别说我是个疯老头，送去劳改也没人收。我一个农民还怕你警察不成？！不要忘记你警察前面那个定语：你心中没有人民，我说一声：你也给我滚？！你又能怎么着？！我这个孙老头八十多了，你只能说我疯了不成？！疯不疯与你没关系！这人话匣子一打开，什么都想说，孙老汉想了想，他想对李记者说一说那一年小女儿出国的那一场风波。

孙长缘没有去布达拉宫，他大哥把他接去了新疆部队。大哥说：“兄弟，你来这大西北也不容易，你怎么也得来新疆玩玩，兄弟之间情同手足，好歹也是一家人。”孙长缘也有这份心意，大哥接他之后，他感激不尽！

大哥说：“上一次，是他不对，兄弟你莫见怪？！大哥向你赔个不是。”

孙长缘说：“不说兄长戎马一生，也为祖国守了大半辈子边疆，小弟我自弗不如？！家中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况路途遥远，兄长有所不知？”

大哥问：“家中父母可好？**庄变化可大？”

孙长缘说，他不仅把**庄从他父亲手里接过来，而且他决心要在**庄里施展他的才华！

大哥说：“他要么留职大西北，要么也回到**庄参加俱乐部。”

孙长缘心想：“大哥不再是以前的大哥，过去的大哥与父亲谈崩了，他奔的是个人的前程，也没人说他不对？现在的大哥与咱们都想到了一起。”他说：“**庄和大西北一样，你到哪儿扎根，父亲都会高兴？！”

大哥心想：“这个**和父亲说话一模一样，有板有眼。”他说：“他早已就有一份心意，为家乡的建设出上一点力？！下次回家好好畅谈一番理想？也为俱乐部献上一首歌。”

孙长缘一回家，第一个向他父亲报了喜。

孙老汉说：“部队是一座好学校，这孩子日后又有了出息。”孙老汉的做人标准，第一不要忘记根本！许多人都以为孙老汉是老封建？其实也不完全是。孙老汉说：“父子不父子无所谓？一个人没了王法，这是最可怕的，这是万恶之源？！”

孙老汉也常常想：世间上什么书都好读，人生这本书不好读？他一想起他的小女儿孙长姬，他的心中就不是滋味？！他对李记者说：“男人总是弄不懂女人的心思？！”李记者心想：“这人总有许多不明白的事理？！难怪这世间上哲人最伟大？！”孙老汉意味深长地说：“什么时候我才不想她呢？！”李记者看得出来，当年的一场风波并不小。

孙老汉说：“这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难办的一件事。”

那一年，小女儿孙长姬从一家私立学校毕了业。也是**庄的骄傲。出了第一代女大学生。孙老汉满心欢喜。小女儿孙长姬跑回家对他说：“爸，我还要读书？”孙老汉说：“你去与你妈说，这事我不管？！”

小女儿说：“咱们可是说好的，这事你不管？！”

孙老汉说：“你说说，我听听？”

小女儿说：“我说给我妈听！”

孙老汉跺了一脚，他说：“你跑得掉？！”

小女儿这才慢慢地说：“我要去美国读书？”

孙老汉一听，也不当回事？十分随意地闲聊。

小女儿说：“我可没功夫说闲话？老爸，你听着，你可是答应了？！”

孙老汉说：“答应什么了？”

小女儿说：“我去美国学习呀？！”

孙老汉说：“钱呢？”

小女儿说：“老爸放心，我朋友答应没问题。”

孙老汉这才觉得这个小妖精不是人？！这么大的事他都没发觉？！

孙长姬见父亲大动肝火，她却不露声色。其实她只不过告诉一声父亲罢了。而她父亲进行了千方百计地阻挠。孙长姬与春丽同窗三年，这会儿，春丽要去美国深造，觉得一个人孤单，她父母说：“只要你同意你就找一个同伴，你们一道去学习，这会儿，家里出费用，以后是你自个儿的事，家里就只给你这个数。”春丽对孙长姬说：“咱俩是好姐妹，我想问你一句话，我不为难你，你也不能含糊？！”孙长姬听得十分认真。春丽说：“我想去美国念书？你呢？有个好机会，你也去？咱们说好，费用我包，念完书之后，你慢慢还我就是。你说可好？！”

孙长姬一听，非常高兴，一转念她又犹豫了。春丽问：“怎么不乐意？”孙长姬摇了摇头说：“我想我的父母都不会同意？”春丽也看得出来她的无奈。

春丽说：“这会儿，你慢慢想想，想好了告诉我。这事也急不得？”孙长姬点了点头。

一连几日，孙长姬的内心世界像滚沸的大海，翻腾不息。她想：“这会儿，她都大了，为什么自己不能作自己的主？！是不是因为她生长在农村？这乡下人的观念，与城里人究竟有无区别？！她想她的阻力不是一点点。要么，冲出去？看看我孙长姬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山沟里会不会飞出一只金凤凰？！要么，无声无息，听从命运的安排？”孙长姬谁也不见。她时儿放松自己，时儿用尽一切心思找出答案？！她时不时就反问自己一句：“我这样作对得起父母吗？！对得起天地良心吗？！”她知道像她这样深沉的女孩并不多见。这许许多多的农村女孩不把自己当人看？！一进了城市，就眼花瞭乱，不分东南西北，失去自我。或许是这个缘故，她无论如何，说服不了父母，无论如何她也走不出这个家庭？！这会儿，她不是正取？！假如正取，她相信她能说服父母。天下的事就这么难办？！父母一定想她留在身边，至少也远不到哪里去？她想去美国读书？她没有这个勇气说这个话。她对春丽说什么都好，只是不好答应跟她去美国读书。她想到一旦她答应了春丽，她对父母的伤害有多大？！父亲一生痛爱的也是她。她想：会不会是她家最大的一场风波？！还不知远远近近的人说些什么？！会不会说她家出了个妖女？！父亲一生最怕别人嚼舌根？！他怕就怕真假难分？！这就要毁掉他一生的名份。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害怕。这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自古这**庄就没有出什么人？！人间怕就怕这种生死离别的场景。孙长姬呀，孙长姬，难坏的不是爹妈，而是你自己。要是遇上但丁，她一定会问：她前面的路是什么？！怎么她什么都看不见？！这会儿，去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后悔。这一步迈出去多么艰难？！就这样她作出了决定：跟随春丽去美国，别的事她也顾不了许多。好歹是自己的父母。相信日子一久，会不会原谅我这个女儿？！孙长姬看到父亲十分恼怒，她心里明白：“全家人一个个都会登台亮相。”

十多年过去了，孙老汉每每想起这事心中仍不平静。一个小小的山庄发生了这许多的故事，孙老汉心想：还是我这身子骨硬朗。那会儿，他着实想不通。一个大姑娘，跑到异国他乡，如何是好？！这书也不能那么读？非出国不可？他要问个究竟，究竟是谁的主意？！谁的唆使？！他召集了一家人，听听他们每一个人的说法？再找出阻止的办法。老大孙长悟，那会儿，他相信他的政治，不会暗中捣鬼？老二孙长梦，他实在放心不下，会不会是他故意与老头子作梗？只要让他抓住把柄，他决不轻饶？！这个混帐的东西？他骂是骂？可心里还是烦？他骂谁，他骂谁都没用。这话还不能说，孙长梦虽说是读书之人，逢到有理的事，也不作孬种？管他父亲不父亲？！一个个都是牛脾气？孙老汉埋怨方连圆生养太多？方连圆只是笑，不爱答理。男人有几个遭殃？现在的女人尽享清福？方连圆心里想。

孙由由听小女说要去美国，心里一直都不好受。他对方连圆说：“这事就交给你，千万别让她迈出家门一步，这个小疯女？当初就不该养？！”

方连圆心想：“这父女之间爆发的情感大战？她没法说谁的不是？女儿要是三长两短，她也是娘的心头之肉？念不念书并不重要。一个女孩子要出国，不仅他孙家没有过，这一座**庄也没有过？！这老汉怎能放心得下？！这事让她也好为难？女儿自有女儿的想法？娘只养女儿身，不养女儿心。”

孙老汉心想：“老三是个混蛋，对他妹妹的事从不过问。这一点他能放得心。”

这会儿，孙老汉要找的就那么几个人，看看他们什么说法？孙老汉先是不让孙长姬参加，他怕听不到真话，也好转个弯，让她们几个劝劝她。

孙老汉说：“家中就算孙长姬最小，他如今老了，就对她放心不下。”方连圆心想：“老头子有话不直说，是不是心里乱成麻？”她说：“就为小妹的事，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这个时代变化太大？咱们都没了主见？！你爸他不让小妹去美国读书？我想他的想法也是对的，一是他的岁数太大，二是小妹孙长姬让他放心不下，他放心不下，我也放心不下？你们看看谁能想出个好办法？！”

孙长长说：“女儿嫁人家，嫁得越远越好，不是我作姐姐不会作？”我就常常想：“女人的活法最难？”她停了一下又说“一个成功的女人，哪怕她出国，这有什么要紧？！现在的女孩太没意思，不像我们单纯，只生男育女，传统思想，一女不嫁二夫人。现在的女孩子尽是胡搞，大街小巷地跑，依我说，过去封建不好，现在开放，我们也不能东方人成为西方人，难怪父辈们接受不了。小妹要出国，我投赞成票？！”

孙长缘一听，这又要激怒父亲。父亲要你说的不是这句话。他忙接着说：“你作姐姐的能不能劝劝她？”

孙老汉心想：“方连圆在场，大家都在想办法？这事也不能完全由他？！要不，大女儿也不敢冲着他说话？！”

孙长长说：“小弟，你有所不知，不是我作姐姐要妹妹出国出女人风头，这事不比你我争风吃醋。我晓得妹妹的心思，你以为爸爸喜欢的你就说，我说你说也白说？！”

这会儿，孙长缘心里比他父亲心里还难受？！他简直找不到自己的感觉。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从未这么迟钝过。孙老汉听到最后，心里还是不好受？！他只好对方连圆说：“这事你就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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