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记者自从接任**庄俱乐部负责人之后,他感觉得出来,这是一项庄严的使命。人类历史上,有过不少的伟大时刻,许多人都认识不到她的伟大意义?!像巴黎公社,这样伟大的创举,在人类历史上不知道有多么伟大深远的意义?!**庄俱乐部虽然不能叫作什么创举?!他相信中国历史上这一场三农运动,实际上就是一场农业革命!从三峡建设,到大西北的开发,到三农问题的研究,哪一项不是划时代的创举?!王记者心想:“在三农问题上作文章,弄不好就会被联合国农业问题专家重视,这个**庄的俱乐部的意义就大了!”王记者不能不这样想,像他们国家级的记者深入到农村最底层,作更深入地研究,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像这样千千万万的人奋斗在第一线,他们都有了国家主人翁的思想,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王记者与杨清夫夫妇,成为俱乐部的骨干。孙长长把俱乐部当成了自己的家。用孙长长的话说,没有这个**庄,就没有她孙长长,就没有她孙长长一家。她孙长长虽然出了嫁,还未嫁出**庄。她常常为丈夫杨清夫说话,她说:你别以为这不是你的家,就我那一个小兄弟,你怕他作什么?!这会儿,家里还是爸妈当家?!就咱爸是这**庄的第一任支书,他能不能领导你,能不能领导你爸?!我只问你这个话?
杨清夫心想:他也不是那样的人,非要在这个小天地里出人头地?!孙长长说的也不无道理。人,不仅要挑战自我,还要挑战对手?!我想他孙长缘也不是那种人?!我们都要想到**庄的未来,我们的目光更要长远?!想想我们的父辈,他们奋斗了一生,他们心中装着什么?!这人的一生,不是闯南走北,就是立足一方?!这不过是个形式问题。
既然是事业选择了他,一个女人都敢向他提出挑战?何况又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他还有什么理由退缩?!杨清夫早年就想闯荡一番事业,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突然,让他又惊又喜?!人人都说部队是一座大学校,想一想我这杨清夫是文还是武?!好一个孙长长也为他争了光,两个孩子都是当代研究生。他想他杨清夫,比起孙老支书,这后来的路就不用说。他没有想到这新一代的农民是这么个当法?!当初他一回乡,感觉到一脸无光,他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他只想居家过日子,哪知道这个**庄一天天都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孙长缘回来一看,整个**庄全都变了样。他满心欢喜。他想他那个姐姐像他母亲,要不是他的姐姐,他可要说风流话?!这会儿,他才知道,这天地间,阴阳两仪的含意。以前他总感觉不到夜晚的重要?!他常常想:这人间没有黑夜多好?!孙长缘这一出真是没有白跑?!他一想起他的往事,他不免十分愧疚。他那年迈的父亲懂得比他还要多?!差一点也伤了姐弟的感情。这人还真有不明事理的时候。还是爱恩斯坦伟大,他发现了《相对论》。他忽然想到人生的进步,他心中有了明显的感觉。是他的父亲与两位当代的大记者为他的人生提供了发展的空间。这美好的山乡将会出现从未有过的辉煌?!这个**庄的俱乐部将会成为《山庄志》的首页。
春日融融,**庄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孙老汉与方连圆作梦也没有想到这辈子还有幸福的今天?!方连圆一生从未离开过家园半步。就他一个孙老汉至多也只跑个县里县外。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庄里,一辈子都只看着**庄头顶上的那一片天?!小小的山庄,庄里庄外,还是那么大?!孙老汉无不深情地说:“这个**庄,怎么说变就变,仿佛不认识似的?!”
孙老汉漫山遍野地跑着,他不放过一草一木,甚至不放过一粒砂子。就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他感受到的不仅是人间的幸福,他有过多少情感变化,他就有过多少种回忆?!
一位八十多岁的山庄老人,他虽然没有红红火火的人生,可这人生的百味,他哪样也不会少?!至少他不仅懂得,而且亲身经历了共和国这块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从他最年轻的年代算起,那时他不过是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就他曾任第一任村支书,他感到他的人生比谁都辉煌?!他为他的国家而骄傲!这会儿,他感觉他还不老?!他还要带领他的家人与两位记者一道实现他的人生宏愿?!
在孙老汉的心中,虽然他的情感是从爱他的山庄开始,其实他想到的是人世间的一切变化。
孙老汉心想:为什么,**庄一天天都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李记者与王记者他们来到他们这个**庄,简直就是人间奇迹?!为什么这个**庄的人们,如今一个个满面春风,不仅仅是小伙子们卷起铺盖就出发,就连大姑娘也一样,一样地去海南,一样地到新疆。孙老汉心想,他哪样劲没有使过?!从打土壕,分田地,闹土改时起,到三反五反,到大跃进年代,到学大庆,学大寨,他没日没夜地干,这山庄的颜色就是不改?!这山庄的穷气就是掉不掉?!他这第一任村支书,常常感到无地自容?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山庄的变化来得这么快?!一个**庄就是他一生的世界。
他听说过一个《呼啸的山庄》,他并不想认识那里的人们,也不想知道那里发生的许多故事。像孙老汉这样一位中国老人,他一定很安康,他一定很宽容,他很想用精炼的语言把他的故事串成串儿风干,他想说:“咱们中国农村,一场革命,史无前例。就是因为当年的红军的种子发了芽,就是因为井冈山土地革命的种子开了花,一个中国的新式农民将成功地登上世界历史舞台。”孙老汉想到这里,他不能不心花怒放,他和李记者想到了一起。李记者对孙老汉说,你作为中国农村的老党员、老模范,我要向全世界报道:咱们中国农村,最普通的共产党员中,就有你这样的革命火种,这种无私奉献的人,干什么都成?!我想:现在的年轻人并不懂得奋斗的意义?!我想:孙老汉说的话,不无道理?!不管他的儿孙们到哪里?干什么?衡量他们的标准只有一条:他们忘没忘根?!他们忘没忘记自己是炎黄子孙?!其实干什么都一样,孙老汉说:“我八十多岁,还热血沸腾?!因为我赶上了一个伟大的时代?!”孙老汉问他所有的孩子都问同一句话:“这个世上有多少人的父亲是农民?”难怪有不少的人,说到自己的父亲是农民,就一脸的不高兴,真是遇上孙老汉,他一问,你躲也躲不成。这都什么年代了?农业也是一门科学。农村这么广阔的天地,还能没有你的作为?!孙老汉与李记者很想把这个问题谈深谈透。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往往藏着最深奥的哲理。谁都知道这农业最广泛、最漫无边际、,孙老汉研究了她一生,李记者又来刨根问底?!他们深深感到:在农村这个大舞台里,哪样角色没有人演?!什么样的曲儿没有人唱?!李记者这一次来农村,感到特别新鲜。因为他住的时间最长;了解的问题也最多;他投入的情感也最真实。孙长缘忽然想起他要进城去打听打听上回的事情?!这一次他可要问个究竟?!他既不把山庄的事当成父亲的事,也不把山庄的事当成李记者的事,这会儿,他仿佛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山庄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原来,这山庄的主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再不说写《山庄志》是他父亲的主意。应该说他和他父亲的心愿没有什么不同。
李记者与孙长缘坐在山庄门前的一棵大皂树下,地上洒满了月辉,晚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李记者问:“上一次,你进城听到了那么多闲言碎语,这一次,你再去。我现在怎么什么也听不到了?你还可以去找一找上次见到的那些人,你就放点风,点一把火烧烧他们,再探一个虚实?!”
孙长缘仔细品味着李记者的问话,他高兴地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们刚来,我怕把客人撵跑了,这样不怀好意的人就幸灾乐祸,受气的是我们。这会儿,我就想问个究竟?”
我们的脚跟也站稳了,我们可以主动去摸他们的底。李记者心想。“农民最怕的是什么?”李记者问孙长缘。孙长缘想也不想地就说:“农民最怕听不到上面的声音。”“这怎么可能?”“这怎么不可能?“你说着我听听?”孙长缘十分认真地说:“农民是当了家,做了主人,农民还常常受窝囊气?!”“你是不是对政府不满?”李记者开了一句玩笑。孙长缘更加觉得李记者可亲可敬。孙长缘说:“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有过许多沉痛的教训?!都不知道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像你父亲这样心中只有国家,只有党,时刻装着人民的老党员、老模范,会不会受气?!孙长缘说:“我父亲顶个屁用?”他笑笑说:“我的几个兄长和姐姐,我想他们听父亲的话多一点,我和我妹妹就不怎么听?!”“这我就不懂?”李记者说。
孙长缘说:“你还没看出来,我们这一家人的各种理念?”他停了一会又说:“我和妹妹属于现代派,父亲他们属于传统派?!”
李记者说:“我们当记者的,不是诗人,也不是作家?不分什么现代派?什么传统派?”
“你不是想跟我谈谈农民问题吗?”孙长缘问。
“我就知道你和你父亲有过争论?”李记者说。
“你知道,我父亲只有一颗爱心,他爱他的土地,胜过爱他的子女?所以他常常责骂他们几个?不怎么骂我和我妹妹?”
“这我也看得出来,我就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我和我妹妹生活在另外一个空间里,我和我妹妹也爱这儿的土地,我们的爱法有所不同。他们非常珍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我们的眼里,就淡化了这些东西?所有的人跟自己的父亲讨论问题,他总不能超出此限?我和我妹妹常常不这么想。我们只把父亲当作一个普通的谈话对象。问题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
李记者一点也不觉得谈得太远?他想:“作为研究人员必须学会倾听,必须学会思索,必须学会逻辑推理。”许多问题都不要轻易下结论。他想起了当年有那么多的共产党人流血牺牲?!他们为了什么?他们什么也没留下?!李记者一直想着他们,他无论到哪里,都能望见一座丰碑:他们中间大多数人也都是贫苦农民,他们是钢铁战士,他们才永垂不朽?!
孙长缘说:“你们这些大记者来到乡,有人敬你们,有人怕你们?!”
“谁敬谁怕?”
“这还用说,老百姓敬你们,当官的怕你们?!”孙长缘又说:“事情就怕捂着。地痞流氓不可怕?抓一个少一个?!怕就怕把好人抓起来把坏人放着?!”
李记者一听有点道理。天下虽大,屈死的人也不少?!一个记者算什么?没有正义的支持,没有人民大众?怕是一篇文章也难写出来?!李记者想到这里十分高兴,他喜欢孙长缘的酷劲!他心里想:山庄俱乐部办得好与不好?意义究竟有多大?他想工作的难度一定会有?这工作的难度越大,他们的工作就越是要深入。好在孙长缘与他的父亲都有主人翁精神?!这一夜他们谈得十分快活。
初夏的一个早晨,孙长缘早早地来到街上,满身都是爽快的感觉。他心里想:这会儿,他还真想听听那些流言蜚语。他想他心情好的时候就是不一样。他大步流星地向菜市场赶去。要不干脆自己提个醒儿,从中掺合掺合,还怕没有人说山庄的话?!他一头钻进菜市场里,满耳里都是许多新奇古怪的话。孙长缘很快就找到了那几张熟悉的面孔。这会儿,他不急,他想他能听点别的什么也不错。旁边来了一个穿制服的人,那人悄悄地说:“你把我盯紧点,看看有没有山庄那边过来的人?”孙长缘一听,心想:“我就说我是山庄的人,看他们有什么好戏?一来他们像是要找我们,一来我们也正好想找他们。他忙挤上前一点,故作神秘地问:“那人是谁?!”“他是文化市场管理人员,你问这个干啥?”“你家在山庄那边?”那人又反问了一句。孙长缘答:“我是山庄人。”那人忙说:“你等等?那个管理人员来过几次了?”不一会儿,那个穿制服的人果然来了。他问孙长缘:“你是山庄人?”孙长缘说:“那还有假?”“我们沈主任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可以吗?”孙长缘故意推诿地说:“今天没空?”“不,不,你一定得去一趟?你看我都找你好多天了?”“非去不可吗?”“非去不可。”
孙长缘跟在穿制服的人后面去了文化局。
他二人进了沈主任办公室。穿制服的那个人说:“沈主任,他是山庄人。”沈主任叫小叶给孙长缘倒茶。然后,沈主任说:“我来问问他**庄的事情。”这个叫小叶的小伙子一转身出去了。
沈主任说:“你们山庄是不是来了两个外地人?你能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吗?”
孙长缘心想:“这也用得着你们关心吗?”孙长缘点了点头,他什么也没说。
沈主任说:“你带我去看看他们可以吗?”
孙长缘说:“这有什么难的?”
沈主任说:“听说住在孙老支书家,是吗?”
孙长缘还是点点头,什么也不说。
沈主任说:“就是碍于孙老支书面子,要不,我们早都去了?他们来了多久?”
孙长缘心里想:“这位沈主任到底想干什么?到底要问什么?”“要不我去问问他们可好?”孙长缘回答说。
“不,不,我们这就去?我们现在就去吧?!”沈主任心想:“这问也是白问,他什么都不说。幸好找了个向导。”
孙长缘心想:“虽然什么都没打听到,这会儿,也算有了交代。”他还是不明白沈主任的意思。他见了两位客人他又怎么说?他没说孙老支书就是他的父亲。
一路上,孙长缘与沈主任不时地交谈几句。他们各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
沈主任说:“听说你们山庄搞了什么俱乐部?!这也不登个记。有没有放过黄色的录像?!”
孙长缘说:“上一次,我上街听到许多关于山庄的话?”
沈主任说:“你在哪儿听到的?他们都说些什么来着?!”
孙长缘说:“我是从菜市区听到的,他们说山庄里来了两个骗子?!”
沈主任说:“这些人,政府拿他们没办法,他们中有不少人是下岗职工,前不久,还到县政府大院闹事?!”
孙长缘心想:“我们家的客人关他们什么事?他们这些人不过说说而已。怎么现在就不说了呢?”
沈主任问:“来的那两个人可听说了?!”
孙长缘说:“怎么没听说,满街都是流言?他们无所谓。”
沈主任骂了一句:“他们这些蠢货!”
自从孙老汉出任第一任村支书,孙老汉家的客人就络绎不绝。方连圆也成了出色的招待能手。在孙老汉游庄的日子里,方连圆也没有退缩半步。方连圆没有见过大世面,但她见过大场合。她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她的性格内向,从不张扬。
孙长缘一进门,方连圆马上招呼客人坐下,她一眼就能认识她的客人的轻重份量。方连圆心里想:这上门的客人得好好招待。她示意孙长缘退下。她可以观察一下动静。
沈主任这才想到他想见的人不是方连圆。沈主任问:“孙老支书在家吗?”
方连圆笑着答:“这会儿,他老啦,也不是什么支书?!”她停了一会问:“领导找他有事吗?”
沈主任心想:“这事还急不得,既来之,则安之。”“很久想来看看他老人家,也没大了不得的事?!”沈主任说得时候,像是很随意。
方连圆说:“他待会儿就来,要不我这就去喊?!”双方都在试探着对方的虚实。
沈主任客气地说:“这不挺好吗?不,不。”
这时,孙老汉与李记者一同进了门。
这时,沈主任觉得有点不自在。孙老汉说:“沈主任什么时候大驾光临?也不吩咐一声。”沈主任想问:这位客人是谁?他没敢问。他一边吱唔着,一边审视着客人。
孙老汉说:“咱们这山庄小,容不下你这么大的官?!”沈主任晓得孙老支书的厉害,他也怕自己丢面子。“只是来看看,只是来看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想着是进是退?!
孙老汉开门见山地问:“对我家的客人,你是不是不放心,要不要查个身份证什么的?”
沈主任心想:“我们要查你也管不着,你不要倚老卖老?!”他一边还是笑着说:“我也喜欢交朋结友。”
孙老汉心想:“就凭我这身老骨头挡着,看你还能把谁搬来?!”
沈主任后悔没叫小叶一同来。他想:自从这山庄来了这样两个身份不明的人,他总感到不那么顺心。这会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石副县长那天找他去问:这**庄的两个人该怎么查?他明明知道这两个人查不得。他也知道:这两个人一日不走,他石副县长就一日也不开心。看来他也只好当面谢罪了。这事他确实感到难办?原指望石副县长拉他一把,偏偏遇上这桩倒霉的差事。这会儿,他想好,干脆来个车水马龙,两头跑?!这就是说,哪边靠得住往哪边靠,他一个小小的主任,也不是什么人物?!他心里想:我出面只能如此,我无权过问人家身份证?你石副县长怎不叫公安的人出面查一查?!我不但赶不跑人家,反被人家套住了?!就凭孙老汉一家人,我就知道文武都有。沈主任的态度一变,他想他什么主意都有了。“嗬,孙老支书,还真把我当外人看?”孙老汉听得出来,他这才朝着李记者笑笑:“是不是也让小沈参加我们的俱乐部听听?”沈主任心里想:“做人还是不能死心眼?!人家石副县长,有的是人马,干吗拽着他不放?”
李记者与王记者商量了一下俱乐部的活动安排。他说:“我们的俱乐部,将来有更多的人参加,我们得赶快完善俱乐部的制度?!”今晚文化局的人参加我们的俱乐部,他只能是普通的一员,这俱乐部的活动,还是由你们几个人负责。同时还要想好,将来还有更高层次的人参加我们的俱乐部活动,我看你们几个人能行。一开始我就说了,咱们这儿是旅游圣地,将来有外国朋友参加我们的俱乐部活动,我们热烈欢迎。就是那个时候,也还是你们这几位负责。
王记者当然十分清楚俱乐部工作的意义。他想:哪儿的人他没见过?他正在考虑俱乐部活动安排?作为农民自己的文化阵地,什么样喜闻乐见的形式都可以,一是开心,成为农民真正的休闲场所;一是讨论一切有关农业发展的问题,议论农民地位如何自我提高问题。
山庄的夜晚十分的宁静。俱乐部的屋子里人声鼎沸。方连圆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初上冬校的那个晚上。她实在太兴奋了。她女儿的女儿杨俚研究生都快毕业了,前不久她舅舅孙长缘还到西安学校去看望了她。她舅舅说她是个小妖女,太让人喜欢了。这会儿的她,还上什么俱乐部,这都是老头子闹的新鲜玩意儿,也不怕人家骂他老顽童?!老顽童就老顽童,反正也有人说她老顽嫂。
这一夜的活动,她和孙老汉俩都争着要上台演讲,女儿孙长长不怕老子就怕娘,女婿杨清夫,一旁打圆场:爹娘都一样,何必论短长?方连圆反问一句:“那你就说说该谁上场?!”杨清夫心里想:“一怕妻子孙长长,二怕他的丈母娘,一句话,这男主持人不比女主持人好当?!”
孙老汉心想:“他这一生都当仁不让,他想骂多事的女儿孙长长。就凭她一个方连圆还能兴风作浪?!弄得女婿帮不上他的忙?”
王记者说:“这样最好,这机会有的是,人人都要比、学、赶、帮、超。”
孙老汉说:“咱俩都上台,一人讲一会,演说的水平不在先后,你先讲,还是我先讲?!”
“老头子,我也知道你,出人头第时期早已过去了,我想和你比的就是这演说的内容?!”
“那你说什么?”
“我说这都什么年代?怎么这男人的封建思想这么根深蒂固?!”
“这话你女人也能说?!”
“我只说一回,你都这个岁数,改不改也无所谓?”
“那我可要先演说了,我头一回知道你方连圆厉害?”孙老汉快步上了台。他十分得意。他想他从未有过这么开心?在那个不快活的年代里,虽然他也快活过。那时候,他年轻,他说:“老头子嘿,老婆子嘿,咱俩学《毛选》。”他没想到活到了这么大的岁数,还能跟老伴比试比试?!
他说:“我们不能冷落了我们的家园,你们要记住我这个老头子说过的话。”
方连圆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她说:“这个家园还有我们女人的一半。你们男人只有半边天。”
孙老汉说:“我还没说完呢?”
方连圆说:“你说呀?我上来碍你什么事?”
孙老汉说:“你这没规矩?咱们不是说好了,让我先演说吗?”
方连圆说:“你跟谁说好了?可是跟你自己?我还没同意呢?”
“今晚谁主持由谁说了算?”
“这叫规矩。”
“你懂规矩?”
“不懂规矩就不叫方连圆!”
“你这规矩我怎么不懂?”
“我的规矩你不懂?我哪知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就说说你的规矩吧?”
孙老汉这才笑了。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们农人也有这么好的说话地方?我们也有这么好的说话机会。我当了一辈子农民,那会儿,我当村支书,也上台讲话,我没懂得这个道理?!这会儿,除了我老伴争着要跟我比试比试?还能有谁呀?!我这人一生,总是“领导”——“领导”个没完,这会儿,我才想:我这么小地方,他们一个个都是“领导”,谁没说谁不是农民的“领导”?可这农民的朋友哪里去了?他们这些“领导”说话都变味了,上面的声音听不到了,他们成了转换器?那些没良心的东西把农民坑苦了,扶贫的资金,扶到了他们的口袋?我这会儿才明白:当个农民腰杆子也要硬?这会儿,乡村公路通了,家家户户有了彩电,咱们就把俱乐部办得红红火火,看看谁还能欺侮咱?!看看谁还在说假话?我就不信真话不能说?!
沈主任出了山庄,心里老觉得不是滋味。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不算,这会儿,还真没了主意。他也是头一次下乡受到冷遇,自讨了个没趣,这也怨不得谁?!他一个堂堂的文化局干部,听乡下一个老头子的演说,一晚上尽上胡说,还说什么扶贫款的事,这让县里的干部知道了,有他好日子过?!他从没见过,乡下一个老头子,八十开外,说话还尽是火药味?他仗谁的势?!他一刻不停地往回赶,他得向石副县长汇报。他前后想过好几遍,他没想好站到哪一边?!他想:他就是把一台戏送下乡也见不到这么热闹?!他们一个个都像着了魔,疯了?
沈主任想到他自己,这一场胡闹,他也脱不掉干系?!还是这个石副县长胆小怕事,我看他们不会生出乱子来。石副县长一听说来了两个记者,就手忙脚乱起来,白忙了一阵子不算,还把我们文化局搭上了。他想:从今往后,撵人走的事他坚决不干!这会儿,想起来也是丢人?!他说:这两个人是骗子?哪有记者往乡下钻的?他只不过随便了点,说玩也可以,说气话也可以,一句玩笑的话,传开之后,就成了满城风雨。
这会儿,他想:再也不能出错了。这山庄俱乐部想端?除非他石副县长出面。他想:这俱乐部是啥玩意儿,他还真没看出来?!如果是个新鲜事物,如果日后被市里、省里表彰,这会儿就不能站错队?!
他想来想去,还是没想好?他想:山庄这头好办,不好说话的还是石副县长那头?俗话说:不怕当官的,就怕当管的。这石副县长一急,受气的还是他?这就叫作手下的人难当。想是想,想了再多也是白想。这石副县长,他也就是一届,到头了了事。
沈主任进了石副县长办公室。石副县长招呼他坐下。石副县长见他有点兴冲冲的样子,他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马不停蹄地跑?”石副县长显得十分沉稳。
沈主任说:“我是从**庄过来的?”
石副县长说:“我就知道你会去?”
“这事没办好?”
“没关系?你说着听听?”
“他们也太不像话,简直是胡闹,简直是造反?”
“你听到什么了?”
沈主任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山庄俱乐部的活动。
石副县长一听,火了.他问:“是他孙老头子说的吗?”
沈主任说:“我亲耳听他说的没错.”
“简直血口喷人”.停了一会,他又问:“他就只说了一句?”
沈主任点了点头.
石副县长心想:他孙老头不该在那么多的人面前放火?!这分明是与他作对?!这扶贫款的事,非同小可.不过人家怀疑,历年都有人说,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说清.他想:干脆自己亲自去一趟**庄.他想:这**庄的事,非同小可.他也还得去市府汇报.这事刘副市长打过招呼.这会儿,他也感到工作马虎了一些.人家来了那么久了,一个县的领导就只一个文化局一般干部去了,还不知道人家怎么个说法?!是不是说我们对农村、对农业、对农民太不重视?!这在他们县里可从来没有过的事.什么人来了,与县里连个招呼也不打,市里领导更没人知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走亲戚?!他当了这么多年领导,他没把事情看出来.他老是想:不久,他就要退下来了.越是这样想,越是退不下来?
沈主任一走,石副县长心想:事情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就凭他孙老头子一句话,他这副县长都当不成了.他这一句话激起了多大的民怨?!就这一句话就砸了他这分管县长的牌子.他一想到他能退下来,他就快活.他没想到这会儿,他没法平静下来?!他不能在他的下属面前丢人显眼.他这两头有多难跑?!他退不下,他躲不掉.上面的人放不过他?他得有个交代.尤其是在扶贫资金问题上,群众有意见,这事就不好办?!谁都说不清?!许多时候,他都说,这项款子不能动,他们就是不听?!这下子好了,冒出这个孙大炮,乡下这么一闹,这县里知道不要紧,让市里知道怎么好?!所以赶快向刘副市长汇报?!刘副市长发火事小,这闹到市里还不知道能算不能算?!这糟糕的事情总是连锁反映?!
他一早就来到了市政府.他在市府门前,遇上了刘副市长.他高兴了一阵子.这可是个好兆头.刘副市长主动跟他打招呼.他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刘副市长问:“是找我吗?”石副县长答:“是找市长.”
石副县长跟着刘副市长进了他的办公室.石副县长心中忐忑不安.他知道这老头子的脾气也挺火.
刘副市长笑着问:“有事吗?”他是不是怕他不好开口?故意递上一个词.
石副县长就显得格外谨慎.领导越是认真,事情越是难办?这表面文章谁都会做!他也相信刘副市长会爱护他的.这人一起工作了一辈子也不容易?!他说:“我早都该来汇报,就是分不开身子.”
刘副市长点点头说:“那你就慢慢说?”
石副县长说“:那个**庄的孙老头,也不知道是疯了什么的?他故意跟我们过不去?这会儿在**庄煸风点火闹事?”
刘副市长脸一沉,他说:“他可是个老党员了,他说什么来着?”
石副县长说:“他说我们县里扶贫款进了干部口袋?!这分明是想闹事?!”
“他凭什么这样说?简直是胡闹?”停了一会他又说:“你们不可以跟他们说清楚吗?”
石副县长叹了一口气.他说:“这会儿说不清楚?”
“那是怎么回事?”
“你也知道我们县里财政上的困难,动不动拆东墙补西墙.许多时候都是通过会议决定的,这要由集体负责.”
刘副市长也听出来了.只怕这里面有许多扯不清的事情.这事又没法向群众交代?这地方上的事往往也难办.
“那你说怎么办呢?”刘副市长问.
“我想去**庄向他们解释一下,也望他们体量我们的难处.”
“这就对了,我们工作中的缺点,我们还不让群众说话?这政府不是官僚又是什么?你以为就他一个孙老头有意见?人家可是代表群众说话,你要是一压制,越是压制,群众火气越大?凡事有个理,人家那么大岁数的人,说他闹事?有人信吗?!”刘副市长仿佛想起了什么,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石副县长感觉到刘副市长眼神里的东西,他感觉到这一趟非常重要.他没想到刘副市长这么认真.他在猜想刘副市长想些什么?!会不会是一个孙老头把他吓成这样?他回答说:“是文化局的一个二级机构负责人,他去了**庄,是他专门向他汇报的.”接着他又说:“我也觉得这是一个政府形象问题,一定轻视不得.”
平日不怎么说话的孙由由,那一夜他非常激动.他那么一说,整个山庄议论开了.好多人都说,山庄是我们的家,我们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孙老汉这一说,怕是山庄要出事?”也有人那么说.还有人说:“放心,大不了抓去坐牢.这孙老汉也没有人要?!”方连圆说:“他这么大岁数的人,一是没有说话的地方,一是说什么话都白说,谁还去听他的?!”孙长缘说:“俗气,俗气.”杨清夫说:“民告官怎么告?听说是对方举证?我早都听到这方面的意见,孙老支书这么一说,看别人怎么认为?!当官的没问题,那还怕人说?政府行为该公开的还得公开?!因为是人民政府.我以为孙老支书不是为他个人说话,他都这么大岁数了,他想让某些人听一听群众的呼声?说点过火的话又有什么不可?!”
李记者听了心里很高兴.无论是谁,相信把心里话说出来不会有事?!怕就怕不说,到最后说也晚了.像孙老汉这样善良的老人,还来关心社会的进步?这是不是好事?!
山庄里人胆小怕事,不能说没有道理.有人就怀疑这**庄的俱乐部能不能办下去?!将来政府会不会借口端掉?这也难说!?
孙长缘心想:这些人都没见过世面.这人是个什么状态?**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胆小的时候,连个眼色都害怕.他父亲孙老汉是什么人?!这会儿,他怕什么?!他不是游过庄吗?人家都骂他是牛鬼蛇神?!那会儿,他也没说不是?!他总觉得他父亲身上有某种坚不可摧的东西!咱山庄的人想说就说:是谁挡了我们的脚步?!他相信:这两位记者与他父亲会成为山庄的精神之柱!
李记者说:我们来讨论山庄俱乐部第二步发展计划?我想中国农民有过第一次大的翻身,有一位美国作家就作了很好地描述.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那本书的名字就叫《翻身》。那就是说,中国农民从被压迫被剥削的奴役状态中解放出来,成了国家的主人.只有孙老支书心里明白这个大的变化?!所以他爱他足下那片神奇的土地.他一生都骄傲地说:“他是土地的主人!”李记者说:咱们国家的三农运动,实际上是又一场农业革命.咱们就来研究农民是个什么地位?我们许多人都认识不清自己.什么叫新时期中国农民?!说出来没有人能相信?他可以是科学家、也可以是艺术家、他还可以是商人、他还可以是建筑师,不是吗?!山庄俱乐部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中国农民自乐自娱,我以为没有人能反对得了.我是从写农村题材报道开始的,再以写农村题材报道告终.这一次让我研究三农问题,我只提出一点,我必须深入其中,必须天天和农民兄弟住在一起,我认识了孙老支书夫妇,认识了他的大女和女婿,认识了他的小儿子,我还要认识他的另外三个儿子,还要认识他的小女,还有他的大女的两个孩子,无论他们做什么的,我都要与他们谈谈对农村对农业对农民的思想感情,我要认识山庄里所有的人,我要认识山庄俱乐部里所有的人,我要与他们谈农村的变化,看看大家的认识是不是一致?!我要与他们谈农业的发展,谈种子革命,谈科技对农业的作用,谈农民地位的提高,就是这些枯燥的理论问题,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农业在中国,不仅仅在中国,在世界上,屹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我想农业的发展,将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而中国农村巨大的变化,给世界给人类带来惊喜?!什么原因?说明中国改革开放取得巨大惊人成就.中国这一代农民我以为值得大书特书.我从研究他们的课题出发,我发现一个重大理论问题:我想为他们作一下统计?!谁是农民?谁不是农民?!结果发现这一代农民,是如此不同?!谁不愿意当这样的农民?!李记者被山庄的人们火一般热情所感动?
孙老汉说:“大家不必为我担心?!我们还是足踏实地把山庄的事情办好?把山庄俱乐部办得红红火火,为中国农民争气,也就是为中国人自己争气?!中国是农业大国,无论向哪方面转换?!这都是从我们这一代人开始的?!大量的中国农民进入城市?!也只有在这个伟大时代才出现这种奇迹?!更多的人还是没能认识到自己的主人翁地位?这不要紧,事实上他们已经进行了伟大的尝试?!至于他们的历史作用自然有后人评说?!我想李记者说得没有错,大家可以在俱乐部里学到很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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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沸腾的~庄第七章节』
第七章~庄的门前是一条宽阔的崭新公路.早在几年前~庄里就有不少人家通了电灯~.像孙长空那样出门打工的人,他也算是最早的一批。从刚开始~县城的泥瓦匠,到后来成了土专家.他可是在改革开放的路~一直往前走的人.这会儿才成了~天立地的汉子.他一想到~儿童时代。他小学都还没有毕业.他想:这人还真有些怪?!像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凭~气,还是凭智慧?~心里最清楚.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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