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桂西北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城，却有着动人的别称，叫鹤城。
城是在群山中凿挖出来的，城中留着一座山，叫候龙山。
山名不知起于何年何人，概有守侯真龙之意。
山上开了路，修了台阶，建起高塔，就成了人人乐往的公园，晨昏都不乏锻炼和散心的登山人。尤其在涂金的黄昏，从山脚的文化广场直到山上的塔楼，更能看到许多晚饭后集体散步的一家老小，以及耳厮鬓磨的情侣。节假日广场喷射喷泉，塔楼和阶梯两旁亮起五彩霓虹的时候尤胜。
一条冷水河绕了几道弯，从西到东穿城而过。
县城唯一的一所高中，座落在县城东南角，离文化广场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转过两个街口就到。依山滂河，安静而含蓄。
在接近年关的寒冬腊月，小小的县城已漫溢着新年的气息。街道上穿梭来往的人，脸上挂着纯朴真诚的笑容。不怎么遵守交规的车辆，挤在算得上宽敞的马路上，有几分亲昵的热乎。不大的汽车总站，出外挣活归来的人们一天到晚挤挤挨挨，汉壮苗各种不同的语言此起彼伏，却透着相同的韵味，听来倍感亲切。
县城高中里，已经开始期考，苦熬了几个月的学生们，憋着一口气做最后的冲刺。
毕业班不用期考，却争分夺秒地忙着备战高考。
在南方，想见一场雪，那几乎是奢望。
然而，在放假的头一晚，却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雪是入夜后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地降临的。
也许是哪个在大门紧闭窗帘封实的教室里闷得发慌的学生偶尔出外透气，难得一见的满世界的银妆素裹让他惊讶，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快来看啊，下雪了——”
这声惊叹仿佛一支银针，刺穿了肿胀欲裂的气囊，有着说不清的舒畅。
操场上，一呼啦便站满了欢呼雀跃的人，雪仗也瞬间在不同方位展开，只看见左投右掷的雪球和左躲右闪的脑袋。
几栋教学大楼，栏杆上趴满了人，争相呼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别**雪地了。有调皮的，只一会便下得楼去，捧了满满一把雪上来，净望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领口的衣服里塞。“冷死我了！”的尖叫一浪高过一浪，追逐打闹比楼下雪地上更欢腾。
学生们忘记了一切。
整个校园沸腾了。
广播里一阵嘈杂后传出校长威严的声音：“同学们请注意，请马上回到教室自习，不要在操场上打闹，更不要靠在教学楼的栏杆上，那样很危险。各班班主任马上到本班教室维持秩序，督促同学们复习。”
学校不得不出来干预。
然而，缺了堤的河，是不可能把水收回到河道里的。那些泛滥的兴奋，仍然在一张张生动的脸蛋上曼延着，谈论的声音在各个角落压抑却不间断地响起。
“欧阳，明天就放假了，今年在哪边过年呀？”温琳对正津津有味地看同学削雪人的欧阳云逸道。
“去爷爷家过啊！云豪他们家都回去了，我爸妈也已经准备停当，单等我放假便走。”
“这样啊！不在县城玩几天先吗？”
“不了，老爷子都催了好几次。我也很久不见云豪了。”
“嘿嘿—，有时间我去找你啊，你家爷爷奶奶还真是难得一见的通达老人，去拜望拜望他们也好。”
“随时欢迎。等高考过了，我再请大家一起到那里度假。”
“这主意好，那里有山有水！别看书了，今晚也看不了什么，还不如放开来聊聊天呢，劳逸结合。我们那些个已经很久没在一起过瘾了，吉他弦怕是都生锈了吧！”
“我也很久没写东西了，这些天总觉得闷闷的。”
“播音员不跟你约稿了？”
“她也忙啊！大家都在为高考拼命！”
“给我你爷爷家电话号码吧，过年说不定我想你了就打电话找你。”
“肉麻！打我手机得了，明天一放假又能用了。”
“我们这校长也太不开窍了，居然搞出个校园内不能使用手机这么一条烂规定来，还说什么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学习呢。这一憋呀，看书做题都没劲。”
“莫论校事！”一旁和雪玲谈得正欢的肖然突然贼贼地**一杠子。
教室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知道都在聊些什么。
还在埋头学习的就不多的几个人。
一向习惯沉默的方乾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着一双澄亮得幽蓝的眼睛瞟过一群群喜笑颜开的同学，又低下头去写写画画。
在雪光的映照下，山野，树木，房屋，显出清晰的轮廓。远远近近的灯更形明亮，遥相呼应的感叹经久不息。街道上的行人车辆，也不见一丝冬夜的倦怠。
难得的瑞雪，把小城秋后有些窒闷的空气一扫而空，给准备年货的人们注**欢跃的一针，欢欣鼓舞的气氛，弥漫所有大街小巷。
六点．
欧阳习惯性地按时醒来，床头的闹钟成了一个纯粹的摆设。
套上晨跑的衣服便下楼去，沿田径场慢跑，这也是他的习惯。
“蒲飞，跑道就是这样叫你跑平的。”欧阳跟正拖着个轮胎拼命地跑着的蒲飞开玩笑。
蒲飞不理他，冲刺完规定的长度，才对和他并驾齐驱的欧阳说：“算是给学校做点贡献嘛！”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了看身后扬起的一路烟尘，略带揶揄地道，“哪天把你跑出个肺结核那罪过就大了。”
已经跑过一段距离的欧阳，听到这句玩话，回过头来和他一起畅快地笑。
其他晨练的体育组学生，有的跳台阶，有的拉弹簧练臂力，有的两人一组，套着一个橡皮圈一前一后地跑。男生几乎都袒露着上身，女生也只着紧身的短装。脸上淌着汗，红朴朴地透着生命的血色。随着呼吸和动作张弛着的肌肉群，隐隐地冒着热气，映着清晨的微光，蕴涵着让人心安的内容。
去饭堂打早餐，路过琴房，声乐班的人又已在小楼顶“咪咪—吗吗—”地练声。
豆浆加油条，这是在学校食堂里所能享受到的最好的早点。
二十分钟后，准时走进教室，已然座无虚席。有人在埋头演算，有人已经拿出英语课本早读。点头回应几个朋友的招呼，便在班主任威严的目光下，拿起昨晚未解答完的模拟试题。
“欧阳，有人找。”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欧阳还在题海中挣扎。肖然走到他身边，暧昧地笑着。
“有事直说。”欧阳报以一个狐疑的微笑，让了让身子，看着似乎不怀好意的肖然。
“还兄弟呢！你从头到尾最不相信的就我了。”肖然佯怒地说，“外面有美女找。”
“你说我能怎么相信你呢？看你把其他人整的，我不得不小心防范。”欧阳嘿嘿笑着，仍坐在凳子上没有挪窝的意思。
“怎么说话的，全班人马，怎么算也是我对你最义气了。”居然就开始自卖自夸起来。
还想跟他抬杠，一斜眼看见从后门探进一个熟悉的面孔，只好放下不知死活的肖然，快步走了出去。
“等会得请我吃饭！”身后传来肖然幸灾乐祸的声音。
“找我有事？”欧阳对俏生生地挺立在他面前的表姐子卿柔柔地问。
“当然了！”子卿含蓄地笑着，**一口玉白的小米牙。面色不见备考的疲惫，反而奕奕有神。身上着冬衣线条依然清晰可辨，下身一条仔裤，把修长的腿形衬托得恰到好处。粉颈系着丝巾，更添了几分优雅。
一路说着，走到醉晚亭，就倚在栏杆上。
这是欧阳一个人也常去的地方。
亭子建在河堤上，放眼下去，河滩上的景色尽收眼底。
河水淙淙地流淌着。墨绿色的水和**的褐色石头，宣告她被生活被城市强行加予的污染。河边几丛青草，倒得益于水量的充沛和养料的富足，经冬而不衰。叶片上还缀着几点冰花，晶亮中更形苍翠。
河滩上开垦出的菜地，一垄一垄井然有序地排列。有的刚刚收割完毕，几处郁郁葱葱，其余的覆着乳白保温膜。
对岸，离河不远便是县城监狱，里面的景象被高高的围墙遮住了，连音响也透不过密密匝匝的电网来。
对面的山坡上，秃了的树枝张牙舞爪地抓向天空，风吹过，簌簌地打着寒颤。残存的几片老叶，经不起这般折腾，飘忽着落到河心，打着旋儿漂远了。
“云豪表哥他们家已经去外公那里了是吗？”子卿问。
“恩。明天我也去了。你们什么时候来？”
“我初二过去。我爸妈应该也一起吧，他们拧不过我。”
“复习得怎么样了？”子卿带着几分大姐的关心问。
“还行。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考出来才知道。”欧阳笑答，看着这个似乎又娴淑了不少的表姐，也关切地说，“你三月份便要到南宁参加强化训练了，接着就参加专业考试，比我们早得多，准备好了？”
“应该没问题。我的成绩一直都还不错。老师还说，我的乐感比其他同学好一点，再强化训练一个月，还能提高一点。”
“那就好！能分析比较出自己的优点缺点就成功了一半。我的数学和物理一直都不怎么样，现在和别人一比，劣势更明显。英语只是中上。还好语文和化学好一点。”
“当初我也不赞成你选理科的。”
“还说那个干嘛呢。我可能会选择一些文理兼招的文科类专业，至于哪所学校，还不明确。关键还是分数，考过了，分数出来了，才好做决定。”稍歇了一会，“你呢？有想去的学校吗？”
“再说吧。”说完，便不再继续，只是认真地审视着一直和她无话不说的表弟。
欧阳被她看得发毛，连忙从头到脚自我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纰漏，才惊疑地问：“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子卿长叹了一口气，幽怨地问：“想谈恋爱吗？”
“怎么说？”
“这东西给你！”子卿说着，递过一个包装得非常精美的礼盒。
“什么啊？这么神秘！”犹豫着接过来，脸上掠过一阵不同寻常的热流，直至耳根。
“有人托我交给你的情书。”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情书？谁给的？”一颗心难以控制地扑腾着。
匆匆地拆装，匆匆地看过，欧阳脸上的笑意越积越浓，最后大笑起来，“我说谁开的玩笑呢。这不是我帮那几个哥们写的吗！他们还真能逗，居然送到同一个人手上来。”说着，又忍不住地继续哈哈。
子卿也笑得花枝乱颤，脆脆的笑声如珍珠泻玉盘：“虽然重新抄写过，而且署名是不同的三个人，但我们一看就知道是你的作品。”
“这么厉害？那几顿饭他们不是白请我了！”
“你的文笔，在我们这个校园，真的是谁都假冒不来呢！”子卿收住了笑，“她叫我跟你说，以后别帮这些无聊的家伙写了。”
“不过这个收信人是谁啊？”
“听广播吧。”
“下午好！欢迎来到我们‘流年似水’音乐散文环节，我是播音员蒋浩洁。”广播里响起一串清雅的词语，和着暖暖背景音乐，竟让人不知不觉地生出飘渺的感觉。
“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文章是来自欧阳云逸的《孤独的旅行》。
孤独的旅行
欧阳云逸
黄昏莫回头呀，你说，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可是，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黄昏到另一个黄昏，我回头寻找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落寞的灯火，没有你**相随的脚步。
千山暮雪，只影黄昏。
我总在两个对着的空杯，装上些有颜色的没颜色的液体，像回忆，折射出一些隐约的轮廓。永远看不真切。
后来，你换了一种说法。午夜莫回头呀，你说，我会一直在你左右。
的确是的。
徘徊在午夜的长街，路灯照出摇摇晃晃的影子，如鬼如魅般如蛆附骨。偶尔幽灵般滑过的车灯，又引来一阵头晕目眩的左躲右闪。
我确信你是真的一直在我左右的，只是我往左边寻觅的时候，你在右边吧。
别哭了，有人劝我说，流泪的眼睛会让你朦胧到再也看不到她的。
总要省略些章节的。
我忘了告诉劝我的人，看着轻轻掠过山峰的孤雁，我已经忘了怎样和你重逢。
这篇短短的散文，简短的句子，象忧伤的诗行，似乎说多了泪就要如泻，那藏起的是怎样的一种深情与疼痛。总要省略些章节的。总要忘却些忧伤的，人才能前行。我们无法预知前程里埋伏着怎样的崎岖，但我认为，青春一直都不孤单。
好了，这个学期的节目到此也宣告结束，祝老师、同学们过一个快乐平安的新年。”
“似乎一直都是她播我的散文呢。”欧阳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有女孩子主动向你示好，你会谈恋爱吗？”子卿用一种完全假设的口吻问。
“现在这种时候，我不想，也不敢。你还记得七班的那一对吧，只是在教室里牵了一下手，被政教处主任发现便勒令停学，到现在还不见回来上课，怕是要开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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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年华』
大年初一，欧阳被～阵欢快的爆竹～炸醒，窗外天才～～亮。另一张～～，传来云豪～懒～的嗯哼，接着～头灯亮起。欧阳～～～了～眼睛，张～打了个哈欠，仍然～意十～地问：“怎么外面那么～闹了，才几点呀？”兄弟俩都有各自的～，可欧阳回来后，两人就一起搬～这间安着两张卧铺的客房，每天晚～都聊到不知不觉～糊～梦。几位老人看兄弟俩的亲～劲，没多说什么，赞赏地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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