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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妄事》

第2章诗酒年华

作者:楚琦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大年初一,欧阳被一阵阵欢快的爆竹声炸醒,窗外天才麻麻亮。

另一张**,传来云豪伸懒腰的嗯哼,接着床头灯亮起。

欧阳伸手揉了揉眼睛,张口打了个哈欠,仍然睡意十足地问:“怎么外面那么热闹了,才几点呀?”

兄弟俩都有各自的房间,可欧阳回来后,两人就一起搬进这间安着两张卧铺的客房,每天晚上都聊到不知不觉迷糊入梦。几位老人看兄弟俩的亲热劲,没多说什么,赞赏地微笑着。

“楼下也挺热呵的嘛,你听听。”云豪先醒,耳目也率先感知自家底楼的动静。

欧阳侧耳倾听,果然瓢盘碗碟间杂着欢声笑语的声响接踵而来。

“大年初一都不给人家睡个安稳觉。”云豪咕哝着又裹紧了被子。

“我们再睡一会吧,今天起床了就不能再回到**来了。”欧阳笑着,把灯摁熄了。

“嗬—,我们又不用担心牛会去滚我们家秧田。”

“这两只懒虫,现在才起床啊!”两人才下楼,一到客厅便给大娘逮住笑骂,“看看人家小莲,家里的忙完了才过来帮忙,都包了一堆饺子了,你们好意思吗?”

“莲姐,这么早!将来准是个好媳妇!”欧阳嬉笑着,一张嘴朝云豪努了又努。

“小逸,就你贫!等会我跟阿姨说你贫饱了,喝汤就行。”阿莲瞟了云豪一眼,嘴上毫不含糊地对欧阳反戈一击。

这是个聪慧的水乡女孩:皮肤略黑而细腻,身材匀称而圆润,五官端正而精致,一双眼睛带着水的妩媚,额头却隐含着山的刚毅。一头黑发披洒下来,只在脖子后绾一束简单的绢花,就显出独特的风韵。巧笑回眸间,别有一番动人风采。

阿莲是云豪的同学,去年高考以三分之差,和向往的大学失之交臂。

本想回到学校插班补习,母亲却不幸病倒了。家里人手紧缺,只好在家里自习。爷爷家需要一个保姆帮持家务,就找到了平常也经常帮忙的她。她也时常找爷爷解答一些疑问,来往就更加密切和频繁,和一家人没有差别。

云豪假装没看见欧阳夸张的表情,自顾自地走进卫生间。

“你皮痒啊?玩笑也不分场合。”云豪往牙刷上挤牙膏,佯怒地对欧阳说,“小心我也告你一状。”

“大哥,你能有我什么把柄呀!再说了,你都大学生了,还怕家里人知道?我看莲姐很受欢迎嘛!”

“小点声!我们再怎么大,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不懂事的孩子。虽说我们家老人都很开明,不该让他们知道的还是别让他们知道的好。”云豪奸邪地补充,“我大概知道你每周一封的南宁来信是怎么回事!”

欧阳满嘴泡沫,只能含糊地点头哼哼。

换过衣服,一身合体的休闲西装,让原本俊朗的云豪更形**,因之而来的稳重儒雅,更是一身运动男孩装扮的欧阳所不具。

“干嘛不穿西装?”云豪问。

“还是这样穿着自在点,以后再慢慢适应吧!”欧阳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眉目生动活泼,唇红齿白,配上灵动的休闲运动服,微微一笑中也有一种云豪所不及的青春,便满意地回答。

“小逸,做好上大学的准备了吗?”

“我跟他们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大学和高中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学生嘛,无论如何还是应该以学习为重的,不是吗?”

“难得你想到这一点。”云豪传来赞赏的目光,“大学虽然的确有几分象牙塔的优雅和浪漫,但不是传说中的天堂。很多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因此不少对大学存有误解和认为上大学了该松一口气了的同学,生活散漫到几乎可以用堕落来形容。我去过不少学长的宿舍,真的想不通,一台电脑前,居然一大群人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看一个人玩游戏。我们辅导员说过一句让我想了很久的话——在大学,可悲的不是不学习,不是堕落,而是那些看着别人堕落还心生羡慕的人。”

欧阳静静地听着。

“等子卿来了我们再好好聊吧,很多话应该对你们两个准大学生说说。”

“我知道你想选文理兼招的文科类专业。当初我也弄不明白你怎么会选择理科的。我那学校,有几个专业还挺好的,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到那里去?”

“大哥,说实话,我不想去你的学校。”

“哦—?”

“我不想活在你的阴影里。”欧阳认真地说着,眼睛对上云豪的眼睛。

“难怪老师们一直那么欣赏你!你的见地,很多时候我这个做哥的都不得不佩服。”一瞬的错愕后,云豪惊讶地看着分别才半年的弟弟,这种快速的成长让他感到欣慰,同时有点隐隐的忧虑。

欧阳阳光而自信地笑着,云豪的忧虑便告释怀。

“子卿,新年快乐!”才喂了一声,听筒里就飘出一串悦耳的问候。

“浩洁啊!你也一样!现在和谁在一起啊?”

“我在家里呢!当然是和家人在一起啦!”

“呵呵——,有什么计划吗?”

“明天去给外婆拜年,大后天回来。也没几天假,哪儿也去不了了,就在家里休息吧。对了,我们这里跳坡,有兴趣过来玩吗?”

“我也要去外公外婆家拜年,看看再说吧。”突然又想起,“欧阳也在那里,是不是想要我帮忙做些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算了,他好像一点都不记得我了,说了也没什么意义。”晦涩的音调里,藏着几许沮丧。

“放假那天,我叫他听广播,他已经注意到一直是你在播他的文章,似乎感觉到什么了。我以为他会问我什么呢,可他什么都没问,说什么现在不是时候,还是那种冷静的样子。这次我帮你试探一下,看他是否还记得你。”

“小时候在新湾,都住乡府大院,一起疯了好几年。可是听说那里都已经淹在水下了,以前的那些好友也都失去了联系。好不容易才在学校里发现欧阳,却连招呼都不能打。”沉溺在缅怀的情绪里,语气渲染着浓浓的青梅的气息。

“说得那么伤感干什么呢!是你自己不愿意打的嘛,你叫一声,他还有不应的吗?我看你八成是心里有鬼吧!嗯—?”子卿逮住话头,“是不是喜欢他?我帮你跟他说呀!”

“别乱来!不跟你说了!”

“噫嘻—,有人不好意思了呢!”

“我挂了哦,来的话找我!”

兄弟俩边走边说,又到了客厅。爷爷叫奶奶逼着换上一套老年中山装,紧绷的衣服把爷爷那略显佝偻的腰身收直了。外突的肚腩和亮白的头发,昭示一个老学人的矍铄。宽广的前额,更突出一种历尽沧桑的睿智。

这一照面,爷孙三个都不禁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欧阳绕着爷爷看了一圈,“爷爷,老帅哥一个!”

“云豪这一身有劲。”爷爷赞许地笑着。

“有其爷必有其孙嘛!”云豪面不改色地受了。

“瞧你们得意的。”端菜上桌的妈妈恰好进来,“阿豪,小逸,还不过来帮忙。”

云豪忙不迭地过去。

“我说奶奶,我跟大哥应该交换一下爹妈,一直都是大伯大妈管我,我爸妈招呼大哥。”欧阳在一边乐呵呵地。

“都一样!你们两只泥猴蹦得再厉害也蹦不出我们手掌心。”随后而至的大娘接上话茬子,“手机都不拿好,到处放,电话来了。”

一大清早,肖然就拨通了温琳的电话,找他商量什么时候去欧阳老爷子家比较合适,要不要带礼物等问题。

商议的结果是,随便带些礼物去看望离欧阳家也没有多少路的方乾家,增进同学情谊,也当做是对他释疑之恩的感谢。

2.14情人节那天,温琳肖然在植物园里自习。植物园的玫瑰被谁偷了大半,两人就被校保当成了重嫌,叫到办公室审问了很长时间,写了检讨还要赔偿。

方乾听了两人的冤屈,主动找到校保处说明他看到的情况,并最终证实是几个调皮的教师子女采摘的,温肖的冤情才得以昭雪。两人想表示点意思,却被方乾拒绝了。

两人商议妥当,还约上了最近和肖然聊得很好的雪玲。

肖然最后给欧阳挂了个电话,约定初三到欧阳家,晚上去探望方乾,初四一起乘摩托车到德卧看苗族的跳坡。

挂了肖然的电话,欧阳信步走出大门。

街道上,一簇簇半大的小孩拿着爆竹,一会炸石逢,一会掷水沟,爆破之声此起彼伏,玩得不亦乐乎。碎屑散满整个路面,放射着喜庆的红光。

家门口,昨夜燃放的烟花,残留的底座、包装纸也铺了一地。

回头看看自家小楼,古朴的外形和简单的装修,不显山不露水,却遮不住外溢的温馨。

院门上,贴着由他拟就由云豪写成的对联:旧人旧物已随落花流水成就风流旧事,新柳新燕拟携和风细雨裁剪一岁新春。

横批:笑迎新春。

通往水路的旧公路上,也有人来人往,大多是把各自的坐骑(摩托车)开出来开运的。

所谓“开运”,就是大年初一的清晨,把车开出去溜一圈,祈求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没车的人,也会朝某个算为吉利的方向,走上一段路,期望新年新气象,顺顺利利。

自大坝截住的水回流淹没了以前的生活区后,搬到高处重新安下家业的人们每年都会不约而同地在大年初一早晨,下到水边,做一次简单或复杂的追忆。

欧阳很多时候都会一个人伫立着,遥望那一条在山的轮廓里远远延伸的江水,怔怔出神。

坐在邻居亲友的小船上划过那一片碧波的时候,水底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他,那时候更是诸多感慨。

走了一会,与遇到的老少男女微笑着道喜,折回家里的时候,祭祖香案已添香加菜完毕,饭桌也已经摆上。

大伯及父亲,一左一右在爷爷两侧闲适地坐着,还交谈着什么,一脸大功告成的满足。

爷爷翻看着一本书,不时地点头微笑。

看到从外面进来的欧阳,慈祥地递过来:“小逸,看看。”

“事祖至诚,事亲至孝,事友至信。”扉页上大伯洒脱的家训,原来是新订正的族谱已经成书。

欧阳津津有味地翻阅着,直到大娘宣布开饭才放下。

“莲姐呢?”到这时候欧阳才发现一大清早就忙上忙下的阿莲不见了。

“走了,包完饺子就走了,说是家里还有得忙,没留住。”妈妈明确地回答。

“这会才想起来呀!”大娘打趣道,一边往爷爷碗里夹水灵灵的饺子。

“吃过饭,你们兄弟俩一起去给老先生拜年吧。”大伯吩咐道。

先生像往年一样,这一天还是在厨房里接见他带的最后两个弟子。

铺好桌布的桌子上,整齐的摆着象征着一年十二个月的十二只粽子,先生正戴着老花镜仔细地查看。一番研究后,先生满意地摘下眼镜,吩咐懵懵懂懂地看着的两人称量桌子一头两瓶同样大小的水,精度要求到克的下一位。

“今年雨水丰沛,尤其六到八月,庄稼能安全度过涝期的话,应该是个大丰的年份。”

兄弟俩虽然看不出所说的这些和桌子上的事物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往年先生也是这般,却说得很准。于是仍然认真地听着,恭恭敬敬地记录。

“云豪,上大学了,好自为之吧。”两人起身告辞的时候,先生若有所思地对云豪说。

“小逸那副对联还真不赖,我这里也送一副给你吧。”说着递来一个鼓鼓囊囊的新年红包。

到门外打开来,却是先生正楷的书法:宠辱莫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随意,漫随无处云卷云舒。

方方正正,一如先生一丝不苟的为人。

初二当天,子卿一家过了晌午才到。

云豪已经出门会友。欧阳和子卿只胡乱喝了一点饮料,便驾着摩托来到水边。

两岸因丰枯水位差淹出的灰白旱坡,乱石枯枝横陈。

冬季废置的养殖网箱,静静地浮在水中。

久不露面的日轮,从山影水幕里探出半张含羞的脸庞,铺下闪烁的艳光。

远山上山路弯弯曲曲,在草木的空隙间隐隐现现,不见人影。

山远,水瘦,黄昏。

欧阳一甩手,小石片飘出一路涟漪,圈圈点点。

“小逸,还记得多少个儿时玩伴?”子卿娇笑着问道。

“问这个干什么?”

“看你记忆力是否还行。”子卿避实就虚。

“都不太记得了。不过有一个女孩,以前住同一个院子,还和我同桌。有一次她偷偷抽走我的凳子,我坐下去就一屁股栽到地上,她还很得意地笑。我很恼火,起来就给了她一拳。她哭了,我到现在还后悔。”

“后来呢?”

“后来她家搬走了,我也跟着爸妈到县城,就没有消息了。”

“如果现在见到她,还认得出来吗?”

“我怎么知道。都过了那么多年,女大十八变,我怕连名字都变了。”欧阳笑着,准备结束这个谈话。

“说不定她在找你呢?”子卿也笑着不再说什么。

温琳肖然雪玲三人骑着两架摩托,很早就出现在欧阳家的院门前。

肖然车子还没停稳就已经大声嚷嚷,把一家老小都嚷到门口来迎接他们。

温琳看着大门上的对联,笑着对迎出来的欧阳和云豪道:“欧阳这对联有味道,豪哥的字是更见功力了。”

兄弟俩谦谢着,把三人让进大门来。

吃罢早饭,趁着喝茶的时间,欧阳妈妈已经收拾好给方家的礼物。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我们休息一下就马上过去,怕他现在都已经在忙着做接待的准备工作了吧。”

一行五人就在老人早去早回的吩咐中,跨上车子。

方家并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

供桌上,简单地摆了些自家制作的糯米糕饼,神龛及墙壁上的年画,做了粗略地擦拭,并没有换新的。只在大门上,贴着一副不知道请谁书写的春联。

欧阳他们到达的时候,方妈妈放牛还未回来,小弟和几个同样大小的伙伴不知道玩到哪里去了,家里只有方乾在忙活着。

打听之下,方乾才说他父亲嫌春运车费太贵,留在广州过年了。

收下礼物,倒了茶水安置几位同学之后,方乾又到灶上忙活了,依然不多说一句话。

子卿和雪玲实在看腻了电视里扭扭捏捏的节目,自告奋勇地给他打下手去了。

午饭很快就摆上桌来,但大家肚子里油**得盛放不下,并不见谁动筷子。倒是方妈妈用土方酿出的糯米酒,清醇可口,甜润顺喉,又喝不出酒味,每个人都不知不觉喝了不少。等到发现那酒后劲十足的时候,不少人已经脑门现汗了。两位女生也喝了一些,脸颊更增添几分醉人的酡红。

话题不由自主地转移到青年最关心也最忌讳的男女同学关系上来。

“真想好好谈一场恋爱。”肖然率先不无遗憾地发表意见。

一旁的雪玲听着肖然带有醉意却仍然清晰且更显力道的话语,脸蛋更见绯红,连忙侧脸躲过一边去,却没能逃过欧阳锐利的双眼。

“敢说这种话,你不怕你老爸听到把你撕了你?”温琳恐吓道。

“我倒想听听欧阳的意见。”子卿在一群朋友中,也不顾她和欧阳表亲的关系了,毫不含糊地塞上一个噎人的鸡蛋。

“老实说初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肖然又放一记冷枪。

欧阳逐个看过每个人的面孔,笑哈哈地反问:“八岁的时候吻过邻家女孩算吗?”

一阵笑骂声经久不息,又是两杯酒下肚。

方乾作为主人,几次劝酒下来,也喝得豪气大增,话匣子也打开了,居然说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让习惯了他的沉默的几个同学都有点莫名地兴奋。

当肖然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的时候,他居然很爽快地讲述了他对一个女生的爱慕,并兴冲冲跑回房间,拿出一本精美的笔记,打开来,当众朗诵了一首他自己感觉很满意的《千年之恋》。

千年之恋

——2003仲春致小玉

如果

能和遗忘相依偎

我就不必

独力承受五百年

那朝夕伴佛的日夜

晚课外加晨钟

依稀前世啊

我只求你感知我的渴望

古卷

伴着青灯

已守侯很久

这枯寂

我已背负太长

我不要你卸下我的忧伤

我只求你看看看看

我凝望的双眸

已望穿秋水

那青绿的草

憔悴到发黄

河畔的老鸭

与秃了又绿的垂柳

探讨了整整一个青涩年华

为什么

你给我的思念

只是一座

沧桑的古庙

它还残存着

香火的余烬

还残存着

蛛网和断壁

幽幽然

似千百次

我独对空山

残月

深秋

支离的记忆

如果

能和幸福相斯守

我就不必

痴迷于重逢的喜悦

那心脏缩放的悸动

晨露映射朝阳

鲜花

以及诗行

已积蓄很久

这寻觅

我已跋涉太长

我不要你卸下我的疲惫

我只求你轻抚轻抚

我风霜的面颊

已层层结痂

天边的彩霞

如你的裙角轻盈流畅

身后的樱花

和枝头缠绵的喜鹊

沉醉于你淡雅的清香

为什么

你给我的寄托

只是一片

缥缈的蜃楼

它还映衬着

失落的流沙

还映衬着

风雕和驼铃

凄凄然

似千百次

我独对空城

荒径

寒鸦

天真的废墟

如果

能和满足相追随

我就不必

贪婪敛藏五百年

那深情挽手的岁月

浅吻在你的额头

渺渺来生啊

我只求你感知我的忠实

轻歌

和着漫舞

已耕耘很久

这希冀

我已浇灌太长

我不要你卸下我的焦虑

我只求你亲吻亲吻

我干涸的心房

已重重龟裂

佛前求下的心愿

长得浓郁葱茏

夜半的钟鸣

与声声慢的木鱼

嗟叹相恋太短而遗忘太长

为什么

你给我的承诺

只是一条

瘦弱的寒江

它还摇曳着

朽败的枯荷

还摇曳着

飞雪和孤舟

黯黯然

似千百次

我独对空镜

白发

乌唇

零落的青春

方乾略带沙哑的嗓音,暗合了这首诗感伤的底韵,又真的融入了自己的感情,听来竟然让人黯然**。肖然等人,起初只是敷衍地迎合着,听着听着就自觉地收起戏谑的表情,到末了热烈地为他鼓起掌来。

也许是不习惯于掌声,方乾又变得羞怯起来,大伙追问他小玉是谁,有没有表白的时候,他又开始沉默不语了。

欧阳借过那本笔记,翻开来又发现不少堪称优秀的诗篇。

欧阳翻着笔记,一面看着面前的方乾,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种相知的亲切。

“写了多长时间?”欧阳问。

“一年多了。”问到诗的时候,他又有了自信。

“想过往外投稿吗?”

“没想过。我是有灵感的时候才写的,又没有什么人指导,也不知道写得怎么样,自娱自乐而已。”方乾很坦然地笑着说。

方乾谢绝了欧阳他们一起去看苗家跳坡的邀请,说家里还有事要做。

初四天还没亮透,匆匆吃了些早点,一个庞大的摩托车队伍便向德卧进发:欧阳带着子卿,云豪捎上阿莲,雪玲仍旧粘在肖然的后座上,不时地说出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话来。有人打趣说这几个两口子,她也学着阿莲的大方,大大咧咧地不表示反对。温琳的后座闲着,放了一袋水果。还有云豪的朋友,左邻右舍一干人,竟有近四十人。近二十辆车子,一字儿排着队前进,就有那么一点浩荡的感觉了。

“说不定我到那边能给你一个惊喜。”子卿神秘兮兮地说。

德卧是全县平均海拔最高的一个乡,地处云贵高原的边沿地带,主要居民是苗族。跳坡,是苗民春节期间的一个盛典,有着悠长的历史和特殊的文化意义。

车队距跳坡会场还有一里开外,便开始寸步难行。并不宽敞的路面,已经挤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盛典的人群。路边稍为平坦的地方,早已经摆满临时支起的售货摊,或者早到半步的车子。看看后方,仍有车流人流不断地涌入。

无奈,车子只能几架几架地锁连在一起,步行往会场中心挤。

越靠近会场,人的密度就越大。挤挤碰碰之下,高原的寒气已被排挤到九霄云外,身上还有了薄薄的汗意。

终于来到了开阔的会场。

同来的人已经挤散成好几组,欧阳和温琳一前一后地护着子卿,到想寻找其他人的时候,发现就只有他们三人了。

会场上,盛装的男女载歌载舞,银饰摇曳生光。

芦笙声贯铅云,让迎春凌寒绽放。

更有勇敢的儿郎,前仆后继地爬场中心立着的三丈油杆,越战越勇,毫不退缩。

磨秋边,围了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苗族姑娘,上面两道身影,正风火轮般打磨秋,引得一声声喝彩,丝毫不让爬油杆的男子抢光。

场边摆了几十个大缸,装满了香甜的糯米酒,插上长长的竹管,任人取用。假如有兴趣,还可以分组比赛,看谁先把缸里的酒吸干。

人群突然一阵动荡,尖叫声四起,笑声如浪不绝。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年轻女郎,手上沾了锅黑,往不注意的看客脸上抹。

正是彝族的祝福方式——抹黑脸。

那些不小心的看客,受了意想不到的“祝福”,尖叫连连。

没有中招的人们,躲得远远的,幸灾乐祸地笑着。

有大胆的客人,受了“祝福”之后,也学着那些女郎的样,双手在黑锅上狠磨一把,追着“祝福”他的女郎要回赠“祝福”,顺便把好运分送更多的人。

尖叫声和笑声开满原野,高原的寒风也忘了逼人。

人流慢慢散去,同来的人逐渐会集。

就在等他人归队的当口,子卿接了个电话,便一直不停地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缠在欧阳手臂上的双手,捏得他微微生疼。

“子卿!子卿!”人群中突然连声叫喊,人头上方一只修长的手臂不断地挥动着。

子卿愉快地应着,一边激动地对欧阳说:“嘿—,来了!来了!”

“谁来了?”欧阳却莫名其妙地问道。

那只挥动的手终于挤到面前,却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孩。身上的衣装和头发,一番拥挤后已有些凌乱,白皙的皮肤上缀着细密的汗珠,像带着朝露的兰花嫩瓣,仿佛吹弹可破。一双妙目流转顾盼中,得体而端庄。似曾相认的感觉一瞬间充斥了欧阳的心房,清晰而且强烈。

子卿放开欧阳的手臂,双手与女孩**地抱在一起。

“小逸,还记得她吗?她说你小时候打她的那拳一直疼到现在呢!”子卿半开玩笑地介绍道。

欧阳仿佛胸口被什么东西击中,竟有窒息的感觉:“你是蒋琴琴?!”

“我改名了,现在叫蒋浩洁。”蒋浩洁说着头已经低了下去,手指掐着子卿的后腰,子卿的介绍方式让两个当事人都有面红心跳的感觉。

当天晚上,几个人就留宿在蒋家,很荣幸地品尝了地道的“羊活血”和“羊瘪汤”,不记得有什么功用,那味道却是终身难忘。

“要是迟几天再来,杜鹃花一开,这里的‘九堡杜鹃’肯定能让你们赞不绝口。连绵几座山的杜鹃呢!”蒋父说着不住地啧啧。

初六,新年的欢庆气氛还在低空的云层中发酵,县城高中已经恢复了全日制教学课程。

校门一关,热闹便只在别处喧嚣,与备战高考的学生不再有任何干系。

新年绚烂缤纷的记忆,在进校门的那一刻,皆成了昨日的旧梦,所有沸腾的念想和带到学校来的冷食一般冰冷僵硬。

一切现实得只剩下教学楼前竖起来的倒计时牌:离高考仅剩112天!

肃穆里**庄严赴难的表情成了毕业班学生的总体形象,像某种商品上贴着的标签。

教学楼的灯,每天熄灭的时间短暂到来不及冷却。

自习课成为老师们争抢的香饽饽,下课铃未响,就有动作敏捷的老师占据了那方讲台,门外仍不时有老师探头张望,手里无一例外地抱着一叠厚重的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从什么渠道弄来的“内部资料”。

远山,已经有浓浓的春意,可校园里,仍然随处可见落叶飘扬,仿佛春天从远山走来的时候,溺毙在小河里了。

这天下午三节数学课,中间只休息了短短几分钟。

下课铃声还未停止,物理老师又出现在门口。见数学老师还在恋恋不舍地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只好悻悻地转身,在门边等着,瞅几眼还在滔滔不绝的数学老师。

肖然坐在位子上,心神不宁地张望着,不耐烦地扭动着身子。

“怎么了?”欧阳关切地问道。

肖然朝讲台狠狠地瞪了几眼,愤懑地哼道:“这群老师!”

数学老师终于停止了他的口沫横飞,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扫视台下并开始收拾讲义。

还没等他走下讲台,物理老师一闪身站了上去,笑着对他说:“该我了。”

肖然霍地站起来,呼地走出门外。

一群同学大眼小眼莫名地瞅着。

“肖然,干什么?”物理老师喝问道。

“厕所!”肖然头也不回,自顾自地消失在楼道转角处。

欧阳赶忙也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台下:“老师,我也内急,请假几分钟。”

老师一点头,便追上前边的肖然。

“怎么了?”

“那帮混蛋!”肖然忿忿地嘟哝。

“别那么说,毕竟他们是老师嘛。人有三急,他会理解的,我不也是请假出来了吗?走,洗把脸,呼几口新鲜空气,再坐进去长我们的状态肯定比别人好得多!”

等两人回到教室的时候,却发现英语老师和物理老师面对面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在谈论什么。教室里有人伸懒腰,有的揉脖子,有人往眼里滴药水,饮水机前还挤着几个等着装水的。

还未坐稳,门口传来物理老师得意的声音:“杨老师,我可比你快了不少呢。台上那份资料是我在南宁的同学刚传过来的,上面的题目,都是从内部试题上抽选出来的精题,对学生的价值非比寻常哪!你晚上再来吧!”

英语老师却不认那个理,尖细但绝不柔弱的嗓门也提了几个分贝:“王老师,昨天也是你来得早那么几秒钟,你便理所当然地站在台上不下来了。昨天我没说什么,今天你还这样?高考不光考物理吧?你每天都这样,学生们只考你的物理得了。我手上的这套题,也是我花了一个周时间,对近六年的高考题分析总结整理出来的。你好意思跟我一个弱女子抢吗?”

英语老师站上讲台,胜利者的表情在脸上尽显无遗。

物理老师满脸懊丧地站在台下,扬起他那叠试卷:“同学们,这份题目,是我通过老同学从内部渠道弄回来的精题。本来打算用这两节自习课讲解的,但现在不行了。现在我让课代表发给大家,希望大家认真地做过一遍,后天上午我们在课堂上一起讨论。”

几乎是带着遗嘱式的口吻,说完便垂着头转身离去。

晚读课的时候,班主任背着手,笑眯眯地在填满英语单词的教室里踱着方步,仿佛刚刚受到什么嘉奖似的。

大伙读累了,声音开始稀疏薄弱下来的时候,班主任跨上讲台。一个安静的手势,台下立时落针可辨。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上个学期最后那次月考,我们班有36名同学进了全校前200名,可喜可贺啊!希望大家再接再厉,下次争取全部进入这个名单。成绩单在我这里,大家相互传阅一下,比较一下,看自己什么地方还落于人后。那36名同学七点钟请到办公楼二号会议室开会,校长有话说。”

“我们班人怎么那么厉害!48个就有36个进了前200名。”肖然感慨地说道。

“尖子班全部进去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你以为班主任会真的高兴到哪里去呀,他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泼我们冷水罢了。”欧阳平静地分析着,“下次努力些吧。”

“我已经很努力了。”肖然说着,扫了一眼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教室,心里一下空落落的。未进入名单的12个人,有的到外面透气,有的呆坐着,手里的笔无意识地摆来弄去。大门敞开着,门外的夜空深邃漆黑,不时灌进一股冷风来。

“星期天下午没课,去爬候龙山吧,老在教室里憋着,太郁闷了。”肖然郁郁地说。

欧阳看着肖然那紧锁的眉头,笑笑说:“去就去吧,摆着一张苦瓜脸给谁看呀!”

开会的同学很快就回来了。走进教室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刻意遮掩了几分的笑意。看着留在教室里的人的眼光,里面的信息,让自尊强烈的人觉得不舒服。

温琳和雪玲跟着人群流了回来,谈笑风生。

看见坐在一起的肖然和欧阳,立刻止住了,点头招呼就回到各自的座位,又开始复习。

欧阳微笑着回应他们的招呼。

肖然假装没看见,也很快地回到自己的位置,表情僵硬得有些复杂。

“忧伤地积极面对生活。”云豪翻着欧阳返校前给他留下的笔记,首页写着的几个字又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理解他的弟弟。

“烟不懂手的寂寞,正如一个人不可能真正进入另一个人的生活。”阿莲轻轻读着上面的文字,不解地说,“小逸的文字怎么那么忧郁,都不像我们认识的他。”

云豪收起那本已经写满的笔记,若有所思地沉吟着。

“没事,他已经长大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阿莲柔顺地答应了。

跟爷爷奶奶做了交代,两人便骑了摩托,沿着一条山村公路,漫无目的地开下去。

路边的野李,开了一树一树银灿灿的花,一些蜂蝶在花丛中翩飞。

夕阳挂在西边的山头,像一块刚刚烙熟的烧饼。

风里的花香,刺激着敏锐的神经,提醒着春天就在眼前。

阿莲环匝着云豪的腰,身子**地贴在他的后背。山路的颠簸,让两人时紧时松地冲击着对方,感觉气促胸闷,面红心跳。

“好好复习吧,小逸会把他们每次月考的试卷寄回来给你的,爷爷也尽量帮你,说不定比在学校里补习还好。”云豪心不在焉地说着,在一个山坳里停下车子。

阿莲双颊,宛如夕阳斜照下的江面,瑟瑟地红。

云豪一言不发地牵着她的素手,领着走进半坡上一个山棚,一下把已经娇羞得全身酥软的小女人揽入怀中,俯身下去寻找那娇艳欲流的**。

两个扭动的身体,尽情燃烧着十多二十年积累下来的热情,大胆地相互探索着,滚倒在铺着的干草上。

方乾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欧阳身边,递上一本飘着墨香的《梦岚文学》,感激地笑着。

《梦岚文学》是他们的校刊,也是欧阳主持的“梦岚文学社”的主阵地。翻到诗歌栏目,便看见他向指导老师极力推荐才开设的方乾专栏:背着悲伤长大。

像轻风掠过湖面

像珍珠泻落玉盘

像原野上的奔马

像长空里的雄鹰

最优秀的画师,

调不出她的绚烂

连全能的上帝

也对她的丰满望而兴叹

是水的轻盈流畅

是火的**燃烧玫瑰的绽放

是奔雷,是闪电

是不可捉摸的力量

瞬间点破天机

让生命,在

尘埃落定的刹那

完成灵魂的舞蹈

当我不再写诗

当我不再写诗

我以星星的名义起誓

我的爱依然深沉

无论以怎样的形式占卜

神启的卦象都无一例外地

昭示——我的血脉潜流汹涌

我不仅爱着春花秋月

我不仅爱着青春年华

那落叶、那寒霜、以及

那龙钟的步伐

假如可能我愿意

连同蓝天大海

一并裹入怀中——抚慰

然而,我累了

爱太重,诗太沉

只想躺在青草地的梦里

想一想关于昨天今天和明天

我不写诗的时候

想把自己串在一首叫“永恒”的诗里

当我不再写诗

而你愿意和我相对无言

我可以,沏一壶清茶

或者,温一壶月光

——下酒

就着流水轻风的余韵

和松涛的低吟

等你忘记手中的笔

我真的不再写诗

“欧阳,谢谢你!”方乾诚恳地说。

“我起的这个专栏名合意吗?”欧阳点点头问。

“简直太贴切了。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综述,成长总是带着伤痛的,背下来我们就长大了。”言语间,一个年轻诗人对生活的热情与向往表现得淋漓尽致。

“下个月的已经不是我主持了,但他们会主动和你联系。先复习吧。”欧阳拍了拍他的后腰,轻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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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上层楼』

“从这里看~去我们学校还~不错的嘛。”站在候龙~~的望龙塔~,欧阳意气风发地指着眼底的景物道。四合院式的校园,一排排正正方方的建筑,中间四四方方的运动场、游泳池、植物院,看着就像小时候积木堆起来的城堡。张开双~,风从腋~~过,灌~鼻子~腔,又在~边呼啸。~袂飘~,发丝飘扬,不禁心摇神~。“我可看不出。”肖然靠在柱子~,意兴阑珊地说,带来的吉他裹在套子里,~在地~了无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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