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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家》

第3章第三章

作者:沉吟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第三章

第一节

赵家民两口子又打架了。

打架的起因是刘春娥把赵家民的一个本本给弄**,惹起了他的肝火。赵家民一辈子都想靠写文章过日子,陆陆续续地也写了几篇发表了省报上。他很看重自己的劳动成果,从报纸上剪下来,粘贴在一个本子上,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自赏一下。刘春娥对他写文章的事一直都有看法,特别看不惯他种种德性。比如说他每次写文章之前,就要沐浴更衣,把头上那几根杂毛梳得整整齐齐,然后泡一壶茶,对着镜子把自己端详好一阵才肯动手。写的时候还不能有人在他身边,只要有人,他好像就没有安全感,不知是怕人家在身后敲他的闷棍还是怕人家窥探出他什么秘密。要是有人不知趣,非要在他身边转悠,他就会口出秽语,把你的祖宗八代都要睡一遍。他才不在乎钻进腐朽的棺材里去与枯骨过夜,谁叫你不自觉地走开。因此他常常把自己关起来。他要写得出来还好,要是才思枯竭半天掉不出一滴墨来,那张脸好像是从榨菜坛子里扯出来的,湿漉漉地皱成一团,见了谁都不顺眼。文章写好之后,自然要修改,但在这个修改的过程当中,茶就不管事了。这时候他要的是酒。用一只牛眼睛大的杯子,满满地斟上,再就着一碟花生米,一口一口“吱吱”地喝。喝酒就喝酒,闹出响声来就不对了,但他很乐意这样去做,这叫刘春娥很难忍受。文章投出去有两种结果,中与不中。要是文章没有被那些秃编跛编瞎编相中,他愤世嫉俗的话能说上三天还另加两个夜晚。如果被报纸刊用了,他有两个处理方式。他会弄两份来,一份摆在店里的柜台上供人阅读。当然他是在不经意之间做这件事的。当有人看了对他说老赵真不简单,文章又登报纸了,他就在这时**一脸的不屑,仿佛在告诉别人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另一份就被他剪下来作为珍藏版永久地保留。这个珍藏版是任何人都动不得的,如果谁要不信邪,胆敢动它一下,他拼着老命不要,也要跟你弄个鱼死网破。

这天就是刘春娥动了它一下,惹出了天大的麻烦。一般情况到了下午菜场就冷清下来,生意也淡了。这个时候往往就是赵家民孤芳自赏的时候。他又和往常一样抠出那个宝贝本本来瞧。翻着翻着有人要买东西,他就将本本放在桌上出去。桌上不仅有本本,还有热水瓶茶杯之类的家常用具。刘春娥倒茶的时候不小心将水洒在了本本上,自知动了人家的心肝,惹下了祸端,忙用干毛巾去揩。也许是那个本本年代太久远,也许是刘春娥用力过大,把页面给蹭破了。赵家民回头一看,五内俱焚,比人掘了他家祖坟还难受,阶级仇民族恨一下子涌上心头,立马跳将起来,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掐住刘春娥的脖子,要跟她算总账。刘春娥的喉管被他掐住,呼吸没了通道,马上两眼翻白,人也站立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赵家民见她一屁股趖了下去,手也就松了。好一会儿没见她有任何动静,心里也有点着慌,但他还是像鲁提辖那样朝刘春娥身上踢了一脚,只是没说“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这句话。

就在赵家民寻思要不要送她上医院的时候,刘春娥从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又回来了。这下子刘春娥的气比赵家民还大,从地上爬起来,先不动声色,走到厨房去摸了一把菜刀,然后凶神恶煞般地杀出来。赵家民见势不好,一边大呼“救命”,一边拼命地往外跑。菜市场有一个派出所,离赵家民的店不远,没几步他就奔到那里,向警察求助。“人民公安人民爱,人民公安爱人民。”赵家民算不算“人民”?这很难说。“人民”一词泛指的是广大的人民群众,他充其量只是人民中的一员,再因为他的前妻就是被一个派出所所长给诱走了,他恨都还来不及,哪里才而为谈得上爱。但是情急之下,除了人民公安,还有谁能救他的小命。他一跑到派出所,见了一个警察,就像是被母亲追打的孩子,立即躲在人家身后,口里还叫道:“警察救命,这婆娘疯了!”刘春娥还是有理智的,见了警察就先怯了三分,虽然刀还是高高地举起,却没真的往人身上砍。那警察姓顾,三十多岁,他的工作就是在菜场里转悠,逮那些刚出道没几天、专偷老大妈菜钱包的小扒手,但对赵家民两口子也是十分熟悉的。顾警察先朝刘春娥一声恶吼,叫她把刀放下,当刘春娥正在迟疑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夺下她手上的菜刀,将事情推入尾声。为了防止刘春娥再下杀手,顾警察给刘春娥上了手铐,然后录口供。到了论证是非阶段,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闹得顾警察耳朵都要聋了。菜场的派出所跟其它街道派出所相比条件要差些,没有多的房间安置他俩,弄在一起又说不清楚。没法子,顾警察又找一付手铐来,把赵家民也铐在了窗户上。这个房间东西两边各有一扇窗户,这样他俩可以遥遥相对,做动口不动手的君子。而顾警察丢下他俩出门走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顾警察估计他俩唾沬也干了,这才来料理他们。他先问刘春娥:“说,你为什么拿刀砍他!”刘春娥道:“他先掐我。”“他掐你哪里了?”“他掐我脖子。”顾警察就上去看她的脖子。刘春娥的脖子上果有两排很深的指甲印。顾警察又来问赵家民:“你为什么要掐她?”“为什么要掐她呢?”赵家民听他这么一问,心里就在为自己找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为什么要掐她?”他还在想。顾警察又道:“我问你话呢!老赵,我们也算是熟人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实话实说了吧!为什么要掐她?”赵家民只得说实话:“她把我一个本本弄坏了。”“什么样的本本?”一提到本本,刘春娥的气又上来了,没等赵家民说话,开口便道:“什么**宝贝,给我擦屁股都嫌纸张粗糙了……”顾警察听她说话,横过一眼,她立即将还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又问赵家民:“什么本本?”赵家民道:“我把这些年发表的文章剪下来,粘贴在一个硬面抄上,她给我弄坏了,我一气,就掐了她的脖子。”“都是些什么文章?”顾警察又问。赵家民还没作答,刘春娥抢先说道:“狗屁文章!”赵家民马上申辩道:“是道德文章!”顾警察好像来了点兴趣,又问他什么是道德文章。赵家民这下子就有点不耐烦了。“‘文以载道’,不是道德文章是什么?”可是他觉得很难跟这些没有文化的人解释得清楚,任顾警察再问,他怎么也不说话了。

这下子该轮到顾警察给他的道德文章上课了。顾警察道:“老赵啊!论你这年纪,我都该叫你叔叔了,可是我不明白这么一个小本本怎么就惹起你这样大的脾气。写文章是好事,我一向就敬佩能写文章的人。我每天睡觉之前,就要看书,没书我就睡不着觉,不翻几页真不行。安眠药吃多了伤神经,书多好,又能安眠,对大脑又没刺激,一点副作用都没有。我刚才说了,写文章是好事,可是把好事变成坏事的人肯定不是什么聪明人,聪明的人尽是把坏事变成好事,你说对不对?人家把你的本本弄**,那也是因为不小心,又不是故意的。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那会儿了,不要说是你写的文章,就是毛**著作给弄**也没人怪罪了嘛,你那个文章总没有毛**写得好。弄**你就掐脖子,要是撕了你还不直接把人给杀了?你想过没有,出了人命咋办?”顾警察自设自问,又道:“要是出了人命你就得蹲监狱。到了监狱里面,你要再说你那是道德文章人家就要笑话你了。”顾警察还说了很多,莫不是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直到他要下班回家才煞住。最后是处理决定,鉴于赵家民有错在先,先给刘春娥赔礼道歉,刘春娥气急败坏拿刀行凶但没造地造成严重后果,经教育后认识态度较好,罚款五十元。

赵家民从派出所出来,思前想后一阵,觉得做人一点意思都没有。被老婆用菜刀一赶,文人的那点斯文也就在狼狈的奔跑中给丢光了。如果这一情节被小说家发现了,再添盐加醋那么一写,人都要被他羞死。这还不说,再听听那个姓顾的说的话,他才多大年纪,这样正儿八经教育起自己来了。为了泄愤,他把那些在一般的文章里用不着的词句全找出来使了一遍,像“兔崽子王八羔子妈的巴子”之类,其中还包括几句国骂。还有就是手铐。手铐是铐什么人的?是铐坏人的。老子是坏人吗?老子祖宗八代以上都是良民,何曾进过局子受过这等非人的待遇。斯文不再,颜面全无,往后如何在街面上行走,想到这,赵家民像脱壳的蟹一般浑身没有一点点力气。回到店里,刘春娥已经收拾完东西回娘家去了。人常说男人的归宿是监狱,女人的退路在娘家,这句话看来是有一点道理的。很多女人都顾娘家人,其实就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只要有点扯皮吵架的事就往娘家跑,娘家可以避难可以消气可以攒足面子等男人来请。去他妈的,老子才不请呢,老子这回要请就是龟孙。他在地上看到了那个惹事生非的小本本,一懊恼把它捡起来三下两下撕了个粉碎。纸张的碎片犹如墓前的冥币,在他眼前纷纷扬扬,如果此时有一阵唢呐响起,定是一个哀伤的仪式。可是他并不甘心,眼里的浊泪还没流干,心中的悼词还没念完,又后悔了刚才的举动,赶紧腑身去捡,生怕它灰飞湮灭无法挽回。为了重新拼接起那些碎片,他又忙乎了整整一个晚上。



第二节

陈皮跟陈心哲成了朋友之后,还一直没到陈心哲家里去过,陈心哲倒是很热情地邀请过他几次,他都说要做生意没有时间。中秋节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雨不仅大,下的时间还特别的长,陈皮索性就这个机会休息一天。跟陈心哲在一起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对陈心哲还是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他是从太平镇来的,没有父母,现在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除此之外,别无所知。他跟陈心哲约好,今天到家里去玩。既然是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去,手上总得提点什么才好,可他又不知该送什么礼,直到进了“双洞门”,还犹豫不决。陈皮要进百货公司就一定去“双洞门”。周玉川是这儿的副总经理,东西买得不好退货也方便些。走进了“双洞门”,他又觉得有必要去看看周玉川。他去过周玉川办公室,要找他很容易。可就在他上楼的时候,过来一个中年妇女,问他是干什么的。陈皮笑道:“咦!你连皮哥都不认识了?”那妇女想不起他是哪个,仍拦着不让他上。陈皮便道:“你去跟周玉川说,皮哥要找他说话。”那妇女当真的上楼去了。不大一会儿,下得楼来,换了一张脸,笑着对陈皮道:“皮哥,周经理这就让你上去。”陈皮乐了,笑道:“不怪你,你不认识我嘛!以后要是分不到房子你就找我,我帮你说几句话肯定管用。”那妇女笑得满脸菊花,嘴里一个劲地“请”,还走在前面为他带路。

“大哥!”陈皮推门进来,就荡气回肠地叫了一声。“哟!是皮哥呀!快坐快坐。抽烟?不抽烟就喝茶。你皮哥百忙之中亲自来看我叫我咋好意思呢?”陈皮端过茶来就喝,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喝罢两口茶,他又道:“太想你了,来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今天怎么有空?”“坐办公室的人由国家放假,我这个修自行车的由天老爷放假。天老爷可怜我好长时间没休息了,就下起雨来,我咋好不给天老爷面子呢。”两人说笑一阵,周玉川又问:“你该不是真为了来看我的吧,有什么事吗?”陈皮道:“去看一个朋友,到你这儿来买点东西。”周玉川笑道:“看我你就甩着空手来,看朋友你就要买东西,看来我们不是朋友。”“你说对了,我们不是朋友,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还搞得那么客气不就见外了吗?”“你就直说是谁吧,少给我弯弯绕,不要到时一打听也是个修自行车的,你给我装什么呀!我还不知道你。”陈皮就说是去看陈心哲。

一提到陈心哲,周玉川就想起周玉琳,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随即哀叹道:“可怜的四妹啊!”陈皮一看不对,忙问出了什么事。周玉川道:“前天她们乡政府来电话说她在回学校的路上把腿摔折了。”“怎么会这样?”陈皮急了,又忙问事因。“只怪那地方太穷了,就那么几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一到学校开学,有半数的学生不能到校。四妹就给他们交学费。可是她才多少钱,就那样还有两个月的工资没领到,能帮几个学生?下午放学的时候她就下山去给孩子补课,补完课再回学校。那天夜里天黑,打个火把又被风吹灭了,一脚踩空,人就从山上摔了下去……她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啊!”周玉川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现在怎样了?”陈皮急问。“现在在县医院。那地方虽然穷,老乡都还好,连夜把她送到了县里。”“那应该把她接回来呀?”“谈何容易啊!五百多公里,路又差,好人都要抖散架,何况她还折了腿。”接着又道:“只有等她好一点之后再接回来住一阵。”

从周玉川办公室出来,陈皮一点好心情全被这事搞坏了。他来到楼下,从那一排排的柜台前走过,眼里心里全都是周玉琳痛苦**的惨状,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全都是一付病容,令他心酸。都是在一起长大的,读了那么多的书,最后还得到那种地方去受苦受累,他真为周玉琳抱屈。自己的命似乎也不好,可是仍生活在城市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摆的虽说只是一个小摊子,每天也挣不到几个钱,但比那个穷山沟不知要强多少。以前他几乎天天都能见到她,也不觉得什么,而现在她身在异乡,要再见一面不知有多难。她去靖新县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一直都没回来过,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每次想起周玉琳,就会想起她给自己糖吃的情景。在万福巷的孩子当中,能有糖吃的只有周玉琳。这是因为别的孩子都没有宠他们的哥哥。她只要有了糖,就会来找他,三颗五颗地给,十分慷慨。他也像她的保护神,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绝没有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现在她落到这步田地,他感到很愧疚,好像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她追陈心哲,自己不应该在袖手旁观,而应该在陈心哲那里作些说服,应该让陈心哲放弃那个扯淡的指腹为婚。如果他俩能够由爱情发展成婚姻,周玉琳哪里还会有今天这样的事,说得再现实一点,他去蹭饭也方便一些。他就这么一直想着,直到陈心哲家,才想起礼物还没有买。

陈心哲家住在岱宝山下的紫薇公园旁。从公园大门进去,绕过歇龙潭,穿过一道月亮门,就是公园的花房。再从花房后面的一片竹林过去,有一道侧门,出了这道门,又是一座小石桥,过了桥,就是陈心哲家了。也可以乘公交车在植物园下车,顺着公路往前一百来米,下一道坡,走过一条碎石铺成的七弯八拐的林荫小路来到陈家。陈皮是从公园这边一路问过来的。陈皮家住的万福巷在城北的真如区,而紫薇公园在城南的大甸区,陈皮就是要逛公园,也只是到解放大道的中山公园去,怎么也想不到往这儿来。因此,他长这么大也只是知道有一个紫薇公园,还从没来过。走到陈心哲家,陈皮首先看到的是数棵高大的香樟和桂花树。在树的环抱中,有一座古旧的小楼。小楼被爬山虎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好像是一座绿色的城堡。小楼前有一排葡萄架,葡萄架外边,是一块麻石铺成的约有四五十平米的小院。院的四周是约有一米高的土墙,土墙上长满了爬藤植物。这时候雨已停了,叶片上挂着水珠,更添了绿意和生机,让人神清气爽。

陈皮来时,陈心哲兄妹正在楼上下棋。陈皮见院子里面没人,就扯起喉咙喊道:“有人吗?”一会儿,一个看上去约有五十来岁的女人过来,含笑着问道:“你是心哲的朋友陈皮吗?”还没等陈皮回答,便很热情地往里请。没听陈心哲说他有母亲呀,这个女人是哪个呢?刚走到葡萄架下,又从屋里出来一个男的,年龄似乎与那个女人差不多。难道这是就陈心哲的父亲吗?陈心哲不是说他没有父母吗?这个男人见来了客人,也很高兴,朝着楼上喊道:“心哲,快下来,你的朋友来了!”陈心哲兄妹闻声下来,果见是陈皮来了,欢喜自不消说,忙上前来拉手。陈心哲将陈皮拉到刚才那一男一女面前,向陈皮介绍道:“这是我奶奶,韩湘君。这是我爷爷,陈国儒。你可以叫奶奶爷爷,也可以叫他们的名字。”陈皮忙叫了一声“奶奶爷爷”。他嘴里虽然这么叫着,可心里还在犯嘀咕。他听陈心哲说起过他的奶奶爷爷,但万万没想到他的奶奶爷爷会有这么年轻。按照陈心哲这个年纪算下来,他的奶奶爷爷应该在七十多岁才对呀!陈心哲好像看出了他心里的那点困惑,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爷爷奶奶太年轻了?告诉你吧,爷爷奶奶今年都七十多了呢!”这时,从里面又出来一个女人,年纪更轻一点,她用托盘端来茶,一一放在葡萄架下,然后过来请众人用茶。陈心哲又向陈皮介绍道:“这是秦妈妈,是我和心慧的奶娘。”

有心哲心慧兄妹相陪,陈国儒韩湘君便回房去了。这时,陈皮才对他兄妹二人问道:“你爷爷奶奶咋这么年轻?好像跟我爸年纪差不多嘛!”心哲笑道:“生命元气,旺于乐观”。陈皮只能听懂他说的大概意思,就是要保持好的心情,这样的话人就显得年轻些。这时陈皮想起礼物的事来,很不好意思地笑道:“第一次上你这儿来,本来想买点东西带来的,空着手多不好意思,可是我走着走着就搞忘了。”陈皮正想借礼物的事把周玉琳现在的情况说给陈心哲听听,可是话刚到嘴边,陈家又来客人了。先是一阵“呵呵”的笑声,好半天才从土墙外转进一个人来。陈皮一看,是一个和尚。这个和尚穿着一件皂色袈裟,胸前挂了一串佛珠,体态丰盈,慈眉善眼。和尚走进来,仍没停住他的笑声,不知世上哪有那么多可笑之人可笑之事。和尚见有生人,才把笑声停了下来好让嘴巴说话:“当真是主雅客频哪!还有比我先到的。”

心哲心慧见和尚来了,忙起身相迎。心哲又拉起陈皮,向他介绍道:“这是归元寺的怀云大师。”怀云大师也向陈皮打千唱诺。心慧又去给怀云大师沏了一杯茶来。众人坐下后,怀云大师对陈心哲道:“早上水生来给家里送菜,回来后说你今天不去敬墨轩了,所以就想过来跟你说说话儿。你来了朋友,我就不打扰了,待会儿我跟湘君下棋就是。”大概是听到了怀云大师的笑声,韩湘君陈国儒也从屋时出来与怀云大师说话。怀云大师道:“你们有多长时间没去寺里坐坐了?是嫌我的棋太差还是嫌我那里的茶不好?呵呵……你要是嫌我的棋太差我就没办法了,要是嫌我的茶不好你们去时可以带些茶去嘛!”“你的棋也差,茶也不好,还没有酒,去你那里有什么意思,还是到这里来吧!”韩湘君道。“行行行!今天还是老规矩,三盘之后喝酒吃饭。呵呵……”怀云大师笑道。

在陈家,怀云大师能赢一盘两盘的,就只有韩湘君。韩湘君的本领不在围棋上,她的棋艺,纯粹来自这个家庭对她的影响。陈国儒、陈心哲、陈心慧都下棋,他们下棋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观战,时间一长,也能走几步。她没法跟家里人下,他们的棋她总是看不太懂,她也不想化太多的时间去琢磨它。但如果跟其他人动起手来,她那几板斧也还管点儿用。怀云大师最喜欢跟她过招,二人半斤八两各有胜负,每次都下得酣畅淋漓大呼过瘾。当下,心慧为他们端来棋盘,一场酣战已然开始。他俩下棋,陈国儒就弄一本书来坐在一旁,主要心思在书上,间或看上一眼,也不说话。心慧到厨房去帮秦妈妈择菜,陈心哲就带着陈皮到屋里去了。

走进屋来,是一间宽大的客厅。这个客厅不像是现代的家居布置,而像是乡下人的堂屋。中堂是一幅孔子的画像和一副对联,对联曰:六伦之内自有乐趣,五经以外别无文章。画像下面是香案,香案再下是一张红木的八仙桌。客厅西面有一道门,从这道门进去,便是厨房和餐厅。客厅的东面有两个房间,不知是作什么用的。二楼是一家人的起居室。三楼是书房。书房占据了整个楼面,红木的书橱紧贴着天差地墙壁,和楼层一样的高,书橱上整整齐齐地塞满了各种古籍旧典。书房有三扇窗户,中间一扇最大,窗户前有一张很大的书案,书案上摆放着文房。还有就是几把藤椅。“这就是我们家共用的书房。”陈心哲道。“你看的都是这些书吗?”陈心哲笑笑,没有说话。“你肯定很有文化!”陈皮道:“那为什么你还说自己没上过学?”“我确实没上过学。”陈心哲道:“我们老家没有学校,读书识字得靠父母教。”“那你是跟你父母学的?”“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是师祖教我的。”“你师祖是谁?”“他就是国儒的义弟,也是个和尚。”陈皮看着那些书道:“这些书我一本也看不懂。我只读了三年书,我不喜欢读书。不过我特别敬佩读书的人,因为我太笨,就觉得读书的人很聪明。”陈皮又道:“跟你做朋友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不懂的就问你,也等于是我读了这么多的书。”

陈心哲挪过两把藤椅,两人就坐在窗前说话。这时,陈皮有了机会说周玉琳的事,便将早上在周玉川那里听来的一五一十地对陈心哲说了一遍。陈心哲听了陈皮的话,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让陈皮很难猜测。过了很长的时间,陈心哲才道:“你来的时候好像说过给我买礼物是吗?”陈皮说了半天等来他这么一句话,原来他并没想周玉琳的事,还惦着礼物,心里就有点不那么舒服了。陈心哲道:“皮哥,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给我买礼物的钱寄给周老师……”陈心哲说到这里,就把陈皮拉到右面的书橱前,蹲下,打开下面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来。“来,我们一起数数。”说着就把盒子打开。陈心哲道:“我们家每人每天要往里放五角钱,两年多了,一直还没动过,不知道有多少。”

两人数了半天,有二千四百多块钱。陈心哲道:“你把这些钱拿去,加上你给我买礼物的钱,一起寄给周老师。”这下陈皮又有点为难了。他给陈心哲买礼物,也不过几十块钱的事,可他却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得找一个比较好的理由,要不然的话周玉琳也不会接受这些钱。他太了解周玉琳了,她宁可人家欠她,也不愿欠人家,这样不明不白的钱她更不会收。陈心哲好像看到了他的心思,便道:“你不必直接给周老师,就捐赠给她学校。二千多块钱可以让多少孩子上学呀,周老师还用每天下山去给孩子补课吗?”陈心哲又道:“你不能告诉周老师这钱是我的,这一点很重要。你知道为什么吗?如果她知道这钱是我的,她就可能认为我是在同情她可怜她,她的自尊心是会受到伤害的。你去找找她的哥哥嫂嫂,让他们三块五块的也出点儿,再找找街坊们,不论多少,也不管他们愿不愿,只要让大家知道有这回事就行。这样一来周老师就会觉得这是社会在帮助孩子们,她就心安理得了。”“心哲,你心眼真好!”陈皮道。“没什么的!我们每天放五角钱在盒子里,就是要提醒自己多做善事,每天一点,积善成德。现在这些钱正好派上用场,我很高兴。”这时陈心慧上楼来叫他们下去吃饭,见陈皮手里摞着一把毛角子,小木盒又空空的,就知道谁有了难事儿,便道:“我还有一幅画,明天我拿到学校去义卖,得了钱也添上。”

三人下楼来,怀云大师和韩湘君也下完了棋,众人一起走进餐厅,各自坐下。心慧对陈皮道:“到我们家做客,没得肉吃,不过酒管够,皮哥你就多喝一点酒吧!”陈皮往桌上望去,果不见一星半点的油荤,无非是些青菜豆腐,数量上还不容他多下筷子。陈心哲抱来一个瓦罐,对陈皮道:“这是从老家带来的,只这一坛了,一直没喝,就等你来呢!”那酒叫“果红”,是用山里的野果酿制而成的,倒在碗里,像玫瑰那般的红,溢出来的香气,就能把人醉倒。陈皮也是喝酒的,平时喝的不过都是块把钱一斤的白干,哪里见过这样的酒。他也有一点小酒量,五六十度的白酒弄个半斤八两不成什么问题。“果红”虽好,后劲却大,加上陈皮多喝了几杯,就大醉了。心哲将他扶到自己房里睡下,这一觉竟睡到下午三点多钟才罢。

陈皮在心哲那里得了主意,这几天车也不修了,四处游说,找人出钱。陈皮本来人缘好朋友多,两三天下来,又凑了一千多块钱,一起给周玉琳寄去,这才了却了一桩心事



第三节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心慧就要毕业了。这段日子里,校党委书记盛长礼和太太郑金铃为陈心慧的去向争得不可开交,一个要将陈心慧留在学校里,一个要把她调到省歌舞剧院去。郑金铃是中国人自己培养出来的芭蕾舞演员,先在中央芭蕾舞团跳了几年的《白毛女》《红色娘子军》《沂蒙颂》,后来到了省歌舞剧院,后来又成了歌舞剧院的院长。郑金铃没有生养,该生养的时候为了保住形体,一拖再拖,等到想生养的时候又不知问题出在夫妻俩谁的身上,平坦的肚子就是大不起来。膝下无子,是她追求事业付出的代价。男人没有子嗣好像还不怎么上心,女人要是结了婚没生养简直就是要她的命。中国外国的大医院都去过,民间偏方都试过,不管加班加点如何努力,肚子就是不争气。虽然她嘴上说没有孩子好,没有孩子有更多的时间干事业,可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难受。上班到剧院,人多事杂,还感觉不到什么,回到家里就觉得冷清得受不了。几口饭一吃,盛长礼就拿着报纸数字数,她就盯着电视看琼瑶阿姨到底在捣什么鬼。有时盛长礼出去与人下棋,空空的大屋好像荒野里的破庙,随时都有可能钻出几个牛头马面来。只有陈心慧来到家里,她才感受到家的气氛。她始终记得心慧第一次来家时的情景。那天心慧穿着一件府绸的白衬衣,梳着两条齐耳长的短辫,下面穿着一条黑裙,脚上是一双布鞋,像是三四十年代的学生模样。她手里提着琴盒,弯下腰,朝自己鞠了一躬,叫了一声“师母”。就这一声“师母”,郑金铃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当时简直就是心花怒放差点雀跃起来。如果正常生育,她的儿女也应该有陈心慧这么大了,也应该是心慧这个样子。也就在那一刻,她就在心里认定了心慧这个女儿。从那天起,她就理所应当地做起了心慧的母亲。心慧不是没有母亲吗?心慧一直叫她师母,她觉得这个称谓很好,在心慧面前,亦师亦母,具有师和母的双重身份。她没理由不把心慧调到歌舞剧院去,带到自己身边来。只有这样,她才可以给心慧提供一个真正的舞台,让她成为倍受世人瞩目的小提琴演奏家。

而盛长礼要将心慧留在学校,从情感来说跟郑金铃一样,不一样的就是他认为只有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心慧才能得到爱护。他要把她培养成一个音乐教育家。盛长礼只是一个政工干部的出身,他对音乐的理解远没有郑金铃那般精到,但他自信自己还不是对牛弹琴的那头牛。他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他不能不相信拉夫斯尔德的话。拉夫斯尔德是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去年到中国来的时候,学院通过各种途径好不容易把他邀请过来作了一个题为“心灵的感应”的演讲。演讲结束后,盛长礼叫心慧为他演奏了一曲巴赫的A小调协奏曲。当时拉夫斯尔德心思好像并不在心慧的音乐里,听完之后也没有什么反应。直到临别的时候,拉夫斯尔德才把他拉到一边,说起了心慧。拉夫斯尔德说,她——陈心慧,肯定是名人之后,而这个名人,还是他自己的前辈。因为她的演奏技法与自己如出一辙。他还注意到了她的那把琴。那是一把真正的阿玛蒂的“华尔顿”。拉夫斯尔德还说他曾经见过那把琴,它的原主人是加拉米安。听了拉夫斯尔德的话,他对陈心慧的音乐才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后来他又请来几位国内知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对陈心慧的演奏水平作了一个较为全面的评判。令人高兴的是,所有人都对陈心慧的演奏水平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只是对那把琴持有怀疑。在他们看来,那把琴一定是仿制的,真正的名琴怎么可能落入她的手里呢?很显然,他们不是从琴本身去作判断的,而是从持琴的人身份上去猜测琴的真伪。这就好比冒牌的雪茄夹在富翁手指间,假的也成了真的,正宗的名牌西服穿在农民身上,真的也成了假的。他想,一个演奏家可以愉悦无数人,但是一个音乐教育家,可以培养出无数个演奏家,从社会意义来说,简直就不是一回事。“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每次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在心里这样说郑金铃。他耐着性子对郑金铃进行说服,想和她取得一致意见,把心慧留在学校,可他没想到郑金铃态度如此之铁,没一点商榷的余地。闹到后来,两人干脆话都不说了,各自托关系找路子,一心要按照自己的意志安排陈心慧的未来。

盛长礼是学校的党委书记,学校整个班子都是他一伙的,郑金铃感觉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到北京去求助,想借上头的一纸调令直接把陈心慧弄到自己的麾下。可是上头并不理解她的心情,她就想到马向前。马向前现在是省人民政府的常务副省长,什么话没说,就让她找文化厅出面协调。郑金铃没法,就到马向前办公室去闹:“你这不是明摆着在帮盛长礼吗?是不是因为他是你的同学你就这样帮他?”马向前有点儿怕她,“嘿嘿”笑过几声后道:“这事老盛早就给我说了,我也觉得老盛的话有些道理。再说了,现在谁都在捞人才,他手头上有现成的,哪能轻易放手呢?人之常情嘛!我哪个都不帮,请文化厅教育厅去协调,他们说上哪儿就上哪儿。”郑金铃气极,道:“你们这是官官相护!”马向前笑笑:“我们都是共产党干部,谁护谁呀?”郑金铃气呼呼地坐在马向前对面,好像今天没个结果她赖着不走。马向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道:“这个学生是不是你们认的那个干女儿?我好像听静萍说起过你们收了一个干女儿,是不是她?”马向前看看表,又道:“快要下班了,等会儿跟你去看看这个干女儿到底是个什么人才,值得你这样上窜下跳。”

这天是星期六,马向前在办公室里打了个电话给妻子袁静萍,说要到老盛那里去下棋,然后就跟郑金铃回家。走进客厅,马向前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儿,他猜想这就是陈心慧了。一眼看去,他顿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他见过不少社会名媛,她们都是金银珠玉烘托出来胭脂花粉敷设出来的美人,而这个女孩儿,也没有一回眸就令万人肠断的美,也不会无故地叫人朝思暮想空添清瘦,她是一朵花,红酣千顷,她是一滴泉,清澈四海,她是一缕风,拂满乾坤。或者说她是酒饮微醺时的一盏茶,在你满口生津的时候,顺便洗空你的一切伤感,让绵绵情意萦绕心怀。马向前是做官的人,做官的人知道如何保持适度的傲慢,可当他见了陈心慧的时候,他那一贯的做派怎么也做不出来,到了陈心慧跟前,还放主动伸过双手去,像是见了总理一样。陈心慧的言谈举止总是那样落落大方坦然从容,这更令马向前诧异不已。一般的女子,只要听说他是省长,准会情不自禁迫不及待地想跟他混熟,而这个陈心慧似乎并没把他这个省长当多回事。在马向前看来,女人的品质,就在这个坦然从容上,而这种坦然从容,不是靠一时半会儿的学习和伪装就能办到的,它是在文化的酱缸里浸泡出来的,是在大家庭里熏陶出来的,也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像她这样的人,别说是在自己面前,就是在皇帝面前也不会有一丝半点的卑微和媚态。

简简单单地吃过晚饭,盛长礼把棋盘端来放在茶几上,准备跟马向前下几盘棋。“您会下棋么?”马向前对陈心慧问道。“要不我们下一盘?”陈心慧道。马向前根本就认为陈心慧是不会下棋的,说的只是一句客套话而已,没想到陈心慧竟说自己会下。“既然会下我们就下一盘。”马向前道。陈心慧的棋是在陈心哲那里学来的,平时除了陈国儒就是陈心哲,再没跟其他人下过。跟陈国儒下,她能打个平手,跟陈心哲下,在让她五子的情况下她还输多赢少。对于棋,她向来没有像小提琴那样自信。她不知道马向前的棋艺如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下得怎样,既然马向前这么说,那就和他下一盘,也算是检验一下自己的水平。盛长礼夫妇从没听说心慧还会下棋,现在见她要跟马向前过招,也很高兴,准备好茶水之后,就坐在两边观战。盛长礼对心慧道:“你别把他当什么省长,不要给他面子,好好地替我出口气。”听盛长礼这话,他在马向前那里没捡到多少便宜。郑金铃对马向前道:“你千万不能输,你要一输还得想着法子把心慧往棋院里调。你先要想清楚啊!我看最好还是跟老盛下,反正他又下不过你。”郑金铃说完,盛长礼又道:“我希望你能赢。你赢了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办事的效率就高,办事效率一高,我们这些做百姓的可就受益了。”两口子的这些话马向前听得太多了,只是笑,也不答话。

马向前跟陈心慧礼让一番之后,马向前执子先行一步。轮到陈心慧下子了,她却迟疑起来。马向前以为她怯场了,就鼓励她道:“没有关系,下着玩嘛,又不赌身家性命。”“我正想这事呢!”陈心慧道:“我跟家兄下棋都是要下注的,不下注恐怕就不好玩了。”马向前听了这话,便笑道:“下棋只为了陶冶性情,谁还干那事。”陈心慧道:“话是这样说。可总得有个输赢的凭证才好呀!这样吧,不论什么,哪怕是针头线脑,也下个注,这样输赢才有意思。”“原来这样。好吧,前几天省委胡书记送我一罐茶,我还没喝,如果输了,我明天就叫刘秘书给你送来。你看如何?”陈心慧也道:“最近我得了柳公权的一幅字,家兄说那是清人的伪作,但我看还好,就收着。如果您赢了,它就是您的。”两人下完注,陈心慧就往下落子。常言说金边银角草肚皮,开始几步,都要在边角上去抢地盘。但陈心慧不同,她一子天元就把马向前搞糊涂了。敢在天元上落子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绝顶的高手,另一种是根本就不知道围棋为何物的人。那么陈心慧是何种人呢?

马向前的棋应该在七段上下。别人是这样说的,但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具有了这个档次的水平。以前在学校读书那会儿,他就是一个没输过几盘棋的人,后来当干部,工作单位换来换去,但不管走在哪里,他的对手都十分有限。就说现在,在省委大院里,能跟他过上三招的人要拿着放大镜才能找到。真正下棋的人喜欢找比自己强的人下,这样才有提高。他就经常到棋院去找那些国手们下。到棋院去下棋,别人就难免会让着他,他是领导,又不来跟自己争饭碗,让他赢几盘,玩个高兴就是了,何必当真。他似乎并不知道个中曲折,以为所有的棋手都是有职业道德的,哪里还会放水?所以他就相信了别人给他评出的段位。陈心慧把第一子摆在天元上,他确实是迷惑了一下,但还是没把她当成高手来对待,他认为她根本就不懂棋。跟一个不懂棋的人下棋,那种心态就像下指导棋时一样,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输赢。但是下棋若不考虑输赢,就很没劲,今天是遇到陈心慧了,要是换着另外的人,他觉得还不如回办公室去读文件。但棋到中盘,他的那种下指导棋般的心情渐渐没有了。他这时发现,陈心慧的棋诡异得不是一般,每落一子,都让人摸不着她的路数,东一子西一子腾挪不停,你还没把这里一招想透,她那边又出一招,搞得马向前不知自己的子该往哪里放才好。象棋也好围棋也罢,要是到了举棋不定的时候,就说明你离输棋不远了。马向前的额头上沁出一层密汗来。盛长礼和郑金铃知道这时候不能说笑话,可是在交换眼神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笑啥?这不是还没下完吗!”马向前有点急了。盛长礼用下巴颌示意他再看棋盘,马向前这一看,马上就没声音了。那白茫茫的一片,全在陈心慧的包围之中,他立即落子去救,可是为时已晚,没有三步,茶叶就移主了。盛长礼要数一下子,看他到底输了多少。马向前一把将棋子抹了,道:“这盘不算这盘不算,我太轻敌了。”陈心慧也为他开脱,道:“这盘是不应该算。我们再下一盘定输赢如何?”于是又开第二盘。第二盘马向前输得就更惨,只十来分钟棋就走不下去了,说了一声“茶归你了”便草草收兵。“今天太热。”他道。盛长礼打趣道:“输了就输了,怎么怪天气热。如果不服,可以申诉嘛!”

回到家里,马向前的心事仍在刚才那两盘棋了。袁静萍见他那付眉皱千山的样子,就问他是不是哪里又闹灾荒了。马向前这才想起输了的茶叶,就问袁静萍胡书记上次送的茶叶收到哪里去了。“茶叶?你又不怎么喝茶,问它干啥?我拿去送我们院长了。”“就一罐茶叶,也犯得着这样送去送来的。到时候你们那个许院长不定又要送给谁呢!你明天记着买罐茶给老盛送去。”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最好买胡书记送我们那样的,如果没有,也赶好的买。”“为什么呀?”袁静萍问道。马向前就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诉了她。袁静萍笑道:“这回总遇到一个厉害的了吧!”“输几盘棋倒没啥,我就是琢磨不透这个人。”“哟!还琢磨起人来了……”“你说啥呢?你别忘了,我可是党的干部。”“我倒没忘,我担心你忘了。”“金铃给我说过这事,只是忙,去了又没碰到。你说的可能就是这个姑娘。”袁静萍道。“还能有谁?我建议你也去看看,那姑娘真的不错。你一见了她,就忍不住要疼她爱她,想为她做点什么,好像不这样你就不会心安似的。听老盛说她是从太平镇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太平镇,我想那肯定也是一个山旮旯。山旮旯真的就有那么好的水土,养出这么个女孩儿来?”马向前从浴室里出来,又对袁静萍说起陈心慧,描述了又描述,形容了又形容,终于把袁静萍的嫉妒心给撩起来了。她没好气地道:“我看你还是早点睡吧,最好能梦到她。但是我警告你,只准跟她下棋,不能干别的。”“喝茶行不行?”马向前也意识到今天的话多了一些,就再不做声,从皮包里翻出几个文件,进卧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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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连载四第四章第一节毕业前,赵宜~曾给学校提出~到乡村去当教师的想法,他~以为这个看似很合理的~求一定能得到校方的支持,可是当他得知自己被分配到8625厂时,他就知道这是范思举在~搞了名堂。大学毕业能留在城市,是很多人愿望,城市里的这样,乡里来的尤其如此。而周玉琳本来是想留~的,却被分配到了靖新去,赵宜~一开始就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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