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了时间的刘庆春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小腿肚子上忽然挨了一脚。
小子,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家了。蹲在地上的刘庆春抬起模糊不清的脸,看见飞机头脑袋的便衣汉奸正站在自己身前,左手里拿着一大块驴肉,右手提兜着一个酒瓶子,嘴里边咀嚼边对着他说话。
乍一听,刘庆春竟然没反应过来,楞呆呆地傻看着汉奸。
怎么,烧火烧上瘾了,还不想走了怎的?汉奸一脸油气地讥笑他,这时刘庆春才猛得意识过来,慌忙站起身,踉跄着脚步往铁丝网外走。身后又传来汉奸的叫声,唉小子,你不喝口汤再走吗,要不啃块骨头?众鬼子汉奸都随着哈哈大笑起来。
刘庆春差点又流下泪来,赶忙加快脚步走出铁丝网。现在时候已经很晚,大概快到了三更天,澶州城的城门早关闭多时了,他只有回到丈人家去暂住,回城拿颜料的事只能等第二天再说。
他刚刚走出没多远,身后猛地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他吓得回头一看,只见原来在铁锅一边喝酒的鬼子有一个已仰面躺倒在地上,其它的人都惊慌失措地找寻身旁立着的枪。这时,他左侧的青纱帐里又传出一阵连击的枪声,又有两三个汉奸鬼子应声摔在地上,想是也中弹了。
刘庆春还没经过这种场面,两条腿直打哆嗦,想拔腿快跑,竟是力不从心,不能移动半步。
老乡,快到我这儿来!青纱帐里传出一声低呼,刘庆春还在愣怔,一旁忽然冲过来一个人,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牵起来就往高粱地里钻。刘庆春不由自主跟着他跑进了青纱帐。而抓住他手的人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飞快的在高粱杆子间穿梭疾跑。这时,身后已经响起了机关枪声,不歇气的哒哒着,子弹打得高粱叶子噗噗直响,头顶也嗖嗖飞过了几条流星般的弧光。
刘庆春脑子晕晕的,随着人家一路奔跑,枪声渐渐远去,才觉得抓住自己手的人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又跑了很长的时间,终于到了一处河坡模样的地方,脚步停了下来。刘庆春此时的头脑里还是懵懂的,象灌满了浆糊,倒是对一个词语有了更深的了解,那就是“身不由己”。
好了,歇会儿吧,咱们跑了有十几里,鬼子追不上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说。
刘庆春稍微有点明白了,原来不止他们两个。借着微弱的星光,河坡上已站立着一个人,身材比抓住自己手的人略高。
手被松开了,刘庆春还是觉得手腕麻麻的,被抓住的感觉许久不散。
你这家伙腿可真慢,身子比老头都沉,让我可费老了力气。这时抓他手的人在说话,听声音年纪不大。
刘庆春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但因为他们是打鬼子的人,从心里就觉得这两个人无比的亲切,很愿意和他们在一起。于是随着他们坐在了河坡上,呼呼喘气。
老乡,你是哪儿的人?中年汉子问。
刘庆春说,我住城里。他实话实说,并不想对他们隐瞒什么。
哦,那你这几天可不能回去了,因为我们打死了几个鬼子,他们肯定会有报复行动。你今天和这个炮楼的人打过照面,在城里没准会遇上见过你的人,尽管不是你开枪打的鬼子,但恐怕不好摆脱干系。一旦他们抓住你,那就麻烦了。中年汉子一边很关注地说着,一边从腰间掏出一个烟荷包,取出烟杆打着火,啧啧有声地吸起来,烟头燃烧的地方发出红红的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刘庆春闷闷地坐着,也不知该怎么办。心里暗自猜测这两个人的身份,既然他们打鬼子,那肯定是好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共产党,因为这一片私人武装很少,国民党的部队早已逃跑了,只剩下了传说中的八路军。
唉,老乡,你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吗?比如亲戚家。这次是年轻一点的问他。黑暗中,他用衣服角来回擦着自己的驳壳枪,时不时还往枪上吐口唾沫。
刘庆春小声说,我媳妇家在史各庄住。
年轻的笑着说,不错吗,听你说话年纪不大,都娶上媳妇啦!跟我们说说,你媳妇漂不漂亮?
刘庆春脸一热,他没想到这个人刚刚脱险就跟自己开轻松的玩笑。
四宝,别瞎说八道的。中年汉子制止了同伴的说话,然后仔细地问刘庆春,你是怎么被他们抓住去烧火的呢?
听到此话,刘庆春心里又是一酸,慢慢一五一十地把一天的经过讲了一遍。
中年汉子好象对他说的话很感兴趣,听他讲完后,就紧跟着问他,这么说你能写会画啰,那识字多不多?
刘庆春回答,我中学差一年就读完了。
旁边年轻的此时一拍大腿,说道,队长,咱正愁找不到识字多的人呢,这下好了,没想到他还是个洋学生。
四宝,别太高兴了,咱得问问人家老乡是不是同意呢?被称作队长的汉子说道,老乡,我觉得你媳妇家也离我们今天打的炮楼太近,兴许鬼子会到村里去骚扰,如果你回去了被他们发现,也是个麻烦。
刘庆春抬头看了看队长闪烁在烟头微光中的脸,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赶忙又低下头去。他记起前一阵子的事情,有一个鬼子兵在独自到某个村里找老百姓要吃喝时,被几个胆大的乡亲偷偷弄死了,谁料到日本人一时查不到真凶,为了报复竟然杀光了全村的人。自己现在如果回去的话,一旦让鬼子汉奸认出来,不仅自己要没命,恐怕还要连累更多的人。想到这里,刘庆春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你听我个建议,这一阵你总之还回不去,不如先跟着我们走,等风头过去再回家你看怎么样?而且我还有点事求你。队长边叭嗒旱烟边说道。
打鬼子的人有事求我?刘庆春很是诧异,我能干什么。虽是这么想,他内心里其实是非常愿意了解队长到底他们是什么人,更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听刘庆春没答话,队长接着说,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是谁,不敢答应呀。现在咱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不妨告诉你,我们是八路军游击队。
果然是他们,刘庆春激动起来,站起身说,好,我跟你们去。
那好,咱们走。队长把烟杆往自己的布鞋上磕打了两下,收进荷包里,也站起身形。旁边的年轻人伸出手来,竟是搂住了刘庆春的肩膀,走吧,兄弟。一股暖暖的东西顿时在刘庆春的心窝里流淌起来,无比舒畅。
夏天天明的早,此时东方已**了一点鱼肚白,该是凌晨四点来钟的时候了。河堤上一排排垂杨柳耷拉着长发飘飘的树冠,绿叶轻轻摇摆,好像是一位少女在羞涩的梳头打扮。河堤下面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也在微微晃动,仿佛在向什么人打招呼。刘庆春认出他们正走在潴泷河的大堤上,脚下的道路笔直的通向远方。
到垭口村的时候,天已大亮。村口几个勤劳的农人正在自家菜地里收拾活计,看见他们过来,兴奋地冲他们招手。
刘庆春随着队长刚走进一个农家院落,就有几个年轻人从正屋里跑出来,衣衫不整、还趿拉着鞋,但脸上的表情掩饰不住兴奋。
队长你可回来了。
队长,这次开会怎么时间这么长,都想死我们了。
大家围拢过来,把队长挤在当中,七嘴八舌地倾吐着自己的心声。
队长笑着和每一个人打招呼,同行的年轻人说道,大家先让我们进屋好不好,不然一会儿把村里的老乡们都吵醒了。
大家这才往屋里走,说话的声音虽小了,但激动仍在持续。
进到屋里,队长吩咐一个人,先去给这位老乡打点水,让他洗洗自己的黑脸。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队长身后跟着一个满脸黑乌的小伙子,不知是淌汗还是落泪留下的一道道印迹还清晰地涂在脸上,比戏台上包青天的脸还热闹。众人一片大笑,刘庆春更是不好意思,还多亏脸上的黑替自己遮了丑。
土炕上坐满了人,队长又掏出烟袋,慢条斯理地吧嗒上了烟。同来的年轻人不肯放过发言的机会,兴奋的讲解开了昨晚的经历。
你们就别提多有意思了,昨天傍晚,我和队长开会回来,打算从史各庄北边的炮楼摸过去,没想惊扰鬼子。谁知远远的就闻见一股肉香,我想别是鬼子在做什么好吃的吧。凑近一看,只见炮楼底下架着口大锅,这位——唉,就是这位老乡。说着话他把刚洗过脸的刘庆春拽过来,介绍给大家。
就是这位文绉绉的洋学生被鬼子抓住了,熏黑了脸,正在那烧火呢。你猜锅里煮的什么?哈哈,猜不出吧,就是这位自己家的毛驴肉。他上午和媳妇回娘家被鬼子抢去了驴,下午又被抓了壮丁给他们烧火。你说倒霉不倒霉?
听众们哈哈笑起来,笑声里面饱含了同情和安慰,刘庆春随着大家轻笑了两声,用目光和大家打了打招呼。
我俩就想,鬼子在炖肉,过一会儿肯定喝酒,不如在高粱地里等一下,没准鬼子喝多了,咱还能趁机消灭几个呢。可等了好一阵,鬼子汉奸倒是喝多了,这位洋学生却还没脱身,没办法怕打伤老乡啊,只好再等,一直到了他从铁丝网里走出来,我和队长才开枪,过瘾极了,一下就干掉了四五个。又怕鬼子有报复行动,便把烧火的洋学生救了,没想到他还挺有用,你说是吧,队长。
队长听到问话,抬头看了年轻人一眼说,终于轮到我说话了,你讲的故事不错,接着讲呗。说着话,队长把烟熄灭了,在鞋底上磕了磕。
我说够了,现在该您了。年轻人嘻嘻笑着说,掏出腰里的短枪,又认真擦起来。
队长在炕上正了正身子,同志们,现在咱们正式开会。因为特殊原因,这位老乡列席参加。
刘庆春此时好不兴奋,他成了游击队的自己人了,还能参加他们的会议,自豪感油然而生。
上级这次叫我们去,是传达一个新的精神。毛**在延安刚写了一本书,就是这本。队长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小心地放到炕上,慢慢打开,**一本不厚的书来。
围上去的人端详着书,有几个用手挠起了脑袋。其中一个说,队长,这是本什么书呀,这上面的字曲里拐弯的,我们都不认得。你知道咱们都没上过学,干脆你就直接告诉我们得了。
队长说道,这就是我让这位老乡列席的原因。顿了顿,队长又说,我也和大家一样,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我只能听组织上的同志们讲解,意思能明白个大概,但终究理解的不深。书名叫《论持久战》,是写我们该怎么打鬼子的,还说了鬼子什么时候会灭亡。我本来想回来后请村里认字多的人给大家讲,路上却遇到了这位老乡。他可是在保定上过学的洋学生,知道的字多的数都数不过来,让他讲给咱们听不是太好了吗?
一屋子人热切地看着刘庆春,让他又有点羞涩。不过他终于明白,队长所说的要他帮忙的事是什么了,而且这也正是他自己现在最想了解的事。
小刘老乡,屋子里差不多就是咱们县大队的全体成员,合起来共七人。我给你介绍一下,和咱们一起来的嘎小子叫李四宝,给你打水的是王三柱,炕上蹲着的叫大蔫,也姓王,还有孙强、郭六,现在还有一个在村口站岗是杨树新,一会儿你也能见到。我是队长陈云生,反正你得在这住一阵子,先认识一下,省得以后记起来麻烦。陈云生队长给刘庆春一一指点了一下,最后一拍大腿,说,忘了介绍小刘了,这位就是咱们以后的老师了,保定洋学堂里的高材生,城里东街人刘庆春。
他新媳妇是史各庄的,结婚才三天,不,到今天是四天。一旁擦枪的李四宝忽然插嘴说,一屋子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嘎小子,就会添热闹。队长在李福生后脑勺上打了一下,也笑了。
刘庆春看着屋里的一张张陌生而有好像非常熟悉的面孔,心里有了回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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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4)』
刘庆~~自己在二十年的生活经历中,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清醒过。带给他这种感~的就是远在岩安的~泽东~写的这本《论持久战》,~清楚明白地分析了敌我态势,从各个方面综合~论出中国~战必经的三个阶段防御、相持、反~,号召全国人民共同~敌,必将迎来最后的胜利。还不到十点来钟,他已一~气读完了全书,刘庆~此时犹如高僧得道、醍醐灌~一般,眼前一片光明,他自己住的屋里一~子~出来,跑到队长住的屋子里。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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