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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痛(我的逃亡生涯)》

第1章在呼和浩特的日子

作者:林子莺歌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七年之痛

乍一看标题,读者会以为这是个有关婚姻的故事。

本书中确有相当大的篇幅描写了两性之情。但是,严格说来,它的主题并非叙述男女围城中的生活。作者用血泪凝聚成的巨幅文字,是女主人公刻骨铭心的让人唏嘘引人深思的七年特殊经历——逃亡生涯。



引子

与想象中的一样,这一天阳光明媚。那道沉重的大铁门在我面前开启,当我终于迈过那道樊篱时,心情五味杂陈,一股热流急速冲向眼眶,奔涌而出。这也与想象中的一样,因为,我为自己犯罪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惨重了,终于迎来重获新生的一刻,怎能不百感交集。

五年赎罪,找回了失落的本真,让我有诸多感触。而之前的七年逃亡生涯,更是让我刻骨铭心。我把它写出来,既是对过去荒诞不经的行径进行深刻反思,也是籍此告别错误的过往:



在呼和浩特的日子



1994年12月29日傍晚,上海火车西站旁邮局:

寄绝别信并不是很艰难的事。铺信纸、落笔、把信笺装入信封,贴邮票,将信的封口送至唇边轻轻一吻,因为阿森喜欢听那首英文歌曲“以吻封缄”。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没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这是例行公事,真正的绝别在“平安夜”已经完成。那晚在歌厅,对阿森唱“千千阙歌”,那么投入。原唱陈慧娴不曾唱得这么动容。她有生离死别的体验吗?阿森一头雾水,说一夜的好心情被我破坏了。他不知道,这是我们俩最后的圣诞节。

站在信箱前,手却开始颤抖。刚才不是从容不迫的吗?信封内只装了一句话,应该不重,一只手却提不起。于是,用双手托住,不让它上下左右摇摆,端平,稳住,屏住呼吸,对准邮箱上的那道窄缝,小心翼翼地塞进去:阿森,我走了,不说再见!



这几天,我都做了什么呀?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拿三十万公款到上海,破釜沉舟。94年,是新中国发行股票的第二年,当时股市制度还不健全,操作很不规范,绝大多数股民炒股都较盲目。这天,是股票的权证第一次上市,名为江苏悦达权证。本想大量买进它作最后一博,可是听说机构拉抬江苏悦达股票而非它的权证,又没了主见。秦在一旁频频劝说道,买江苏悦达没错。本还有些犹豫,见秦自己也透支买进了5万股,就相信了他。于是,又一次跟风炒作。透支买进10万股“江苏悦达”。谁知,原来想买的江苏悦达权证价位直线上升,江苏悦达股价却直线下滑,30万元转眼就只剩下4万。是天亡我也。

墙上那面巨大的股市交易显示屏,怎么看怎么像一头怪兽。我和它对峙已有一年半之久了。最初,江湖盛传,它的脚底有宝藏,只要摸准它的脾性,伺候好它的胃。它一乐,一抬足,财宝就从地下往上冒,任你捡。看许多人满载而归,我也提了自家的米缸里的外加亲戚仓里的几升米去喂它。希望它高抬贵脚,让我也得些财宝。不料,它把米一口吞下,眉头紧皱:“只塞了牙缝,再去弄些来。”我不肯,就这,我们一家三口下月就该喝汤了。你怎么也要吐些米还我,让我儿子好歹吃点干粮。它把眼一闭,“绿”下一张脸,不再理我。我叹气了。自家无多余粮食,而我还信誓旦旦地答应儿子给他建城堡呢。情急之中,想起自己管理的一大片红薯地。那是全国人民的口粮,不能动的。我告诫自己。但不动又如何。动与不动在我脑中激烈争斗。最后,动还是占了上风。它说不动太多太久就没关系。于是,夜半,我偷偷前往红薯地,小心翼翼地扒开藤蔓,从根部挖出一些红薯,再用一些土把那些空洞盖上,又把藤叶捋顺。没有破绽。我相信,不久,我就可以把填洞的土掏出来,再埋金币进去。可是,事态发展出乎意料。我没学过动物心理学,怎么也拿捏不准那头怪兽。不知它何时把那张绿脸收起,眉开眼笑,双颊泛上红晕。多少个红薯喂进去,它的脚依旧纹丝不动。为什么别人塞进去一丁点烂菜叶,就能让它容光焕发,手舞足蹈,踢出一串串珍宝,而我甘甜的红薯始终不能让它开颜。我的心态越来越坏,恼羞成怒,把成筐的红薯当成炸弹,对准它一阵狂轰濒滥炸。它张大嘴,囫囵吞枣,照单全收,说:“味道好极了。”它控制了我的思想,它说好吃,我就去地里挖。咦,那些红薯似乎在他肚里发酵成了老白干,烧得它乱了性情。它的脸红、绿、绿、红,每秒钟都在变换,就像电视中的“快速搜索镜头”。它的脚也不停地乱跺,就像美国人跳“踢踏舞”。我无从下手了,绝望地闭上眼睛。忽一日,我发现,那片红薯地一片狼藉,许多藤蔓开始干枯。我吓了一跳,开始追悔自己的作为,但为时已晚……

年底,公司要清帐。79万公款亏空,我拿什么去填补。回去,接受刑罚处罚,坐牢,把牢底坐穿,并成为人们街谈巷议、茶余饭后的话题?不!



缓步走向“站前广场”。眼前浮现儿子的脸,很清晰。我那四岁了还要妈妈喂饭,还要枕着妈妈臂弯睡觉的儿子呀,妈妈几次拥你入怀,你都喊疼,你可知道,妈妈的心似有千万支利箭在刺,比你疼上百倍,千倍。“妈妈”,一个童音响起。我一惊,循声望去。夜色中,依稀可见一胖胖的小女孩欢快地扑向一位满脸慈爱的少妇。眼眶**了,母女俩的身影渐渐模糊。咬咬牙,转过头,毅然走进车站候车厅。

……

火车开得很慢。次日中午时分,中、下铺的四位旅客都去餐车了。对面铺位的那位黑黑壮实的中年内蒙商人没去。昨晚,他的鼾声如雷,和着“咣噹”,“咣噹”的车轮滚动声,撞击着我的耳膜,使我头痛欲裂。

内蒙商人把看了一半的报纸摊放在床中,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五、六个馒头,又掏出一瓶像是自制的酱菜,放在**的报纸上。馒头是圆形的,有点像窝头,但少了顶上的尖尖。之前,我没见过此种北方馒头。南方的馒头是几乎长方形的。这是他的中饭,早餐他也是这么吃的。

他坐上了床,盘起**开始就着酱菜吃馒头。他吞下一些,口中念念有词:“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他的胃口真的很好,馒头是他从内蒙来时所带,现在该是又冷又**。他也够节俭,大概是创业初期,我想。

他给牙膏做了七、八遍广告后,报纸上只剩下个空瓶子。

啃完了馒头,他关心起我来:“小姐,你好像连早饭都没吃,有心事吗?”。

“没什么。是昨晚吃撑了,还没消化掉。”我淡淡地答。

他吃饱了,精神很好,一句一句试着跟我聊。我心如死灰,根本不想交谈,但也觉得老是盯着窗外,正眼不瞧人家,不太礼貌,就转过头,从嘴里挤出一句:

“呼和浩特离内蒙有多远?”

他不太相信似地看看我,然后答:“呼和浩特就是内蒙”。

天,我的思维混乱到什么程度了。明明是想问呼和浩特离大草原有多远,可是表达出来,竟闹了犯常识性错误的大笑话。于是,再次缄默……



呼和浩特,内蒙首府。

刚走出车站,就感觉一阵寒流袭来。我已经到了祖国的北边了,这室外的气温比火车车箱内低了许多。虽然穿得也不少,毛衣、棉衣都套上了,但还是南方过冬的装备,所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不过,一路上没怎么睡觉,昏沉沉的,让凛冽的空气刺激一下麻木的大脑也好。就没有打车,向一行人问了路后,往目的地奔去。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北方城市的冬季景象就这么地跃入了眼帘。目之所及,遍是银装素裹。街道很宽阔,但两旁的楼房并不高,外观很朴素。临街的店铺很少,马路两旁的树木,全都光秃秃的只剩下了树桠。马路上不平或者低洼的地方有积冰,很厚实,不象南方马路上常见的那样,薄薄的,脆脆的,用脚踩上去就断裂了。走着,走着,感觉身上的衣服渐渐地轻了分量,仿佛被人一件件地扒掉了。我知道,刚从温暖的火车上下来时,体温还对付得了一阵强烈的温差,但时间一久,就扛不往了。这股不知是否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恃巨大的力量,慢慢包围挤压着我周身,穿过厚衣、肌肤、直嵌骨髓。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全身阵阵刺痛。不由得紧了紧外套,快步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当终于和莲联系上又被带至她租的位于三楼的房子时,身体已僵硬。无力去洗漱,一头栽在**。

睡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在耳边唤:“快起来吃药。”睁开眼,莲的脸在眼前晃。刚才,明明是跟儿子在打电玩,阿森在一旁观战,给儿子助威。儿子高兴得“耶”、“耶”乱叫。定眼看看莲胖胖的脸,再环顾四周,知是我最亲的两个人,刚刚闯进我的梦中。莲扶我起来,让我吞下药丸。从莲口中得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一直昏睡,是病了。她和丈夫健在“呼和浩特——义乌小商品市场”租了摊位经营。因近春节,生意很好,太忙,不能留下来照顾我。她让我吃早餐。瞥一眼床头柜,果然放了许多食物。那几个大白馒头,和火车上见到的一样。不过,这是刚出笼的,还冒着热气。泪水无声的滑过面颊,告诉莲,我彻底失败了。

“别哭。坚强些,千万别做傻事。中午自己泡面,我们晚上回来。”莲说完就匆匆走了,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头很晕,天旋地转。又白又温软的馒头,丝毫激不起我的食欲。更不想整理思绪,那只能徒增绝望,还是入梦,暂时逃避现实。又沉沉地睡去。

梦不由自己指挥。儿子和阿森没再出现,却是看见公司经理严厉的脸和公安手中明晃晃的手铐。想跑,脚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无法迈开步。正在挣扎,一串响声打断了梦魇,惊坐起来。但见一位青年男子站在我床前,身穿当时很流行的毛领皮夹克。像是便衣,但没带手铐。

“你是谁?”我惊魂未定地问。

他盯着我的脸,眼睛瞪得好大,很惊讶的样子。我摸摸自己的脸。一定是很苍白,吓坏了他。他友善地笑笑,那张俊秀的娃娃脸上,笑涡一闪而过。

“你是谁?”我再问。

“我是这屋的主人。”他极认真地说,不象是开玩笑。

“你,主人,那这床?”

他讪讪地笑笑,不好意思似地轻声作答:“是我的。”

“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莲搞什么鬼呀。我起身下床。可是,身子软软的,像被抽去了骨骼,又瘫倚在床。他赶紧扶我躺下。说“看来,你病得不轻,先躺着吧,我还要出去办事。”说完,他走向书桌取包。这时,我发现他的右脚跟不能着地。走起路来,腿一高一低,不平稳。忽然想起,莲曾经说过,她们有个生意合作伙伴,少时得过脊髓灰质炎(俗称小儿麻痹症),腿落下残疾。总以为他是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模样。不想,如此清秀腼腆,眼眉口鼻如女子般精致。他像是洞穿了我的心思。走向门口时,回过头来问我:“知道我是谁了吗?”不等我回答,那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已渐渐远去。

再无睡意,心绪不宁,觉得自己真的很荒唐。原先的生活、工作都过得去。偏偏不满足,不安分,瞎折腾。到如今,流落异乡,竟躺在了陌生男人的**。被子里似有无数条小虫在爬,浑身难受,盼莲快些回来解决问题。

正思索间,有人开外屋门。听得进来的不是一人,想必是他把莲请回来了。

两人进得室内,没有莲。他的手里提了两瓶生理盐水,跟在他身后的高大壮实的中年男子,身着白大褂,肩背药箱,当然是大夫了。他请来医生给我看病,哦,是位热心又细心的人。内心滑过一丝暖意。几天滴水未进,又受了强烈的风寒,我知道自己发了高烧。一年半,独自承受亏欠巨额公款的沉重压力,硬撑着没有倒下,我真的好累。毕竟是一个弱女子,怎堪如此重负。也该大病一场了,来证明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血肉之躯,不是铜墙铁壁,经受不住越来越沉重的打击。医生给我做内科例行检查。测体温,“听”心肺。检查完毕,医生说,肺部“罗音”很重,是肺炎,得连续用药,接着麻利地替我打上点滴。一切安排就绪,医生对他说:“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找我。”

生理盐水和药物一滴一滴顺着皮管和针尖,从手背处的静脉流入体内,手渐渐变得冰凉。他守着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书。不时地抬起头,看看挂在墙上的药瓶。

“小题大做了,去办你的事吧。”我催他走。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怎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细致入微的照顾。

“万一出问题怎么办?”

“我经常让儿子在家输液,从未出现过问题。”

“你有儿子吗?”他问,脸上又是吃惊的表情。

不熟识我的人,都不相信我已做母亲。我三十岁了,可我的心态和外形都显得很年轻。这也许正是我的悲哀。在极其优秀的未婚男子的穷追猛打下,我也会心旌摇动,俯首称臣。想起了阿森和他的两个同学。想起了93北京“申奥之夜”,在我租住的小屋,面对电视荧屏,激动、期盼和最后的沮丧。想起我们到沙龙观看世界杯足球赛投影转播的狂放。目睹意大利队的最后失利,我们同样感叹:“成也巴乔,败也巴乔。”想起同去歌舞厅,尽情放歌,轻舞飞扬。想起周末激战牌局,通宵达旦,放浪形骸。阿森现在该收到我的信了,他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他说,大概是看到了床头柜上的冷馒头。我回过神来。说:“别麻烦了,我吃不下。”

从屋外传来钥匙开门声,一定是莲。果然,莲风一般撞进来。

莲看见他,大叫:“你不是说过两天才回来吗?”

“我赶回来替你照顾病人呀。”他答,语气竟有一丝责备。

我觉得怪对不住莲,毕竟在股市结识不久,并非深交,一来就给她添乱。

“我也觉得她病得不轻,所以不放心,赶回来看看,让健一个人先顶着。嘿,我们的生意真的很好,呢帽都快断档了。你这次回义乌进了多少货,货提回来没有?”莲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她向来是快人快语的。

“你放心,帽子够你卖。不过,现在你呆在这,我出去一趟。”他说。

“干嘛,你去卖帽子吗?”莲问。

“我去买床,买张沙发床放在客厅。晚上我睡客厅。”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转向我说的,用意是让我安心睡在里屋。由于莲事先不知道我要来,所以只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套房。我和莲现在都没想到这个问题,倒是他先考虑到了。看来,他真是个细心又温柔的男人,具有绅士风度。这是我对他的最初印象,也是不坏的印象。

莲告诉我他的详情。杨,浙江义乌人,30岁,已婚,有一女儿,也因炒股失败债台高筑。他在上海一级市场炒“老八股”的时候,就是百万富翁了。可是,近一年连连在二级市场失利。一个月前撤离股市,转战“呼市”(呼和浩特人对自己城市的昵称),从商。因为我到上海某证券交易所时,杨已先行离开了,所以,认识他的机会就只能是现在了。

想当初,莲和健在家乡商界叱咤风云,拥有五、六辆私家车,搞个体运输。但他们紧跟时代潮流,把车队转给他人,投资金入股市。不料,持续亏损,直到出现巨额赤字,才肯罢休。股票啊,你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我不知莲、杨在富贫角色转换过程中,是怎样调整心态的。看他们,现在都挺开心的。

第二日,病情得已控制。

第三日,体温低了些,勉强能吃些东西。

第四日,烧基本退了。几天未好好吃饭,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全没了淑女风范。

第五日,下床在房内窜来窜去,摆弄装饰物。

我的心情好多了,多亏了杨开导。那晚,问他们何以能这么开心,杨语出惊人:“去想还有人比我惨。”

“什么?”

我不能接受这种解忧方法,这太残忍了。都说要让世界充满爱,都在唱“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怎可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不,不”。我把头摇得像他们义乌闻名的拨浪鼓。

“不然,你怎么活”。杨郑重其事地说,“人在逆境中,一味地钻牛角尖,根本不可能再振作。在股市中遭受重创的人多着呢。我和莲比那些只亏不欠的人惨,你比我们惨。那些跳楼,家破人亡的,可算得上比你惨吧?挪用公款炒股的一定不是你一人,罪行更严重的还有。再想想那些得绝症的,你就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你可以努力赚钱,然后去还债,减轻自己的罪过。”

我听得不知所以,杨突然一改严肃的表情,嬉笑着说:“你们公司的钱那么好拿的,换了我,也会去拿的。”杨善解人意,但他最后一句,显然是在说笑,意在缓和沉重的气氛。

杨这些天都在照顾我,商场的生意全交给了莲、健夫妇俩打理。他说这个月的分红他不要了。我傻傻地问他,为什么总是他留下来。他说莲卖帽子比他强,若叫健照顾我,莲是不会答应的。试着说些感激的话,他甩过来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便无语。

这日下午,杨出去购物,我准备晚餐。忽听身后传来一串乐声,回头见杨背着一把吉它站在门口。我大喜:“杨,你会弹吉它呀?”杨未答,身体依靠在门框上,低头拨弄起琴弦。乐声从他的指尖缓缓流出,是名曲“桑塔洛琪娅”。曲调流畅、亲切,很打动人。再看杨,他紧抿双唇,表情认真,庄重。他的眼睛正对着我,眼神很温柔,有爱怜,有深情?我有些慌乱,但竭力掩饰自己的激动,说:“晚上吃火锅好吗?”杨依然未语,一曲弹毕,又弹奏起“爱的罗曼丝”。乐音和缓、曼妙、抒情。那一个一个节奏分明的清丽音符,一下一下叩击着我的心扉,串成一股暖流在胸中涌动。泪,悄悄地爬上了眼窝……“杨”,我不知所措地轻唤。这时,健撞进门来,给我解了围。

稍后上楼进屋的莲看见杨抱着吉它,兴奋地对我说:“黄莺(自己的化名),杨的吉它弹得很棒,得过义乌市演奏大赛的第一名,晚饭后让他弹给我们听。”

“他已经弹过了,刚刚在门口,我听到了。”健——莲的那位少语的丈夫不合时宜地答腔。

“真的?”莲转头问我,“他弹得好吗?”

“很好。”我答。确实很好。

“杨,你偏心,我认识你这么久,每次叫你买琴来弹,你总说生意要紧,有空再说。不行,你现在就给我弹,我要听。”莲有些生气。

“好,现在就弹,你想听什么?”

“牵挂你的人是我。”莲脱口而出。

我和健、杨都笑了起来。这首歌,在歌厅都被人唱滥了,可我从来不让阿森唱,我喜欢听他唱“月亮河”,“爱情故事”。

商场的生意越来越好。莲和健有些招架不住,杨就去照顾生意。我的病也已好得差不多了,就在“家”给他们洗洗衣服,准备晚餐。

这天,吃晚饭时,莲有些抱怨:“又是火锅,每天吃火锅,我的姑奶奶,什么时候来几个小炒呀?”

“不好意思,我妈没教会我炒菜”。我有些内疚地答。

两位男士倒不难伺候,他们“涮羊肉”涮得有滋有味。大概是怜香惜玉,对我这个大病初愈的人不苛求。

席间,我说:“其实,我已不愿伺候你们了,我也要去做生意。”

“一阵风就能把你吹倒,做生意,你吃得消吗?”莲不以为然。

“那我来这干嘛?”我又转向杨,“你叫我努力赚钱还债的。”

“别着急,我已经替你划算好了。春节过后,市场第二期开张,给你投个好摊位,我去义乌进货,顺便给你捎带些。”杨说。

健也在一旁劝我:“看你,还没有我老婆半个大。做生意很辛苦的,先养好了身体再说。来,多吃一点。”健舀了一勺汤在我的碗里。

我一时语塞。对他们,我只有感激,他们都在尽力帮我。哎,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天,晚饭时分,杨先回来了。他夺掉我手中的香菜,说:“快换衣服,去餐馆吃晚饭。”

“上餐馆?我不去,外面多冷呀。”

室内有暖气,与室外的气温正负至少相差30℃。来那天冻过一次,我就害怕了,再不肯出门。连每日要吃的菜、肉,都由他们大包带回,放在天然冰箱——阳台。

“门都不肯出,你怎么做生意?既然来到这里,就应适应这里的环境,气候。快穿衣服。”

杨说着,从带回的手袋里取出一件羊绒长大衣,递给我。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大衣是我最喜爱的粉色。“呼市”风沙很大,粉色很容易脏。我现在所有的衣服全是黑色。

“你怎么知道我喜爱粉色?”问杨,心头掠过阿森给我买粉色衣服的情景。

杨扮了个鬼脸,说:“快去穿吧。”

这件粉色大衣让我变得好乖。我依次穿上黑毛衣,黑棉衣,黑皮靴,戴上黑呢帽,黑围巾,黑手套,再套上粉色大衣,跑到穿衣镜前照了又照。

“好了,我的大小姐,很漂亮,走吧。”杨抓过我的手,不由分说,拉我出门。

由于“全副武装”,感觉没那么冷,只是脸有些刺痛,用双手捂着。大街上行人稀少,整条街看上去也不明亮,有些空旷、萧条,没有繁华都市的灯红酒绿。好久没出门,路都走不稳了。也怪马路积冰太厚,脚底有些打滑。我一惊一诧的,杨伸出胳膊欲扶我,我拂掉他的手。我是个四肢健全的人,还要腿有残疾的人扶,那也太搞笑了,那肯定是“呼市”大街上最奇异的风景。

杨把我带进一家“上海餐馆”。进得餐厅,**大衣抱在手里,左顾右盼,不见莲和健,就问杨他俩是否一起吃晚饭。杨说:“你以为莲有那个耐性等你在家里打扮吗?他们早就吃完饭看电影去了。”

杨叫过服务小姐。服务小姐领我们到餐桌落座,递过菜谱。杨接过菜谱点菜:“干煎带鱼,鱼头豆腐汤,油焖青菜,酸辣黄瓜,澄汁”。这些都是我在饭桌上提过的。杨是个有心计的男人,以后说话要留神。不过,还是很感谢他带我来餐馆,天天吃火锅,别说莲,连我自己都吃腻了,还是小菜、米饭好。

菜很快就上来了。

杨见我吃得很香,问:“想不想学烧菜?”

“不想”。我不假思索地答。

“懒女人,没救了。”

“我不要做家庭主妇,我要赚钱。”

“满脑子都是钱,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没有钱,很多的钱,我怎么回家呀?”我放下筷子,委屈极了。

杨不吱声。他伸过手来,盖在了我放在桌上的手。他对我点点头。他的眼神告诉我,他错怪了我,他理解我。杨的眼睛总是满含深情,多年后看连续剧《情深深雨濛濛》,男主角古巨基就是这副模样,眼若桃花,令我想起杨,季恸不已。

出餐馆,杨说再带我去个地方。“初次出门”,当然由他做导游,五、六分钟后,他把我拉进一家规模不小的电子游戏厅,厅内陈列许多电子游戏机。还是阿森教会我玩电玩的。阿森是个爱玩的大男孩,他告诉我,他最初玩电玩时,赢了打自己的左手,输了打右手。

在电子麻将机前驻足,招呼侍者拿来铜板。记得在股市遭受重创时,即使阿森不陪我,每晚自己都要去游戏厅打电子麻将。那时,在家里如何都呆不住,在麻将机前,就可以气定神闲。其实,我知道,那是为了麻痹自己。

坐下,开始给机器喂铜板。手气不错,“抓”的尽是好牌,“清一色”,“大三元”,让我连“和”十几把。杨在一旁饶有兴味地观战。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觉得已尽兴,便把剩余的铜板塞入衣兜,催杨回家。

街上行人更少,和杨慢慢走在大街中央。户外的空气真新鲜,我深吸了一口,有跳舞的欲望,在街中舞了几步。

突然,杨说:“很早,我就见过你。”

“很早,是在梦里吗?”我大笑。

“不是套话,”杨很肯定地说,“是在商娱大厦。”

商娱大厦?哦,是我和阿森常光顾的娱乐场所。怪不得他今晚带我上游戏厅,原来早有预谋,为了引出言情“肥皂剧”用滥了的开场白,“我见过你”。

“说说你的眼镜先生吧。”

眼镜先生,指的当然是阿森。我直摇头直叹气,我等凡人,端的就不能免俗,总要重复毫无新意的故事?我感叹,只因这世界实在太小,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巧合。人生变幻无常,生活,远比小说精彩。

“我几次看见你和眼镜先生打电玩,当时,我就在一墙之隔打‘斯诺克’”。

“那七色彩球我同样喜欢呀。但是,我只看电视转播的国际大赛,你们的水平我不敢恭维。”

“我台球打得很棒,明天让你见识见识。”

我仔细搜寻记忆,无果,于是,颇遗憾地说:“我真的没注意到你。”

“当然喽,有那么帅的白马王子在身边,还会在意别人。”

这倒是真的,当时和阿森,眼里只有彼此。

“你呀,总是穿粉色衣服。粉色的毛衣,粉色的风衣,配上‘清汤挂面’,很吸引人,我总不自觉地把你和台球桌上的粉色球联系起来。”

我哑然失笑:“不会吧?那么说,我在你眼里,值六分?”

“十分。”

知是恭维,仍觉开心。女人哪,就是要让人哄的,就是喜欢听赞美。我尤其会坦然接受溢美之词,我历来以为,这是我自信心的来源。

“眼镜先生很爱你。”杨说,用了确定的语气。

我一颤,阿森是我今生心头永远的痛。

“有一次,你在他膝头睡着了,他一手操纵电玩键盘,另一手**搂着你,深怕你被人抢去。”杨继续说。

阿森很喜欢跟电玩较劲,兴致一来,再晚都不肯回家。有时很生气,想扔下他走路。可是,他那么帅,别的女人虎视眈眈的,不敢走。后来,我渐渐习惯并喜欢了伏在他膝头酣睡。每每醒来,许久都不愿从那带有烟草味的外套中钻出来,浑身暖暖的,感觉特别好。现在听杨这么一说,证实了,我和阿森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感情,不忍放弃,虽然,它一直不被周遭的人祝福。

“那天,当我看见我心怡的女孩竟然躺在我的**,真是又惊又喜。”杨借着月色表明心迹。

“女孩”、“清纯”这类字眼,被用在三十岁的女人身上,她该觉得幸还是不幸?

杨在一旁两步开外走着,不知是在试探我对他的态度,还是怕我会说出另他难堪的话,不时地用眼神打量我。

想起了来“呼市”后与杨的初次见面。那天,他见到病卧在床的我,确是非常惊讶。按常理,他应该脱口而出,“是你呀”,“肥皂剧”中不都那样吗?可他并没有表露。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可以将自己的思想掩藏得那么深?细细打量身旁这个有着娃娃脸,身量不高但城府很深的男人。他处变不惊的个性,实在不该在股市输得这么惨的。

“干嘛这样看我?”杨问。

“你好可怕”。

“哈、哈、哈……”

杨大笑,是周星驰在搞笑片中的那种笑,在“呼市”静谧的夜,显得有点突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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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呼和浩特的日子』

出去疯过一次,就~“家”像鸟笼。一心想~飞出去,领略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灿烂阳光,新鲜空气。那件~色大~就常在“呼市”大街~招摇。白天,我去莲她们的摊位演习~买卖。令我开心的是,那些~朗的北方姑娘,总是看中我戴在头~的那~帽子。莲便把我“扣”在柜台,让我~她们商品的形象代言人。我的心境比来“呼市”时明朗了许多,那份绝望暂时抛在一边。还能怎样呢?事已至此,只能朝好的方向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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