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块墓地回去的路上,经过一间CAFE的时候,看见一颗挂满了许愿瓶的许愿树。我抬头看了很久,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亚当正站在我旁边,跟我一样,抬头看着在风中飘动的许愿瓶。
亚当头戴一顶灰色的宽沿帽,一头金色的长头发从帽子边缘生长出来,洒在他那件很大的风衣上。他戴着一双黑色的皮革手套,右手上握着一根烟,时不时抽上一口。
那样的眼神,看着许愿树,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来。
这个故事发生在银河系中的一个叫太阳系的行星系的第五颗行星上。
那时候贵族常常会来到这个行星的弗兹埃克塔,因为他们有时候实在太闲了。
弗兹埃克咖啡馆前面有一颗许愿树,每年一到圣诞节的时候上面就会挂满许多彩色的许愿瓶。
这是一颗古老的柿子树,虬枝横错。它从秋天开始掉叶子,直到完全把那些叶子积到地上。椭圆形的果实在还稍有些成熟的时候就被摘得精光,但还是偶尔会漏下几个挂在树上,从青色变成桔色然后变成通红,然后有一天掉下来,在地上砸成稀巴烂。在这段时间里有人会开始在树枝上系上各种颜色的许愿瓶。
这些许愿瓶都是些相同规格的彩色玻璃管,手指般大小粗细,一端系着一根相应颜色的彩带,一端用软木塞堵上管口,里面保存着人们的愿望和祝福的小纸条。愿望和祝福通过彩带被系在交错的树枝上。
这样的许愿瓶可以在弗兹埃克咖啡馆里买到,售价9.9元。
这颗许愿树远近闻名,很多人都从附近的星球慕名而来。
乔斯·威登被他的外祖母牵着手站到这棵许愿树的168个小时之前,他都还在白色医院的病**。他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只是一个星期他就奇迹般地痊愈了。
那是一场非常严重的交通事故,当场死了九个人,在医院中死了三个人。那九个人当中有两个是乔斯的父母,在那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是乔斯的妹妹。即使这样,乔斯·威登却还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向树精灵祈祷吧!”他的外祖母低下头来对乔斯说,脸上残留着一个星期以来累积的悲伤,这种悲伤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祈祷的话,不是应该对着上帝的吗?”乔斯看了看他年迈的外祖母,又看了看挂满了彩色许愿瓶的黑漆漆的树枝。他低下头去,他的脚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红柿子被砸成稀巴烂,在那里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乔斯觉得自己不喜欢这棵许愿树。他觉得这棵树有些血腥。
“许愿的时候要虔诚!”外祖母的耳朵不好,并没有听清楚乔斯说的话。
“那好吧,要虔诚……”乔斯喃喃着,准备合拢双手,交错十指,装模作样地祈祷一番。可是他发现自己只剩下一只手了,做不了那样的动作。
那只右手哪里去了呢,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只是不再觉得痛了,好像他出生到现在都从来没有过那只右手似的。
乔斯左手单掌立着,手指到现在都很难弯曲。
好吧,他想着,树精灵啊,那你就给我一只右手吧,好让我能合拢双手向你更加虔诚地祈祷!
乔斯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有些滑稽,就像是高僧向别人打招呼时的样子。不过,他又想了想,觉得不对,他们好像用的是右手。
祈祷完后乔斯的外祖母带着乔斯在弗兹埃克的咖啡馆中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又买了一个9.9元的蓝色许愿瓶,叫斯代特小姐代写了一些祝福的话语。最后这个蓝色的许愿瓶被艾伦挂到了外面的许愿树上。
三天后,乔斯的外祖母去世了。斯代特小姐和艾伦陪着小乔斯到墓地参加了告别仪式。
牧师在宣读着什么,乔斯压根儿听不进去。
那天下着雨,所有的人都穿着黑礼服。
乔斯想,外祖母的灵魂肯定溶入了这些雨滴之中,然后雨滴掉到地上,溅的到处都是,最后它们都会慢慢地渗进大地的深入,就像那口被深埋的棺木。
从那天开始乔斯就被艾伦和斯代特小姐收养了。因为,从那天开始,他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孤儿。
艾伦和斯代特小姐是一对兄妹,他们经营着弗兹埃克咖啡馆。乔斯觉得的他们都已经很衰老了,但是他们都显得很快乐。他们喜欢乔斯叫他们艾伦和斯代特小姐,而艾伦和斯代特小姐总是叫他小乔斯,虽然乔斯觉得自己已经懂的很多东西了,比如说人出了事故就会死去,人老了也会死去。
太悲伤了,可能也会死去,乔斯觉得可能是这样的。
平常来弗兹埃克咖啡馆的都是一些老顾客。每年从弗兹埃克塔会出去很多人,大多都是年轻人,他们会在圣诞节的时候回来,所以这个时候的弗兹埃克咖啡馆里就会出现很多陌生的面孔。
一位坐在靠窗位置的先生点了杯咖啡。他头戴灰色的宽沿帽,一头金色的长头发从帽子边缘生长出来,洒在他那件很大的风衣上。他戴着一双黑色的皮革手套,右手上握着一根烟,时不时抽上一口,望着窗外的许愿树等着他的咖啡。
从乔斯的外祖母去逝的那天开始,突然下起雪来,刚开始还是很小的,后来就越来越大了。最后所有的树上都覆盖了一层白色奶油似的雪,外面的这棵许愿树也是。
“小乔斯,给那位先生把咖啡端过去!”艾伦的左手按在乔斯的头上,温柔地揉了揉乔斯火红色的短发,另一只手把一杯咖啡递到他的左手上。
乔斯点了点头,用右手——艾伦花钱叫医生给乔斯装了义肢,小心翼翼地稳住杯子但还是禁不住有些发颤。他脚步有些蹒跚地——那次事故让他的脚也变得有些不灵便了,好像经过了一段很长的路才把咖啡端到了那位先生的桌上。
“先生,你的咖啡,请慢用!”乔斯吃力地说道。
然后,乔斯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两只眼睛的眼色不一样,就像是陶瑞斯老爹家的那只波斯猫,一只是蓝色的,就跟他的眼睛一样是同一种颜色的,另外一只却是绿色的。蓝色的那只眼睛一点生气都没有。
那人看了看乔斯的义手,指了指自己的那只蓝色眼睛,用一种木然的表情木然的口吻对乔斯说,“这只眼睛是义眼,跟你那只手一样,都是假的。”
乔斯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乔斯觉得那个人看上去像个侦探,因为侦探都是这个打扮的,或许他就是像菲利浦·马洛或者约翰·迪马斯那样的侦探也说不定。乔斯觉得说不定就是这样的。
那个人坐在那里,又用了半个小时看那棵许愿树,半个小时后他的咖啡肯定完全凉透了,乔斯是这样想的,不过那个人端起那样的咖啡一口气地喝光了。他往桌子上扔了几枚硬币,然后推门离开了弗兹埃克咖啡馆。
第二天,这个男人又过来了,明天就是圣诞前夜了,乔斯希望这个人明天也能来。不过他没来。他在这天离开弗兹埃克咖啡馆时向斯代特小姐小姐买了一个海绿色和一个海蓝色的许愿瓶,然后糊乱地写了一些字——因为乔斯看不懂他写了什么。乔斯透过落地窗看着他把它们靠到了许愿树上——他并没有用扶梯,就那样灵巧地爬着上了那棵许愿树,把它们系在一个树丫上。这让乔斯更加地确信他肯定就是一个侦探了,侦探都做这样的事情。
那个人盯着他的许愿瓶看了许久,然后从树上下来,默默地离开了。圣诞前夜,他没有再来。
乔斯坐在那位先生坐的那个位置望着窗外,斯代特小姐过来揉了揉他的火红色短发, “小乔斯,那位先生不会来了,因为都平安夜了,大家都和亲人在一起呢!”
乔斯转过头来看着斯代特小姐,“他也有亲人吗?我看他的眼睛很悲伤的样子,那只蓝色的眼睛。”
“他的未婚妻在那次事故中……”斯代特小姐说着突然哽咽起来,“他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来纪念她……”
“吉娜……”艾伦叫住了她。
斯代特小姐于是说着“对不起,对……对不起……”抱着小乔斯小声地缀泣起来。
艾伦过来,抱着他们两个轻轻地拍着他们的前。
“我们把今年剩下来的许愿瓶都装上最好的祝福,然后把它们挂到许愿树上去吧!”
艾伦轻轻地拍打着他们,窗外许愿树上的许愿瓶在圣诞前夜的薰风中相互轻轻地撞击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这样的声响让它们的色彩在这夜晚里变得更加的绚丽了。
小乔斯透过艾伦和斯代特小姐温暖的怀抱,感激地看着那颗闪动着彩虹颜色的许愿树。
他觉得现在他喜欢这棵许愿树了。
我也是。
因为他就是我。
我戴着一双白色的手套,左手上握着一根烟,时不时抽上一口。虽然先进的医学技术复原了我的左手,也让我的脚不瘸了,虽然都过去了一千多年,这个身体甚至已经不是最初的躯壳了,左撇子的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我看了眼身旁这张略有些**的十七岁少年的脸,吐出一口白烟。
他的**除了不停地在各个星球上留下奇怪的树,还包括曾经爱上一个跟他的妹妹有着相同绿色眼睛惊人地相似的少女。
不过,那个少女就在准备去教堂跟他结婚的路上被一个因为嫉妒怒火中烧的贵族制造的灾难夺去了生命。
作为一个“续代”,这个少女跟艾伦和斯代特小姐一样,他们在另外一个星球上的实塔中醒来,过去的记忆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虽然亚当又再一次找到了那个少女,像向日葵一样的少女,但是少女已经不认识原来的太阳了。就像现在,我隔着窗户看着CAFE里面谈笑风声的年轻的斯代特兄妹,他们也已经不认识我了。
“刚从墓地回来?”
我丢掉烟头,把注视在年轻的斯代特兄妹身上的视线拉回来,“是啊!”
“我刚从教堂回来。”
“哦。”
他回头盯着我,我看着他一蓝一绿的两只眼睛。那只绿色的眼睛机械地调整了一下瞳孔的大小,“好久没去教堂了,有一千年了嘛……”
“这样啊……”我回过头去看许愿树。
一阵徐徐的微风让不同颜色的许愿瓶“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然后又静下来。
“原来教堂的彩色有机玻璃洒下来的五颜六色的影子,就跟莉莉丝说的那样,跟我画的树真的很像啊……”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有着绘的天赋,一只属于他自己的眼睛里的世界是灰色的,另一只人工的义眼里的世界倒是彩色的。
“这样啊……”
“……”
又一阵风吹过,树上再次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我从许愿树上低下头来,然后开口说道,“莉莉丝告诉我,她可以听到树的声音。”
“嗯,我想也是,这是她的天赋……树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它们大概可以看到未来的事情吧……”他也扔了烟蒂。
“不该让她知道太多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的……”我抽出另外一根烟,然后点上。
“……尤其是一些让人悲伤的事情……”他抬脚踩灭了躺在地上的烟蒂上的火星,他的,和我的。
然后我们抬头看着头顶遥远处的那颗红色的贵族之星。
那是第二年圣诞的时候,他坐在树上,我站在树下面。我看着他挂好了许愿瓶,然后抬头跟着他看着那颗红色的星星。
贵族们总是喜欢莫名的鲜艳的红色,他们把自己红色的行星叫做火星。火可以烧出各种各样的红色。
“喂,小鬼,你看得见那颗红色的星星吗?”他低下头来问我,问完后又去看那颗红色星星。
“嗯……有很多的红色星星……”
“我说的是最近的那颗。”
“……我对长度没多少概念,因为我还很小。”我故意撒谎道。
“……”
过了好久,我开始问他,“你会每年都过来吗?”
“大概吧!”
然后他又低下头来,“你问这个干么?”
“你每年都要把那些祝福和希望关进小瓶子里去吗?那样它们太可怜了!”
“哦……”他说着避开我的眼神去看刚挂上去的许愿瓶,“……是这样的吗?”
我使劲点着头,不过我猜他根本没看到我在点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突然说道。
“好啊!”我靠着树干蹲坐下来,他坐在我头顶的树枝上。
“从前有一对兄妹,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在人迹罕至的遥远行星的荒原上流浪,然后有一天一个男人发现了他们。于是那个男人就成为了他们的父亲。”他说着。
“那颗行星离这里有多远?”我问他。
“嗯……大概总有十亿光年吧!”
“……我对长度没多少概念,因为我还很小……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我有点后悔。
“……”他想了一下,“我打个比方好了,就比如说,你很想念一个人,但是她离得你很远很远,即使你的思念跑的再快,快到接近光的速度,你的思念也要用十亿年的时间才能传达到她那里……”
“十亿年是什么概念?”
“……就是很久很久的意思,可能是时间的起点到终点的长度吧!”
“哦……原来这么远啊……就像离我爸爸妈妈奶奶还有妹妹那么远吗……”
“他们去哪了?”
“他们都死了。”
“……”他又开始沉默起来。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一直在盯着那颗红色的星星,“不往下讲故事了吗?”
“……但是,有一天他们的爸爸死了,他们伤心的永远都长不大了,又过了很久很久,兄妹里面的哥哥决定离开那个星球,他想找到一个能让他们再快乐起来的星球,但是他做错了,他不该把妹妹独自一个留下来的。他重新回到原来的星球的时候,她妹妹已经失踪很久了……”
“她是死了吗?”
“可能是吧,因为有一场很大的火灾,把那个地方一大片的房子烧得一踏糊涂。”
“只是烧了房子,你妹妹可能不会死的。”
“是啊……我想也是,我想她可能还没死吧……”他接着我的话说。
“……”然后好半晌,“小鬼,你在套我的话!?”
“不用猜的吧,这么幼稚的故事,主角肯定是你自己了……”
我看着满树的许愿瓶又问道,“你会每年都过来吗?”
“怎么又问了,不希望我来吗?”
“希望!”我说,“但是,不想你把那些祝福和希望关进瓶子里。”
“你从来没往树上挂过许愿瓶吗?”
“我奶奶为我挂过一个,我自己没挂过。”
“那你不喜欢它们吗,它们看上去很漂亮啊!”
“喜欢……很喜欢这样五颜六色的树,他们看上去很漂亮,只是……有些奇怪啊……”
他低下头来看着我,“小鬼,你知道吗,这一点你跟我妹妹很像啊……”
“哦,这样啊……”
“什么反应啊!”他有些后悔跟我说这些,因为他点起了一支烟,他肯定是想把刚才说的全都卷进烟雾之中藏起来,不过一会儿后他又说,“你知道吗,我每年都会去那颗星球,然后在那片火灾后的废墟上为她种一颗树……”
“种树啊……应该会挺好玩的吧……”
“不如,今年跟我去那里种树吧!”他突然这样邀请我。
“嗄……”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一颗星球去另外一颗星球。
临走的时候艾伦和斯代特小姐跟亚当说了好几遍,“麻烦你了,要你带他出去玩。”
我看着亚当把烟蒂上的火星踩灭,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四个大大的旧信封,然后递给他,“信。”
亚当每年都会给他的妹妹种一棵树,每年都会给他的父亲写一封信。每当二十五年过去的时候,他就会把二十五封信装进一个大大的信封当中,然后塞进那个信箱之中;每当过去一个世纪的时候,他就会把装在四个信封中的一百封信从信箱中取出来,然后带到墓地去,烧给他的父亲。他说,不能常去那种悲伤的地方。
“那……我去墓地了……”
“……我去教堂……”
“待会公寓见!”
“待会公寓见!”
去教堂要穿过那片我们种的森林,我记得我种的第一棵树是一棵橡树,其实我是想种一棵柿子树的。但是我认错了,因为那时候我还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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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 之三』
我从教堂回来的时候,看到他正在餐桌对面的墙壁~一笔一笔地描着他那棵一千多年前就画好的树。他每年都会回来描一次,所以这棵奇怪的树一直鲜~地在墙壁~生长着。我站在旁边看着,不~~,他也没发现我。他画完后,往后退了几步看~树,踩到我的~。他看了我一眼,一只~拿着~烟,另一只~拿着几支画笔,“oh,sorry,回来了?”“贵族……”他看着~树,然后说道,“~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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