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春天了,风和日丽,水秀山清,韦京道将小娃子背在身上,正在家中煮猪食,忙得团团转,小娃子被襁褓裹着背在父亲的背上,他完全由父亲驾驭着,父亲到哪里他就到哪里。父亲坐下,他也随着降低位置,父亲站起,他就随之升高位置。他感到难受的是父亲弯下腰时,他整个身子就要头低脚高地向下倾斜,多不好受。
韦京道手拿一个瓢子往水桶里打水,然后将水托到火灶旁边去,然后又到水桶里打水,打了水又走到火灶旁边,将水倒进锅头去。煮一锅猪食要用很大的‘牛锅头’又叫‘八锅头’,一个‘八锅头’要打十几二十瓢水才够的。于是韦京道在水桶与锅之间来往走动,打水倒水,倒水打水,像织布机上的梭子一般频频往返,小娃子也被跟着他父亲来来回回。这时打水时“扑嗵”的声音和倒水时“哗啦”的声音轮流作响,再伴随着他爸爸的脚步声,倒有一些音乐感。小娃子听着听着,觉得真有意思。他觉得在父亲的背上是多么的舒服,他频繁转头,不限制在爸爸走动的方向,而是到处乱看。啊!屋顶上为什么有一条一条的、一片片的、一根一根立起的大大的东西?墙上挂着一个一个东西,那都是些什么呢?它们都有什么作用呢?这一切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投影似的射进小小的眼睛里,钻入小小的脑袋里,他机械地记下了它们的形状和位置,这屋子里的一切摆设,他都是不能理解的。
太阳在屋外晒着,清晨的日光多么明亮鲜艳、柔和,瓦屋上有一个小漏缝,调皮的阳光将一根闪闪发亮的光线斜射进幽暗的屋子里,照射在水桶的水面上,形成一个圆溜溜的光圈,活像一个鸡蛋浮在水面上。小娃子刚刚盯着这个好玩的椭圆形的光圈儿,他爸爸又“扑嗵”一声将水瓢**水桶里去了,美丽的光圈顿时七零八碎了。小娃子不满意起来,可是他并不叫嚷,也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他干脆抬起头来不看它。哎呀!他又发现了非常好玩的另外一个光圈,那光圈随着水桶里水的波动而闪动着,时而上下左右变化,时而明亮暗淡交换,总之那影子好看极了。那千奇百怪的形状变化,形成复杂的图形,简直使小娃子出了神。小娃子的头不愿受到爸爸移动的身体的控制了,他总把头转向影子一方,总不大愿意把视线离开那个墙上那个光圈。当他爸爸不再打水的时候,那个光圈也就安定了下来,它是那样的椭圆、明亮、像鸡蛋一样。只不过水桶里的“鸡蛋”浮在水面上,而墙上的鸡蛋却粘贴在壁土上。这两个鸡蛋一样的光圈是什么东西呢?为什么它会变动呢?为什么这样好看呢?对于这些,小娃子实在不能理解,他只有深深的好奇感。京道走出屋子,小娃子也就被背了出去。小娃子不再见到光圈了,他不再理会这个迷人的光圈了,准备着看看下一步的情景又将是什么样的。
小娃子一岁半了,韦京道给他起个名字叫做韦小石子。邻居家总喜欢叫他小石子。韦京道与秋时也迁就的管他们的孩子叫“小石子”。
深秋时节到了,四野草木焦枯,北风凄凄,细雨蒙蒙。田野里到处可见那些收拾秸杆、准备冬耕的农夫。唐秋时背着小石子,挑着地皮草,往村头走去。到了村头,小娃子看见爸爸在山腰间推下一堆乱七八糟的、纵横交错的棘柴。不一会儿,他妈妈也挑来了一大堆地皮草。京道将那些乱成一团的柴火推到路边来了,夫妻俩就在路边筑起草皮堆来。草皮堆内柴外泥,一层柴火一层草皮,堆来堆去,活像一个大坟墓。一会儿他们点火了,浓黑的烟弥漫了整个天空,与天上的乌云连接起来。小石子久不久听见草皮堆内发出“噼噼剥剥”的柴燃爆裂声。同时还闻到一股地皮泥夹带烟火的特殊气味。烟越来越大了,噼剥声越来越多了。秋时与京道又忙着挑草皮,不断地这个大烟火坟墓补充草皮,生怕有火苗漏出来。于是这个“火坟墓”就越来越大了。小石子看见爸爸担着草皮,奔走如飞,频频来去,汗都淋**衣服,脸上变得通红通红地直冒气。小石子在妈妈背上,觉得不舒服起来,妈妈走路的抖动使他打嗝,妈妈发热的身体使他难受。小石子不理解爸爸妈妈干吗这样奔跑,挑这些泥草,又烧那么一堆火腾腾的东西,又垒那么高大的烟火坟墓,这都是干什么的?他们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呢?这一切,他用天真好奇的眼睛出神地看着,毫不理解,又无办法发言质疑。因为他还不会说话。这一幕幕活动景况,只是机械地反映到他的脑子中,到处是令他不解的问题。
几阵秋风,树叶落尽,北风似狮子似的狂吼,冬天说到就到。各家各户都忙着打柴积草准备过冬。韦京道与唐秋时也不例外地上山去了,他们丢下一岁多的小石子在家坐着,没有谁照料他。
却说韦京道的伯父韦归元,自打解放前就是独立的一户,但是韦京道与他是同住一座屋子的。韦京道自从没了父母之后,再也没有更亲的人了,一直以伯父母当父母看待。韦归元也把韦京道当作儿子看待,更把小石子当作宝贝,因为他是家族香火的继承者。这时期,归元已年近古稀,其继妻(人称爱莲奶)已是五十岁了。归元公早年丧偶,继而亡子,后娶继妻。据说他继妻曾怀过一胎,未几个月便流产了,从此以后她就不再怀孕了。两老自知已没有生育的希望,便把继承家族香火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京道和小石子之身上,所以两老将小石子当亲生孙子一样看待。归元公每次做道事回来,他总得到一些鸡鸭鱼肉、米馍粽粑之类食物,这是按当地规矩应得的,因为这些东西是法事遗品,简称“法物”,是事主必须留给道公的。归元公从来不私自食用过这些东西,哪怕是一口半口,他都要先留给小石子的。后来小石子也有弟妹了,归元公时常把“法物”的绝大部分分给众孙们,这也曾引起伯母的不满,此是后话。
有一天,归元公他主动地说:“京道、秋时:“你们要打柴什么的就尽管去吧,小石子留给我带着。”有归元公带着,京道和秋时是绝对放心的,从此以后,他们一旦不方便,就让归元公帮带小石子。
那年头,归元公时常有人找去办法事,偶有空暇,他便打柴、耕地、修路、挑水、煮饭、喂猪,这些家务活儿他自动自觉的干,从来不为这些琐事烦恼。那年头,归元公是屯中的长者,也是屯中最的文化的人,德高望重,人们都尊他是村老,没有人不尊重他,他的话没有人不遵照的。他要是感到累了或者酒喝多了就睡懒觉,有时就睡到太阳升得老高才起床。每当他起床之后,就会伸出左手掐指头,推算着什么,据说是在“打天罡”的。掐完指头,然后又看一看太阳,悠然而又神秘地的自言自语:“时交正午日中南,宜起宜起。”
每当他起床之后,就慢慢地叠好棉被,慢慢地挂好蚊帐,耸耸肩膀,高大的身躯显得更加高大了。然后他不慌不忙地拖着“卡嚓卡嚓”响的布鞋,到火房取水,到门口台阶上漱口。他的漱口方法更是奇特,喷了两三口水以后,便拿来一尺来长的薄篾条,两手抓住篾条两头一弯呈个弓形,然后送进嘴里中去刮舌头,一刮就是几十下,然后再用水漱。他曾对别人说这个道理:“人为什么发痧,就是因为人睡觉时,舌头上积下了一层垢,这层垢不除尽,舌头就会变厚,就会发痧,闹感冒病呢。”所以他天天如此漱口,用篾条刮舌头,这是他终生的习惯。奇怪的是,他是很少得病的。
这一天,他要管这小石子,但他又要做别的事,他也要积柴火的。于是,他用背带把小石子背在身上,到东山脚下去扛一大根木头。
雨蒙蒙的下,像羊毛一样纷飞;风呼呼的叫,像是故意戏弄人的耳朵;天黑沉沉的,充满了旧棉胎似的乌云;地湿漉漉的,像刚用水泼过一样。小石子被归元公背上的襁褓遮得简直透不过气来,他只知道归元公在走路,却不知他在向何方。他知道风在呼呼地刮着,但不晓得天气冷不冷。归元公到了东山脚下,把一根三四尺长,柱子般粗的大木头往肩上一扛,就一步一步的扛走了。一会儿工夫就回到家中,他高大的身躯稍微向一侧倾斜,大木头就“鹏耕”一声落地,扬起了隐约可见灰尘,灰尘在明亮的柴房里浮动。归元公不忙不慌地转回身,他双手轻轻地互相摩擦了三五下,这就算拍掉了手上的灰尘。他有一种观念,从来看不惯人家拍手,他说拍手者是贱人。所以他教导家人,手弄脏时不要拍手,只宜擦洗。如果有谁违犯了,他会小声骂道:“真是贱骨头!”他从来是不拍过手的。
他稍歇了片刻,然后又走出门去,还是到原来的地方,要继续扛回大木头。他紧一步慢一步地来到了原处,这回他不马上将木头扛起,只见他先用木条划拨着地上的枯枝落叶,积成一小堆,打着“洋火”(即火柴)燃起火苗来,再从上衣口袋取出六寸长的竹制烟斗,装了烟,对着火抽起烟来。被雨水**了的枯枝落叶,烧起来烟雾弥漫,黑色的烟团随风向山那边逃去。山脚下的风,没有固定方向,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地吹着,从他鼻子里喷出的烟气,虽然比不得火堆的烟团大,但其味却辣得呛人。雨还是毛毛地下,云覆盖着四面环山的天空,雾在半山腰游动着,虽然只是午后光景,天却阴沉得像黄昏一样。小石子在归元公的背上,头顶上被蒙着头巾,更加觉得阴沉。他闷着喘不过气来,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就知道那时整个“天地”是那样朦胧,是个云遮烟雾障、风吹雨打的世界。然而历经风霜的老人,是那样的安祥,镇静自如。归元公“叭搭叭搭”地抽完旱烟之后,把烟斗往怀中一藏,又扛起他的木头了。归元公从来不怕人家说他的不是,他大胆地将高大的树木砍翻,然后锯成三四尺长的一段,就用斧头劈开当柴火烧。人家若说他为什么乱砍大树,他就说山上好多树木都用不完,这些不成材的树,留它何用?你不烧它我来烧。屯里人都看他年纪老了,只当他是老封建、老头脑,只当他是老固执、不好惹。再则山上木头也多,也就不与他计较这些了。
归元公回到家,依旧将木头扔在地上,他休息了一会儿,就拿起大板斧劈那些木头。他那把大板斧本来又重又钝,加上斧柄安得不牢,常常劈之不久就脱柄。这种不顺手的工具,最使他生气,每当斧头脱柄飞出之后,他拾来重新安上时,他总是堵气地、狠狠地往地上捶打。尽管如此,那斧头还是经常脱把的,这时他变得脾气暴躁起来,他气得脸色发紫,但他也找不出一个出气的地方来。只见他狠狠地,高高地举起大斧,狠命的劈那根大木头出气。这时斧子却劈歪了,斧口竟然劈到石板上,那斧口也奇怪,它不曾崩着,却有无数的火星乱闪。归元公只当没有看见似的,只管扬起来又劈下去,扬起来又劈下去,弄得气鼓鼓地直喘粗气,决不肯罢休。
不妙的事发生了,当他赌气扬起大斧的时候,由于用力过猛,斧头脱柄飞出,并往头顶上空升去。那团铁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就开始向下急落,眼看斧头就要朝他自己头上打下来了,他身上还背有孙子呢。这个形势好险啊!斧头若砸中他们,即使不死,两人身体上必有一人破了个大血窟窿。他这么一想,急出一身冷汗来。说时迟那时快,归元公一闪,斧头就朝着他原来站的地方砸下来了,好危险啊!归元公脸色都变了。这时恰巧爱莲奶从外面走进门来,她看见了这惊险的一幕。爱莲奶骂道:“你是牛吗?自己张罗着带孩子,又要干这种粗活,若是砸中了小石子,有个三差四错的,看他们勒你的喉!”归元公这时反而不生气,他原先的怒气被这一场的冷汗浇灭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有所自悔地应付一句:“哦!你聪明,你正经......”于是两老都不争执了,大家都不再说话。归元公解下小石子,让他在襁褓中趴着。归元公自己在一旁,轻轻扬斧劈木。可是,木头偏偏要与归元公作对,他已经是轻轻地用斧了,可是不妙的事情却又发生了。当木头被劈开之后,有一根一尺来长、寸来厚的柴条,竟趁斧头落下之机,不偏不倚地朝小石子头上飞打过来,疼得小石子嗷嗷直哭。这时爱莲奶又凑嘴过来了:“你看见了没有,我说的你不听!这种人真是顽固......"归元公这时却生气了,他板起面孔,不服气地向她吼道:“你干你的事!不用你来管我!你快住口!”归元公吼得小石子害怕起来,哭得更加厉害。归元公将小石子抱起,用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光屁股,一边轻轻地摇荡着他,一边唧唧哼哼地喃喃:“啊啊哦!呵呵哦!别哭,别哭了,乘孙子啊,挨了打这才长大的。”哄了一会,小石子也就不哭了,归元公依旧将小石子放在襁褓中,又拾起斧头重新安装好。他正要继续劈柴,忽然从舂米房里传来了爱莲奶的惊叫声:“哎呀!快来呀!银环蛇!银环蛇掉到舂臼里头啦!”归元公闻声应道:“你别动它哦!你别动它哦!这种蛇有剧毒,咬了人可是没有药救的!”说着,他拿了一把竹夹子往舂米房奔去,用竹夹子一下子将那条三尺来长的银环蛇夹了起来。那蛇被夹住了头,身体乱摆乱舞的,归元公全然不怕。他一直将蛇提到劈柴处,然后抡起大斧,将蛇从尾到头,一寸一寸地剁了起来,一直剁到蛇头为止。那些被剁碎了的蛇肉,在地上不停的颤动着。爱莲奶也跑来看好奇,她被归元公无所畏惧的精神所惊讶。等归元公放开夹子时,她却大惊道:“你见鬼了!你斩下的蛇头,它会飞走的,飞去的蛇头咬到什么都不会放的,若咬到青树木,树木都会桔死的!”归元公毫不在乎的说:“哦!岂有此理!你这就看看它会飞不?”归元公用神气的眼神一边瞧着一寸长的断蛇头,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爱莲奶说:“不会飞?我听人说过,说是有一个妇女背着孩子去耘田,她看见一条蛇从田埂过来,顺手一镰刀挥过去,蛇头就断了,蛇头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等到她回家放下孩子时,孩子已经死了。她莫明其妙,细看看时,原来孩子的腿上还咬着有一个蛇头呢。”爱莲奶说得非常的认真,可是归元公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毫不在乎地说:“有这样的事?”爱莲奶见他不信,又见眼前的蛇头却是一动不动的,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归元公说:“你快去将前天外出得来的那只鸭子放出来,让它吃了这蛇肉。”爱莲奶依言,马上捉来了鸭子。那鸭子本是杂食之禽,一见了肉,就直着脖子吃,它一个劲儿地吞下那些蛇肉,它吞了好些时候,还是吞不完,因那堆蛇肉真是多了点儿。爱莲奶将那些鸭子食剩的血淋淋的蛇肉丢到粪井里去,她一边丢,一边还不住地吐口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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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山村~人间爱//小石子初~父~恩』
小石子二周岁的时候,秋时又有了~孕,她对小石子的照顾也不太周到了,但是~弱的小石子,还是一样的是瘦弱多病,并且还经常闹夜,哭啼不止,今人心烦意~。小石子的爸爸经常半夜半夜的起来背着他在房屋中来回踱着,有时闹得大人一整夜都~不安的。一天夜里,小石子夜半又哭又闹,吵着~吃~~,~啃骨头,可是那年头乡村里都很穷,那时节又是“四月荒”,青黄不接,人们连饭都吃不~,哪有肉吃呢?何况又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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