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孟扬著
引 子
上个世纪初,腐败的满清王朝在内忧外患的双重打击下,风雨飘摇,人民群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公无一千九百零二年,随着中东铁路的开通,饱经战乱之苦的山东、辽宁等地农民大批涌向塞外,寻找他们梦中的乐土。这些人在人迹罕至的大兴安岭东南麓开荒占草、刀耕火种,立命安身,过着与世无争的太平日子。然而时隔不久,日寇与关东土匪的铁蹄长驱直入,踏碎了这里所有的宁静,兴安岭南燃起战火,在“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的世道里,一些有良心的正义的勇士揭竿而起,与日寇、军阀、土匪、汉奸展开了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野黄便是这样一位具有民族气节的传奇人物—
1、英雄少年
塞北隆冬,狂飙舞雪,受伤的枝柯在风雪中绝望的哀号。
太阳被风雪封锁,如汤中之卵,大地寒凝,似卧棺僵尸。乾坤间,满目苍凉,一派萧索,冰霜之下,暗藏杀机。
晨曦中,黄家窝堡,婴儿般地沉睡在库堤河北岸,掩蔽于巍峨的围墙之内,显得深邃而又神秘。只有围墙四角四幢炮楼上的四面红旗在风中欲碎欲裂般地脆响。
“揪-”,一声沉闷的枪响,穿透狂飙,立在南炮楼顶端的那面红旗“嘎巴”一声断响,拦腰而折,被风鼓出数十米,才仆落于地。
“不好啦!胡子砸窑来啦!”守炮楼的家兵扯脖子猛喊。刹时,黄家窝堡所有的门“哗”地炸开,护院的炮手各持家什,登炮楼的登炮楼,守大门的守大门,把黄家窝堡守得如铜墙铁壁。
正炮手流云,副炮手四海首先登上炮楼,往南一望,只见柳毛塘里,趴着百十号人马,用谷草个子泼水结成冰做障,上面架着一挺机关枪,前面有二三十戴着狗皮帽子的土匪朝这边围来。
流云、四海年轻气盛,见敌人近前,也不答话,甩开膀子,“啪啪啪……”就是几枪,撂倒了五六个匪徒。见这边还击,架在柳毛塘里的机关枪就开了壳,“哗哗哗……”,子弹象雨点似地砸在炮楼上,压得里面的人抬不起头。接着,埋伏在柳毛塘里的土匪呐喊着冲上来。边冲边向堡子里面放枪,有两个炮手被撂倒。
形势万分紧急。就在此时,黄家窝堡大当家黄金宝从黄家大院拽步而出,他身后跟着一位年方十七八岁的少年。这少年身高约有五尺一二,长瓜脸,大眼睛,双眼皮,肤色白皙,宽肩细腰,穿着一身狍皮衣裤,连脚上的靴子也是狍皮的,他步履轻捷矫健、双手各提一把净面大肚匣枪。
黄金宝与少年顺着梯子登上南炮楼。此时土匪已兵临墙下,正搭人梯攀墙,踞守在墙上的护院炮手死的死,伤的伤,未死未伤的全都退回堡子内,眼看堡子就要被攻破。
流云、四海本是土匪出身,见敌势凶猛,便对黄金宝道:“大当家的,这个绺子局红管亮(人多装备好),特别是对面这把压把子(机关枪),柴禾(子弹)忒厚(密),压得咱抬不起瓢(脑袋)来,照这么下去,咱这窑非给他们砸破了不可,莫不如咱们捐大介(向全村人要钱),给他们打小项(给土匪钱财),打发他们走算了。”
黄金宝听罢,眉头紧锁。这黄金宝时年有三十五六岁,生得方面大耳,粗厚墩实,因其左太阳穴处有块铜钱状胎记,人送绰号“财神爷”。别看其外表笨拙木讷,实则精明剔透,心存灵犀,这黄家窝堡的货栈、当铺全是他开的,而且在奉天、齐齐哈尔、龙江等地,也有买卖,他脚踩黑白两道,从奉天到满洲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黄金宝黄大掌柜的,否则他也不敢在自己的老窝立上四面红旗,自立“红窑”。(那时,一些自己养兵拥士的大地主、大财主既怕土匪来砸窑,又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武器装备,就将一面红旗绑在烟囱上,意思是不怕土匪来砸,黄金宝一下立起四面红旗,堪称东北一绝)。此时堡子若被土匪攻破,不仅百姓遭殃,而且自己在黄家窝堡的产业也将被洗劫一空。
黄金宝正思忖间,忽听旁边有人厉声道:“流云、四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大哥花钱雇你们看家护院,你们不想办法御敌,却劝我大哥投降,是何居心?”黄金宝回头一看,见少年正横眉立目,手持匣枪,怒对流云、四海。
黄金宝怕内部发生火拼,刚要劝阻少年,少年又厉声对流动、四海道:“你二人在这保护好大哥,我去退敌!”言毕,从炮楼纵身而下,双枪并举,“啪啪啪……”,弹无虚发,将爬上墙的匪徒悉数打下,没等匪徒回过神来,少年又如猿猴一般,纵身一跃,飞身上墙,在墙上由西向东,折了几个空翻,又打死十数人,这才跳下墙垣,回到炮楼内。
众匪徒给吓傻了,扔下了死倒纷纷后撤到柳毛塘。黄金宝这才长出一口气,忙叫流云、四海带人分据东西两角炮楼,自己与少年独挡南面。
稍顷,匪徒们分兵三路,从东南西三面**黄家窝堡。正面的土匪都骑着马,后面用机枪掩护,企图借用马背做垫脚,一窜上墙入内。孰料那少年却不顾机枪弹雨,绰起一杆长枪,一枪将机枪打哑,然后又挑跑在头里的马撂倒了几匹,跑在后面的匪徒顿时人仰马翻,再次撤回。只这个把时辰,黄家窝堡外已扔下二十几具匪尸。
众匪撤回柳毛塘,良久不敢出战,却不再撤。黄金宝担心他们联合其他绺子,夜里来砸窑,便带少年下了炮楼,洞开大门,用江湖话朝对面喊道:“来砸窑的听着,叫你们吃横的(匪首)出来,咱们碰碰码(见见面),盘盘道(唠唠),别看我黄金宝住在鸡毛店(农村),可我门清(懂匪规),否则我也不敢立这‘红窑’,要是你们有个马高镫短,尽管说,看我黄金宝春点(事儿)开不开,要是想破窑,咱就码人摔(集合人打),看我黄金宝挑号(名气)是尖(真)不是星(假)?”
黄金宝喊毕,不一会儿,便从对面柳毛塘里飞出一匹快马,马上端坐一人,三十多岁,疤瘌脸,戴着土耳其式水獭绒帽,帽耳系起,扣在脑后,上身穿黑布对襟棉袄,扣蓝布腰带,外罩鹿皮坎肩,狐狸皮套袖,下身穿紧腿马裤,下打绑腿,一看便是绺子里的掌柜的。
来人近前,勒住战马,跃下。将双拳抱于右胯上(匪礼),道:“西北连天一片云,乌鸦落到凤凰群,不知哪位是君?哪位是臣?”
黄金宝脚踩黑白两道,自然精通匪规匪礼,晓得匪意,听土匪如此一言,便知对方有难,就还礼道:“西北连天一片云,天下耍钱一家人,清钱耍的赵太祖,混钱耍的十八尊,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分君来何分臣?要是里码人(自己人),就请报报山头(匪号)报报蔓儿(姓名)”。
来人道:“山头‘长青’,蔓子顶水(姓于)单名一个洋字!”
黄金宝举拳过左肩(亦是匪礼),道:“原来是‘长青’,打阳(南)面来的吧?快请上窑(进屋)!让崽子们啃富(吃饭)。”
长青道:“不瞒黄掌柜,我长青在伊通刚起皮子(建立绺子),就给跳子(兵)点正(盯上)了,从阳(南)撵到裂(北),打睡了(死了)二百多崽子,眼下正没处舵窑基(落脚的地方),才想砸个红窑,挑片子(分赃)越边(散伙),让崽子们回去猫冬,没想到撞上了黄掌柜,又睡了二十多崽子,要是黄掌柜能给点小项(钱财贡品),举举(帮帮)我长青,长青永生不忘!”
黄金宝笑上脸来,歉意地说:“不知是长当家的,下手狠些,请别见怪,快上窑叙话!有事好说!”
长青见黄金宝诚意相邀,向后一招手,马拉子跑了过来,长青吩咐:“你去告诉伍瞎子,赶紧码人(集合),插了旗子(放下枪),进窑啃富搬浆子(吃饭喝酒),黄掌柜有赏!”
马拉子传话过去,粮台伍瞎子开始码人插旗子,何谓粮台?这里还要赘述几句。在正规的大股土匪里,有“里四梁”、“外四梁”,“里四梁”指的是“炮头”、“粮台”、“水香”和“翻垛的”;“外四梁”指的是“秧子房掌柜”、“花舌子”、“插千的”和“字匠”。他们各自的职责分工是:“炮头”带领崽子们行军打仗;“粮台”负责全绺子的后勤财务;“水香”负责设卡子放哨;“翻垛的”是绺子里的军师,负责推算黄道吉日,向哪出击;“秧子房掌柜”负责管理肉票(人质);“花舌子”对外联络肉票赎金;“插千的”负责踩盘子卧底(寻找目标做底线);“字匠”就是专门掌握文秘工作的写字先生。
码好人,长青绺子开进黄家窝堡,黄金宝吩咐下人,将战死的土匪让村民们给火化了,然后在这边杀猪宰羊,款待长青绺子。
长话短说,不到两个时辰,伙房那边就将肉炖烂了,用刀拦成大块,端了上来。黄金宝、少年、流云、四海四人陪着长青和“里四梁”、“外四梁”,崽子们还有护院的炮手在一块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酒至半酣,黄金宝让管家黄金贵搬出五千块现大洋,交给长青,长青乘酒兴让伍瞎子将大洋给崽子们拉了篇子(分红),崽子们乐得手舞足蹈,一个个灌得烂醉如泥,就地抻了条子(睡觉)。
长青自起局以来,一路败北,声望大折,今日他见座上少年能在眨眼之间便将自己手下二十多个崽子送上西天,心想:“这小子不仅管直,而且传正(胆大),会功夫,要是把他拉柱(纠集入伙),还愁局子不红?”就对少年笑道:“小兄弟,报个蔓?我长青敬你一杯!”
黄金宝是精明之人,今日少年连毙长青二十多个部下,他怕长青记恨少年,所以在酒席开始时并未将少年介绍给长青及那四梁。现在长青主动问了,也不好不答,忙对长青道:“长大掌柜,忘给你和他对脉子了(介绍),他是我义弟,跟我一样草青草蔓,外号:野黄,今年才十七岁,年轻气盛,得罪了长掌柜,可别往心里去!”
长青搽搽脸上的伤疤,“哈哈”大笑两声道:“黄大掌柜,你也忒小瞧我长青了,他打睡我手下崽子,是我的崽子熊,咋能记恨他?自古英雄出少年,来,野黄小弟,搬浆子(喝酒)。”言毕,端起面前酒碗,“咕咚咚”,但见他长满长毛的喉节上下蠕动几下,“嗞溜”一声,酒碗内已滴酒不存。野黄年少,不沾酒,可见长青如此豪气,也呷了一大口酒,呛得满脸通红。
下人将酒续上,长青有些山串了(喝醉了),指着野黄对手下四梁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长青要是有这么个义弟当炮头,何苦像今天这样倒滑切挑(东奔西走),连个舵窑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说完长叹一声,恨恨将面前刚斟的那碗酒又一饮而尽。
长青这番话早就激怒了一个人,炮头刘二敢干。
2、践约投匪
刘二敢干,五短身材,两眼如卵,一脸横肉。
刘二敢干天生胆大泼皮。从他用脚踹破娘胎落草,就不知什么是怕。他下生时,他爹恨这畜牲脚先着地,险些害了他娘,不容分说,一大巴掌消在他发青的腚上,刘二敢干非但没哭,反倒毫不客气地回敬他爹一手稀屎。长大后,刘二敢干更是天不怕地不怕,恨地没环恨天没把。十三岁时因和邻居的孩子抢冰嘎,愣把邻居的孩子推到冰窟窿里淹死了,邻居报了官,他就自己闯进了深山老林,遇到关东巨匪老北风,给老北风当了马拉子。在一次砸窑过程中,老北风手下总炮头长青指挥失利,被地方拉柱(纠集)的保险队包围,刘二敢干单人双枪冲到前头,杀开一条血路,救了长青。长青十分感激刘二敢干,二人结为兄弟,长青还保举刘二敢干做了副炮头。今年春起,老北风让长青、刘二敢干带三百多崽子去砸伊通大地主马奎山的红窑。破了窑后,刘二敢干压了马奎山七姨太的裂子(**)。被马奎山告到老北风那。老北风规矩森严,严令手下准“横推立压”,就让长青拿了刘二敢干,将其背毛(用绳子勒住脖子,在颈后用木棍绞死)。长青念及刘二敢干救过自己的命,就背着老北风放了他。没承想事情败露了,老北风扬言要插了(杀了)长青顶罪,长青得到讯子(消息),便带领三百多崽子起了皮子,刘二敢干折回来给长青当了炮头。
方才长青一席话,在刘二敢干听来,分明是长青数落挖苦他无能,连对面这个小孩都不如,甚至整个绺子混到今天这步田地责任全在他身上,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越看盘子(脸)长得像斗花(女孩)似的野黄越不顺眼,就从腰带上“嗖”地抽出一把牛耳尖刀,从盆中挑起一块肉,咬着牙根儿对野黄说:“来,我送你一块肉!”说着就狠狠向野黄颈下刺来,野黄哪吃他这一套,一把刁住他持刀手腕,另只手抓过刘二敢干头发,一句:“你自个儿吃吧!”两手往中间一用劲,刘二敢干手中的尖刀就掉转了方向,只听“扑哧”一声,一道血箭从刘二敢干脖子**出来,迸到墙上,“汩汩”直响。
等众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刘二敢干已木桩似地摔倒在地。长青“嗖”的从腰间拽出鸡脖子(手枪),对准野黄叫道:“你小子可真传正(胆大),敢插(杀)我的炮头?看我崩了你!”说着就要摔旗子(开枪)。
“大掌柜的,不能响(开枪响)!”翻垛的陈麻子一把托住长青手腕。长青斜膘了陈麻了一眼,鼻孔“嗯”一声。陈麻子从腋下偷偷向对面指指,长青不看则已,一看冒出一身冷汗,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野黄已擎枪在手,贴着桌面指向他的心窝,要是他一动,对方势必先发制人,他立马就得跟着刘二敢干去。
长青阴着疤脸,逼视野黄,野黄瞪着眼睛,怒视长青,二人虎视眈眈,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出现这种局面,桌上的人饶是钻过枪林弹雨,也很紧张,二虎相争,搞不好就要两败俱伤,黄金宝赶紧打圆场道:“长掌柜、义弟,有话好好说,先把旗子插了(打枪放下),”长青手下的粮台、水香、翻垛的,黄金宝手下的炮头流云、四海也都相劝,这二人才收起枪,但仍忿忿不已。
黄金宝看把事按下来便命手下将刘二敢干尸首抬到柴房,明日厚葬,重整酒席,继续喝酒。野黄恼长青,便欲退席而去,长青喝道:“你滑(走)不得,插(杀)了我的炮头,就这么滑(走)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要怎的?”野黄手叉腰间,沉声问。
“黄大掌柜!”长青举拳过左肩(匪礼),面对黄金宝道:“你是里吗人(自己人)门清(懂匪规),你知道绺子里炮头是干啥的,你说说,他插(杀)了我的炮头,我失却了一个鸡爪子(手),今后我这绺子靠啥打窑?不打窑弟兄们去喝西北风?”
黄金宝是何等精明之人,长青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原来是长青想要野黄顶刘二敢干做他的炮头,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要是将野黄交给长青,他岂不是从此就背上了土匪的黑锅?要是不交,长青又岂能善罢甘休,那黄家窝堡可就永无宁日了。
其实这步棋真让黄金宝给猜着了,长青早就有插(杀)刘二敢干之意,这小子仗着救过长青,不守规矩,一攻下窑子,总爱压裂子(**妇女)。土匪最忌讳“横推立压”,认为这样不吉利,长青说过刘二敢干几次,一说刘二敢干就领着几个崽子起屁(搬个猪头,用刀往上砍,意思是要闹事)长青碍于拜把子兄弟的面,一直没插(杀)他,今天在阵上他看野黄管直传正(枪法好,胆大),十分爱慕,就想将野黄拉柱(纠集)过来,为自己所用,他知道黄金宝不会舍得,野黄也不一定挂柱(入伙),便想出个借刀杀人之计,先激刘二敢干动手,等野黄杀了刘二敢干,再逼黄金宝将野黄交给他做炮头。
黄金宝现在是左右为难,只好用缓兵之计来搪塞长青,黄金宝道:“长掌柜,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让我义弟给你当炮头顶替刘二敢干,既然我义弟插(杀)了你的炮头,由他去顶也是应该的,可是你们不了解我这位义弟,他从小没爹没娘,自个儿在杜家街的深山老林里,跟松鼠跳树,跟水耗子捉鱼,十来岁了还不会说人话,是老天爷把他拉扯大的,人们认识他父母姓黄,都叫他野黄。七年前,我到杜家街去给杜老财主过六十大寿,回来时天有点黑了,有四五条饿狼圈住了我,我的马吓得‘咴咴’直叫,不敢前行,我也吓够呛,这时我义弟从树梢上跳下来,用拳头把狼打跑了,我把他带回来,教他说话读书,练习武艺枪法,想让他将来有个前途,为他爹娘续下香烟后代,要是他跟了长掌柜,一是他性子拗,身上野性未除,恐犯了条(犯了法)伤了他,二则他身手虽好,可年纪尚小,不知天高地厚,会误了长掌柜的大事,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叫我黄金宝下半生如何做人!”说着,两行清泪从黄金宝眼眶流出,落到桌上酒碗之中。
长青听黄金宝说罢,展眉笑道:“黄掌柜这话可说错了,谁说当土匪就没有出头之日?你游历江湖,还不知不当土匪不当官,不当**不当太太这个理儿?咱远的不说,就说咱东北这地盘儿上,张作霖张大帅,吴大舌头吴大帅,还有张作相、汤玉麟、张景惠,哪个不是土匪出身?就我长青,等到局子红了,家业大了,也得靠靠山,混个正经出身,光宗耀祖,哪能一辈子当胡子?要说你怕我亏待了你这位义弟,你放心,我长青心比秤平,只要他在绺子里不横推立压,起屁单搓(闹事单干),我长青保他没事!要是黄大掌柜信不着,咱们就拜把子,我说话不算数,天打雷劈死,过河淹死,吃饭噎死……”
长青后面这几句话,是土匪起局时的誓言,起局之后,绝不说“死”字,他们称“死”为“睡了”,以来避讳,今日长青破忌,发下如此毒誓,可见其邀野黄入伙之心甚诚,黄金宝无法推诿,便对野黄道:“义弟,既然长掌柜如此器重你,你就跟长掌柜去吧,将来长掌柜靠了山(官),也混个出身!”
野黄说:“我听大哥的!”于是满桌人皆大欢喜。黄金宝命人摆下香案,同长青、野黄结拜为兄弟。黄金宝为长,长青为次,野黄排在老末。三人喝了血酒,发了誓,众人又痛饮一番。
次日早晨,长青叫水香尤箍炉的码人(集合队伍),码完人后,长青道:“各位兄弟,大伙跟我长青干了一年了,从起局子到现在,都没享着啥福,现在眼瞅快过年了,大伙都回去猫冬吧,有亲戚的奔亲戚,没亲戚的投朋友,没亲戚朋友的就到租界去,明年四月十八,公主岭二十家子码人!”接着,翻垛的陈麻子又宣读了一遍土匪的规矩,告诫大家一番,崽子们说:“记住了!”又发了誓,仨一伙俩一串地猫冬去了。
崽子们散尽,长青对野黄道:“义弟,二哥我也该回家看看屋里的了,明年四月十八,咱们公主岭见!”然后带领四梁八柱拍马绝尘而去。
长青等人去后,黄金宝抚野黄肩言:“义弟,咱哥俩既同长青拜了把子,就要言而有信,明年四月十八,你就是长青绺子的总炮头,当了炮头,免不了要带崽子们行军打仗,常言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将不勇而在于谋,从今日起,你不仅要精心练习武艺,更要学习兵法韬略,以备将来带兵用!”从此,野黄平日深居简出,白日习武,夜间读书,自是武艺日益精进,学识日渐渊博。
清明节过后,日子渐近四月十八,这几日,黄金宝几乎与野黄寸步不离,谆谆教导他为人之道。至四月初十,黄金宝教下人收拾行装,备好盘缠马匹,对外说送野黄投奔张少帅当兵,亲自送野黄去公主岭。
二人未乘火车,一路骑马南下,见沿途兵匪横行,民不聊生,感慨颇多。
四月十八,公主岭已满山滴翠,遍野流芳,野黄与黄金宝二人直奔二十家子,长青码好了人,只等野黄前来挂柱(入伙)后,上道(出发)干活,见野黄践约而至,长青喜出望外,忙叫粮台伍瞎子,翻垛的陈麻子准备香烛供品,给野黄举行“挂柱”典礼,列位看官也许要问:“当土匪难道还要举行什么仪式不成?”当然要,土匪不仅有自己的语言、行头、规矩,还有自己的图腾,可以说是自成一统,或称“土匪文化”,不信看我慢慢给你道来。
古往今来,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三百六十行中,没有土匪这一行。据说很早以前,有一个老太太生了十八个儿子,家里很穷,老太太就对儿子们说:“你们自己出去谋生吧,一年之后回来见我,看你们都学会了什么道理?”哥十八个走了一年,所到之处,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回来便对母亲说:“天下不公平!”老太太说:“此话怎讲?”儿子道:“富人太富,穷人太穷。”老太太问:“那你们该怎么办?”儿子们说:“世上什么行业都有了,就缺一个杀富济贫的行业!”老太太又说:“你们出去杀人,人家不就认出你们了吗?”儿子们说:“娘你放心,我们都戴面具,上面粘些毛,别人就认不出来了!”于是,他们化装好,就出去杀富济贫,人们不认识他们,看他们满脸是毛,便管他们叫“胡子”,他们骑的马项下都系着铃铛,也叫他们“响马”,后来这十八兄弟死了,魂魄飞住西天极乐世界,如来佛祖见这十八兄弟忠勇,在人间积下许多功德,便度化这十八兄弟为十八罗汉,所以后代土匪便以十八罗汉为祖师爷,在胸前挂一尊小铜佛,是十八罗汉中第十七罗汉“达摩多罗”,即布袋和尚,东北土匪经常念叨的一句俗歌就是:
西北连天一片云,
天下耍钱一家人。
清钱要的赵太祖,
混钱耍的十八尊。
以上说的是土匪的图腾,算是闲话赘笔。回头再说长青让伍瞎子,陈麻子具备香烛贡品后,将绺子里的四梁八柱召集到一起,道:“不用说别的,大伙都是里码人(自己人),我这位义弟今个来挂柱(入伙),大伙也都见识过他们的能耐,我看就不用‘过堂’了,拜拜祖师爷就中,以后让他领崽子们干,你们说行不行?”
众人都说:“野黄兄弟管直,传正(胆大)又传快(心眼多,来的快),当总炮头太行了!大当家的你怎么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于是野黄就按陈麻子安排的,拿过十九根香,分成五堆,前插三根、后插四根、左五根、右六根,表示十八罗汉,自己跪在正中央,再插一根香,表示大当家的,由陈麻子领着他念道:“拜过老祖拜四方,我今天来入伙,就和大家一条心,如我不一条心,宁愿天打五雷轰,叫大当家的插了我,我今天入了伙,就和众弟兄们一条心,不走露风声不叛变,不出卖朋友守规矩,如违犯了,千刀万剐,听大家插了我!”
拜完起来,伍瞎子拿过来土匪们常穿的对襟搭绊夹袄,紧腿马裤给野黄换了,长青对野黄道:“兄弟,打今儿起,你可就是我长青的总炮头了,走,我领你到外边去给崽子们露俩手,省得崽子们不服,日后起皮子!”
野黄跟长青到了外面,四梁八柱也都跟了出来。水香尤箍炉子码好了人,长青阴着疤脸高声叫道:“崽子们,把你们码起来,是让你们认认主儿,现在站在我边上这个,就是咱们绺子的新炮头,草青草蔓(姓黄),别看他岁数小,可管直传正,往后你们都得听他的,要是谁敢在他半拉(身边)起屁,我就插了他,大伙听清了么?”崽子们说:“听清了!”长青说:“那好,咱让炮头给咱练两下子!”崽子们欢呼雀跃,嚷嚷着:“好哇!露两手!”“是骡子是马牵出来蹓蹓!”
野黄拔枪在手,正不知打何物,恰好翻垛的陈麻子掏出烟袋抽烟,便说:“陈掌柜,把你啃草卷(抽烟)的家伙借我用用!”陈麻子知道野黄要拿它当靶子,就说:“加小心,这烟瓢(烟嘴)可是翡翠的!”野黄没言语,接过烟袋,举在手中,对崽子们喊到:“弟兄们,看准了,这是陈掌柜的草料槽子(烟袋),我把它甩出去,一枪打头脖,一枪打尾脖,偏根草篾,是我水(没能耐)。”说着一用力,将烟袋甩入空中,眼看烟袋越来越小,野黄举枪:“当当”两响,余烟未消,从天个掉下三个物件,众人围上一看,烟袋嘴,烟袋杆与烟袋锅已分解开来,而且均从根部击断、丝毫不偏,不由哗然,高呼:“野黄管直,野黄管亮,野黄领咱们取(音qu,东北口语)小项(贡品)。”
3、虎踞狼群
野黄在长青绺子挂柱(入伙)第二天,黄金宝告辞回乡。长青率领队伍向伊通境内开滑(走),一路拉柱(纠集人入伙),队伍迅速壮大到四百多号人。
伊通,县制,隶属于吉林省,半山区。自清光绪十年,这里便匪患猖獗,光绪二十八年,吉林将军长顺部下统领诚明在此剿灭“占中花”、“景秧子”、“石芝兰”等大腕土匪二十多股,毙匪近万,血流成河,白骨成山。但因伊通境内有北平经奉天至吉林乌拉驿道,商贾云集,店铺林立。所以这里土匪犹如春韭,屡剿不绝。
长青把绺子拉到伊通南山皮苇子沟趴窑(住下),派插千的“小白龙”带领十来个崽子出去踩盘子(寻找目标。)
小白龙二十多岁,细高挑,柳眉凤目,走路带点水蛇腰,说话嗓子很细,所以他经常化妆成女子出去踩盘子,寻到点正兰头海(目标好钱多)的窑,就装成丫环、厨娘什么的卧底(打进去),然后发海叶子(邮信、捎信)给大掌柜的,里应外合破窑!
小白龙这次是早晨滑的,傍中午,他就回来了。对长青说:“大掌柜,我探听准了,昨天过半晌‘四季好’、‘太平’勾道关子(合伙出击)破了纸房屯大地主邵老歪的窑,得了套筒旗子(枪)十八把,柴禾(子弹)六千粒,大老头(银元)八槽(八千),小老头二坎(二万),追秧子(抓肉票)六个,连子(马)二十七匹,尖角山(牛)十七头,其他象叶子(衣服),翻毛子(小鸡)这些不计其数!”
长青挠挠脸上的疤,骂道:“妈啦巴子的,让这俩皮子(狗)挣着(得手)了,这俩皮子去年帮着孟广顺在二台子咬睡(打死)咱一百多崽子,这回咱非吃他们皮子(黑吃黑)不可。小白龙,你打听清楚没有,他们有多少人手?趴在哪?”
小白龙道:“听说四季好有一百多号人,太平不到一百,勾道(合起来)也就二百多人!趴在板石庙!”
长青兴奋地一拍桌子,说:“好!昨晚我梦见一个黄姑娘给我送炭,今儿个四季好、太平就挣着了,这不是给咱挣的吗?伍瞎子,你赶紧安排崽子们啃富,陈麻子,你推一推(算一掛),看咱们从哪面摔(打)得把,小白龙,你和野黄到崽子堆儿里豁拢豁拢(东北方言,动员的意思),把旗子(枪)擦亮,咱们掐灯花(天一黑就行动),捡着(抓住)四季好、太平这俩皮子(狗)报仇!”
四梁八柱解散,回去各司其责,天一擦黑,长青绺子悄悄向板石庙开拔,靠小半夜,长青将手下四百多号人马分为四队,呈扇面状向板石庙包抄过去。
四季好、太平两个绺子勾道(合伙)以后,砸破纸房屯,啸聚于板石庙,倚仗人多势众,在一起摆上庆功筳,大吃二喝,只派了十几个崽子了水(站岗放哨。)
野黄与长青带领一百来个崽子冲到正面,距板石庙还有三四百米的地方,就被四季好、太平放哨的崽子发现,以为是兵来进剿,便鸣枪叫喊;“起烟了(兵来了)!起烟了!”
四季好、太平俩人正凑在灯下商量怎么挑片子(分赃),听到外面枪声震耳,忙提枪出来,喝问:“跟谁响(和谁打起来)?”放哨的崽子叫道:“不是水(官兵)就是跳子(警察)!”崽子答道:“夜黑(音n‡),看不清!”太平叫道:“别怕!赶紧码人,水和跳子都他妈水汤(不北方言,没能耐之意),咱们叫他有来路没回路!”
太平话音刚落,只听身后枪声骤起,方知已被包围,四季好骇然道:“太平掌柜,水深(兵把咱们围住了),咱们赶紧开滑(路)吧!”
太平自起局以来,战役不下百次,也算是久经沙场,他见腹背受敌,深知不妙,可他一想屋中的财物,心道:“太平,你从小就给人家放牛,吃了多少苦?你为啥要起这个局子?还不是为了吃香的喝辣的,享享人间的福?你把脑袋别的裤腰带上,干了十来年,如今财宝就在屋中,你要不拿,这半辈不他妈白折腾了?干脆,趁乱把钱卷走吧!”想到此,他将心一横,对四季好道:“四季好大哥,你先领着崽子挡一会儿,我去甩浆子(撒尿),马上就来!”说着,太平两手佯装解捆龙(裤带),身子却朝屋那边飞奔。
四季好也非鲁莽匹夫,他听太平说要去甩浆子,心里犯了核计,大敌当前,连瓢都难保,还甩什么浆子?干脆顺裆开花。再看太平奔屋那边跑,心里全明白了,骂道:“太平,好你个小兔崽子,竟然想吃独食,看我插了你!”骂声未绝,四季好抬手一枪,太平也鬼精,听四季好骂声出口,便就地一滚,四季好的枪便走了空。崽子们见自家院中起火,黑夜之中,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片混乱。
野黄与长青在前看到四季好绺子背后开壳(打仗),料是包围圈已近合拢,急率崽子从正面猛攻。那野黄手提双枪,匹马冲入板石庙,借助石墙,房盖为掩体,打击敌人。但见他在夜幕中时而跳跃、时而滚翻,弹无虚发,顷刻间便毙敌数十。
四季好与太平看清对方不是跳子(兵),知道是遇上了吃皮子(黑吃黑)的绺子,绝望中陡生一丝生机。四季好拔枪朝天连放七响(匪意,七停八不停),叫道:“西北悬天一只鸡,绿林不把绿林欺,绿林若把绿林欺,伤了绿林好和气。对面是不是棵上(正式胡子)的?要是棵上的给咱报个迎头,借给咱一条道,要大项有大项,要小项有小项,要让咱降大杆子(投降)也有得商量!”
长青听得清楚,疤脸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对身边翻垛的陈麻子道:“麻子,我看四季好、太平这俩皮子屁兴(认输)了,这么打下去,咱们也伤人手,不过要报我的号,这俩兔崽子豁出小命也得打,不如这么的……你把野黄叫来!”
陈麻子一听,连连称妙,便高声喝道:“对面的听仔细了,我们是海城大来好绺子,大掌柜在南山皮趴窑,让黄总炮头给你话儿!”
四季好与太平听是大来好,心下更慰,因为四季好与大来好是海城老乡,所以他们觉得,无论如何,大来好也会网开一面,不能捆(吃掉)他们。野黄在阵前听得仔细,见长青报号大来好,又叫自己答话,已将长青意图领会了八九分,便催马直奔四季好,近前行里瓣筋托手腕礼,道:“西北悬天一只鹅,大河小河全趟过,棵上的要想借道走,留下大项回窑说!”
野黄这几句道上的嗑儿叫得甚是压茬,四季好、太平这两股小绺子甭说被围,就是偶遇,听到这几句也得掂量掂量,不过四季好毕竟是老匪,善于周旋,他听野黄声音煞是嫩稚,料知对方吃横的(头领)甚是年轻,便道:“西北悬天一片云,天下耍钱的一家人,我是海城四季好,请问这位小兄弟,摔(打)我们是大掌柜的主意,还是误打误撞?”野黄一听,暗恨道:“好你个四季好,竟然欺我年轻,探我的底,我就让你自投罗网!”于是他道:“这一切与大掌柜无关,你就说你是降大杆(投降),还是进大项(上礼)?大爷鸡爪子(手)里的旗子(枪)只认片子(钱)不认人!”
四季好思忖一下,若是降大杆子,见了大来好,大来好肯定不会吃同乡的皮子,要是上了大项,钱财全在太平那,自己岂不连家底都没了?于是四季好说:“我们愿降大杆子!”接着号令手下交枪。
野黄命手下的崽子们拿下四季好,太平也未走脱,就将二人押着来见长青,长青命秧子房掌柜王一刀将二人单独关押,留明日祭旗。这一仗,长青绺子共查抄四季好、太平绺子枪支二百余把,银元5000余块,马二百余匹,衣帛无数,长青大喜,命粮台伍瞎子杀牛宰羊,犒赏手下弟兄。
粮台伍瞎子连夜办置,次日凌晨,一切准备就绪,长青与里外四梁举杯痛饮。酒至半酣,长青道:“各位兄弟,我长青自起局以来,一直点背(不顺当),今儿个咱们托老祖的福,吃了四季好、太平这俩皮子,现在这俩皮子(狗)就在秧子房码(捆)着呢!咱们拿他俩祭旗,咋样?”
长青话音刚落,小白龙当先站起道:“大哥,四季好、太平这俩皮子去年勾道孟广顺打睡了咱一百多崽子,追得咱连舵窑基(住)都没有,拿他们祭旗岂不便宜了他,我看不如想个辙(办法)折腾折腾他俩,以助咱们酒兴!”
小白龙话音刚落,秧子房掌柜王一刀拍案而起,叫道:“对,不能便宜他俩,得好好折磨折磨他!”
长青略显醉意,问陈麻子:“军师以为如何?”陈麻子道:“四季好、太平连哼哼(猪)都不如!拿他俩祭旗,岂不亵渎老祖?”
长青“哈哈”大笑,掷酒碗于地,道:“这正合我意,来人,将四季好、太平拿上来,一个给我吊线,一个给我穿花!”
王一刀答应一应,到秧子房去提人。小白龙女声女气的对野黄道:“兄弟,待会就有好艺窑(戏院)进啦!”
野黄此时虽身在匪窟,身为土匪,但并不知吊线、穿花谓何物,只待开口问时,王一刀已同十来个崽子押着两条大汉进来。那四季好身高五尺四五,大眼高鼻,太平较四季好略矮,却是眉清目秀,似一书生。
二人进来,当中而立。长青喝道:“四季好、太平,你这两皮子(狗),也有今日,落到我鸡爪子(手)里,还有何话说?”
四季好未及开口,太平讥笑道:“长掌柜,亏你还是棵上的人,连胜者王侯败者贼这个理也不懂!难道你忘了被我打败的滋味?今既落到你鸡爪子上,是插是剐的悉听尊便,我太平眨下召子(眼睛),就不是人揍的!”
长青切齿道:“好!我成全你,王一刀,给太平吊钱!”王一刀答应一声,同几个崽子押着太平出去,太平骂不绝口。
列位看官看到此,也许要问,啥叫吊钱?这是土匪惩治仇人最残忍的刑法,论起来要比暴君殷纣王创造的炮烙,虿盆还阴毒,吊线的行刑过程是,先将犯人衣服扒光,行刑人执一把利刃沿犯人肛门四周切开,再用绳索将剔开的肛门绑住,将人扛到树上,把系肛门另一端绳索缚于树柯上,把人往树下一推,犯人的大肠、小肠,连同心肝肺一并牵扯出来,地上的尸首仅剩下一个空壳子。
再说四季好闻听长青将太平吊线,明知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大骂长青,长青笑道:“那一个皮子睡的痛快,我们没看到好戏,你即想睡(死),我偏让你慢慢睡(死),给我们下消夜酒,来人,将四季好给我穿花!”底下的几个崽子一拥而上,扒光好的衣服将他推到院中央,捆在一根木桩上。
时值初夏时节,太阳升起一杆子时刻,饿了一宿的蚊虻成堆成球,举手即可抓住数十。四季赤条条的被捆在木桩上,嗅到血液味的蚊虻**而上,顷刻间遍布四季好全身,看不清人形,痛得四季好双足乱戳,以头磕桩,刚开始还边嚎边骂,不一会儿便哀求长青:“长掌柜,快给我一棵柴禾,打死我吧!”长青与小白龙等人开怀大笑,举杯痛饮,独有野黄在一边双眉紧蹙,闷闷不乐。
长青已醉,见野黄不快,逗道:“义弟,昨晚儿你立了头功,为何不乐?是想斗花(女孩子)了吧!赶明儿咱回公主岭,让小白龙带你逛逛窑子……”
众人大笑。小白龙嗲声嗲气地说:“我领你到吉庆堂去找闻卿姑娘,闻卿姑娘那一对软山头(**),比刚出锅的馒头还白!”
野黄早已不耐烦,“霍”地起身,“啪”地掴了小白龙一记耳光,骂道:“无须鼠辈,竟敢拿小爷取乐!”然后又对长青说:“二哥,请恕小弟直言,咱绺子与四季好有梁子(仇),一旗子崩了他,一青子(刀)插了他,也就算了,何必让他遭这罪?我们于心何忍?”
小白龙被打,长青很是心疼,因为长青与小白龙之间,有一层不可告人的阴私,长青是一绺子掌柜的,最信不能压裂子(玩女人)这条规矩,认为女人不干净,是祸水,压了裂子就会晦气。可长青也是条汉子,也有七情六欲,生理上也需要排泄,怎么办?玩女人晦气,就玩男的吧!于是他将目光盯上了长相举止与女人极为相近的小白龙,小白龙本身爱扮女人,如此一拍即合,偷偷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搞起了同性恋。野黄打小白龙,长青本不高兴,再听野黄具言,恼道:“好你野黄,才挂柱几天?就来编排我,还有规矩吗?别忘了,在绺子里我是吃横的(老大)。”
野黄也怒道:“人人出生娘胎,骨筋血肉,你如此残害生灵,不怕遭天谴?”说着从腰间**手枪,欲向外走。
“你给我站住!”长青一声断喝,野黄侧身一瞥,只见长青平举手枪,指向自己。野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突然间,他将身子向外一弹,冲破窗子,腾空而去。接着,抬手一枪,结果了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四季好。
长青气恼之下,抬手向窗外打了一枪,见无声息,拽开醉步提枪就往外撵,嚷道:“野黄反水(叛变),看我点了(枪毙)他!”伍瞎子,陈麻子这几位绺子里的重要人物慌忙过来横里拦住长青,劝道:“大掌柜,你山串(醉)了,快回窑拐(歇)着吧!黄炮头口嫩(岁数小),没看过规拢犯条的,能不心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咱可是头一回摔得这么响!(打得这么好)”
长青顿时醒悟过来,佯装醉得一塌糊涂,将绺子里的四梁八柱骂了个遍,然后被俩崽子扶到炕上安歇。
半夜,长青酒醒,问身边的崽子:“黄泡头滑没滑?”崽子答:“正在抻条子(睡觉)。”长青叹道:“我差点失去一只鸡爪子(手)。”忙叫崽子们备些酒菜,亲往野黄那里道歉,野黄道:“二哥,我跟你拜了把子,便如亲生兄弟,小弟有一言奉劝,大丈夫立于世上当以仁义为先,不能以强凌弱,咱既投身匪道,就当效达摩多罗老祖,杀富济贫,做匪中君子!尽少荼炭生灵,否则天理不容!”
长青连连点头称是,兄弟二人言归于好,坐在炕头围着桌子,长青唱起北方土匪的酒令:当朝一品卿,两眼大花翎,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六合六同春,七巧八马九眼盗花翎,十全福禄增,打开窗户扇,明月照当心。唱毕,二人猜拳,直到东方发白,才尽欢而散。从此,野黄在长青绺子里威信日高,成为狼群中一头斑斓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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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响马』
4、拔~断义长青绺子在板石庙大捷后,人员增加到六百多号。长青本想一鼓作气,~打伊通县城,忽听小白龙从城内传来飞叶子(信),说伊通县城已被北~皮的赵全胜、靠~好、孙傻子等十几绺子勾道关子(联合出~)拿~,商号、当铺被~劫一空,就打消了~打伊通的念头,返打公主岭。公主岭与伊通相距仅数百里,长青带领绺子一路遇~窑便砸,掠得财物许多,并二十多个秧子(人质)到放马~舵窑基(落~)。当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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