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拔香断义
长青绺子在板石庙大捷后,人员增加到六百多号。长青本想一鼓作气,攻打伊通县城,忽听小白龙从城内传来飞叶子(信),说伊通县城已被北山皮的赵全胜、靠山好、孙傻子等十几绺子勾道关子(联合出击)拿下,商号、当铺被洗劫一空,就打消了攻打伊通的念头,返打公主岭。
公主岭与伊通相距仅数百里,长青带领绺子一路遇红窑便砸,掠得财物许多,并二十多个秧子(人质)到放马沟舵窑基(落脚)。当夜,长青使翻垛的陈麻子卜一课,掛上显云:一七艮上不可移,口舌是非步步逼。长青便令绺子就地趴窑(住下)七日,派插千(探子)的到公主岭城里打探消息。
未几,到公主岭卧底的崽子发来海叶子(信),说公主岭城里的大商人宗厚、马春田已同城里的日本人勾结,组成了一千多人的保险队,而且马春田还将吉庆堂的名妓闻卿挂线(介绍)给了伊通南山皮大掌柜的靠山好,指使靠山好集结力量,把赵全胜等北山皮绺子打出伊通。
得到讯子(消息),长青即把野黄、伍瞎子、陈麻子、尤箍炉子召到窑中议事。伍瞎子、辽宁岫岩人,左眼长块玻璃花,账房先生出身,因东家占了他的老婆,他杀了东家,剐了老婆,挂柱为匪;陈麻子,吉林梨树人,小时候生过天花,病愈后落了一脸大麻子,他从小行走江湖,精通术学,阅历丰富;尤箍炉子,黑龙江人,身材矮小、却机警过人,未随长青起局前,他挑着箍炉挑子,走四方,过八荒,是个活地图;此三人皆是随长青起局的亲信,与野黄并为绺子里的“里四梁”。
长青向四人详叙了一下卧底探来的讯子,道:“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踩登踩登(方言,研究研究)公主岭,摔,还是不摔?”
伍瞎子眨眨玻璃花眼,道:“依我之见,摔不得,那宗厚、马春田名为商人,实是耍混钱(不是正宗的土匪)的主儿,再有日本人和靠山好撑腰,咱们摔他们,占不着香盈(便宜)!”
陈麻子道:“粮台此话虽有道理,可是不砸大窑,咱们啥时候才能扬名立万?不扬名立万,啥时候又能顺水(成为正规军),难道咱们这辈子总在棵上混(总当胡子)?我看宗厚马春田的保险队一定水汤,日本人少,靠山好又在伊通,要是咱打,速战速决,公主岭拿得下来!”
尤箍炉子不以为然,说:“要我看,摔不摔没啥意思,摔着了(打赢了)顺水,还得走这条道儿,要不接财神(绑票)放台子(开赌局)倒黑货(贩大烟土),兄弟们还不得漂五腹子(饿肚子)?哪如现在,大碗搬浆子(喝酒),大块吃肉乐呵!”
陈麻子赖急道:“你老弟到底是飘行里(剃头箍炉匠)的出身,看事就看眼前这一疙瘩,走咱这条道,睡了(死了)连祖坟都不让进,儿孙都抬不起来头,活得再舒坦有他妈屁用?说不定哪天被人逮住摘瓢(杀头)。”
尤箍炉子白了陈麻子一眼,掰道:“你别放屁掺砂子,飘行里咋的了?朱元璋朱太祖还赶过小脚(放过猪)呢!那撒网子(占卜)的刘伯温不也得听他的!顺水(招安)!顺水!成天想着顺水,那宋江、卢俊义不顺水,能让一百单八好汉十亭折去九亭?”
听尤箍炉子挖苦刘伯温、陈麻子更恼,回敬道:“朱洪武是靠死扇的(要饭的),老憨王是挖药蛋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没说飘行里的出息过什么人!”
长青被二人绊得心烦,斥道:“好了!好了!都别掰扯了,现在咱们踩登摔不摔,不是吃祖宗的臭(挖祖坟),野黄兄弟,你说,咱摔不摔?”
野黄毫不犹豫地说:“摔!”
长青问:“说说根由!”
野黄道:“我说摔,原因有三。一、咱们刚吃掉四季好、太平,士气正旺;二、咱们平时光在鸡毛店(农村)砸窑,不打几个围子(城市),将来成不了大气;三、宗厚与马春田虽然有日本鬼子和靠山好撑着,可这二人都是水滚子(地头蛇),打他们我有得手(赢)的把握,只是不能硬摔(硬打),须拿出个法来!”
“可有良策?”长青追问。
野黄道:“我有个想法,不太成熟,大家踩登踩登,宋厚、马春田这俩水滚子不足惧,咱们往围子(城里)里多派些人手,内外夹攻就行,关键是靠山好,万一咱们这边响起来,他拉南山皮来围攻,咱们可就成包子馅啦!”
伍瞎子点点头,“野黄兄弟说的是,不过要想吃掉靠山好,也不是啥难事,他这人好色,宗厚将闻卿挂线给他,这小子准在公主岭围子里,就算他在伊通南山皮也好办,咱们着个挂线的到伊通城里,给赵全胜拜庙(送大礼)说靠山好和宗厚勾道关子要伊通,让北山皮扯住南山皮,这仗准得手!”
陈麻子接下道:“擒贼先擒王,莫不如派入夜进公主岭,管他是宗厚,马春田,还是靠山好,下黑手摘下几个瓢来,保险队必将军心大乱!”
长青笑道:“好!咱们就这么办!伍瞎子,明儿个你到伊通给赵全胜拜庙,我和野黄今夜就进围子,会会靠山好,捎带着再看看闻卿到底是什么货色,让众多绿林好汉如此着迷!”
伍瞎子下去备礼不提。单说长青与野黄,吃过晚饭,换了一身商人衣服,手执小扇,摇摇摆摆,直奔公主岭县城,通过保险队设的卡子,进了城中。只见城里冷冷清清,几乎所有的商家店铺全都关了门,街上游荡者,除了保险队的,其余的全是地痞流氓阿飞瘪三。
长青与野黄住进了“吉运”客栈,这家客栈是长青绺子设在公主岭里的底线,不仅搜罗讯子,而且有武器装备,长青与野黄来后主持客栈日常工作的周胖子偷偷过来,将搜罗到的信息一一禀明,包括日军驻地、多少人、有几人把守,保险队住在什么地方,岗哨什么时间轮换,宗厚、马春田家在哪里,等等,都搞得非常详细。
“吉庆堂在什么地方?”长青问。
“吉庆堂?吉庆堂在东大街,紧挨着宗厚的保险队,大掌柜,你打听那地方干什么?要去压闻卿?”周胖子道。
“哈哈哈!”长青大笑。“我要压她的裂子,自己还不会找?我想看看,靠山好那皮子在不在?”
周胖子赔笑道:“我误会了,大掌柜,靠山好就在吉庆堂,与闻卿姑娘打得火热,咋的?要跟他对对脉子(接接头)?”
长青道:“我跟他对个屁脉子,我要摘他的瓢!”
周胖子忙道:“大掌柜,那可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野黄问。
周胖子说:“你们不知道,那靠山好生性狡诈,自从与闻卿姑娘好上后,日夜不离吉庆堂,偶尔出来,身边总带着二三十崽子,前呼后拥,个个手执双枪,要想点了(毙了)他,那真是从山神爷(老虎)瓢(嘴)里拔牙!”
野黄不屑道:“山神爷(老虎)也有抻条(睡觉)的时候,今晚我就独闯吉庆堂,摘靠山好的瓢回来!周胖子,给我拿条二十棵柴禾的鸡脖子(手枪)!”
长青见野黄心生傲气,怕出意外,忙劝阻:“义弟,咱刚进围子,不可冒然行事!”
“二哥怕我坏事不成?”
“不,我是担心你!”
“二哥尽可放心,鸡叫之前,我保证将靠山好的瓢摘回来见你!”
通过数月交往,长青晓得野黄武艺高强,性格执拗,若要强加阻拦,倒会让他不快,不如放他前去。便吩咐周胖子,拿出一千元银票,一把二十响净面匣枪,野黄揣好银票枪支,径投吉庆堂而去。
再说靠山好,本是伊通的一位好汉,自幼筋强骨壮,好抱打不平,二十岁时,路遇县太爷的公子欺侮一位江湖艺人,逼着人当马骑,靠山好上前,一通拳脚,将那厮打得背过气去,再也没缓过来。靠山好一看不对,连家也没敢回,就投到伊通大匪枭占中花手下当了崽子。后来占中花被剿,靠山好收罗占中花旧部,另起局子,慢慢发展成为拥有二千多人的大绺子,盘踞在伊通南部。随着力量的强大,靠山好生活日益奢侈糜烂,仅在伊通南,就有七房姨太太。北山皮赵全胜拿下伊通后,宗厚、马春田欲借靠山好之手赶灭杀绝赵全胜,就到伊通南山皮给靠山好拜庙,将靠山好请到公主岭,让公主岭名妓闻卿日夜相陪,闻卿其时虽年过三十,可生得娇嫩,又通音律,极会讨男人欢心,靠山好来到吉庆堂,与闻卿犹如干柴烈火,乐不思蜀。宗厚、马春田又趁热打铁,从中斡旋,劝闻卿从良,做靠山好的押寨夫人。闻卿乃情场中人,故意吊靠山好的胃口,所以靠山好一直眷留在吉庆堂,终日与闻卿缱绻缠绵。
野黄大摇大摆走进吉庆堂,立即被十几名烟花少女围住,情哥爱弟地叫得人骨头发酥。野黄“咄”的大叫一声,道:“小爷及童男处子,听说吉庆堂有位闻卿姑娘,美若天仙,快叫她出来!”然后将一千元银票住桌上一拍,那些烟花少女顿时呆若木鸡。
野黄的叫声惊动老鸨,那半老徐娘过来,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地打量野黄一番,妖里妖气地说:“哟!从哪掉下来个神仙公子啊!白脸细腰的,真着人稀罕,你相中了哪位姑娘啊?老身给你做主!”
“我要闻卿!”野黄道。
“你要闻卿姑娘啊!小爷,你真有眼力,闻卿可是俺公主岭最漂亮的姑娘了,色艺双绝,你跟她可真是郞才女貌,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啊!可惜……”老鸨嚷嚷着。原来靠山好来后,依仗宗厚、马春田势力,没给老鸨台费,因此老鸨对靠山好一直心存不满。
“可惜什么?闻卿姑娘从良了?”野黄故意追问。
那老鸨一甩衣袖,两手叉腰,提高嗓门喊:“可惜闻卿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糞上,喂蛆了!”
靠山好在屋中正与闻卿缠绵,听老鸨讥诮怒火中烧,从枕头下拽出手枪就要出来,被闻卿劝阻,闻卿说:“大掌柜请息怒,吉庆堂本是青楼妓院,我是烟花女子,有客人来老鸨让我接客是正当的,何必为此惹气伤身,等我出去将客人打发走便是!”然后稍敛乱发,款款下楼。
“闻卿姑娘出来了!”一位红衣妓女惊讶地说一句。
野黄抬着一看,只见二楼上走来一位丽人,高挽云鬓、柳眉凤目、肤白如雪,每迈一步,犹如嫦娥奔月,气质高雅得足可令人窒息,真应了东北一句俗语:外边跑的风流女,家里坐的养汉精。
“妈妈!有客人点我?”闻卿启齿,如玉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闻卿,是这位小爷儿,你看,眼眉还没开,准是个童男子!”老鸨见闻卿出台,脸笑成了一朵花,不时地用眼睛瞟着桌上的那张银票。
闻卿一见野黄,不由春心一荡,心思:“这是从哪来的俏皮小伙,长得又俊又有男人气!”便上前来叙话。野黄初涉烟花柳巷,跟一位貌若天仙的妓女谈话,觉得面烧心跳,两只眼睛不知往哪看好,闻卿更觉得他纯朴可爱,便挨着野黄坐下,拉着野黄的手攀谈。
靠山好在屋中等闻卿,干等不归,急躁之下,披着衣服出来,在上面看见闻卿手执手的与一个俊小伙谈得正热烈,妒火中烧,回屋取出匣枪,瞄准野黄面前的茶杯,“叭”的就是一枪,野黄的水杯被击得粉碎。
“妈拉巴子的,哪来的小子,竟敢碰爷爷的女人!”一个沙哑的声音。
野黄抬头一看,只见二楼上站着一条凶神恶煞般的汉子,五十来岁,]高颧骨,大下巴,两只眼睛铃铛似的向外凸着,不消说,此人必是靠山好无疑。
野黄一愣之间,心想:“靠山好是南山皮大掌柜,一定管亮,自己若在此时动手,未必占得着便宜,不如装死来麻痹他,侍机下手!”于是“咕咚”向后一倒,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打死了!打死了!”众妓女惊呼着做鸟兽散。
“哈哈哈、哈哈哈。”靠山好狂笑几声。骂道:“就他妈这耗子胆还敢来逛窑子?给大爷我压连子(蹓马)都不配!”然后吹吹枪口上的蓝烟,将枪别在腰带上,就在这时,野黄从怀里拨出手枪,一扬手,“呯”的一声,靠山好死猪一样从二楼重重摔下。
也许事情的发展太戏剧化了,屋中人还未明白过来,野黄疾步奔出吉庆堂,回到客栈,告诉长青得手了,二人骑上快马,连夜赶回放马沟,第二日,城中果然传出伊通南山皮大掌柜靠山好遇刺的讯子。
第三日,粮台伍瞎子一瘸一拐地来回来了,向长青禀报,北山皮赵全胜、孙傻子已和南山皮开壳了。长青问伍瞎子,你的腿是咋回事?伍瞎子说我到赵全胜那拜庙,赵全胜布下刀阵没吓住我,进屋后,我看赵全胜正和绺子里的四梁八柱摸叶子(玩纸牌),我就在旁边看,赵全胜说要啃草卷(抽烟),又没有喷星子(火柴),我一看,这是在探我呐!就从烧水的炉子里捏出一块通红的炭火,给他点草卷(烟),可赵全胜又说不抽了,让我把炭火放他大腿上,我寻思那哪成,就把炭火放在自个腿上,看他们摸完了一把叶子(扑克),赵全胜才点着了草卷。答应摔(打)南山皮。
长青听罢,拍拍伍瞎子肩膀,感动道:“你受苦了兄弟,你等着,这笔账我早晚从赵全胜那给你算回来!”
是夜,长青集结队伍,由陈麻子杀牛祭旗后,悄悄出放马沟,向公主岭县城摸去。挨近凌晨时分,东方的启明星刚现,长青绺子靠近县城。长青大吼一声!“兄弟们,压(冲)上去,破了围子个人找个人老丈人家!”平日被绺子里规矩管得眼珠子发蓝的匪徒们欢呼一声:“长青康泰嘞!”犹如饿虎下山,压进城去,城中卧底的周胖子见大队人马来攻,立即带领手下的崽子四处放起亮子(放火),包围日本株式会社院内的日军小分队。
宗厚、马春田只把目光盯住了伊通城内的北山皮,没有料到长青绺子会有如此大的胆量,以半数于自己的兵力来攻城,麻痹大意,直到长青队伍压进城内,才组织保险队进行抵抗,然而战机不等人,待保险队出击时,长青队伍已占据了部分居民屋顶,将千余人的保险队分开割据,只一顿饭工夫,宗厚、马春田的保险队就土崩瓦解,日军小分队也被歼灭。盘踞了公主岭二十年的宗厚、马春田成为阶下囚,关押到秧子房内。
野黄领着一百多个崽子全歼了马家大院的保险队,这些崽子们**冲入马家的内宅,见着女眷就扒**,野黄掏出枪来点了(枪毙)两个崽子,叫道:“都他妈给我住手,谁再敢乱来,我就点了他!”有的崽子不服,喊道:“这是大掌柜的号令!”野黄骂道:“大掌柜的号令你听,我的号令你就不听吗?要是你妈在这,你也敢压她的裂子?”崽子们顿时消停下来。野黄见大家情绪比较稳定,就叫大家就地趴窑,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出马家大院半步,自己带领四个贴身的崽子上街而来。
街上全乱了,几乎每一家的屋内都传出妇女的尖叫声,求救声。那些长期受性压抑的崽子们,冲入各家,见到女人,不管老少,解开裤带,就行奸淫。要是反抗,一枪扔倒。有的甚至将女人追到街上,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压裂子。野黄毙掉几个崽子,见收不住场,气恼之下,便去寻长青,找了好几个地方,也没找到,打听了几个人,才听说长青到吉庆堂找闻卿去了,更是怒发冲冠,拍马直奔吉庆堂。
到了吉庆堂,一进门便见长青身边的几个崽子各搂一名妓女玩笑,野黄怒问:“大掌柜的呢?”一名崽子见是野黄,忙推开身边的妓女,怯怯地用手朝二楼一指,说:“大掌柜在上面和闻卿姑娘压裂子呢!”野黄“哼”了一声,“登登登”直奔二楼。刚到楼上,便从一间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野黄盛怒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开屋门,只见长青赤身**地骑在闻卿身上,动得正欢。
野黄也不避讳,怒道:“大掌柜,围子刚被拿下,崽子们满街横推立压,你也不管一管,反倒自己也出来压裂子,你配做大掌柜么?你!”
长青听罢,非但不恼,反而笑道:“义弟,你太小题大作了,兄弟们跟我在鸡毛店干了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平时又有规矩管着,都憋得狼哇的,这回破了围子(城市),压几个围子里的娘们算啥?”
野黄更怒,**枪指向长青,骂道:“好你个姓于的,竟如此厚颜无耻,你别忘了,你也是女人养的,家中也有姐和妹,你跟我说一句,走不走?不走我就一枪点了这**!”
长青也不示弱,道:“从今儿起,闻卿就是我的压寨夫人,看谁敢动她一根汗毛!”言罢,从**抱起闻卿。闻卿一看,来人正是前夜杀死靠山好那位帅哥,不由唬得遍体筛糠,结结巴巴对长青道:“大掌柜,这位……这位小爷说……说的对,杀……杀戮太多,会……会遭报应的,你快去吧!晚上我上你的窑!”
长青虽满心不愿意,可是心中却有几分忌惮野黄,他知道,万一真把野黄逼急了,这小子别说闻卿,连他也敢点了(毙了),于是只好穿上页子(衣服),跟野黄往外走。
刚出吉庆堂,便听城东枪响如鞭。长青以为来了对头,骇问身边崽子:“跟谁响?”崽子说:“我也不知道跟谁响?”长青斥道:“不知道还不他妈的快去探讯子!”崽子去了。一不会儿,崽子回来报告说:“是祝二彪子、赵斜愣俩人找到了红姑娘(新媳妇),摔旗子(打枪)庆贺呢!”长青道:“这俩皮子(狗)作妖呢!摔旗子当鞭放,去,把他俩给我找来!”
有一袋烟工夫,报信的崽子领着祝二彪子、赵斜愣过来了,这俩小子穿着长袍马掛,披红挂彩,喜气洋洋。长青唬着脸问:“你俩作什么?”赵斜楞斜着眼睛说:“娶红姑娘啊!大掌柜,不你说的进了城个人找老丈人家吗?”长青骂道:“妈拉巴子的,我让你们个人找老丈人家,谁让你们成家啦?想采条子(逃跑)是不是?”说着“呯呯”两枪,将祝二彪子、赵斜楞给枪毙了。然后让人将二人的榔头(脑袋)抹下来,挂在旗杆上示众,通知全绺子,再有敢压裂子,娶红姑娘的统统这个下场。
一场浩劫过去,公主岭城被**得破败不堪,残垣断壁,暴土扬尘,到处可见死尸和野狗啖尸的场景。城中百姓哀声震野,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臭。
晚饭时,野黄没有看到长青,知道他一准又到吉庆堂会闻卿去了。想想白天被长青点了(毙了)的祝二彪子和赵斜楞,心里更不是滋味,进城个人找老丈人家,话是你长青说的,你枪毙了人家,到头来自己又去压裂子,你说你够汉子吗?就这样出尔反尔的人,怎么能和他做兄弟?帮他当炮头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吗?野黄越想心越堵得慌,一碗饭没吃几口,撂下筷子就进了自己窑。
野黄刚一迈屋门槛,忽见一人从门后闪出,手持利刃当胸便刺,野黄往地上一蹲,脚下一扫,将那人摔倒在地,利刃甩出很远。野黄上前一脚踩住那人,喝道:“你是谁?敢对小爷我下黑手”那人横道:“要插便插,何必问我是谁?”野黄道:“我想弄明白,你为何要插了我,我与你有啥梁子?”那人道:“白天你点了我弟弟!”“你弟弟是谁?”“李锉子!”“李锉子!”野黄顿时想起,白天他到吉庆堂找长青的道上,看到一个身材不高的崽子就在街上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扒得上下无根丝儿给压了裂子,弄得那孩子气都背了,被野黄一枪点了(毙了)那小个子崽子。原来这家伙是为他弟弟报仇的,可能怕用枪惊动他人,才用刀来暗杀。
野黄不愿滥杀无辜,便道:“你弟弟当街压一个斗花(小女孩)的裂子,犯了条,难道不该点了他?”李矬子哥哥说:“那是大掌柜发的话,要不谁敢犯条?再说大掌柜、小白龙、王一刀他们,哪个没压几个,你咋不点他们?单点我弟弟!”野黄无语。片刻,野黄抬起脚来,道:“你杀不了我,你走吧!最好别当土匪了!”李矬子的哥哥恨恨而去。
野黄本来心情不好,再经李矬子哥哥这么一掺和,心里更乱。毕竟他年纪尚轻,对事物判断能力决断能力还很匮乏,不知何去何从。焦虑之下,不由悲从中来,伏炕而哭。他原是山中野孩子,自跟黄金宝后,从未受过委屈,不知悲为何物,这回他主张打公主岭,破了城后,城中百姓受到茶炭,他始终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内心有愧,于是才大放悲声。
野黄的哭声惊动了院子里的崽子,崽子忙向伍瞎子报告。伍瞎子正和尤箍炉子、陈麻子研究脱离长青队伍,另起局子的事,听崽子报告后,认为可以拉野黄入伙,便一道来了。
三人来后,伍瞎子掌了灯,叫崽子上外门把守,这才问:”野黄兄弟,心中有啥苦水,何不向各位叨扯叨扯,免得憋在心中,久必成疾!“野黄便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尽数说出,然后叹道:”我本欲与大掌柜拨香断义,奈何大哥不在身边,想那刘关张挑园三结义,若我断义而去,怕让人耻笑。”
陈麻子道:“野黄兄弟有仁人之心、丈夫之义,着实令人敬慕,但你年纪尚轻,被义字所惑,还不知朋友之义只是小义,大家之义才是大义,长青为人,阴险狡诈,翻手为云、履手为雨,似今日之事,今后不知还要发生多少,我等跟他,岂不要落下千古骂名,莫不如咱们四人,另起局子,离他长青而去!”
野黄叹道:“另起局子还不是当土匪,既当土匪,还不得骚扰百姓?这行当,我是一天也不想干下去了!”
伍瞎子道:“黄老弟此言差矣,当今世上,兵荒马乱,朝上无君,国内无主,有枪便可称王称霸,在这乱世之中,不当土匪哪有活路?若兄弟愿意,我们三人愿保您做大掌柜,待局红时,就顺水(招安),你老弟前途定不可限量!”
野黄仍不答应,说:“我宁肯回到乡间,躬耕田园,也不为匪!”
四人沉默片刻,陈麻子徐徐道:“人各有志,野黄老弟决心叠拉(洗手不干),也是好事,不过我观老弟眉心,煞气甚重,即便退守田园,也未必能甘于寂寞,必将重现江湖,我奉劝你一句,若遇明主,当早日投靠!我三人今夜便走,也望老弟早作脱身之计!”
当夜,伍瞎子、尤箍炉子、陈麻子假借长青号令,拉出三百多人马撤出公主岭,报号绿林好,不提。
再说长青与闻卿一夜缠绵,如鱼得水,直到次日日起三竿,方才起来。在吉庆堂同闻卿用过早点,才与闻卿共乘一骑回窑,刚至窑前,便见野黄头戴斗笠,身着一套灰土布短衣立于拴马桩下。
“义弟,你这是……?”长青纳闷,从马上抱下闻卿问。
野黄抱拳当兄,以江湖礼道:“小弟出来日久,思念大哥,今日要拔香头子,回家同大哥老守田园。”
长青只道野黄是耍小孩子脾气,笑道:“义弟,也怪二哥这两日没顾上你,等我和闻卿成完亲,我跟你一块儿去看大哥!”
野黄正色道:“长掌柜,我决心已定,决不再为虎作伥,祸害百姓,你还是安排让我拔香头子吧!”
长青一听,这话味不对呀!什么为虎作伥,什么祸害百姓?这明明不是骂我吗!不由心生不悦。这时一个崽子过来,递给他一封信,说是粮台、水香留给他的。长青接过来一看,气得七窍生烟三尸暴跳,将信扯碎,大骂伍瞎子、尤箍炉子、陈麻子,出门非遭横梁子不可,骂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才怒冲冲地说:“滑吧!都他妈的滑吧!看我长青离了你们,能不能成靠死扇(要饭)的!”然后叫崽子将外四梁及顶硬的崽子们找来,给黄总炮头举行拔香头子仪式。
拔香头子是土匪生涯中的尾生部分,拔完香头子就表示今后自己不是土匪了。不过这香头子可不是说拔就拔的,当时土匪中流行一句:“挂柱容易,拔香头子难。”你既入伙为匪,想不当可不容易,为啥?你入了绺子,对绺子的情况都掌握清楚了,万一你报了官怎么办?所以在匪帮里要拔香头子,那是把脑袋子别在裤腰带上的危险事。
拔香头子通常选在阴历十五晚上,等天上月亮出圆了,星星出齐了,大掌柜的让人在当院空地上插19根香,插法与挂柱时一样,还是前3后4,左5右6,中央插1根,要退伙的人往中间香堆前一跪,说:“十八罗汉在四方,大掌柜的在中央。流落山林百余天,多蒙众兄来照看,今日小弟要离去,还望众兄多容宽。小弟回去养老娘,还和众兄命相连。有窑有片弟来报,有兵有警早挂线。下有地来上有天,弟和众兄一线牵,铁马别牙不开口,钢刀割胆心不变。小弟废话有一句,五雷击顶不久全。大哥吉星永高悬,财源茂盛没个完,众兄弟们保平安!”说一句,拔掉一根香,19句说完,香也拔光了。要是把大家说乐呵了,大掌柜的让粮台给发飞虎子(钱),压连子(马),还给发长短页子(衣服),踢土子(鞋)。要是说不好,嗑巴一句,或是大掌柜心情不好,就借口说这小子要放笼(出去报信),崽子们一拥而上,乱刀插了拔香头子的,在拔香头子的过程中,胆大的往往吓得汗洗浃背,胆小的干脆吓得顺裆开花(尿**)。一旦顺裆开花了,大掌柜就会骂他:“就这仓子(熊)样,留个葫芦(男人生殖器)也打不出籽来,割了它!”崽子们“轰”笑着上来象玩似的将拔香头子的阳具割下来,炒辣椒吃了。
伍瞎子、尤箍炉子、陈麻子仨人起皮,拉走长青近一半的队伍,绺子里内四梁折了三梁,野黄又要在这关头上拔香,不由让长青恼怒非常,方寸大乱,不顾道上多年规矩,立即着人安排给野黄拔香。
很快,外四梁同绺子里那些顶硬的崽子全来了,将方圆一百多平米的院子挤了个水泄不通。有个传快(精明)的崽子端来几张椅子,长青、闻卿、及外四梁坐在人堆里面,地上早有人按规矩摆好了香堆。
野黄入绺子时间不长,虽没见过有拔香头子的,可也听人讲过拔香头子的凶险,今见院中人山人海,飞鸟难逾,不由得心生几分怯意。拿眼偷看一下,见长青双目发直,脸上那块疤痕在剧烈地抽动;坐在长青左侧的小白龙,微闭双目,面无表情;王一刀则低着大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地面;字匠跟花舌子也面无表情地坐在那,惟有长青右手的闻卿拿着关切的目光瞧着他。
“大掌柜,香摆好了,你发话吧!”摆香的崽子禀告。
长青站起,咳嗽一嗓子,道:“各位弟兄,把大伙都吆喝过来,知道吧?黄总炮头今儿个要叠拉(洗手不干),在拔香头子前,我有几句话要当大伙说一下!”长青停顿一下,接着讲道:“我长青从打起局以来,跟众位弟兄一起钻旗子(枪),有干的没让弟兄们喝过稀的,自觉对得住大伙,这次破了公主岭,我寻思弟兄们跟我多年,阳(南)征列(北)战,倒(东)讨切(西)杀,没享过什么福,有的连女人味都没咂么过,就想让大伙快活一下,没想到开罪了里四梁、粮台、水香、翻垛的骂我是牲口,冒着我的号令扯出去了,另起了局子,炮头又要拔香,大伙平日也都看出来了,我待他们薄不薄?现在这四梁算是塌了!不过大伙放心,只要有我长青在,咱这局子就能红!好吧,下面咱就看黄总炮头怎么拔香?”
长青这番语言极具有煽动性,崽子们一听就明白了,大掌柜的是要插了他。有的崽子因平日野黄对他们约束太严,少占了不少便宜,对野黄心存不满,此时听长青如此一言,就炸开了,喊:“他要反水(叛变),别让他拔香,干脆插了他算啦!”“他要放笼(出去报信),插了他!”“别让他邮了(跑了)!”崽子们闹哄着,有的已拔刀在手,跃跃欲试,长青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觉察地狞笑,任凭崽子闹哄。
野黄刚才尚有几分怯意,此时长青与众崽子有加害自己之意,顿时怒火中烧,一股豪气平胸而生,伸手入怀掏枪,欲拼个鱼死网破。忽听座上有人娇斥一声:“住手!”定睛看时,却是吉庆堂名妓闻卿。
闻卿自上次在吉庆堂遇野黄刺杀靠山好,便对这英俊少年心生仰慕之情,尤其是昨日野黄持枪再闯吉庆堂,枪谏长青罢手,勿再戮害城中百姓,更看出他是位仁人义士,所以才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野黄不知闻卿是何意图,便手未离怀,待闻卿下文。
闻卿起身离座,对长青一个万福,道:“长掌柜,我是一介女流,且又出于青楼娼门,不甚懂江湖中事,但我从小读过《三国》《水浒》,其中好汉皆有仁义之心,象这位野黄兄弟,在其他人扯出去另起局子时,不随之而去,却留下来拔香,岂不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你们却要杀,传出去不怕江湖人笑话!”
见有人替野黄说话,几个平日跟随野黄,与野黄较为亲近的崽子也说“黄总炮头自打挂柱以来,领的我们砸破多少红窑,要没有他,咱们能像今天这么快活吗?咱不能卸磨杀驴啊!要是黄总炮头想邮(跑),昨晚就邮了,咱们谁拦得住他!”有良心的崽子也跟着掺和起来:“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咱不能恩将仇报吧!”
形势急流直下,令长青始料不及,倘若再行煽动,必将惹火烧身,落下不仁不义之名,便佯装生气,道:“谁说要插黄总炮头?他是我金兰义弟,当初我们哥仨在黄家窝堡拜把子时,对天盟誓,不求同生,但求同穴,就是他拔了香头子,我们兄弟情义还在,怎么会反水放笼(叛变报信)?都痛快往后让让,让我义弟拔香!”
众崽子“忽啦”向后散开,野黄感激地望了闻卿一眼,然后按着道上的规矩念一句拔香头嗑,拔掉一根香,19根香全部拔完,长青叫小白龙暂代粮台,给野黄发盘缠、马匹。野黄却道:“大掌柜盛情小弟领了,我既拔了香头子,以后再也不趟这趟混水,留下东西,给别的弟兄们用吧!”然后谢过闻卿,出公主岭城,直奔长春,准备乘长--满线火车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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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响马』
5、误~“匪~”野黄在路~风餐~宿、跋涉两日,来到长~地界,想想即将回乡见到大哥,心中说不出是喜是悲,喜的是自己安全~离匪窑,今后再也不为虎作伥,坑害百姓了,悲的是来时有大哥护送,称来投军,如今却~带着一~匪名回乡,万一哪天被知情的给举了,岂~连累了大哥一家?~想~愁,~步不由放慢。快傍晌午,野黄腹中~饿,便寻一小店打尖。他~的烙饼还没端~来,就看到一队士兵,有三四十人~~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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