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再度落榜
1.
盛夏。晌午。如果你在村外的旷野处侧耳谛听,可以听到空气里有一种“咝咝”的声音。那是头顶上那颗叫太阳的东西在燃烧。田野里没有人。大河里没有船。田野里的人都回村了哩。大河里的船停到桥肚子下了哩。但是这天,这时候,我却一个人在村子外面走来走去,像只栖栖惶惶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我钻进树林子听蝉叫,看被我惊起的鸟飞来飞去。我蹲在大河边,努力清点着一群在水草间轻摇尾巴游曳的小鲹鲦的准确数目。放目看去,因为没有风,河面此刻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连鱼鳞那样小的波浪都看不到。太阳照在上面白茫茫的。可你千万别以为水是静止的,呆板的,如绷着的寡妇脸,其实它一刻也没有停止流动,缓缓的,悄悄的,就像一个有城府的人,表面上不露声色,肚子里却涌动着算计的暗流。
我是被约十一点四十五分那阵开机关枪扔手榴弹样的鞭炮声给炸出来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厨房盛第二碗粳米饭。平常中饭我只吃一碗饭,但今天发生了点意外,问题出在佐饭的小菜上:麻虾子炖豆腐,韭菜炒蚬子,青椒炒山芋藤(加黄豆酱瓣);汤是丝瓜蛋汤。哦,还有一条四两重的鳊鱼,加了葱,摆了姜,搁了红尖椒,放在饭锅里清炖的。麻虾子是舀的麻虾沟里杨麻子的麻虾船上的,八角钱一大碗;豆腐是拾的豆腐桥下沈瘸子的豆腐店里的,二角钱一方;蚬子是妹妹金桃用耥网到河边耥的;韭菜和山芋藤是割的自家地里的;黄豆酱瓣是家里新做的;丝瓜是摘的厨房草檐下的,悬悬挂挂的,粗长俨然姑娘们拖到屁股上的大辫子;蛋也不须买,家里自有白母鸡,黑母鸡,芦花鸡,赤膊鸡,都是生蛋的模范(从鸡窝里把红壳和白壳的蛋抓在手里,常常还烫乎乎的;特别大个的双黄蛋壳上往往有丝丝缕缕的血线,让人看了不由对那几位忠诚而英勇的鸡婆投去怜惜和深情的一瞥);至于那条巴掌大的鳊鱼,是我早上钓的,出去得迟,又心烦意乱,只钓了一条鱼就回来了。农家吃菜就是这样,大多自产(取)自用,花钱买也吓不死人,但全是最新鲜最水灵的;烹制的方法是从祖宗那里传承下来的,古老传统,原汁原味。总之,这天饭桌上的几样小菜都鲜美无比,是下饭的“榔头”,我搭菜吃饭,三扒两咽,也没注意,一碗饭就落下了肚。我愣怔了一下,看着没有一粒饭米的碗底,显然有些踌躇了。
好几天了,和家人一块吃饭时我拘拘束束的。吃好吃丑,桌上的气氛都有些压抑,很少有人讲话,更不提说笑了。闷头闷脑地吃,只听见像猪一样咂嘴的声音。以前桌上断断不是这样的,这都怪我。
我又落榜了,今年。由于去年高考失败,我不得不去县城的鲁迅中学上了一年的“高四”。三百来天呀,人的阳寿何其有限,我使用其中最珍贵的三百来天青春的光阴做着重复的工作,上课,下课,测验,考试,吃饭,屙屎……末了,竟至又两手空空!我如同一个手背的赌徒,打了一天加一夜的麻将,却没有胡过一把。我好像一个倒霉的足球队员,奔来奔去就差那关键的临门一脚。我仿佛一只母鸡,吃了一瓢又一瓢的稻谷和小麦,却不曾下出一个热乎乎的蛋来。
因此,这几天我家里好像漂浮着一层阴郁的云翳,每个人都心情压抑。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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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再度落榜(2)』
2.其实,多少年了,我就是孵在大人怀里的一个蛋。三岁时,我那高小毕业的~亲就开始为我启蒙了。她到供销社买来四分钱一张的大白纸,裁剪成火柴壳大小的方块,在~用~笔写~汉字,~成一个个“字角子”教我认。~亲以端庄的坐姿挥毫写着一个个绢秀的正楷字时,我站在她大~旁边~着脑袋看得兴致盎然,跃跃~拭。我~写字~好玩,也~简单的,够着肉乎乎小~~~~亲的~笔。~亲讶异地看了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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