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岳母在园子里种菠菜,我岳父坐在园子边一个凳子上晒太阳。
看见我们,我岳母放下手里的镐头走出来。
爸。
妈。
我岳母今年七十一,我岳父七十四。五年前,我岳父喝完酒回来一头扎在炕上,第二天早上就成了这个样子。胳膊腿儿一边好使一边不好使。脑血栓不好治,一旦让它缠上,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我岳父岳母生了六个孩子。二男四女。我老婆是老三。其它几个的日子一个比一个好。树大分枝,他们也不在老人身边,都是隔三差五的回来看看。我岳父岳母的苦日子是熬过来了。现在吃不愁穿不愁的,要钱有钱。可我岳父的身体却垮了。
我们在屋里刚坐下,我老婆说,张瑶,你剥个香蕉给我爸送去。
我从包里拿出我们买的香蕉,先给我岳母掰了一个,然后给我岳父掰。
这么半天了,我岳父才站起来。他看见女儿女婿回来了也着急,可腿脚不利索,脑子也不好使。他要走到屋里得半个小时。
我走过去,说,爸,你坐下吧。
我岳父看着我,木木的,说不上喜说不上悲。
多好的一个人啊,能蹦能跳,知冷知热,得了这个病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常言说得好;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啊。
我总在替人家想,谁能替我想呢。我没病,可我更没钱。我岳父七十四了,他们该颐养天年了,我能吗?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我是不是入错行了?这事不提了,以后再说。
我扶着我岳父坐下。把那个剥了皮的香蕉递给他。
哦。哦。我岳父说话也困难,以前还能说几个字,现在就会这一个字了。
我岳父用那只没有毛病的手接过去,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得这种病的人,就是饭量好。你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没有够的时候。你说怪不怪。
我看着岳父把香蕉吞进肚子里。他把香蕉吞完后,把香蕉皮递给我,说,哦。哦。
我说,爸,我再给你剥一个?
哦。哦。
我拿着香蕉皮走进屋,我说,我爸吃完了。
我老婆说,你再给爸剥一个。
我岳母说,行了,他一天天没个饱的,吃多了不好。
没事吧,就是一个香蕉嘛。不会多的。我说。
我岳母没有再坚持,看样子她是默许了。
我又掰了一个香蕉。
我出来的时候,我岳母和我老婆也跟着出来了。我老婆换了鞋,衣服也换了。
张瑶。我老婆说,一会儿你做饭,我帮我妈把那点菠菜种完。
我说,好的。
我把香蕉给我岳父送过去,看着他吃完,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
院子里的那棵李子树又开花了。今年的花儿没有去年开的多。散散的,稀稀的。好象是很不情愿。李子树开花也是一年多一年少的,多的时候,一朵挨一朵,满树皆白,就有了那种怒放的感觉。至于花多花少,在于它自身的调节和大自然的造化了。
园子里,我老婆说话了,妈,今年的李子花怎么开的这么少哇?
我岳母说,是啊。今年不收李子。你看山上的梨花今年开的也少。
今年是吃不着李子了。
等李子熟了的时候,你们回来,咱们家的不接,我们上集去买。
东院老郭家的大小子当兵回来了?
回来了。大前天回来的。复员了。
当了几年兵呀,这么快就回来了。
。。。。。。
娘儿俩你一句我一句,说也说不完。姑娘就是和妈亲,我没看见哪个儿子跟妈这样的。我站在这棵李子树下,我觉得今年的这棵李子树有点像我,惨淡、灰暗、没有亮点。我是找不到我自己啦。我不知道这一百八十天的日子究竟有多长。
张瑶。我老婆在喊我,你做饭吧,我饿了。
我把米淘到锅里。我岳母走进来说,我昨天买的肉还没吃呢,还有鸡蛋,你看着炒就是。
我说,妈,你跟我爸没事就做着吃。别老留啊留的。
我岳母说,吃呢。还能误了我们俩吃。昨天老五家的小莉莉说要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没来。
我说,没来你就做着吃了呗,还留着。
我岳母这一点我不知道算个优点还是算个缺点。跟我母亲一样,有点儿好吃的东西,从来都吃不到自己的嘴里。留给这个留给那个,最后一直留烂了留臭了拉倒。我母亲常说,自己吃了添坑,别人吃了传名。小时候我读不懂这样的句子,也不明白母亲那爱怜的眼神。我就知道吃。当我长大了懂事了,回头再听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母亲已是风逝残年,连个苹果都咬不动了。有时候,我长久的看着我的母亲,禁不住泪流满面。
我老婆拿了一把大葱走进屋。
种完了?
嗯。我妈呢?
刚才还在这儿了,出去了吧。
我老婆说,这老太太,该吃饭了又哪儿去了。
不大一会儿,我岳母拿回来一瓶啤酒,我岳母说,火车在装苞米呢。车底下有不少撒了的苞米,等晚上我们去捡。
好哇。我老婆说,妈,我们吃饭吧。
吃饭。
我岳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往屋里走的,此时已把住了门框。看他走路的这个姿势,真让我难过。
我收拾好饭桌,把碗筷捡上来,我老婆端来菜,又盛上饭,就等我岳父坐下了。
你能不能快点儿呀?我岳母说,真慢。
哦。哦。
爸,你别着急。
哦。哦。
一桌子好吃的。
张瑶,啤酒你自己打开吧。我岳母说。
我岳母知道我不喝白酒,每次来都给我买一瓶啤酒。我听我老婆说,在这几个女婿当中,我岳母最疼爱的就是我。我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骂人不会,打架不敢,要什么没什么,我不知道我哪儿令我岳父岳母这般错爱。我岳父岳母过生日,人家老大老二老四老五老六都是成千上百的给钱,可我拿不出啊。我跟我老婆只能偷偷的把老人叫到一边表示表示我们的意思。我老婆眼泪就在眼圈儿上,那份艾怨,那份凄然,那份莫名的忧伤,让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个好了。
看来有些东西跟钱无关。钱也不是像人们说的那么万能。
我把那瓶啤酒打开。白白的亮亮的泡沫迅速升起来。我赶紧把它倒进酒碗里。
我岳父不吱声。就是吃。他用那只看起来还算好使的左手,笨拙的拿着饭匙。我老婆时不时的夹些肉、鸡蛋之类的炒菜放到我岳父的碗里,他就一匙一匙的往自己的嘴里送。也没个感觉,多一下少一下,嘴丫子上弄得哪儿都是。
我岳母跟我老婆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在我岳父脸上捡一捡那些大米粒儿。我岳母说,慢点儿吃啊,又没人跟你抢。
看我岳父的吃相,就像跟饭有仇似的。每一匙下去,不管匙儿里的是多是少,都是狠狠的。
我岳母说的多吃的少,吃饭多吃菜少。
我给我岳母夹了一些菜。
我说,妈,你倒是吃呀,光吃饭。
吃呢。
做了菜不就是吃的嘛。你老是看着我们吃。
吃呢。
你要是再不吃,咱们以后就不做了。都吃咸菜。
毛病。以前没有,你省给我们吃,现在,我们吃的也不缺了,再说,我们都大了,你还看着我们吃?
我和我老婆你一句我一句,义愤填膺,把我岳母说的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这样说话对岳母是不是一种伤害。这是在岳母家,面对的是岳父岳母,岳父岳母毕竟和我的亲生父母还不一样,还要差一层的。他们就是对你再好,你也要有所顾及。这要是我自己的母亲呢?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6章:17”内容快照:
『17』
一九八一年的秋天,那年我刚刚毕业。我是学农业机械管理的,当时都是对~分配。我被分到一个~大甸子的乡~~了一名农业机械管理员。踏向社会,一切都是新鲜的。我成了一名国家~。在学校,我亨有每月八块钱的助学金,加~我仔细点,基本~就不用向家里~钱了,我能自供自~。参加工作以后,我就是三十块零伍~了。可以说,我拥有属于我的一大堆钱。真是一大堆钱~。我没~瞎,从我读小学读中学读中专,我从来就没跟钱打过~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