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来到那个每天冒着黑烟的工厂,知道着那大烟囱里,吐出的就是职工腰包里的票子,是给国家创的外汇。石涛登上对面的山上,到处都是苍松翠柏。石涛没有看到那记忆中的香树,更看不到那些淡紫、纯白的小花。
石涛进厂的头一天起,身后就追逐着很多目光。经过几年大学生活的历练,石涛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男孩儿。他英俊潇洒,温文尔雅。加之头顶上那个重点大学的招牌,让石涛一下子成了很多人眼中的亮点,虽然在那些北方大汉成堆的地方,石涛只有一米六五的个头儿,还是有些-------。
厂里的大学生,几乎都是省内一般院校的。石涛这种国家重点大学毕业的,那可是香饽饽。在厂里那些人看来,是前途无量的!
到厂干部处报到,厂里参观、接受厂史教育-----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后,石涛被分到了厂运输公司。公司经理一下子就看上了这个精干、帅气的小伙儿。石涛在公司下属的大修厂里干了几天技术员,就被上调到公司坐办公室。石涛**油污污的工作服,每天泡上一杯茶,听听电话,写写资料,安安稳稳地当上了“白领”。石涛还学着那些哥们,到理发店去把头发烫了。每天一没事,就对着办公室的镜子又是梳又是吹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财务室的会计,那个很和蔼可亲的胖大姐,带着光荣的“使命”来了:小石,咱公司经理想让你给他当女婿呢。咱经理就那么一个独生女,在厂里工作,人样和你般配。你和他的闺女结了婚,这房子是现成,提拔更不用说了,以后连孩子都不愁带了------
石涛端茶杯的手抖了抖,茶水差点撒到胖姐身上。石涛听明白了怎么回事,立马摇头: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
“都工作了,还有啥想不想的。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反正总归是要找的。”胖姐不依不饶,温软和气的一脸春风里,一副誓将革命进行到底的豪迈。
“我有对象,在市里呢。”石涛干脆把胖姐还在继续的热情,一闷棍打死在摇篮里。
“想把你在市里的对象调到咱们厂来,要花好几千块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在这儿找一个厂子弟,各方面基础好,对你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热心的老大姐倒是一点也不嫌烦,逮空儿又在给石涛做工作,还不停地变换着策略。
“你去市里好办吗,现在进城光增容费就差不多上万;况且没有特殊的关系,市里那些好单位也不容易去。假如到了那些连工资都发不了的地方,将来也是麻烦;现在市里的房子也贵,哪象能和咱厂里比?咱厂里双职工的待遇,你又不是不知道-------”胖姐倒是考虑得很周到,两张厚厚的嘴皮,不停地上下翻动。
石涛依然是不做声。后来只要一见胖大姐从财务室过来,就赶紧拿张报纸,把脸挡住。
“我说小石,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胖姐那肥嘟嘟的脸,快要擦着石涛的耳朵边。
“我想好了,实在不行,我就去市里打工。”石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伶牙利齿的胖姐从此再没了语言。接踵而来的热心红娘,也一个个都碰了一鼻子的灰,哪怕是厂里老总给自己千金请来的说客,也没能攻下石涛这座“堡垒”。
经理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见了石涛还是满面笑容,时不时还要拍拍石涛的肩膀,说一句“小伙子,好好干!
没过几天,石涛就从机关重新被“发配”到了车间。这回可是真正的“接受锻炼”了。每天从早到晚地都要汽车底下钻,听和自己一起分来的中专生对自己吆三喝四,成天和噪音、油污打交道不说,钱也少得可怜。月底领到手里的工资,连每天的三餐饭都够呛。好在厂里不停地发厂服,发劳保用品,除了吃饭没啥别的开销,要不连肚子都是问题。
石涛每次回到山里的家,妈妈就要不停地叨叨,什么张家小子在广东打工,几年工夫就把家里的房子都翻新了;李家老二大学毕业分到北京,听说都当副处长了;还有你姐夫承包的小煤窑,可挣下钱了,马上就准备盖二层楼了。过两年,你姐姐他们还准备再生个老二------石涛看着妈妈唾沫飞溅,想从家里拿点钱救急的念头,完完全全地打消了。石涛掏出兜里仅有的百十块钱,拿两张十块的,塞到小外甥的襁褓里,“灰溜溜”地回到厂里。
“石涛,市里的对象吹啦?咋从来没见你带来过?”一起分来的“眼镜”推了推眼镜架,很关心地问了一句。
“实在不行就算了!我大姨的闺女,模样漂亮,单位也好。就在咱镇上的供电所上班,每个月奖金比工资高。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眼镜”看石涛闷在那里不吭声,很“理解”地又来了一句。
“厂里的俱乐部这几天都演啥电影,今晚去看看!”石涛答非所问,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
“别瞎打岔儿,跟你说正事呢!要不赶明儿我给你们约个时间?”“眼镜”一拳擂在石涛身上。
“走,看电影!你不去,我可一个人去了!”石涛说着话,人就已经窜出了宿舍。
“涛子哥,过两天我回村,你有什么话要带么?”
“涛子哥,我把你那套西服拿去熨熨吧!“初中毕业考到厂技校的同村姑娘兰妮,时不时爱到石涛的寝室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自己能行,没啥事。”石涛每次都爱理不理。
石涛妈在村里都听到了风声:涛子,我看兰妮那丫头挺好,乡里乡亲的,以后在厂里也有个照应。呦,瞧你那嘴噘得,咋的,还配不让你啦?!-----
哦,对了,他们说你在市里有对象,是你高中同学吧。长啥样,干啥的,妈咋从来没听你说过,连你姐夫都不知道!
县里你婶儿前阵子又来给你说媒了,要不就见见?听说是个大学生,明年毕业。听说他爸爸是一个什么家具厂老板,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条件挺好的----
咱村里和你一般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啥时候才让能妈抱上孙子?
妈,你烦不烦?再唠叨,赶明儿我不回来了。我现在不想这事,你别听他们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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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涛每天和这些烦心的事打交道,耳朵都磨出茧了。手把手带石涛在汽车底下摸爬滚打的师傅老罗,象是很懂手下这个大学生徒弟的心思。
“小石,我也和你一样年轻过。在部队的时候,看上过一个附近中学的,还偷偷到小树林里约会过。后来她考上大学走了。她到学校里还给我写过信,我觉得配不上人家的,最后还是算了。现在想想,还是初恋的感觉好啊!------|”
师傅说完话,拍了拍石涛的肩膀:以后别把照片啥的,放到工衣里。行了,干活!-------
师傅提起地上的工具箱,又钻到了汽车底下。石涛很感激地望着师傅,一双油腻的手,不停地在沾满油污的工衣上蹭。石涛干脆每天都把录音机带在身边,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听英语,还经常给慕名而来的厂子弟辅导。时不时地,石涛都会在镇上的小饭馆里,接受那些学生家长的“感谢”。那些要升职称考英语、参加成人高考拿文凭的,也一次次把石涛捧为座上客。石涛拿出“1号”的气魄,在厂里不断地刮起“石**”。
一起进厂的那些哥们,陆陆续续地都当爹了,石涛还是光棍儿一条。谁也没有见过石涛市里的什么对象,大家在一起玩的时候,还有人起哄说石涛吹牛,其实压根儿就没这么回事。
“涛子,好久把你的那个她,带来让我们看看?”
“涛子,你瞎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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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归玩笑,大伙儿纳闷的是,从来也没见过他着急。石涛照样每天上下班,听英语、打台球,和他们一起吹牛,附近村里看那些“歪”录像,一点儿不在乎别人说啥儿。大伙儿私底下说,石涛这小子,怕是中了什么邪了!
谁也不知道,石涛经常站在对面的山坡上,望着浓烟、到处笼罩在厂区头顶上的那团“乌云”,想起欣然在课堂上曾经很剧烈的咳嗽声。厂里经济效益不断攀升,厂里那些一线职工肺上的阴影,也在不断地攀升。石涛宁愿把丁香树下和欣然那张的“合影”,压在床底下;把欣然那张寸照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特别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也断然不愿意让欣然到这里来,花几千块钱都是小事。虽然石涛并没有钱,虽然爸爸说预备给他将来结婚的钱,总共也就万儿八千。
“1号,我准备到对象家那边,已经去单位报了到。以后咱哥们可就天各一方了。”刘晓庆到厂里看石涛。石涛躺在宿舍的**,望着刘晓庆那‘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迈。
“行了,行了,啥时候学得这么腻!“石涛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把刘晓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拨开。
“你家开的那个厂怎么样了?”石涛想起去年刘晓庆说他家办厂的事。
“别提了,我连家都不敢回了。”刘晓庆的头耷拉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石涛从**坐了起来。
“被几个南方人给骗了,买回来的设备全是废品,借的几万块本钱全赔进去了,又欠了一屁股的债。每天上门要债的,把门都砸烂了。”刘晓庆愁眉苦脸地点起一支烟。
“那你去东北的事?”石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掉转了话题。
“我跟家里一说,我爹妈都差点气死!我爸哭着说,要走,就断绝父子关系!”
刘晓庆的情绪更激动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让你对象来?”石涛都替刘晓庆着急。
“她家人又不同意。再说我家也没什么关系,回来分不到什么好单位,还不是白瞎?她家那边联系的单位虽然也一般般,但毕竟都是吃财政。”刘晓庆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你家这边咋整?小心把你爹妈气得不合适!”石涛看着刘晓庆一副“将爱情进行到底”的神态,拍了拍刘晓庆的肩膀,又摇了摇头,心里直嘀咕:嘿!爱情这玩意还真是邪乎,敢情天下还有比我更多情的主儿。这算哪一出?不还没娶媳妇呢吗,就把娘忘了?!
“我还以为是来看我的,敢情是跑我这散心来了?!没心没肺的东西!”石涛嘴上不留情,心里却酸酸的。
“就别说我了。你呢?我说你是咋回事?我可听市里的同学说,欣然都和别人见了面。还听人说欣然准备回老家了------我路过那个乡政府去看过她,不过没好意思多问。”刘晓庆一脸的无奈。
“她要回老家去?谁说的,你没听错吧?”石涛猛地从**跳了起来,他吃惊更多的是这句话。
“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和她挑明?我看你也是的,‘哈米尔,冲啊!’”刘晓庆‘噌’地就站了起来,做了个很豪迈的手势。
“你是不是有顾虑,觉得她现在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不过这也的确是个事儿,光你家人那一关就通不过吧?”刘晓庆象是石涛心里的蛔虫。
石涛还是闷着不吭气,逼急了才哼哧几句,六晓庆那个急啊,狠不得一脚揣到石涛的屁股上。
“要不,我帮你问问?不过,同学好几年,连复习班都算上,总共也没和说过几句话,说不定还适得其反,坏了你的大事儿!”刘晓庆探询地问道。
“又疯上了!上了这么几年大学,还搞了好几年对象,你小子也没个长进,还是那么油腔滑调。”石涛用眼睛斜了一下,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走,喝酒!”石涛拽着刘晓庆,到外面的小饭馆狠狠地搓了一顿。
石涛的眼睛都喝红了,还一个劲儿地让服务员拿酒:喝,咱哥俩今天喝个痛快!
刘晓庆知道自己捅到了石涛的痛处,心想这下可遭了,弄不好要出事!
刘晓庆第二天要走的时候,石涛还在**呼呼大睡。刘晓庆这下可傻了眼了。眼看着火车到点了,刘晓庆只好给石涛留了个纸条,就拜拜了。
石涛第一次上班迟到。“你直接记旷工吧!”打考勤的老张还没反应过来呢,石涛就已经上了公司送货的大卡车。
“石涛,你干吗,还不快下来!”老张嚷嚷的,全公司的人都听见了。
“我今天要到市里去!”石涛赖着就是不动。
“今天没空位,你改天去吧!”老张指了指朝前几天来探亲的家属大嫂。
“让他去吧。”师傅老罗在一边发了话。
石涛翻身就一屁股坐在了后面的敞蓬里。旁边**似的一袋袋化肥,一下子就吞没了石涛。呼啸的寒风,丝毫没有弱化化肥发出的刺鼻的气味。石涛简直要被熏倒了。
车子呼呼地往市里去,刺骨的北风,大片大片的雪花,呼呼地朝石涛的脖子里、袖子里钻。石涛冻得直打哆嗦,拼命地缩成一团儿。
“石涛,车子进不了市区,你就在这儿下吧!”司机冲着车上那堆化肥,就是一嗓子。
司机从倒车镜里,只看见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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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欣然,你的~!”乡~的~,一直都是那个小通讯员接的,他很纳闷怎么会有欣然的~。欣然自己也很纳闷。她到这里来了好几个月了,从来没有人给她一个临时工打过什么~。“我是石涛!”~的~音很~动也很急切。“石涛?你在哪里?”欣然听到~那端~悉而又久远的~音,不禁有些失态。“我在市郊汽车站的门~-----”石涛的话还没说完,欣然马~把话接了过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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