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你的电话!”乡政府的电话,一直都是那个小通讯员接的,他很纳闷怎么会有欣然的电话。欣然自己也很纳闷。她到这里来了好几个月了,从来没有人给她一个临时工打过什么电话。
“我是石涛!”电话的声音很激动也很急切。
“石涛?你在哪里?”欣然听到电话那端熟悉而又久远的声音,不禁有些失态。
“我在市郊汽车站的门口-----”石涛的话还没说完,欣然马上把话接了过来:“我马上过来!”欣然连招呼都没打,就骑上自行车,冒着大雪,朝城外冲去。
“欣然呢?咋一下就没人影了。不好好在打字室呆着,瞎跑啥呢?”乡长赶着要一份文件,站在雪地里发了火。
“走,到我家里去,把身上的衣服烤烤。”欣然望着满头雪花下那双黑亮的眼睛。
“你先去忙吧,我到刘晓庆家去。一会儿中午下班的时候,我在乡政府门口等你。”石涛冻得直打哆嗦。
“你骑我的自行车去吧!”欣然把车子望石涛面前一横。
欣然一回到乡政府,就听到乡长的怒吼。欣然接过文件,迅速地在打字机上移动着自己的手指。到了中午下班的时候,欣然还在举着油墨推子,把蜡纸变成一张张红头文件。
石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欣然的对面。
“我大学毕业那年,本来可以留在北京的。”石涛很轻描淡写地开了头。
“那你怎么不去?”欣然觉得很奇怪,也很可惜。要知道。能留在北京,那可是很多年轻人梦寐以求的。
“我去了,你怎么办?”石涛的话,让欣然感到突然的时候,也特别地遗憾:其实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的,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况且,我始终认为男人是要闯天下的。
欣然的这些话还没有出口,石涛又开口了:厂里的人给我介绍对象呢。我说我有对象,在市里。
欣然的脸都红了,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高三和复习那几年,怎么过来的?”
“上老牛他们学校干啥去了?”
“找老牛他们玩呗!”
“放你的屁!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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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石涛把这么多年心里的爱慕、思念、愤恨,一古脑地全都倾倒了出来。
“你的手还裂口子么?”欣然想着的,是记忆中那双冻得象红萝卜一样的手。
“你看看。”石涛伸出了自己的手,手心里是欣然那张一寸的黑白照片。
“我昨天晚上都梦见你了。”石涛的眼里满含着深情。
“我都想过了,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想再回厂里了,我就一个人到深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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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然心里一惊,早知道石涛是这样想的,自己就不该同意。以石涛的学识和聪敏,到深圳去当下海,没准能闯出个名堂来。
欣然想鼓励石涛,可又开不了口,从内心来说,她也很舍不得。
欣然还在为石涛刚才的话感慨,石涛又接着来了一句:以后不准穿高跟鞋了!
“为什么?”欣然的眼睛里很多不理解。
“你穿高跟鞋,我穿啥呢?”石涛好像很不自在。
不至于吧。爱一个人,对方更美丽,更有风采,自己更高兴才对啊!欣然皱了皱眉头,心里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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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上班的时候,欣然被乡长叫到了办公室。欣然等着挨骂。“我和书记商量过了,给你介绍个对象,就是咱们这里司法员小李的表弟,在工商局里上班。他爸爸是咱们市里刚刚提拔起来的市委副书记。你和他儿子谈对象,还愁什么工作?”
乡长的话,让欣然吃了一惊。欣然见过那个副书记的儿子,就是乡妇联主任的表弟,到乡政府来过几次。
“我有对象了!”欣然很平静地回了一句,丢下乡长一双瞪大的眼睛,转身回家了。一路上,欣然连爸爸打在自己身上的鞭子,都替他准备好了。
晚上,石涛把刘晓庆也叫来了,欣然和他们一起吃饭。欣然很少在外面吃饭的,又是这种场合,欣然有些不好意思。刘晓庆倒象是颇见过市面,频频地给石涛、欣然的碗里夹菜。欣然知道这么一桌子,该不会是石涛半个月的薪水吧?
吃完晚饭,欣然推上自行车,就朝家里走。
“我送你!”石涛站在寒风里,声音有些发抖。
“不用,没事!”欣然心里一热,但还是很快就在了夜幕中。
“不至于吧,总共就两站路。唉呦,好我的1号!这还没咋的,就心疼上了?重色轻友!”刘晓庆又来了劲儿,满嘴的酒气,熏得石涛直往一边倒。
“今天真不爽,当了一回电灯泡!”刘晓庆的样子很无辜。
“才了这一回?傻小子!”石涛笑的直不起腰。
“哦,那次送贝壳的时候!还有那次------要不说人小鬼大,的确不假!”刘晓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完没了了?走,今晚就住你家!”石涛恨不得顺手抄起脖子上的围巾,一把堵住刘晓庆的那张臭嘴,可眼睛还盯着欣然远去的那个方向。
欣然并没有直接回家。欣然到那个经常到乡政府办事的赵大姐那去。老大姐是附近一个厂里的办公室干事,跑腿的。赵大姐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只要她那哈哈哈的笑声一到,这乡政府的院里,就好像处处都摇着居委会主任的大花扇,大家干脆就直接管她叫赵主任。
这几次来,办完公事,赵大姐就总爱到打字室,和欣然有事没事地拉呱几句。前几天也说要给欣然介绍对象,还让欣然考虑考虑。欣然还没答话,赵大姐就直接把人领到欣然面前了。欣然只好礼节性地和对方聊了几局。临走的时候,赵大姐说男方对欣然印象特好,想继续发展发展,还说什么男方家里连房子都准备好了。
欣然一进屋,那位伶牙俐齿的赵大姐,马上就**了很大的两个门牙:姑娘,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我给你说的事到底怎么样了?那小伙子给市委里的头儿当秘书,前途好着呢!你不是也喜欢写写画画的,我看你们挺般配的-------
“哦,你看看我,还没给你倒茶呢!”欣然终于在老大姐起身准备给欣然倒水的空隙,有了开口讲话的机会:大姐,我有对象了!
老大姐一下子坐到欣然的身边,一副掏心窝子的诚恳:我说大妹子,他们乡政府的人不都说你没有对象么?咋一下子就冒出来了。现在外头坏人可多,你该不会让人骗了吧?
“不会的!我自个儿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欣然一边向老大姐道谢,一边往外走。
“路上当心点啊!”赵大姐站在自家院门口,望着欣然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现在这些小姑娘,真是搞不懂!
欣然一出来,就拐进了那条很长的黑胡同。欣然只是想抄个近道,没想到一进了胡同,就遇上了危险。欣然看着一个人在前面跑,后面有一伙儿人拿着长枪死命地追。“跑?再跑一枪打死你!”欣然听着那急促的追赶声,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魂都要吓飞了。
欣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高考落榜,又一直找不到个正式的工作,弄得爸爸成天为自己发愁。说实在的,欣然觉得活得没啥意思,好多次都想一死了之算了。今天遇上这事,自己挺身而上,就是死了,也算是个英雄,也算没白活,家里人还能沾上个“烈士家属”的待遇。
欣然心里这样想着,顺手把那辆烂自行车靠在胡同边的小树下。“死了?死了就见不着石涛了!”欣然猛地想起她的生命里,不是刚刚出现了一个石涛呢!欣然打消了自己想冲上去的念头,退到了树的后面。“还是死了算了!石涛?石涛更让人闹心!”欣然一想起和石涛家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更觉得心里添堵。已经退在树后的身影,又往外探了探!
那个人更加拼命地往胡同里跑,看来是想跑到胡同顶头那个部队的驻地去。暗淡的路灯下,那两个习惯了和平年代的哨兵,显然没有警觉到有什么异常。只听“砰”的一声,那个奔跑的身影,在稀里哗啦撞碎路边一个小店铺的玻璃的同时,重重地倒在了离哨兵百十米的地上。提枪的“歹徒”,一下子猛地掉转头,冲上了大街,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欣然是头一次听到打枪,欣然当时腿都**。欣然飞快地骑上车子,无心注意部队上的兵、当地的警力,是怎样从天而降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是第二天在乡政府听管政法的那个副书记讲的。原来是两个黑社会在火拼。人被打死了,提火药枪的也跑了。打死的那个人,是当地公安通缉了好长时间的黑社会老大,叫什么“老三”。
政法副书记看起来挺高兴。虽然按他的水平,不应该有这样的表现,也许是在基层这些人面前,也无所谓什么境界水平吧。没错,替老百姓除了一害,公安局也省了心,可那毕竟也是一条命。人命该不该绝,那不还有法律吗。况且,这还是一起反响很大的治安案件:老百姓晚上还敢不敢出门了?!
欣然没敢跟他们说,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也没有提过自己曾一闪而过的“英雄”壮举。欣然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地‘见义勇为’,要不然,才死得不值,替一个人人唾弃的流氓做了垫背。
欣然也没有对石涛提起这件事,她怕石涛为自己担心。当然,从那以后,欣然就更是很少夜里出门了。
石涛那天下午走的时候,居然连欣然的手都没有拉一下。他只知道,欣然是他的,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这么多年了,一切来得太突然,太猛烈。石涛忘了问欣然,是不是真象他们说的那样,要回老家去。他只知道,他今天看到欣然了,他的欣然,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面前。
石涛来找欣然的那天晚上,欣然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她从来没有这样兴奋激动过。不,那种感觉简直就是狂躁,是无可名状的血往上冲。欣然的爸爸在野外工作没有回来,欣然突然想起了爸爸曾经给自己写的信,想起了爸爸那高悬在头上的“达摩利剑”——工作不落实,不准谈恋爱。
欣然连后怕都忘了。欣然好几次一骨碌从被窝里翻起来,一个人坐在**呆呆地发愣,心一个劲儿嘭嘭地乱跳:爱情,难道这就是爱情么?!睡在一间屋子里的妹妹听见折腾,睁眼一瞧,着实吓了一大跳:姐,你怎么了?三更半夜的!吓死人了!
“给我写信,一个星期一封。”石涛第二天走的时候,几乎是命令似的,给欣然下了任务。欣然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欣然的工作问题,石涛在厂里的近况-------居然什么都没有提,什么都没有涉及,就连那二十块钱收到没有,欣然也忘了问。两个相爱的人,就这样把心交给了对方。
欣然和石涛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恋爱。欣然不再称呼石涛“弟弟”,但欣然还是觉得什么亲爱的呀,自己说不出口,也特别的别扭,不象是用于她和石涛之间的。欣然想了想,就简单地用了一个“涛”。欣然在信里末尾,摘抄了那句当时很流行的“我喜欢默默地注视着你被你注视,我渴望深深地被你爱着深深地爱着你”。欣然觉得有些俗,可她觉得这两句话,更象她和石涛之间的爱情。象他们这么多年来,彼此惺惺相惜,彼此默默注视的心有灵犀。
欣然把那封信交到邮局的那一刻,觉得书信太慢。欣然甚至想立刻飞到石涛身边。欣然甚至想,如果她和石涛也手里提着大哥大,就可以随时倾诉爱恋。欣然知道那只是想想而已,那东西是那些当大老板、当大官的,才有的奢侈。欣然在乡政府见过,是那个有千万资产的钢材老板每天手里提着的。那个人还没进屋,肚子就已经端端**。他特意要看看倒底哪个女子是欣然,他特别奇怪他堂堂大老板的儿子,有人居然连面儿都不肯见!
要知道,从来都是他儿子挑别人的,简直是要挑花了眼。不过欣然也没有和他讲话,更没有正眼瞅他那两颗金牙;虽然就在一个院子里办公的老板公子,也就是乡政府的团委书记,个头很高,人也随和,并没有纨绔子弟的那些习气。
欣然等不到石涛给他回信,就又给石涛去了封信。欣然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欣然不是一个星期给石涛去一封信,而是两、三天就要去一封。有时,欣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够矜持,这些事情本来是应该男孩子主动的。欣然想象着信寄到石涛单位的时候,他们的同事会把信高举着,让石涛去买包烟来换信,或是中午管顿饭之类的。
欣然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给石涛的信,在石涛厂里引起的最大的轰动,居然是欣然信封上的书写。
“我还没见过哪个女生把字写这么好!”
“石涛,你小子,有福气哦,找了个才女!”
“小石,你看你那狗刨的字,还不赶紧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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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涛每次收到欣然的信,就得让厂里老少爷们给洗涮一顿;连那个对石涛颇有“成见”的经理,也开始对这个大学生刮目相看了:嗨,看来把石涛的心拴住的那个“市里的”,还真有点名堂呢!不好意思给欣然回信,因为他怕乡政府的那些人,笑话自己那狗刨的小学生字体。虽然那都是石涛在大学里照着字帖,一笔一划练了好几年的。他担心那些人会说,给欣然介绍对象,她是这个不见面,那个也不愿意,到头来就找了这么要个头没个头,要人才没啥人才的。
石涛让一起分来的秀才,那个在全省书法比赛拔了头筹的“眼镜”,给欣然寄了一张贺年片。那会儿已经快到过年了。贺年片上的字龙飞凤舞的,最后还来了一个“想你”。可能是又觉得不对劲儿,那两个字后面又加了个括号(不是写的人想你)。
通讯员把明信片交到欣然手里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笑。虽然没怎么念书,好歹也读了一年的初中。欣然扫了一下很流畅但并不熟悉的字体,笑了笑,把它塞到了抽屉里。
欣然依然每天晚上去学书法。有一次,欣然想起有东西拉在乡政府,就拐道去拿。乡长的办公室灯亮着。欣然的脚步声,让乡长办公室的灯一下子黑了。欣然没有近前也没有多想,拿了东西走人。到了文化宫,欣然意外地遇到一个人,中专毕业分配到市里的水仙花!水仙花主动和欣然打招呼,言谈举止比以前文雅了许多。不愧是多读了两年书!水仙花没有提学校里的男朋友的事,欣然也没有问。只知道她分到附近的一个设计院,搞工程设计。到这里学舒服,也是工作需要。欣然和她聊了一会儿,老师就开始上课了。可是直到下课,欣然都没有看到小通讯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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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欣然没有等到周末石涛坐厂里的车来,就坐~班车去找他了。欣然还是~小学的时候,去过那里。当然不是去那个化工厂,而是去厂子对面的~~。当时是学校组织~游。那是个在附近很有名的风景区,~传着很多动人的传说。特别是那~巍峨的飞虹塔,更象是保佑一方百姓富贵吉祥的灵塔。到厂里~在那个县城~车,再转乘到镇~的班车。欣然在公路~颠簸,终于可以远远地看到白云(准确地说,应该是乌云)缭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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