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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在城市边缘》

第1章游走在城市边缘

作者:残言废语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良子站在六楼的阳台上,涣散的目光慵懒的扫过以灰色基调为背景的这座城市,居住了六年,竟比初来乍到还要陌生。那些看似繁华的车水马龙,生生的碾过苍白的灵魂和死的心,以私奔为起点的乡村爱情也被碾得支离破碎。乡下泥土孕育出的梦和理想,在都市坚硬的柏油路上硌得生疼。生活从一抹只是轮廓的剪影过渡到黑白照片,又从黑白照片过渡到一幅抽象的水彩,良子却从一次次的角色转换中弄得无所适从。原本一无所有的乡村穷小子,在社会的底层打拼十几年,混迹到物欲横流的都市,除了空虚,却感到更加的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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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子和老婆玉兰分床睡有两年多了,这种冷战的局面让这个原本温暖的家变得有些冷清。更让良子寒心的是两个孩子的倒戈,使他在家中陷入孤立的境地。他曾想了许多办法来化解和玉兰的矛盾,但不论什么方式到最后都会归结为玉兰的一句冷冰冰的话——和你好好过,这辈子你是甭想了。

玉兰是个娇小的女子,十六年风霜在她的脸上并没留下多少痕迹。依然是那张白皙的脸,淡淡的粉遮得脸上那颗浅浅的痣若隐若现,三条鱼尾纹在她的眼角总也游不出大片范围。高高的鼻梁常因为汗渍闪着油亮的光,她常常觉得鼻翼上应该架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可又怕与她目不识丁的真实情况形成强烈的文化反差,于是,金丝镜只好被各式各样的太阳镜取代。她的唇从不抹口红,透出一种自然的红润,与她白白的排列整齐的牙齿互为陪衬。唯一变化的是十六年前她在屁股上甩啊甩的两条麻花辫变成了现在金黄色的富有弹性的波浪卷。玉兰比良子想象中更加适应都市生活。记得往城里搬迁的那天,玉兰走得十分决绝。她手脚利索的收拾好必须要带走的东西,把剩下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统统归到婆婆家里。坐在大斗的重型卡车上匆匆的扫一眼即将远离的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乡村,冲迎面碰到的每个乡亲潇洒的挥挥手,然后看着一抹抹熟悉的景物眨巴眨巴眼洒落几滴泪,说再回来时,她就是城里人了。

在城市生活的日子里,她把农村妇女七嘴八舌的唠叨习性和少见多怪的庸俗气质全都努力的一点一点的抛弃,让都市的岁月洗净她身上的泥土气息。六年,她用了小比例的生命时间完成了大手笔的身份转变。现在,无论是从外表还是从气质的角度,都不会有人看出她曾经有过的时间相当长的乡下生活经历,而她也从不会主动向人提及。她像标准的城市女人一样,每天早上化着淡妆、穿着靓丽的衣服去买早点;骑着良子为她买的轻便的电动车去上班;搜集大把的打折信息去超市**购物;晚饭后到小区附近的广场上跳活泼的兔子舞;为了减肥在睡觉前转二十分钟呼拉圈和做五十个仰卧起坐;在星期天的时候按约好的时间去做面膜;在单位因为节假日的繁忙而加班到很晚;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与固定的几个牌友在空闲的日子里垒一天长城;为每天的饭菜花样一次不落的看《天天饮食》……他在良子感到不适甚至有些惧怕的城市里生活得如鱼得水。但良子却感到她的每一次轻颦浅笑都渐渐偏离了当年羞涩的乡下风味。良子觉得他那个纯朴的玉兰在物欲横流的现代都市里正逐步迷失,而和玉兰初次见面的镜头也在他脑海里闪现的日益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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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卡得死死的分数线过早的结束了良子的学习生涯。校长用蘸满印泥的印章在良子的毕业证上认真的卡了个圆圆的戳,算是给良子短暂的学业画上了个圆满的结局。那天,良子用书包里半旧不新的课本练习了一天的剪纸,直到那些印着黑白图案的纸张变成不规则的条条缕缕。母亲坐在堂屋里铺的凉席上若无其事的纳鞋底,这个孩子的顽劣常使她本就笨拙的嘴哑口无言。父亲把那杆旱烟抽的“叭叭”作响,他看着满地凌乱的纸条,深深地叹口气说:“贼羔子,又他妈是个不成器的东西。”父亲是个憋闷型的急性子,许多事和一些话喜欢闷在肚子里不说,而一旦事情的不合理程度超出了他所能憋闷的临界点,又往往会一发而不可收。良子不愿惹父亲生气,但也不怕他,父亲生气时骂他打他,他通常既不解释也不躲避,他说老子就是老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良子把最后一张纸剪到没法再剪了,就放下手中的剪刀,蹲在地上用手敛起厚厚的一层纸,揉成一团装进书包里,走到院子里,一甩手,把书包一块扔进了粪坑。良子拍拍手,故作轻松的笑笑,走到门后拿起父亲装沙的铁锨往肩上一扛,对屋里正憋闷的父亲说:“老头,以后你甭到南沙河装沙了,我替你去,你该干嘛干嘛去!”

良子扛着父亲的铁锨颤巍巍的走了,那锨比他还要高出半截,母亲看着他扛着铁锨的瘦削的身影,心里一阵酸痛,轻声的啜泣起来。父亲把手里的旱烟在鞋帮上一磕说:“哭么?又死不了人,老子开始装沙的时候比他还小呢!”

可良子没想到当年因为负气迈出的那一脚,把他的七年青春了无痕迹的风化在沙里。家乡的那条沙河,弯弯曲曲的穿过了好几个村子,除了有些年份暴雨时节的决堤,可以说是这条沙河孕育了这方风物。沙河南岸的果园有十几亩,在良子的印象中总是一片青葱。那些四散而开的枝丫,绕着主干排列,像一把伞的骨架。夏日里那些粉的花、白的花也都开的鲜艳,肆无忌惮的,有种喧宾夺主的感觉。一季的繁华过后,随风飘逝的**便像一只只受伤的蝴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于秋的掌心独舞苍穹。这时候,果实便悄然挂上枝头,沉甸甸的,像是对花的飞逝表示哀悼,又像是对它们成全自己表示感激。果园里一座土坯垒成的小屋,麦秸秆遮盖的房顶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夹杂着青里泛黄的几簇麦苗,一年一年见证着小屋的衰老。夏日坐在树下乘凉、冬日坐在屋前晒暖的老头便是果园的主人了。老头六十来岁,头发没白倒是先白了胡子,胡子在老头的精心呵护下反倒变得有些弱不禁风了,原本浓密的一把掉得像老太太的牙齿一样稀稀拉拉。老头常对着巴掌大小的一块镜子数他少得可怜的那绺胡子,结果通常是把脸一沉说奶奶的,又掉了六七根。老头的脾气很好,长年累月的一张笑脸。老头笑起来时眼睛很好看,是那种带着亲和力的好看。眼角的皱纹一收,眼皮向上一弯,向下一挤,两只眼便眯成了月牙儿。透过老头咧开的**可以看到两排醒目的黄牙,参差不齐的排列着,老头的高兴程度通过他笑着时**的黄牙的多少就可以判断。偶尔在这片青葱的园子里,会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那是老头的四女儿玉兰,十八九岁的样子。女孩常来给老头送饭,帮老头打扫打扫屋子、洗洗衣服。良子常见到这个身影,因为在那片青葱的园子里格外醒目,但他不知道女孩叫什么名字,只是感觉她很文静。良子从没有近距离的注视过女孩,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不敢,是没有机会。

良子清楚地记得他和玉兰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时的情景,虽然在今天看来是多么的尴尬和富有戏剧性。那天良子被哥们戏弄,趁他在沙河游泳时偷偷拿走了他的衣服。赤身**的良子在水里泡得受不了时,才不得不向在沙河南岸的果园里摘桃子的玉兰求救。玉兰看见良子赤身**泡在水里时羞涩的微笑成为良子关于感情的最初记忆。玉兰从果园的小屋里偷出来父亲的两件衣服放在岸上,满脸绯红的低着头走了。

良子木讷的站在水里,看着玉兰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本来想说句谢谢的,却脱口而出说:“喂,你叫什么?”

玉兰没有回头,一声清脆的声音说:“玉兰,我知道你叫良子,王良子。”

她的麻花辫随着屁股的扭动一甩一甩的,看得良子心神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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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子觉得自己的情感细胞正在大片大片的死亡,寡淡的生活里难得有些令人怦然心动的事情。玉兰,那个曾经嫣然一笑便轻易俘虏了他的女人,仿佛也在他的生活里渐行渐远,原本同床共枕的熟悉到现在却变成路人照面般的陌生。也许,他们正沿着相反的方向,一个走向衰老,一个走向年轻。

而玉兰是个好女人,良子一直都这么认为。刚结婚时,良子长年累月的在外面打工,玉兰毫无怨言的挑起整个家的重担。玉兰很勤快,她很少像其他一些农村妇女一样坐在街头巷尾闲扯,她用他们闲扯的时间把破旧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她是一个细心的女人,往往能把粗糙的生活过的精致。她认真地洗碗、扫地、整理杂物、擦去衣柜和粗瓷器皿上的蒙尘,她对房间整洁的要求近乎苛刻。她把公婆和孩子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晒干后又叠得整整齐齐。这项婆婆专职了几十年的工作,一丢手,反倒觉得空落落的。她一天三顿的烧火做饭,而且总是照顾公婆的口味。公公在窑上干活,休息时间短,公公又不会骑自行车,来不及回家吃饭,玉兰就每天中午骑着车去给公公送饭。农忙的时候,她能靠一壶水、两个馍在地里一呆一天。村里人说玉兰,你悠着点,不要那么拼命!可玉兰知道,良子不在家,公婆都年纪大了,孩子又小,这些活不论拖到什么时候,最终还是属于自己。看到别家的男人在地里和媳妇一块干活,玉兰有时会觉得委屈,但一想到良子一个人在外面打工,累死累活的,还要看人脸色,那些微不足道的委屈又全都变成了对良子的心疼。其实,有谁是真正的喜欢找活干呢,清清闲闲的坐着玩不好么?可是玉兰不能,她怕闲下来时堆积在心里的大片的空虚。人一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玉兰总是想良子,她想良子出门打工时背着两个大化肥袋在车上朝他挥手的样子,想良子带着感伤的依依不舍的表情,想前一夜躺在良子怀里的温存,想良子说要给她幸福生活的许诺……七月流火,北京比家乡还要热。玉兰看着头上高悬的烈日,一次次想到良子。良子一定又光着膀子站在高高的架板上抹墙皮了,他原本黝黑的脸一定更加黑了;建筑队里的伙食真差,整日里的清汤寡水,水煮土豆里象征性的漂点油星,她清晰地记得上次良子打工回家看到土豆就大口大口呕吐的情景;良子说工地里的临时窝棚真热,蚊子大得像苍蝇,良子,你晚上能睡得着么?第二天一定起得很早吧,天上是不是还挂着星星?昨天的疲惫还没散尽呢,又要摞上今天的;良子,你不是有恐高症么,在高高的架板上你可要小心,上次你被砸伤的手腕现在还疼么;良子,你不要那么老实,在工头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懒,别像跟自家干活似的那么憨;良子,你说天冷了就回来,可是会到几月呀;良子,我把你的父母照顾得很好,你放心;良子,这个学期王凯得奖了,是三好学生;良子,我想你!良子……玉兰对良子的思念,像是埋在土里的一块废铁,慢慢生锈,那种感觉一点一点的侵蚀她,每一次都那么真真切切。她害怕这种无止境的慢性煎熬,于是,她找出一大堆的事情逼得自己手忙脚乱,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她日复一日的盼望良子的来信,仿佛那里面就装着良子的声音,在她耳边的真真切切的声音。良子的每一封来信都让她欢天喜地,她把信压在枕头底下,等到王凯放学后,让他一遍一遍的念给自己听。她常常揣摩良子的每一句话,虽然有些话在王凯生硬的口气里变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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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八月,雨~格外多。老天的气度还真就那么的大开大阖,朝云暮雨的变幻让厌烦了的人们连状态都懒得再调整。太阳不知疲倦的晒了半天,一片黑云飘过来,登时就电闪雷鸣。这场雨从~午开始,“哗哗”的一直~到晚~,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风很大,一中午的闷~被扫得一~二净。窗台~一个黑色的细瓷花瓶被吹得跌倒地~,摔得~碎。良子关~窗子,站在阳台~,看到窗子~的雨滴~成一道道~痕。楼~的街道~~~成河,一辆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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