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秀叹气说,道理谁都懂,就是一到自己身上,往往按捺不住,徒生了无尽的烦恼。
老人问成秀还记得当年先生教诲时,曾有问:什么多,什么少,何时喜,何时恼?
成秀回说那倒不曾忘记,先贤回答的是:星辰多,日月少,娶媳妇时喜,出殡时恼。
老人说先生还有问呢?成秀说先贤也还有答:孬人多,好人少,借时喜,还时恼。
老人说,当年陈秀才不同意先贤的回答,说回答此问要常怀一颗宽厚、谅人之心,陈秀才于是改先贤之所答,说:好人多,孬人少,借时喜,还时更不恼。
老人说陈秀才当年还有延伸三问,老人及其同学回答说:百姓多,皇帝少,得道时喜,落魄时恼。亦有回答:穷人多,富人少,发财时喜,亏本时恼……
成秀符合老人说,文字游戏,虽是社会现象,多也差强人意,毕竟不如先贤回答得巧妙、深邃。
老人问说成秀知道他当年怎么回的吗?他对先生说:逝去者多,幸留者少,多聚时喜,殇离时恼。
成秀身边的梦周,虽然年幼,早已听得入迷,惊叹老人的学问真是了的。老人虽然年纪不轻,但吹起《百鸟朝凤》,依然荡气回肠。老人能同时吹两只喇叭,还可以从嘴里抽出一旗杆来,那旗杆本来只在老人嘴里,却越拉越长,足有一人多高。看得梦周瞠目结舌,觉得好不新鲜,直到深夜曲终人散,也没有一丝睡意。
小鸽结婚当天,光附近村庄干部的自行车就来了一、二十辆。小鸽不用四个轱辘的牛拉太平车,而是用自行车把谷穗嫂接了过来。梦周、佰能、保成等一批孩子老早地就在村外等着,刚刚能望见接谷穗自行车队的影子,就纷纷飞跑着迎了过去,他们在自行车后面兴奋地追逐着、嬉笑着、叫闹着。佰能和保成边跑边唱:新媳妇坐椅子,马蜂蛰着蛋子子;新媳妇坐墩子,马蜂蛰着花心子……
谷穗嫂皮肤有点黝黑,但黑得甜净,人显得干净利落,一看就是把干活的好手。她和小鸽一起给瞎眼大爷和众亲戚磕了头,就算是拜了天地。只见天地桌上的洋瓷盆里,一元、两元、五元、十元的磕头礼,近乎有一瓷盆,由大喜总瓢书记一一清点了,然后唱出数目,包在一个红布包里,当面交给谷穗嫂。
那是一笔不小数目的钱,佰能眼红地对梦周和保成说,要是把那些钱给他一个人,该够他买多少好吃的啊?保成笑说如果把那些钱都给他,他就去买一张大网,天天去河里捉鱼,这一带的鱼捉完了,他就往下游走,越往下游水越多,鱼也就越多。梦周却什么都没说,他知道那些钱不可能是他的,就是有了钱他也不去买吃的,人常说‘能买不值,不买吃食。’有钱可以干很多事情呢!
大人们闹新房是在谷穗和小鸽拜过天地后,那都是些和小鸽同辈、年龄相仿的人,他们大多是趁机揩谷穗的油。谷穗有时被他们呼地一下摁在**,有时又被压在身下,脸上尽是坏男人们的唇痕。她嘴里虽然埋怨着有很多生气的话,但新人三天没大小,自然不好真的发火。这时,无论小鸽心里多么心疼妻子,也是不能上去呵护的。谷穗只好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虽明知是无功,却还发出求饶的声音。然而,顾此失彼,她招呼得了上边就顾不得下边。最后,她只好用双手牢牢地攥紧自己的裤带和衣襟,最终也没使自己**外露许多。
因为少儿不宜,佰能、保成等一帮孩子被撵出新房,让他们远远地站在旁边看。虽然年龄不大,但佰能的眼睛比大人还贪婪,看到谷穗**了肚皮,嬉笑着几次都想过去摸一下,无奈他近不到跟前,就被大人挤到了一边,还被踩了脚,疼得嗷嗷叫唤。
保成虽不怕被大人踩脚,也想上去搡两把,但他比小鸽长一辈,不是同辈的人是不可以随便闹的,他就只能远远地站着笑看。
梦周是讨厌农村这种陋习的,认为那太粗俗,也是蔑视女性。他不忍心看下去,闷闷不乐地来到瞎眼大爷跟前,蹲瞎眼大爷身边半天也不说话。
瞎眼大爷感觉到了梦周的不快,问他怎么不去闹新房,梦周语气里带着生气地说,他才不闹呢。瞎眼大爷明白梦周是不喜欢闹的,用话语宽慰他,说,如果没有人闹新房,那就说明这家的人缘不好,日后就不会有热热乎乎的好日子。
梦周依然紧锁了双眉不说话,心里却希望瞎眼大爷去新房内制止一下,他真的嫌那些人也闹得太过分了。但看到瞎眼大爷满脸的幸福,就只好什么都不说了。回头用目光寻找小鸽,小鸽脸上尽管被人抹了一脸的锅底黑灰,却依然乐呵呵地招呼人,甚至示意那些人去闹新房。
按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晚上要给新人送新灯,这活本来是要由新人的大嫂子来做的。小鸽是独牯牛,连影影一起才弟兄俩,这就得麻烦他的本家或近门嫂子了。
那位嫂子有意思,手里端着锃亮的罩子灯,一进门就唱:一进门黑盈盈,我给新人来送灯,银灯搁在银台上,银台搁在柜当中,金灯对银灯,瓦房配楼房,十八的大姐配学生,昨晚陪的你二老睡,今晚陪的您相公……
柜子就放在床头旁,那样也方便点灯熄灯。那位有意思的大嫂,把罩子灯放在了谷穗嫂陪送来的柜子上,然后还要给新人送喜枕头。那是谷穗嫂在娘家时自己绣的,红红的一对枕头上,一只上边绣了石榴,一只上边绣的莲花。
有意思的那位大嫂,一边给新人把枕头放在床头上,一边唱:男枕石榴女枕莲,有了儿子中状元,状元家爹、状元家娘,我是状元他大大娘。唱完这些,她又把几把花生和红枣撒在**,说是祭床神,嘴里依然有一套唱词:床公床母一对神,您家来了有福的人,也穿金来也戴银,带来儿女一大群。
一入三月,老百姓就天天把心提到喉咙系下。因为老辈子人传下来的古语,说:三月怕初七,四月怕初一,初七、初一都不怕,就怕四月十二下,四月十二下**老鸹毛,麦打水里捞。农村人一年的收成就看一个麦季,如果收麦前碰上这几个不好的天气,这一年,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今年的天气正是心里想的那样舒适、合意,人们悬在喉咙下的一颗心,也慢慢地放回了肚子里。
没有蜜月,第二天谷穗就上了工,挑水造场也许是麦收前最轻的活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男人从远处挑来水,女人均匀地撒在麦场上。然后,负责轧场的老人,哼着小曲,赶着几头老牛,老牛又分别拉了一个石滚,石滚后面再拖着个树枝编的尾巴,尾巴上边还要压一些湿泥。石滚压过去后把场轧平了,后面的尾巴又把轧平的湿漉漉的打麦场,扫起一些颗粒来,如是几遍,大一点的颗粒就被碾轧了下去,打麦场就越发平整了。直到把打麦场轧得平平地、滑滑地、软中带着硬,还要有些**。以后收了麦子,再扫去上边的浮土,就可以打场了。
兴奋的是梦周、佰能、保成这帮孩子,他们在这刚刚造好的打麦场上,放肆着自己的能量,车轱辘一个接一个地打,跟头一个接一个地翻,抑或是把整个身体躺在这的光滑麦场上,在上边打滚。他们嬉笑着、吵闹着、唧唧喳喳地,俨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小鸟。
麦收前,大家都要到郭店赶会,郭店是个非常小的集镇,小得只有“鞋页把儿”大,离陈梦集村也只有六、七里地远。但郭店是公社的所在地,有通往县里去的柏油路,那路可平、可宽、可光油着呢,上面能并排走两、三辆太平车。关键的是下雨、下雪的时候,你下你的雨雪,路上,车子和人都照样走,不会有那拔不出脚的老粘泥。梦周、佰能、保成这帮孩子都去过郭店,他们都在那柏油路上跺过脚,那路结实着呢,可比他们村新造的打麦场硬实多了。几个孩子私下里羡慕过郭店附近的人,说如果把他们队里的麦子拉这里来轧,管保不要石滚轧三遍,就可以粒是粒、杆是杆地分开。
其实,郭店镇就在镇子中间安了个十字路,路口却通往四面八方,每逢集日,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来赶这个集市。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生人,把本来就不宽敞的街道,连个下脚的空也不留下。商贩们的屁股本就占去了半个街道的,他们的零碎货物却又占去了半个街道,那街上的人会有个不挤?集市上那些南来北往的小商贩,他们挑着挑、担着担,无非做些张笸箩、翻簸箕、箍漏锅、旋擀面杖、卖碗盆和凉拖鞋的。他们各自吆喝着自己的买卖,把他们的货物拿到赶集人的眼前晃,可不买的人家依然不买,不逢年不过节的,不该添的东西就是看也不看。
也有那闲人叫王亮,王亮是个街滑子,就住在西街上。那孙子整天歪戴着帽、斜愣着眼、留小胡子、吹口哨儿。特别是逢集会的日子,他嘴里大声嚷嚷着让别人快走,小心膏身上油了。可他就是个单身闲人,手里连个空油瓶也没提,别人给他让开了路,他又不急着走,逮住旁边小商贩的货物下狠劲地夸。都知道喝彩的是闲人,褒贬的才是买主呢!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理会他,他也就落个吸引人的眼球罢了。
有那没眼色的小孩,只顾自看自的稀罕,也不知自己挡了王亮的路,就没有理会王亮这号人,果然被王亮恶语骂了,他说:不见大人夜里办事,白天哪里生出来这么多的小孩?
就像一句古话里说的,这世上的人“只有敬怕的,没有打怕的”。但凡说,一个人真正惧怕另一个人,那这个人就肯定是他最尊敬的人。如果一个人是用拳头让另一个人惧怕了,这个人是会时时刻刻想着反击的。不是有‘十年河东转河西’吗?只怕到时候伺候你的,依然是以牙还牙的拳头。
小孩子无端挨了骂,自知打他不过,多是翻翻眼看王亮一眼,嘴角蠢动一下,心里却是把王亮的亲娘也是骂了的。
倒霉的是花一样的姑娘,她们虽然小心着,但总是被人碰着了**、臀部,一声怨骂过去,却回来一串坏笑。
王亮这帮恶男使着坏地问姑娘:“对不住!人多地方窄,我看看碰你哪里了?”
姑娘羞红着脸低下头,匆匆走了的也就罢了,若是碰上那不识好歹的,瞪着眼睛和王亮吵骂起来。这恶男定会扬了嗓子说:“怕碰你别出门啊!你回咱家大**睡着,看谁会碰到你?谁碰了你,你答应我还不答应呢!”
姑娘不但话语上被恶男王亮占尽了便宜,人也往往被气得满脸泪痕。
只说姑娘再不会来赶这遭诅咒的集了,不料,下一集市上,姑娘还要多些,穿得还要新鲜些,偏就什么都不买卖,就从集市东头挤到集市西头,又从集市南头挤到北头,把小镇上的人、物看个详细、看个端的,反正看到眼睛里就没谁剜得出来,落个不看白不看。
梦周、佰能、保成一帮孩子每逢集市,也会随了大人过来玩。他们从学会叫自己的爹娘后,第一个要记住的就是这个集镇郭店,自己的爹叫啥、娘叫啥,大人们说,以后就是摸丢了,只要记住了郭店,自会有好心人把他们送回来的。
等到梦周、佰能、保成七、八、十来岁了,不用大人带,自己也就跑过来了,他们手里当然没有一分钱,赶会就为挤一头汗,或者能碰上宣传队打腰鼓的呢?那些人可会扭了,那鼓点子“咚咚咚咚……”响得不分个儿,好听着呢!
真赶会的,是那些当家人,他们把平时不舍得吃的鸡蛋,拿到集上换点咸盐、酱醋什么的。
要割麦了,各家都要去集市上钉新镰刀,或修旧镰刀,这个时候的集市,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铁货声音。也有买叉把、扫帚、扬场掀的,都是些麦收时节用的工具。
保成娘虽然也来赶会了,但她说老畦到眼下都没回来,她自己连个钱皮也没有,今年她买不了新镰也修不起旧镰。到集市上后,只满眼去寻那卖烧饼油条和包子的,盯上后就半天挪不动步,嘴角的口水流下来也不知道。她知道没有钱人家是不会给她吃一个的,回到家里鼻子一酸,骂起老畦来,说:这个老龟孙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到割麦了也不让她吃上一口好吃的,这是要她死呢!她死了,老畦就高兴了,就能给自己再找个嫩娘了。
光骂也不解狠,就找来保成和保妮撒气,问他们是要她这孬亲娘,还是到时候,要老畦给他们娶的好嫩娘?保成和保妮当然是说要亲娘了,敢说个不字,烧火棍挨身上事小,一会不给饭吃,还不饿肚皮啊?肚子里前心贴后心的咕咕叫,谁不吃饭也不好受不是?
保成娘不依不饶地问保成,要是老畦真给他找了嫩娘怎么办?直到保成咬牙切齿地说,要是给他找了嫩娘,他就把老畦和那嫩娘一起给杀了,保成娘才会破涕为笑。
她教保成和保妮唱:小草鸡、挠草垛,没娘的孩子真难过,跟鸡睡、鸡叨我,跟狗睡、狗咬我,娶个晚娘搂着我,又掐我、又拧我……
亲娘埋在向阳坡,前有暖日后挡雪,常去坟前把话说;晚娘埋在路当中,车又轧人又踩,问你个老鳖改不改?还有:亲娘坟上烧刀纸;晚娘坟上屙爿屎……
有时候,保成被骂得烦了,撅着嘴端起瓷盆挎了粪箕,直接去村后的小河里,或用粪箕挖,或刮干一汪水,捉来几条草生鱼、鲫鱼板或泥鳅,最不济也能抓几只青蛙或一捧河虾。虽然自己弄得泥巴猪一般,却会换来娘的笑脸。
收麦了,村干部负责把一垄一垄的小麦分给大家,按照生产队里的规定,谁完成了自己的收割任务,谁就可以回家做饭了。谷穗嫂和梦周娘分在了一起,这肯定是谷穗嫂在私下里跟小鸽要求的,或者是谷穗嫂在分任务时,就和梦周娘故意站一起的。谷穗嫂嫁过来的日子还不长,她认识的人也不多,由于小鸽的家和梦周的家最近,出来进去的只和梦周娘比较熟络,她的嘴巴也甜,把梦周娘婶子长婶子短地叫,叫得那个亲,就跟没出五属的一样。
随着瓢书记长长地一声吆喝:开镰了!妇女们纷纷走到自己分的任务前,弯腰揽过实实在在的一把小麦,开割起来。
这时候的小孩子,还没有多少要干的活,兴奋地他们在地头玩起了‘腰千打白棍’,这是孩子们的游戏,三个人,一人掐了三个麦秆,一种是麦节在中间的,叫腰千;一种麦节在一头的,叫帽头;再一种就是没有麦节的,叫白棍。游戏的形式类似于包袱、剪刀、锤,这里是腰千打白棍,白棍打帽头,帽头又打腰千,它们相互钳制着。输的人要被惩罚,一只手的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伸出来让人拍打着,别人的嘴说到哪里,他指着鼻子的手,就去指什么五官。如别人说:鼻子、鼻子——眼睛,那别人的意思就是要他迅速摸到自己的眼睛,否则,就要重新再指。有时候,别人明明看的是他的下巴,但嘴里却往反方向的额头说,越是指不对越是好笑好玩。
每年麦收季节,瞎眼大爷的眼睛看不见,别人割麦,他就在地头树荫下专门负责给人磨镰刀,谁的镰刀不锋利了,就会回到地头让瞎眼大爷磨一下,同时也借机喝口水或者休息一下。
保成娘的镰刀今年是钝得不能再钝了,她的那把镰刀跟老妈子牙似的,还没割两下,就再也割不动了,只好回到地头树荫下让瞎眼大爷给她磨镰。别人的镰刀还没磨一次,她的镰刀已经磨五、六遍了。
保成娘比瞎眼大爷长一辈,看瞎眼大爷一边沾水,一边刺拉刺拉地给她磨镰刀,没话找话地问瞎眼大爷的娘死了多少年了,瞎眼大爷老老实实地回说有几十年了,都是解放前的事。她又问瞎眼大爷这些年想没想过娘,瞎眼大爷叹气说这些年了想也没用。保成娘哧哧地坏笑一阵,让瞎眼大爷认她做娘,说她现在虽然没奶水喂他了,但可以喊他儿,让瞎眼大爷找到有娘的感觉,她也保证像疼保成一样疼他。
瞎眼大爷就用手里的镰刀把打她,别看她干活不行,但她的眼睛是好的,任凭瞎眼大爷的镰刀把舞得溜圆,也尽量往她身上够,但就是碰不到她的边。她一边躲避一边笑说:瞎,你如果真想吃奶,我就给你使劲硬挤点,也许真能挤出一滴半点的呢?
瞎眼大爷从地上爬起来,遁声往保成娘那里边摸边用镰刀把乱舞。保成娘边躲边唱:瞎、瞎,往这摸,这里有个瞎子窝……
保成娘还想再和瞎眼大爷闹下去,但瓢书记不知什么时间冒了出来。慌得她连轱辘带爬,忙跑回自己分的那几垄要割的麦子前。瓢书记随即跟了过来,黑着脸训她为什么才割了这一点?她当然连辩说也不敢辩说,只顾有一下没一下地低头割麦,抑或是怨她的镰刀真的不快,那些麦子就好像专给她作对似的,硬是拉不下来。
瓢书记质问她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的?一把把她的镰刀夺了回来,自己使劲割了起来,几把后,瓢书记也割不动了,就盯着保成娘的镰刀头看,见那都是些豁牙子,训她为什么不把家里的好镰刀拿过来?她嗫嗫缩缩地回说,老畦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家就这一把镰刀。
瓢书记让她等着,割罢麦会有治她的时候。然后,瓢书记找来了一把新镰刀,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割麦,说这回看她还有什么借口。
保成娘果真下力气割了起来,可刚刚割了没有几步,她就累得停了下来。只见她一屁股坐在割倒的麦扑子上,眼睛往上翻,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要下起假神来。
也是保成娘干活不济,以前每有重活,她就装神弄鬼地下假神,在水缸里舀了一碗水,**三根筷子,在碗里来来回回墪几下,那三根筷子果然就站在了水碗里,然后她就唱了起来:嘴打哈哈眼流泪,两位仙姑复了位,张姑娘李姑娘,您都来到俺身上……
她平时还会给小孩叫魂,谁家的小孩几天没精神,吃药打针都不见效,到她那里叫魂后,真的就恢复正常,到处乱跑了。
也是盛一碗水,在阳光下,用一双筷子蘸了水,往另一个用火纸蒙住的空碗上滴,一边滴一边长长的声音唱:本地的神过往的仙,您都给俺站一边,让开南边通天道,我给玩孩把魂招,南海观音送魂来,隔山叫隔海叫,隔山隔海都来到,xx回家来了吗——
被叫魂的孩子,那时赖赖地,就躺在娘的怀里,孩子娘这时候也跟着保成娘的语气,长长的声音答应说:回来了——
如是,叫上十几、几十遍,那火纸蒙住的空碗内,便有一、两滴晶莹的水珠挂在火纸背面不落。保成娘就对孩子的娘说,那就是小孩跑丢的魂,被叫了回来一披、两披了,如果有三滴水珠,她就说:怨不得孩子这么赖巴,是三披魂全丢了。
最后,保成娘把那张挂着水珠的火纸,按男左女右栓在小孩的手腕上,然后用一根麻绳轻轻地系上,让那孩子下来自己玩去,那孩子果真就欢蹦乱跳了。
那两位经常附保成娘体的仙姑,在天庭也许是织布的?她唱的那些仙姑们:织的鸟儿会说话,织的虫儿乱唧唧,织的牛儿会耕种,织的马儿满天飞……
张姑娘、李姑娘附体到保成娘身上后,说是来请她去办案的,哪里哪里的谁阳寿到了,该去把他(她)拿过去向阎王爷交差了。或是谁谁造下孽了,请她一起去惩办他(她),说完后仰面倒在**或椅子上,让任谁都不能动她,否则她办案回来后,就找不到自己的躯体了,找不到自己的躯体,她就不能还阳,那样老畦这辈子也就没有老婆了,让老畦谁动的她就去找谁要老婆。
平时的重活,她不干也就不得工分,她家的工分少,到时分的粮食也少,所以并没有人真去管她。但,在这大忙的收麦天里,队里又缺了这么多劳动力,保成娘在这时候想下假神?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他瓢书记,他才不管她回来找到找不到自己的躯体,硬是要把她拉起来,可无论瓢书记怎么拉怎么拽,她就是不起来。气得瓢书记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发誓等忙完了这阵,非得狠狠地批斗她不可。但她就是不起来,躺在麦扑子上嘴里呜噜呜噜地也不知说些什么。
她这么一闹,其他人也都丢下手里的活看起了西洋景,看瓢书记到底怎么治她,瓢书记用脚踢、用腿踹,她就是不醒。
正在地头玩“腰千打白棍”的孩子们,看见了麦地里发生的事,丢下手里的篮子,都跑过来看热闹。
保成、保妮看到瓢书记打的是自己的娘,他们齐齐地趴在娘的身边,努力去护着她,但瓢书记不管这些,让人把他们拉一边去,继续想着对付保成娘的法子。一会,他突然想到一个注意,让人去取了凉水来,给保成娘泼了个浑身湿透。但,保成娘宁愿躺在那泥水里任由摆弄,就是打定不起来。
见她还不起来,旁边一个叫陈孟廷的坏熊,帮瓢书记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让瓢书记从其他妇女那里借来了簪子,冷不防地对准保成娘的屁股,狠狠地、深深地扎了下去。还别说,陈孟廷的这招儿还真管用,保成娘立马从泥水里跳了起来,她一边往出拔那簪子,一边疼得嗷嗷叫。
这下惹笑了围观的众人,纷纷说她这回不再装佯了。
孩子里,佰能和佰巧笑得最开心,他们两个追着一瘸一拐的保成娘,笑看她的狼狈样,他们的小肚子都快笑疼了。
保成和保妮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看到他们的娘没有死、能站起来了,泪面上也都**了笑容。但保成和保妮的心里,是记恨瓢书记的,在佰能不在跟前的时候,他们就咬着牙,用低沉而狠狠地声音唱:大秃子病了,二秃子瞧,三秃子买药,四秃子熬,五秃子死了,六秃子抬,七秃子挖坑,八秃子埋,九秃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秃子问它为啥哭?九秃子说,
五秃子一去不回来!
保成娘的血,顺着裤腿流了下来,她的一只手始终捂在屁股那儿,一瘸一拐地几乎站立不住了,脸上尽是抽搐得变了形的肌肉。
瓢书记看保成娘不再装佯了,啐了口浓痰后,对其他人杀鸡儆猴般地说:“不管是谁,在这节骨眼上不好好干活的,我对他(她)决不手软。”
瓢书记说完,又看了一眼还在痛苦得直“哎哟”的保成娘后,扭脸对小鸽狞笑了一下,然后就背着手去了别的生产队巡视去了。
瓢书记走后,小鸽走到保成娘身边,喊了她一声奶奶,埋怨地问她这是何苦呢?!她自己也不想想,在这一个人狠不得,当两个人使的大忙季节,谁会容她在这里装神弄鬼啊?!小鸽问她怎么样,要不要去冯芳那里打只破伤风针?保成娘说不需要打针,但她也确实不能再去割麦了。
小鸽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好让她改踩垛,所谓的踩垛,就是几个男劳力,把妇女割倒的小麦装上太平车。太平车是木质结构,就连四个车轮也是木头做的。不过太平车的四个车轮外围,用铁打的瓦包着。那车虽然蠢笨,但确实能装很多很多的小麦,每车都装得像山一样高,往往一块地的小麦,也用不了几太平车就能装完。
谷穗嫂果然是把干活的好手,耍起镰来,她半截地也不直一下腰。身后是整齐齐的一道麦沟,那麦铺子被她有秩序地放在了身后。
比不得年轻人,梦周娘割麦子的手把却要慢些。她还没有割太远,在前边的谷穗,已经割到半截地远了。梦周娘正想叹年龄不饶人,却看到在前边的谷穗,虽然手把还是那么快,但前进的速度却慢了许多。
梦周娘就庆幸自己还不是太老,心里说:年轻人干活,也就刚上来一阵猛劲。继续往前割了起来,割着割着,梦周娘却停了下来,怨不得谷穗的速度慢了,原来她把梦周娘这边的麦子领割了两垄。
梦周娘赶紧忙的喊谷穗,谷穗回头笑笑,跟梦周娘使个眼色,意思是不要让梦周娘声张,梦周娘追上来的时候,她会给梦周娘再撇出来的,谷穗继续往前割了起来。
梦周娘鼻子酸了起来,一边割麦,一边在心里感激地骂谷穗:娘的儿!这个憨孩子,不知道活是孬种,谁干累谁?
真的快撵上谷穗了,谷穗就给梦周娘再撇下一点,年轻人的手把毕竟快,谷穗割到地头时,梦周娘还有几步远呢,谷穗就又迎着梦周娘,干脆帮她割了起来,两人接头了,梦周娘说谷穗:接个啥劲?你早割完就能早回家做饭去。
谷穗知道梦周娘是感激她的,喊了梦周娘一句婶子,说,早吃晚不得、晚吃摸到黑。她家里也没有紧嘴的小孩,晚吃一会不打紧的,过个年把、二年就不敢说这话了,到时候吃不上饭了,少不得麻烦梦周兄弟。
妇女割倒地里的麦子,就可以回家做饭了。但男人不能走,他们还要把割倒的麦子拉回生产队的打麦场里,要在第一时间里,把麦子打出来,然后按人头分给大家。这样各家就可以吃上新麦子,干活也就更有保证了。
梦周娘和梦周都很感激谷穗,在回家的路上,自然也是和谷穗走在一起的,梦周娘话语和表情里,多是对谷穗的感激。
人就是这样,越是想感谢一个人,就越不能说感激的话,那样就假了,就显得外气了。而这时多是聊些家长里短,去找到共同点。找到了共同点,说明大家心里是相通的,脾气、禀性都接近,以后一准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大家交往起来就会是贴心的、亲近的。
共同点如果不多,当时也许不说,先是顺着一个人,这两个人少不得言差语错,以后肯定会闹一些别扭的。
若是找不到共同点,也许当时两人就会互相驳斥,慢慢地会恶言相对,发生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或讨厌一个人,大多情况下不是因为大事情,也不是因为外貌的丑俊,而是平时的生活细节,让人产生了厌烦的心里。一旦一个人讨厌了另一个人,他(她)看到的,全是对方的缺点,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让这人厌恶,这往往也是非常难挽回的。
虽然不说的感激话,但,人是一面相。谷穗来的时间虽不长,梦周娘早就看谷穗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加上两家本来离得就近,平时打起招呼来,眼睛里都是**的。研究心里学的人也说过,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如果眼睛是**的,那么他(她)们一准是在进行最亲密的心灵接触,交心不交心全看眼睛是不是真。哲人们不是也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吗?
梦周起小就是个知恩的人,他早就把谷穗帮母亲割麦子,看在眼里了,别看他年龄不大,感情却是丰富的,眼睛里也是包着感激的泪花子,心里更是早就把谷穗嫂当做亲人了。在梦周的心里,牙齿把铡钉也能咬断地对谷穗说了无数次:只要一有空,以后,我也会帮谷穗嫂干活的。
但,梦周平时不太爱说话,是个只会自己默默地做事情的人,对人的感激和不满,他只是放在心里,而不是挂在嘴上。
谷穗见梦周不说话,就不知道梦周心里是不是和她亲,就笑着逗梦周说:“兄弟,别到时候考上大学、做了官,就不认得你谷穗嫂了。到时候,若是要饭摸到你家,别说‘这是谁?从哪里来的?’把嫂子撵出门去。”
梦周的脸一下被说红了,眼睛更加**了,但那已是被委屈了的泪水了。梦周认为,那是不是人的人、畜生才干的事,他才不要做那样无情、忘本的人呢!
谷穗嫂看梦周脸红了,知道他内向,虽然不太爱说话,但他的眼睛骗不了人,谷穗从梦周眼睛读懂了梦周是和她亲的,她知道自己说话说重了,就又过来安慰梦周,说:“我知道俺梦周兄弟不是那样的人,到时候也许还会请嫂子下饭馆呢!”
梦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一点点委屈的眼泪,挤到了眼圈边,居然连睫毛也**了。不过梦周的幸福而又亲切的泪水,随即又占据了眼窝,他的眼神变过来了,依然是感激谷穗嫂和谷穗嫂亲近的那种表情。梦周脑子里本就被‘苟富贵、勿相忘’,这根深蒂固的老理打上烙印,只要他能考上大学,以后混好了他哪能会忘记了谷穗嫂?
谷穗一边往家走一边把梦周揽在腋下,她本是要安慰梦周的,但嘴里却说:“嫂子累了,让嫂子扶着你。”
梦周的眼睛更加**了,任由谷穗嫂扶着肩膀,他现在已经不知道除了谷穗嫂,这世界上还有谁和他亲了。
负责割麦子的妇女,完成了任务已经都回家了,但留下来的男劳力要把割倒的麦子拉回生产队的打麦场里。
太平车上要有一个人,把装上来的小麦往实处踩,装得偏了,踩垛人在上边要把偏的地方修正过来。那时的农村,收麦季节,很远的就能看到山一样的拉麦子的太平车,车上一定站立着一个踩垛的人。
保成娘的腿站不直了,小鸽让她负责踩跺,踩着踩着她就又分心了,不是看到别的妇女回家了。而是,由于她站得高,也就看得远,她本来就是一边踩着跺,一边往郭店那边张望的,她就真看到她想看到的了。
保成娘先还是有一打没一打地踩着跺,这时候,她被往太平车上装的麦子埋了起来,她也不动一下。因为她看到了两、三里外,来了七、八个男人。这七、八个男人都步履匆匆,还背着行囊,一看就是从外面回来的人。
没错,这些人正是老畦他们,在这收麦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回来了。
保成娘在高高的太平车上,第一个看到了老畦,她激动地眼泪就包在眼窝里。越是确认看到的是老畦,她越是激动,慌得手脚也不听使唤了,也几乎站都站不住了,麦子还没有装满,她就从太平车上滚落下来,也不管别人在后面笑话,也不管小鸽在后面大声提醒,别让瓢书记看到了扣工分,也不管保成和保妮在后面,不解地哭着追问出了什么事,保成娘只顾一瘸一拐地跑向老畦他们。
保成娘跑到老畦他们跟前后,飞快地接过老畦背的行囊,也不顾得回答老畦问她的腿怎么瘸了。只顾边把那行囊**地抱在怀里,边去翻找里边是不是有好吃的东西。里边肯定有好吃的东西,就是不挣一分钱回来,老畦也不敢不给保成娘捎好吃的东西。
保成娘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东西,这时候,保成和保妮也已经跑到了跟前,保成娘看到地里装麦子的男人,都在往她这里看,她把包袱急忙包好,保成早已经从她手里夺了过去,正准备也要翻看一遍,却被他娘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头上,喝叱他说:“翻啥翻,里边啥都没有!”
保成已经摸到好吃的了的,他也不顾疼,回头冲他娘诡秘地一笑说:“有,我摸着了,有好吃的东西。”
保成娘冲保成又是瞪眼、又是翻眼,骂他憨种,保成终于明白了娘的意思,他和保妮一起抱着包袱向家里跑去,估计他们到家后一准先摸到好吃的,自己先吃个饱再说。
和老畦一起回来的这些人,都把包裹交给了自家的小孩,让孩子抱回了家,而他们不能休息,要和村里其他男人一起把生产队里收的麦子装回家。在他们回来之前,对方总算把帐给结了,不然肯定耽误了今年收麦。
保成和保妮已经把老畦的包裹拿回了家,保成娘再也没心思踩跺,她眼睛只顾回头往家的方向望了又望。别人逗她,让她回到太平车上踩跺,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肯再回到太平车上去,她越是不回,别人就越是让她回,说不完成自己的任务,谁也不准早回去。这可把保成娘急坏了,急得就跟狗不得过河一样,喉咙里“吱吱”地,发出谁都听不懂的声音。
她跟小鸽要求剩下的活让老畦替她干,但逗她的人替小鸽回答说:不行就是不行!
保成娘又掰点子生法,找来了百条理由想回家,甚至要求她和老畦只要一个人的工分,逗她的人依然替小鸽回答说不行,你说这还不要了保成娘的命?她心神不定、坐卧不安地在太平车旁搓脚,把她愁得、急得简直要死人了。
小鸽不忍心,还是答应了让保成娘先回家做饭。其实,小鸽这边还没吐口,保成娘已经一溜烟地一瘸一拐地往家跑了。
保成娘刚回到家不久,家里就传来了保成和保妮的哭声,不用说,这俩孩子这一会肯定没少吃老畦带回来的好东西?
保成是个半大孩子,挨打了知道跑出来。但他又怕跑远了,回来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了。也不舍得跑远,就在门外边和他娘搞理,说:“那好吃的,是俺爹给俺和俺妹妹捎来的,又不是你爹给你买的,为啥不让俺吃?”
保成娘牙齿咬得咯咯响,掂着烧火棍出来追骂保成,她毕竟年纪大了,怎么会追上牛犊子一般的保成,追近了,保成就跑两步,她回去了保成就随着她回家,可保成的娘就是不让保成进门。
保成回不了家,只好在门外晃荡。他娘回屋了,他就拾个碎砖头、瓦块什么的往家里扔。稀里哗啦地不是砸到了墙上,就是砸到了门上。也有扔巧了的扔到了屋内,砸到了家里的东西。这时,保成娘就会骂保成是挨千刀的、炮打头的、挡枪子的……发着狠出来撵保成,说保成要是被她抓住了,她让保成有得受的。
别人问保成,他爹都给他捎来了啥好吃的。保成恶狠狠地说:一个一个地,就跟大人的**子似的,软糊糊的,剥了皮才能吃,面烀烀的,甜的。
保成还是第一次见香蕉,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别人问他有没有秫秸甜,保成说比秫秸甜,没有甘蔗甜,就跟烀的红芋差不多,但红芋能让人吃够,那家伙让人吃了还想吃。
看来,老畦只要不从地里回来,保成一时半会的还真进不了家。
老畦是要和其他男劳力一起,把地里收割好的最后一车麦子,装上太平车。装好车后,用两根粗粗的煞车縆绳,先牢牢地栓在太平车一边的车帮上,然后狠狠地从麦垛上边扔到太平车的另一边,几个劳力拽住煞车縆绳‘嗨吆、嗨吆、’地往下坠,以把太平车上的麦垛煞得更实,在下边负责扯縆绳的,在上边的人力气用得差不多的时候,急忙把縆绳牢牢地拴在太平车的车帮上。
麦子装好,也煞好了车,由赶车的赶着牛,其他人也要跟着太平车到打麦场里,太平车上的小麦若被路旁的树枝刮掉了,他们就在后面拾起来,男劳力拾的麦子是不可以拿回家的,要送到打麦场里,或者别在煞车的縆绳那儿,也没有谁这么要求大家,这好像就是约定俗成似的,因为男人毕竟是男人。
太平车到了打麦场上,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把麦子掀倒下来。掀车的时候,先要把煞车的縆绳解开,然后把拉车的牛卸掉,牵到不碍事的地方。然后几名男劳力,钻到山一样的麦子下边的车帮前,背靠着麦子和车帮,然后一起发力,说一声:一二三,倒——
诺大的一太平车麦子就被掀翻了下来,太平车的四个轱辘,跟翻身的老鳖似的,来了个底朝上。
太平车是那个年代最重要的承载工具,村里去公社缴公粮用太平车,往地里拉土家肥也用太平车。农闲不用了,太平车就成了梦周、佰能、保成等一帮孩子的玩具了。他们把腿别在车轮处,把上身弓下去,在车帮上轻轻地磕脑袋玩,还边磕边唱:磕、磕、磕蚰子,蚰子叫我老头子;磕、磕、磕蚂蚱,蚂蚱叫我老大大……
亦或是车帮的一边并排坐几个小孩,他们齐齐地把脚丫摆好,让对面坐的小孩手里拿着木棍点脚丫,还要边点边唱:剔、剔、剔盘盘,盘盘底下有蚰蜒,金四、毛兰小脚蜷一蜷。最后的一个“蜷”字落到谁的脚丫上,他就要把那只脚蜷起来,两只脚都蜷起来了,他就得出局,坐到对面去。
参与游戏的小孩全部出局后,大家还要在一起互相挤着玩,或是在墙根,继续游戏“挤压腰”,谁有劲谁就呆在人群里继续挤,没劲没力、或者不掌握技巧的,多会被挤出去,孩子们还要边挤边唱:挤、挤、挤压腰,挤出去谁,谁尿泡……
这些游戏,都是农闲时,大人们没事,孩子才玩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秋冬时节,尤其是冬天天气冷,孩子们这么一挤压,反而能挤出一身汗水来,他们就不会喊叫着要加衣服穿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游戏即娱乐了孩子,也锻炼了身体。
但现在是农忙季节,孩子们是不可以这么玩的,大人们割麦子的割麦子,装车的装车,他们都忙得脚底板不沾溜地,除非是四、五岁以下,嘛事不懂事、鼻涕过了河也不会自己拧一下的孩子,他们可以在地头自己玩。稍大一点的孩子,自然是不可以闲着的,大人们往太平车上装麦子的时候,他们就一人一个竹耙子,并排儿跟在太平车后面,搂散落在地上的麦子,当竹耙子上的散麦子上满后,孩子们在大人的指挥下,同时把竹耙子上的麦子卸到一起,然后由大人用三股叉靶挑上旁边的太平车。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们可以不用像大人一样要上全工的,如果地里不需要他们搂麦子,他们是可以自己拾麦子的,拾麦子的地方须是已经收运干净的麦地里,这时候,地里多半已经没什么内容了,随着村干部一声:“丰收了”的吆喝,孩子们就可以去随意去拾麦子了。
但所有“丰收了”的地里,真的再没有什么‘内容’了,再说这样的地块,一般都是远离了收麦子的大人,孩子们哪能一会儿看不到自己的父母呢?所以“丰收了”的地里一般也没有孩子拾麦子的。
梦周、佰能、佰巧、保成、保妮他们,多是跟在拉麦子的太平车后面,掉一穗他们就去拾起来,然后悄悄的各人拿回各人的家,归了他们私人所有。谁家都有孩子,干部们这时候,也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虽然都是拾麦子,但几个孩子却都各有各的拾法。佰能和佰巧拾的麦子,被他们当场就搓成粒了,他们不要麦秆,只要麦粒。而保成和保妮拾麦子时,是把麦穗攥在手里,手里攥够一把了,就用一、两根麦秆围着麦穗头绕几圈扎上,然后把麦穗头往外,齐齐地放在粪箕里。
梦周和他们都不同,梦周不去管那么多,只要是太平车上掉下来的,别管麦秆上有没有麦穗,他们都拾起来放自己的篮子里,往往别人的篮子里都还没有多少东西,梦周的篮子里,却已经满满当当的了。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大家的眼睛都是互相盯着别人的,谁眼睛里都是揉不得沙子的,有孩子小的人家,他的孩子不会拾麦子,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拾麦子,就向干部提意见,意见多了,村干部只有联合瓢书记,在麦子还没有收完的时候,趁大人们在地里收麦,他们就去各家各户去搜麦子。
为了稳定人心,村干部去家里收麦子,一般只有一次,都是正忙的时候。那时的人们,家里平时是不上锁的,孩子们往往半个麦季的辛苦就又被干部们收走了,虽然很遗憾,但大家的都收走了,谁也不好说什么,孩子们只好再去麦地里、或者跟在太平车后去拾。
但,佰能和佰巧拾的麦子,一次也没有被村干部收走过。也不是因为瓢书记是干部,而是佰能的妈妈实在比别人要精明些。佰能和佰巧拾麦子只要搓下的麦粒,那就是她私下里教的,麦粒毕竟要比带着麦秸的麦子好藏。去她家搜麦子的人,当然是空手而归了。别人心里老大的不相信,佰能的妈妈就嚷嚷着,让人跟她一起去家里找,当了**还立牌坊地说:沿高占巧的事,别往她孩子身上赖,谁也不能往她孩子身上扣屎盆子,她家都是觉悟高的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别人的嘴撇得跟老太太的裤腰似的,心里虽然老大的不服气,但谁也不跟她去家里看,心里都是不屑与和她计较。就像人和人吵架,也得碰上你愿意和他吵的人啊。
她旁边只有一个叫陈孟廷的跟着附和,说佰能的妈妈说的一点都不假,佰能和佰巧拾的麦子,都送到生产队的打麦场里去了。
陈孟廷本不是这村里的人,他的家在一个盛产酥梨的地方,叫梨王庄。据说,每年春天,那里洁白的梨花开得一眼望不到边际。产的酥梨个儿大、皮儿薄,掉到地上找不着。但,陈孟廷的娘,年轻时不守妇道,身后整天跟着一群大队干部,他的爹是早早地死了的,陈孟廷的叔、大爷又管不住她。陈孟廷的娘才怀着六个月的陈孟廷,嫁给了陈梦集的老光棍陈满囤,有人给陈满囤开玩笑,说孟廷不是老满囤的儿子,老满囤呵呵一笑说:“别看不是我的种,他还真不能管你们叫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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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岸边人家3』
其实,就连陈孟廷的娘也~不准陈孟廷究竟是谁的种,但别管是谁的种,她都是孟廷的亲娘。~年纪大了,~脸都是皱纹,~本让人看不出,她有什么地方能~引住~。也许已经没有人记得,她年轻的时候的样子了,谁也不会在一个老人面前,提起她以前的糊涂事。但,她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陈孟廷,他平时专会巴结~头、踩~~头,他就是瓢~的一条狗,用村里人的话说,瓢~拉屎不用唤狗,~~孟廷就行了。村里人说‘瓢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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