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北站脱险
白丽影回到法租界霞飞路寓所时,已是深夜12点。她匆匆洗了个澡,便登上二楼卧室,倒在西式席梦思单人**,合上眼,企图摈除一切杂念,好迅速进入梦乡,她实在太疲倦了。但过了很久,依旧迷迷糊糊听见壁上挂钟“当,当”敲了两下,还是没有睡意。她索性扭亮台灯,上海的夏夜出奇的闷热,她又把电扇开到最大一档,这样一来,睡意反而完全消失了。
其实,睡魔是被白丽影脑海中滚滚思潮所冲走的,她无法抗拒那股流经了三年岁月的波涛。
“一切总算顺利,尤其是找到张志平。”她忽然回味起他讲的那句话:“有十几秒钟就够了”,这个人还是跟在学校时一样聪明。不过,就算他猜对也只猜对了一半。她独自微笑起来……
三年前,由于时局紧张,白丽影一家连同产业都迁移到宁波。丽影有个堂叔叫白忠华,是个有十多年党龄的共产党员,他奉新四军总部的派遣,到宁波开展工作,就住在丽影家。他早知道这位侄女思想激进,曾多次参加学生运动,便有意把她作为发展对象。丽影父亲思想开明,有爱国热情,是个儒商型的资本家,不多过问儿女的私事,所以白丽影的私人生活颇自由。在堂叔如簧之舌的鼓动下,她终于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七·七”芦沟桥事变后,随堂叔到了皖南新四军总部。刚来时只分配她搞些文化宣传工作,后来被特务连连长慧眼识珠,发现她的特长:思路敏捷,善于随机应变,又精通英、日两种语言,这种素质正符合做特工工作。通过考核,白丽影被批准调去接受特工训练。到了1939年,经过两年的“魔鬼训练”,她已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特工人员,已经具备单独在敌占区活动的能力。
一个无星的黑夜,特务连长下达了命令。
“时间?地点?任务?接头人?”白丽影俨然象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间谍,干脆、简练,沉着、镇定。
“时间:三个月,当然越快越好;地点:上海;任务:搞一批急需的西药;打破常规,接头人暂时没有。”连长说。
“前面三个,没有问题,但没有接头人……”
“有困难吗?”连长严肃的脸上浮起了笑容,“我们研究过了,目前是国共第二次合作时期,汪精卫正准备成立伪政府,上海租界抗日情绪高涨,也包括大部分爱国的国民党人。我知道你有个同学叫张志平,在百乐门舞厅当经理,虽然政治面目不详,但根据情报,此人可以争取。你就权当他是接头人好了,就先找他入手吧。组织上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单独完成任务。”
“是。”白丽影“啪”地立正,行了个军礼。
连长望着她说:“还有三个问题交代于你,一,不能取道南京,要绕道杭州到上海;二,你的掩护身份是父亲的商业代理,必要时不妨冒充重庆分子,因为日伪对重庆分子比较宽容,另一个原因是重庆方面的人员比我们多,可以‘借来用用’;三,……”连长顿了一下,然后说:“谈恋爱可以,千万不能来真格的!”
“是。”尽管严肃认真,一丝红晕不由自主浮上了白丽影的面颊。
“去后勤部领枪支、证件、钱物吧,他们已准备好了。最后一个交代是——今晚好好休息。”
…………
快3点了,白丽影依旧一点睡意也没有,组织上叫她和张志平取得联系,使她很意外也很兴奋。她点燃一支“三炮台”,不会吸,吐圈圈而已,这也是职业上的需要。
“连长真是神机妙算,要不然一到上海就难于应付。”
原来白丽影乘坐的火车开到杭州站时,上来一名斯斯文文的日本军官,军官见到白丽影对面有个空座位,便坐下了。丽影为了刺探日军情报,主动用日语跟他交谈,不料几乎坏了事,军官说他们部队缺少翻译,一定要白丽影跟他同往。车到上海北站,那军官大概喝了些酒,便仗着酒意紧搂着白丽影不让她离去。白丽影本来一拳就可以将他打翻,但怕暴露身份,只好暂时顺从他出了车站,随后在马路边上人多之处轻**了他的穴位,日本军官顿时浑身酸麻无力,白丽影才乘机脱身狂奔起来。军官酸麻有倾,恢复体力,便一路狂追一边高呼抓重庆分子。这句话反而救了白丽影,一辆祥生出租车急驶到他身边停下,司机立即打开车门,白丽影会意,一跃上车。在车中,那司机问她是不是重庆分子,白丽影不假思索点头默认……
香烟夹在指缝燃痛了手指,她才惊觉过来,将烟蒂掐灭,烟雾倾刻消散了,思路又立即接通。
“刚到上海便闯过三关,总算运气,”他想,“第一关,出租车司机不管是不是重庆分子,到底帮了她,可见重庆分子在上海的势力和影响还是很大的;第二关,幸亏日本军官喝过酒,忘记把自己的特征告诉给追捕的日军,否则,在百乐门难免被那两个特务识破;第三关,顺利的找到张志平,不然的话会增添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使她感到欣喜的是跟老同学张志平的重逢。她记得,1935到1937年,她和张志平同在“圣约翰”就读,她是外语系的高材生,而张志平则读商业会计,比她高一个班,大她两岁。那时大家思想都比较单纯,倾向于胡适提倡的“读书救国论”,随着全国抗日救亡**的掀起,两人共同参加一次“反内战,一致抗日”的游行中才认识的。张志平给白丽影的第一印象就很好:相貌英俊,风度倜傥,使她不能忘怀。因两人在不同专业,接触不多,何况白丽影在毕业前一年就去了宁波,他们总共也只有七八个月的相聚。但在少女的心坎里,青年男子的首次良好印象,也许将会是永恒的。分手三年了,他变得更潇洒、更成熟、更具备女人追求的男子汉形象了。特务连长叮嘱她到上海就去找他,今后完成任务还要依靠他,组织上的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而且预见到她会卷入到感情纠葛之中去,这正击中了白丽影最隐秘最柔软的感情世界。不能动真情,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能掌握住感情的分寸吗?
第二天她一整天都在睡觉,她决定一个星期内不去找张志平,一方面是她需要了解上海最近的情势,了解日军没有追索到她后的动静;另一方面是对张志平的考验,看他是否会主动来找自己。她到邮局订了《申报》、《文汇报》、《字林西报》、《大美夜报》等中英文报纸,采购了足够一周的食物贮存在冰箱里。她两天足不出户,除了看报、听收音机,什么事也没有做。
休息了几天,疲劳恢复了,她的期盼也如愿以偿。
第五天傍晚,宁静的别墅里响起一串清脆的电话铃声。除了他,还有谁呢?她到上海没有通知任何人。白丽影很兴奋,拿起话筒,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丽影,是你吗?我知道你家里没有第二个人。”
“算你猜对了。”
“怎么不来找我呢?不是说过要我帮忙吗?”
“实在疲倦,休息了几天。”
“休息好了吗?今晚见怎么样?”
“好。你来敝舍还是我到贵府?”
“还是你来吧。你记得我那天说过的话吗?”
“你说了那么多话,我知道是哪句?”
“关于你的相貌。”
“哦……记起来了,你说过我象个什么人。”
“真聪明,那你就来吧。”
“在你舞厅?”
“不。‘弟弟斯’,八点半。不见不散。”
入夜,租界上星罗棋布的酒吧、舞厅、夜总会、向导社(妓院)等娱乐场所生意兴隆,游客如云;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十里洋场”正沉浸在醉生梦死之中。
白丽影驾着私车穿越上海的繁华中心,不由发出轻轻的叹息。汽车折入闹中取静的静安寺路,这里一向是外国侨民和高等华人涉足之区,弟弟斯咖啡馆就开设在这个优雅的地段。
也许是特种职业的训练,白丽影养成极其守时的习惯。八点半不差分秒,她准时随着茶色玻璃转门转进门内。
“小姐,是张先生的客人吗?”一名年轻的侍者立即谦恭地前来询问。
“是。”
“请跟我来。”
营业厅规模很大,圆台、卡座、包房,都布置得错落有致而富于艺术;在迷离色彩的灯光和梦幻情调的乐曲点缀下,更显得气派豪华。白丽影跟随侍者弯弯曲曲走到尽头,才看到含笑的张志平正站在那里迎接她。
两人寒喧一阵,侍者端来了咖啡,张志平才将谈话转入正题:“我门是老同学,不讲客套。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就直说吧。”
白丽影早就思考周密,便侃侃而谈:“家父在宁波开了间西药店,生意很兴隆。这两年武汉、广州相继沦陷,国军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前线伤病号增多,西药销路猛增,很多老板都发了财。浙、闽山区还不断派人来采购西药,无奈货源不足,我家仓库存货都掏空了。现在是国难时期,大家都应该为国家出点力,做西药买卖直接支援前线,一举两得。我这次来上海,就是奉家父之命来搞一批西药。”
“这样呀——”张志平听她说完,面露难色,“这事可不太好办。”
“你指什么?运输?还是……”
“运输是最难的一关,西药属禁运品,日本人限制得极为严格。”
“这一点家父也估计到了,所以要请你帮忙。”
“采购也不容易呀,特别是配尼西林,属军用物姿,有价无市。而且,日本驻军早就知会租界巡捕房,如有成批购买西药,应予密切注意。即使能逃避特务的监视,顾客没有巡捕房的批条,药房也不敢批货的。”
白丽影不禁皱了皱眉,张志平说的情况,有些细节她事先的确没有估计到。
“这样说,这桩生意做不成了?”白丽影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地说。
“也不能这么说,事在人为嘛。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办法再答复你,好吗?”张志平狡黠地笑了笑。
“全靠老同学大力帮忙了,所赚利润平分,决不食言。”
“老同学,你也太低看我了,我是这种人吗?为了区区小利才帮你的吗?”张志平有些不悦。
这倒出乎白丽影的意外,她摸不清张志平的这种真诚有没有做假的成份,便连忙道谦,说:“对不起,冒犯了。经商的人都追求利润,我也未能免俗,莫怪。”
时间已近十点,来消闲的顾客越来越多,整个大厅座无虚席。这就是夜上海的特色,其实,夜生活这时才真正开始。白丽影有意转移刚才不愉快的话题:
“打仗后每天都这样热闹吗?”
“和战前没什么两样。但今晚另有一个特别节目,所以人来的特别多。这就是我请你来的原因。”
话声刚落,忽然有人大叫一声:“来了!”于是,满大厅的脑袋都掉过去朝着大门方向。白丽影甚感奇怪,轻声问:“什么人来了,如此张扬?”
“此人是战后红起来的歌星,时间不长,却名震上海滩,连金嗓子周璇都甘拜下风哩。”
这时,轻柔的乐曲突然中断,扩音器响起了甜美的沪语女音:“女士们,先生们,本馆特邀著名歌星黄玫瑰小姐已准时光临,即将为在座各位演唱他的拿手名歌,请大家捧场。”
话声未落,一位身材苗条、曲线分明、打扮入时的女郎登上舞台。顿时,如雷的掌声响彻云霄。
舞台上方亮起了强烈而柔和的聚光灯,直射黄玫瑰全身,观众把她的面貌、身姿、仪态和表情都清晰地一览无遗,也包括白丽影那双乌黑、灵活、迷人的眸子:“真象!”她吃了一惊。
黄玫瑰确实酷肖白丽影。
张志平开口了:“象吗?你和她,哪个更漂亮?”
“既然你说过我象她,”白丽影风趣地说:“她很难看。”
“你们俩难分伯仲——等一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这时,身穿黑色丝质晚礼服的黄玫瑰,以她不可抗拒的魅力吸引了全厅顾客的注意力,全厅鸦雀无声,只有他那纯正的吴儂软语飘荡在空气中——
“——谢谢,谢谢,让诸位久等了,为了答谢诸位的盛情,今晚我献唱几首诸位熟悉的歌曲,第一首是《何日君再来》。”
全场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
黄玫瑰的歌声确实不同凡响,软得象棉花,甜得象蜜糖,嗲得象黄莺,腻得象磁铁;加上菲律宾乐队催眠般的伴奏,使全厅数百个昏昏沉沉的脑袋都沉浸在一片梦幻中。黄玫瑰接着又唱了《支那之夜》、《满洲姑娘》等好几首流行歌曲,整整唱了一小时,全场观众听得如醉如痴。她的歌声使人忘记了苦难深重的民族,忘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唱得怎么样?”张志平掉头来问。
“嗓子不错,可以和周璇平分秋色。抗战时期,唱这种软绵绵的调子,恐怕不大合适吧?由其是那两首东洋歌曲《支那之夜》和《满洲姑娘》,在沦陷区唱无话可说,可这儿是租界呀!”白丽影无意中流**真实感情。
“你还象当年学生那样天真,难得!她是歌女,不随潮流何以立足?别小看她,在上海滩,无论是日本人、西洋人,无论是76号,还是重庆分子,她都兜得转,吃得开,本事大着呢,说不定你的事还要请她帮忙呢。”
这话提醒了白丽影: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于是马上转换脸色,显出钦佩的样子,说:“她这样神通广大,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今晚一定介绍我们认识。”
“这就是今晚约你来这里的目的。”张志平微笑着说。
黄玫瑰演唱完毕走下舞台,张志平才迎上前去打招呼。黄玫瑰高兴地笑着说:“张经理也有空来消遣?”
“大歌星在此献艺,岂有不来之理。”
“谢谢大经理来捧场。”黄玫瑰甜甜一笑。
“请这边坐,介绍一位女老板给你认识,包你一见如故。”
张志平把黄玫瑰引到卡座边,白丽影含笑礼貌地站了起来。黄玫瑰定睛一看也吃了一惊,她发觉两人的相貌五官不仅酷似,而且身高、体型、肥瘦、肤色也十分相象。在张志平看来,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气质:白丽影温雅娴静,黄玫瑰妩媚动人。
张志平所言非虚,还未介绍认识,黄玫瑰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白丽影对她似乎也有好感。
黄白二人热烈握手,互致客套。
“弟弟斯”是上流咖啡馆,到这里来的客人都保持绅士、淑女的风范。因此,黄玫瑰尽管风靡上海滩,却不见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更无人前来搭讪纠缠。他们三人得以在幽静、朦胧的气氛中进餐、交谈。
吃喝一会,黄玫瑰说:“听张经理说,白小姐是位女大亨,不知经营何种生意?”
白丽影轻描淡写地说:“我不过是家父的代理,到上海来搞一批西药。听说上海也很难弄到,黄小姐人头熟,交游广,还请多多照应呢。”
黄玫瑰听后,淡淡一笑,随口说:“这有何难,爱多亚路中法大药房的法国董事长我认识,这点小事谅必他不会驳我面子,过两天我找他谈谈再给你回音如何?”
张志平抢先说:“中法大药房是上海西药行业的一只鼎,品种多,货源足,凭黄小姐的名气,法国人一定不会不给面子的,事成之后,白小姐不会忘记你的。”
“我不是为了报答,大家都在外头混,多交个朋友罢了。何况,我和白小姐一见如故,焉能不帮?只是……”黄玫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闭口不语。
冷场了半分钟,四只眼睛都盯着黄玫瑰,他才压低嗓音说:“那个法国董事长有个怪脾气,不少采购商都被他一口拒绝,倒不是他们没有弄到巡捕房条子,而是这个怪人憎恨某些奸商大发国难财,有条子也不做他们的生意。”
“这个法国佬到是蛮有正义感的。”白丽影赞叹说:“先弄到一张批条再说吧,黄小姐这方面有门路吗?”
“巡捕房和虹口宪兵队我都有熟人,这个不难。但问题不在这里,有批条法国人那里也很难通过,道理我已讲了:他恨奸商——哦,对不起,我不是指令尊。”
“家父虽是商人,但同样痛恨奸商。”白丽影无奈地笑着说。
“办法倒有一个,”讲到这里,黄玫瑰小心地向四周瞟了几眼,“法国董事长非常讨厌东洋人,他的西药不肯卖给奸商,反而肯卖给重庆分子,甚至共产党。”
“啊,明白了!”张志平和白丽影异口同声地表示领会。
黄玫瑰意味深长地一笑:“除非你们有办法冒充重庆分子或是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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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战上海滩之西~情缘[上篇](3)』
第三章儿~情长一个月后,1939年9月。世界形势发生重大变化,希特勒不宣而战,向~兰发动突然~~,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欧洲法西斯的胜利,增~了东方法西斯的野心,日本制订扩展西南太平洋~略计划;在中国则加~~~,~降国民党。~海租界更加成为东洋人的天~。这段时间,白丽影仍保持“父亲代理”~份,跟张志平和黄玫瑰接触过多次。她~来~肯定张志平是一位血气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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