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中午围在一块谈论一下足球,这在高三也是一项重要娱乐活动。
男生连报一串大牌球星名字,女生捡识脸的鉴定孰帅。女生鉴定一个,男生交换一个深表遗憾的表情。
凌侍向来爱凑热闹的,听得分明,插句:“错,94年世界杯冠军是巴西队,98年是法国队。”
男生刘坤惊异了一下,
“女球迷?”
“男球迷!”
她叫得怪声怪气,最讨厌别人在球迷前加个“女”字,昝霄恰巧捩过头,“哧”的一笑,她白他一记。又有人道,
“到2002年,我们早已高中毕业,在大学里一边喝啤酒一边看世界杯了吧。”
“别做梦了,说不定‘家里蹲’着看吧!”
众人一阵哄笑。
98年世界杯正值学校期末考前期;02年,那已经会是大学生涯光辉的悠长假期了吧。在世界杯热火朝天的时候被埋于题海,没有哪个男生忍受得了。凌侍清楚地记得昝霄有段时间总是黑眼圈红眼睛,她还笑话过他是正月十五的兔子。不自禁地,她笑盈盈的,昝霄瞥她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喂,不好意思让一下,我要交本子。”
昝霄推了一下她,扬扬手中的一沓本子,他是物理兼体育科代表。许雯曾对凌侍说:“他兼双职,不知拿不拿双薪?”
睨他,知道他故意“找碴”。新环境,总是生疏的,如同她从不觉得这个班级是自己的,因此表现得从来都很收敛。凌侍向后侧转过身,他背对她擦肩而过,她佝偻了脊背,心有不甘的,却呼吸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男生的气息。他走过去后,还冲她得意洋洋。
有一刻,她脸红了些。
这一幕,石苑尽收眼底。她还记得许雯递来的同学录上,毕业中学一栏,凌侍填着:和源中学。她和他是一个中学的,在过完前两年的高中生活,又转到了一个学校,还又是一个班。听说,今生的擦肩而过,是前世的五百次回眸,像他们那样,前世该如何了呢?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从不在一些无谓的问题上钻牛角尖。再看,凌侍还是老样子,挤在人堆里听笑话,哪边有意思便插两句,笑呵呵的。
她知道,昝霄是不喜欢这一类型的,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夜晚灯下。
推开**似的复习资料,找来了已开始积灰的日记本,那两年的生活是一片流水帐。如果说有的人生活是向上的,那她就是愈渐坠落了,生活的亮色渐次的黯淡下去,直到——
“日子像是在飞,我在那个班居然也这么混了两个月了。除了功课、学习日以继夜的忙碌,生活倒也嚼出了些味道。
命运总是和你开着这样那样的玩笑,当你绝望了、放弃了反而看到了曙光,越是一心希求就越容易一脚踏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我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个人失去的是对生活的热情,而生命的意义却是在于证明自己的价值。
那个陌生的地方,即使从中我存在了两个月,总归很难说是我的班级。像我这样一个转校生,只有我记得的人和事,后来也会因为没有与之倾诉的人而被淡漠,那片记忆在我就成了荒芜。
那样的话,人生何尝不是荒芜的?”
她陡然地感到身心疲惫,昝霄也不过是如此而已的!最近,她时常这样的想,渐渐地,他不再是她一直以为的那个例外了。
人的孤独感无处不在,为了些不经意的事寻根究底。
昝霄内敛了,从他笑起时懒洋洋的嘴角,她就知道了。他是个聪明人,属于那种最快适应环境的一类人。听人说话,他从不细究话语的言辞,只在某一刻深深觑那说话者一眼,只那一眼之后便像领会了对方所有的心意,仍然似笑非笑的表情,偶尔闪现出一抹慧黠。
昝霄通常第一个到教室,后门锁坏了,平日里虚掩着,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知道,也是他们弄坏的。
正门被人推了几下,没开。他暗笑:白痴,只有瞎子才看不见门是被锁着的。来人踌躇一番,脚步声向后门移,——“嘭”
不但他吓了一跳,连那“原凶”兀自大吃了一惊。
惊魂甫定,照面去,是凌侍。
她抱着书包去坐了在位子上,为着先前的粗鲁还再失措、脸红。
偌大的教室,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寂静。昝霄抬眼瞥她,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初二时候,门上那个脚印也是你的杰作?”
她就当没听见,不理他。
昝霄走了过来,惬意地倚着身后的桌子,侧着脑袋看她,
“这是你的书吧,幸好我昨天值日生,不然就给扔了。”
凌侍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你没像初一时把我的本子直接送进垃圾筒,真是太感谢了。”
“不会吧,还记恨这件事啊?”
“哪有啦,后来被班主任罚抄本子50遍我早就忘了。”
他咳嗽,“敢情这两年你都长进口才了。”
“关公面前哪敢耍大刀啊,小巫见大巫罢了。”
昝霄开始笑,笑的时候就拿食指搓下巴,通常这个时候他就在搜索损人的话。这个习惯到现在还有啊?她睃了他眼。
最后他却笑嘻嘻地走回了自己的位子,凌侍感觉脊梁骨直发凉。他得意的时候,基本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再偷瞄他时,他早不知溜到哪去了,看着那张空座位,又感觉一阵失落。
次日,有意无意地,她第一个进了教室,这次没踹门,轻轻地推,头慢慢向那个方向转,希翼着,像是电影情节的复制——
没一个人!
5分钟,10分钟…….陆续地,人都坐满了,唯独没有他。
昝霄是在最后一、两分钟冲进教室的,人刚坐定,便凑去石苑那说话,
“昨天你在电话里讲的那道题,我还是没想出来,待会我去问老师。”
石苑笑道:“不用了,已经问过了,这就解给你看。”
前面,凌侍正与许雯说着话,瞄那方向一眼,
“所以说,嫁人要找个不会讲笑话的,靠得住。”
许雯慎重地点点头,将一本杂志再翻几页,又有心理测验,唯一不让学生头痛的测验。
昝霄听她讲解,下意识地瞅了瞅凌侍,她正侧着身,与许雯说着什么,面向他的方向,表情暧昧不明,煞有介事的样子。
“你在笑什么?”石苑道。
昝霄一语双关,“我真笨,这么简单的道理还想不通。
十一月召开校运会。
班里的“生杀”大权全掌握在昝霄一人手里。消息一经传出,女生三三两两前前后后跑去他那儿商量,“千万别挑我!”
他冷静沉着,“高中生涯最后一次运动会了,被挑到就是幸运嘛,而且班主任也希望尽量让每个人都参加。”几天后,黑板旁贴出了参赛名单。
体育委员一人报了三项,以此为标榜。
凌侍只当没自己什么事,乍一看到:
女子1500米跑:凌侍。吓得差点当场疯掉。
上课她就提笔写起了“绝命书”,
“许雯,你知道1500米跑后的最终下场么?你知道兴奋剂是违禁药物么?既然你知道我不想让人抬着回来,也没法弄到兴奋剂,拜托你能帮我想个办法不?”
许雯当笑话看完,转手被别人浏览去,一传一。
好事的人传给了石苑。她看了看正埋头笔记的昝霄,有些兴致地将之与凌侍哭丧的表情衡量了一番,聪明如她,很快地得了什么认识似的,揉搓了纸条,丢了。
在石苑之前,昝霄就看过了那张纸条,情况比他料想的要好得多了。
许雯帮着凌侍与他商量,他很温和地说着:“其实这还是班主任特别挑的,为了让你更多地融入我们这个集体。大家都是最后一年,多点回忆总是不坏的。”
前面的话他都是编的,后面的两句说得确是出于真心。
凌侍面显感激之色,心里可明白了:他故意要我好看,让多点人记住!
石苑笑道:“你再去和老师商量看看嘛,1500米确实挺利害了。”
没等昝霄回应,许雯灵机一动,“如果比赛当天她生病了,不就不用跑了?”
昝霄没好气地白了她眼,倒转名册指给她看,“那你替她跑。”
许雯大惊,连忙抢过看个清楚,最后对凌侍说:“帮我个忙。”
“干嘛?”
“比赛那天千万别生病。”
石苑嗔怪地拍了记许雯,转首对昝霄道:“去和老师商量看看吧,你看她担心成那样,没准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午间休息,昝霄故意在凌侍面前晃一下出了教室,用意两人心里都明白。
矫情!她没好气地。
“老板,一瓶可乐。”昝霄道,喝着饮料,边微微笑着。
凌侍在底楼走廊碰见他,横那人一眼,下巴翕动。
“唉,不要老是一付欠你多还你少的——”
“你有空讲这句话的!”
昝霄摇了摇手中的可乐,笑嘻嘻地沉默。她知道他整人绝不会半途而废,他是如此的忠于自己的游戏,且沉醉。
“好喝吧?”
“当然,喝一口?”
“谁要喝你喝过的,恶心伐你!”说完,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掉头走。
楼下那人哈哈大笑,一点面子也不给,
“比赛那天早上一定要吃早饭啊!不要减太多肥,要旧戏重演的!”
凌侍“呸”了他一声。初三时,有一次临时决定800米跑,她贪睡,通常第一节课后吃早餐,那次测验正好逮住她空腹跑步,事后呕吐不止,也不敢对人说。因为早自修她就迟到了,为了免于班主任的责罚,她乱写了记录名混进来。这招是从昝霄那儿偷学来的,那时,他担任的也是体育委员一职。
又是节体育课。凌侍计算着要下雨了,课前确实也下过几滴。再看,每个人都换好了运动裤,正涌去操场,唯独她拎着运动裤在看天色,兀自着急。
楼梯口,昝霄借来了运动器械,瞥见她,失笑,
“啊,动作真快,兵贵神速!”
凌侍咬牙切齿,忽地,也笑了,
“我们的体育委员真是铁面无私啊,永远都不会让自己的Darling……嘿嘿……”
她斜眼觑他,报了记小仇。
他笑得更开心,
“嫉妒了?”
她掉头就走,一头撞在镜子上,糗大了!
学校在每层楼转弯口都放置了面落地镜,开学时,她还诧异过,现在可明白了。镜中,一张晦气恼怒的脸,是她,一张惊愕之余夸张地在笑的脸,是他。
凌侍赶到操场集合,体育老师找了她谈话,“为什么别的同学一早都到了,唯独你姗姗来迟,上课铃声早响过了啊!”
她沉默。为师者开始呶呶起学生者该如何遵守校纪校规,大约是她某些表情引起了这年长师者的反感、不满,自修课时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前半段的大同小异,后头话锋一转:
“凌侍,你是转校生,有许多方面要适应的,而且开学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高三转学本来就……你看看你最近几次的测验分数,都非常的不理想。你现在是怎么复习功课的呢?——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老师说说看……”
忽然之间她享受到了一个问题学生的待遇,关怀的问候和猎奇的眼神。整个办公室,只那一翕一动的两片**皮,在这关怀备至之下,究竟她想要知道什么呢?
凌侍唯唯诺诺,退了出去。
“……现在的学生你说她几句就不行了……”
里面还再继续,她情愿自己这时是失聪的。
这会儿,她也不想进教室。许雯一定会抓住她问动问西,旁边还有很多耳朵探听。虽然在这儿待了三个多月了,她仍然感到有种外力在排斥,同学之间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更多的是张望,从没有设身处地的立场,或许,这就是人情淡薄的隐喻。
她想到了顶楼,初中时有次看见一个男生站在上面,那个曛色黯淡的天空下,遥远的那方还有只风筝在摸爬着,她从来不敢上去,原因之一是恐高,胆子也小,怕被人告密。
今天,确有种豁出去的慷而慨。
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面上,仰望着高处的攀梯,冥想着。
颀长的身影在眼际一晃,她转首看去,竟然是他。
昝霄沉静地立在那。
此情此景,两人都有些无话可说。凌侍看向那架攀梯,那通向天台,能眺望远方的天际。
最近的广播总在警告:
“各班级同学注意,学校顶楼的梯子有攀爬现象,以至我校工作人员经常在天台上发现垃圾……影响极坏,极其恶劣!校方一律禁止攀爬,违者以严重违反……”
“倒不说危险,只担心面子。”
昝霄记得是她身旁的男生嘀咕出这句话的,当时她正在笑。
他问,“想爬上去看看么?”
“你就是那些恶劣分子?”
“现在就我一个了。”
“哦?”
“都是我们这些想逃出课堂又爱做梦的人的乐园,在天快要黑之前,拎几罐啤酒,耗上一个夜自修的时间。”
“现在呢?”
他沉默了下去。她并不惊奇她所听到的,一个外表谦和的人往往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即使像他这样喜欢调侃凑趣的人,眼底还是会闪现一抹压抑、疑惑的神色。
昝霄是内敛的,最后也会像她每天见到的上班族奔波于尘埃之中,为钱、为仕途、为女人。如果不是有着当初的铭心刻骨在心里存放,终究不过是面目模糊的过往路人。
她问他,“你怎么跑出来了?”
“原本找体育老师有点事,看见你在转弯口就跟上来了。”
她微微似的在笑,心里却像灌满了铅。
“她们是不会放过机会数落的,否则就没处显示口才了。”
“所以你从不错过?”
两人都笑了起来,以前的事都还记得。她变了,慢慢地学会了油滑,在自身之外竖立一道道荆棘。
他突然看向她,想说什么的,却只是更沉默了。
有多少人会甘心过平淡无闻的人生呢,她想着,望向攀梯尽头的那扇门。
“上去看看么?”他道。
为了勾到那节梯子,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昝霄把手伸给她,她摇了摇头。
他仰望着顶上的那片片云,洁净得像是通向天堂的路。
“凌侍,有时候我想,只有头顶上的那一小块天空才是属于自己的。”
“即使再怎么精打细算的生活,人生也像是在浪费。或许,当什么都舍得松手了,那片天空才会属于你了。”
她终于爬了上来,双手通红,还有些铁锈。他瞅了眼那双手在笑。
整个学校,成百上千的人,寂静而空旷。
偌大的青草地是点缀,那从不走人,因为漂亮,就那样孤傲的被欣赏着。
两年、三年在少年时代仿佛跨越了大半人生,竟然在彼此的眼睛里也会觅到所谓曾经沧海的那抹意味来。
她望向家的方向,“那片云的位置下是我的家。”
数以万计的屋瓦,灰扑扑的,迷离一片,他努力的想看个清楚,怎奈目力有限——长久以来近距离的习作,处在阳光下的眺望,眼眶里一片刺痛、泛红。
“凌侍,我时常想,坐在那么一个教室里,每天抬头低头记着解着,好像这样就是人生了,终究,还是那么渺小,你学着这个那个的思想著作,而后来只是碌碌无为的死去。凌侍,你想过没有?——我知道,再过几年,我会笑今天的这个自己愚蠢……凌侍,也许你要笑话我了,有句话我还是要跟你说,最后,我们每一个人都会义无反顾的死去,而唯一可骄傲的,就是我们这个年龄的执着。”
她怔怔的,背过身去。
夕阳也红了,火红火红的渗透过一爿天空,染上了层紫金边。
秋日的梧桐叶,“哗”地在投身去泥土地前仍坚持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完成它最后次使命。
满目的红,缀着点白。
是只风筝,白尾鹞。
新鲜、洁白,又无知的。
“那时,在中学里,偷跑上天台还放风筝的也是你吧。”她道。
“那时总觉得未来很远,还有大把大把的事等着你,可当真的走在未来的路上了,发觉人生根本就很短,美好、快乐也只有那么些。”
白尾鹞还再努力的摸爬,想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大,它的羽翼被写满了心事,寂静的飞翔,看的人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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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5章:第五章”内容快照:
『第五章』
运动会当天的气~很低。看台~,一张张被风吹得通~的脸庞。昝霄在跳高、~子100米、4×100米中接连夺冠,高三(7)班的名字一次次被报出,学生间相顾询问:昝霄何许人也?许雯拿腔作调地去玩笑别班~生,忙里偷闲又观察~石苑的脸色。她始终淡淡的微笑。另一边,凌侍跑了500米就想打退堂鼓,不敢。赛前,三令五申:比赛可以输,~神绝对不能输,~有拼搏~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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