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当天的气温很低。看台上,一张张被风吹得通红的脸庞。
昝霄在跳高、男子100米、4×100米中接连夺冠,高三(7)班的名字一次次被报出,学生间相顾询问:昝霄何许人也?
许雯拿腔作调地去玩笑别班女生,忙里偷闲又观察下石苑的脸色。
她始终淡淡的微笑。
另一边,凌侍跑了500米就想打退堂鼓,不敢。
赛前,三令五申:比赛可以输,精神绝对不能输,要有拼搏精神,要像……
800米,她开始诅咒昝霄;1000米,她什么人都不怨,疲乏得只想吐白沫,无知无觉中,又跑了几百米,眼界处,每个人都似跳起了桑巴舞。
终点,有人在等她,好多好多的人,满目希望。
第3名!脱力的回望,又有4、5、6……选手过了终点线。
女子1500长跑是高三(7)班三年来唯一取得名次的一次,班主任满心欢喜,对身边的学生说:“凌侍,很有毅力!。”
领奖台上,7、8个人围一块等着拍照,她是唯一的女生,男生们绅士地留她一个最佳位置,身旁,是昝霄。
镁光灯一闪,铭记了这一届的毕业生。
她正要返回看台,身后有人唤了昝霄一声,她回头眄视,
“那边组织足球对抗赛,你去不去?”
他朝凌侍这方努嘴一笑,“当然!”
在看台上,班主任赞扬了她一番,她很虚心,说以后还需再努力。
场下,昝霄是个最活跃的中场组织者,也是最不守本分的中场,与对方后卫争夺球,杀入禁区自己射门。
看的人振奋,齐声呐喊。由于临时凑数,两队交锋一时难为,更有者,只讲配合协调,与自班同学分队竞技。
场上,昝霄能很好地组织杂牌军,运筹帷幄,一旦进入对方禁区就不愿传球,宁可盘带晃过对方球员,设法破门。他始终在寻找着一个能与之配合进取的人,而他自己则是唯一的主角。凌侍很早就知道了。
运动会过后,众人谈论起秋游的事。起因是低年级学生乘清晨的大巴,欢欢喜喜地出发了。高三学生进校一个,给一个艳羡的目光。
昝霄又恢复了习惯,第一个进教室。当时校门口停留了几辆车,低年级的楼面人声喧嚣,整装待发。而这最顶层的楼面,寂静无声。
“今年高考生比往年又多了……校领导经过再三协议,为了你们设想,所以不……希望各位予以理解……”
几乎每个人都有思想准备,可做学生的是最经不起当面否决的,叹息之声此起彼伏。
班主任推推金丝边眼镜,“这一年……你们知不知道,走好这一步,将来——”
不知是说话者自觉,还是无话可说,劝学声戛然而止,场下也是一阵的寂静。
出门前,她又说:“好好复习,别的我也就不多说了,——你们懂的并不少。”
昝霄见凌侍在偷笑,她同桌的男生就夸张多了,人几乎要钻桌肚下去。须臾,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各个表情诡谲、暧昧。
石苑仍旧背单词,似乎并不知晓发生的事。
做学生的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浮想联翩的机会。中学时的抛物线早已不能满足了,因为现在是高中生了,而且是将要跨进大学的准大学生了,自然不该似从前那般幼稚。所以,哪位教课老师稍有什么有失妥帖的话,他们肯定要多想象几分,理解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老师一般也都知道,大多都佯装不知,也会体谅他们青春期、生活枯燥、学习压力大云云。
昝霄越笑越得意,很久违了这样的情形,回头同男生们不知“津津乐道”什么去了。
凭凌侍对许雯的了解,她是最不会放过此类情况“慷慨赋词”的了,这会,她正托着脑袋,遥望天空,显现出了某些电影特写镜头中颓靡的意味来。
“唉,你怎么了?”
起初,她还不回话,漠然地回觑一记,渺茫。半晌,才道,
“凌侍,你……”
凌侍或者聪明过了头,脑袋里飞快转过数个念头,一一想好应对词,正襟危坐。只听她续道:“我还记得刚开学那会,第一天来学校报到,我连路都不认识,爸妈也不送我,我一路上问过来,最后居然问到了这学校一个老师身上。虽然那天感觉很倒霉,可一走进这学校,这间教室,才终于觉得中学四年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那天的天很蓝,气温也很高,可四周围的人都热情高涨的,好像我们站在这儿就看见了未来,很美很美,上天也像是替每个人都安排好了前程,于是我们在一起,可是……
才开学两个星期,我就明白了什么叫‘厮杀’,无声无息。曾经迷恋过《十六岁花季》,觉得那样的生活也很好啊,究竟是羡慕那样的生活还是为了念好书才在这里,我现在也弄不明白了。”
凌侍瞥了眼她衣襟上的校徽。人们热衷于品牌,自头至尾,及各个细枝末节。然后不再有人自白,一切的标识就这样分斤论两议定。
她陪着叹息,什么都未曾说。
许雯收拾了情绪,重新投入题海。
“嗄,这道题帮忙解释解释,搞不清楚嘛……”……“试卷借我对一下!”“脑子不够用啊,睡又睡不饱。”……
补课班前进行了次大扫除,凌侍被安排去擦校长室玻璃窗,她非常的不情愿。
前去交涉,劳动委员端起了架子,又顾虑她是转校生还不懂这里的“规矩”,堆笑着说:“这是每个人都要轮到的,我也没办法啊!”
什么人都没办法,她腻透了这句话。
校长室。
她被派遣来最重要的原因是身高关系,全班女生中,她身高排名第二。转校前如果不是父母再三拜托,很可能最后排。
或许再续同桌前缘?
这想法让她头皮一阵阵发麻。自那天在天台上的一席话到现在,他们还未曾说过什么话,如果“嗯?哦,谢谢”之类不算的话。他们之间有着某种默契,天台和教室是两个绝决的地方,扮演着两种截然相反的角色,在教室,他们仍然像恶魔一样等着看对方好戏,要是谁遭了殃,更会喜形于色。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干部貌样的同学,还有些脸熟,大概是学生会**,正在桌上写着什么,表情严肃。
陡地一觉,一条人影在窗台上晃过。
昝霄正娴熟地自窗内外钻进钻出,瞅她,道:“你来早了,我活还没全干完呢!”
凌侍一肚子没好气的,不搭理他。
爬上窗台,灵光一闪,道:“男生们都上4楼啊、5楼啊去擦窗了,你怎么跑2楼来啦?——我可是没有恐高症的!”
昝霄很少会被她刺激到,仍嬉皮笑脸,
“不错嘛!其实,我偷偷告诉你——”
“我不要你的签名,留给你孙子好了!”
“哈哈!”他大笑。连那学生会**也投来了诧异的目光,看看凌侍,又望望昝霄,不解,自又写他的东西去了。
昝霄接着说:“我有恐低症,是来适应的。”
她把嘴一捩,计上心头,悄声道:“恶劣分子,这么卖力啊?”
昝霄横她一眼,道:“同党,得意什么?”
“谁是——”
“啊呀!两位同学辛苦了,今年高三了吧?刚才遇到你们班主任,随便说了句明天有上级领导来校检查,这么快就派人来打扫卫生了,真是、真是辛苦你们了,功课怎么样,还好吧?……”
他二人附和着笑,应声。
校长眯嘻着眼,地中海的脑袋直点,赞不绝口,顺便也指挥起此处不能漏过彼处再抹干净些。
一出办公室,两人满面怒容。
“真会做人!”
“剥削!”
……
骂到楼梯口住口——
补课班已开始,单调的书本拍落声。
门框的小玻璃窗内,片片莘莘学子,重复那抬头低头或者摆个在听架势,打起了瞌睡。
两人面面相觑。
昝霄转进隔壁男厕所,凌侍转进女厕所。
她出来时,他侧对着她,眼神落寞地望着楼梯,向上。
这次,她很快爬了上来,狼狈极了。
昝霄神秘一笑。西面的太阳落下去了,树、人影、屋宇也跟着要睡去了。
晚风,刺骨。夜凉如水。
她还再想,究竟为什么会怀念这个地方。
昝霄默默地注视着夜空,萧瑟。
夜色,什么都可以掩藏。
“天黑得很快。”
她嗯了声。从天台眺望远方,灯火片片迷离,高架上的车呼啸而过,倾轧过一个时代,未来滚滚而来。
“咕噜噜”,凌侍捂了肚子,有些尴尬。
通常在补课班前,学生们都飞也似的冲到校外小吃摊抢购食物,那时候,伴着日落黄昏,上班族们不厌其烦的脸上也会被这群意气风发的孩子带动出回味、咀嚼的神色来。
昝霄瞅着她,凌侍以为他又要笑话,正待发作——
“接着!”
一整块巧克力饼干。
她接过,很怀疑地,有毒的?
随即笑了起来。昝霄也微微的笑着,他知道她想什么。凌侍扳下半块给他,两人都没有话说,一边咬着饼干,一边仰望着自己那方的夜空。
入夜后的上海,华灯初上,喧杂四起,相邻的那幢公寓楼里,一家三口在日光灯下各自操忙,做功课的孩子时不时探看房门尽头的饭桌。
他们坐在水箱左近,恰到好处地遮挡了从操场上任意角度望过来的位置。夜幕下,眼眸波光粼粼。
他干脆依靠在一块水泥板上,说:“快放寒假了。”
“补课开始了。”
“想过去哪玩吗?”
“如果清华给我录取通知书,干嘛不?”
昝霄大笑,伸腿一踢,低矮的铁栅栏震动了几下,哗哗作响。这样的话也只有她才会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根本不似她外表那样善用迂回战术,头脑一热就什么都冲口而出。起先认识她,他是有些诧异居然还有这种人。或许正是因为一个世事满不在乎,一个样样事情看得顶真,**愤世嫉俗,造就了争吵不断的根源。
此时此景,褪却时光匆匆,在夹缝里偷一点闲,哪里还有那个心情争吵呢?
他轻轻地哼起了歌,一首英文歌,依稀地能听到:
“…….noheaven……aboveusonlysky……..youmaysayI’madreamer.ButI’mnotzheonlyone……”
歌止,她道:“谁的歌?”
他像是望到了夜空中的某样事物,神往地注视那一方,喃喃道:“一个爱做梦的人。”
她仰望他的方向,却看到了北极星,忽然想到从哪听来的一句话:你就是我的正北方。她一直想不明白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说这样一句话,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呢?望着昝霄,她幡然省悟,“不会再因为黑夜而迷失方向。”
昝霄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凌侍脸一红,惊觉自己居然说了出来,定定神道:“看,北极星,亮闪闪的勺子。”
“呤呤呤………”学校里那口大笨钟敲响了七下。
她站起身,“不打算走吗?”
他眼望底楼,表情是未有过的严肃、深沉。她心寒胆颤,想到了电影情节。
“你,你——快来!”
昝霄笑了。他不想回答会笑,有人出糗会大笑,偶尔碰上两件晦气事苦笑,几乎不愁。
凌侍稍稍移进几步,想去拉他,又不敢。主动去拉一个男生的手,被曾慧文知道了那叫“犯贱”;去拉而又不着,被赵文韵知道那叫“十三点”;拉而不着反倒自己摔下楼去,被昝霄在一旁看着那叫“笑话”!
她抑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道:“走吧,同学们都快走光了,门一锁上,书包怎么办?”
后门的锁不知何时已被悄悄修好了。
“你先走吧,我的书包在操场。”
她一怔,“怎么会的?”
“今天的补课班和我校外的课有冲突,我原就打算逃课,谁想打扫完后就误点了,算了,很累了。”
凌侍不置可否,“最近你外语提高神速啊,尤其是口语发音,很漂亮,有什么秘诀交流交流吧。”
“勤学苦练。”
他张着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她感觉有什么被熄灭了,想起当初他还是她同桌时,那种时常若隐若现的不堪承受之感复又回来,这是她从来不曾抽丝剥茧的症结,心里也隐约地明白些的。
“我从来也不想了解你更多,你担心没有距离感的人会让你无所适从。可有一点我很清楚,你很有野心,……可很孤单。”
他背过身,“快走吧,要拿不到书包了。”
他听见身后似乎轻轻叹息的声音,随后一阵脚步声越渐遥远难辨。
过些年,连在没在那说过话都记不得了,谁还在乎说过些什么。她凌侍是这样以为的,昝霄用背影告诉了她这些。
简单的道理往往逗了一大圈才体会明白,她许多年后才明白过来那一转身的沉默,那时,也就不觉得是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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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圣诞节临近,街~的橱窗里、门玻璃~早就张贴出了圣诞老人驾着雪橇来的画纸,~的白色。~海很少~雪,凌侍每回经过那白色的橱窗前,都不无神往地想象有一天自己在那冰天雪地的世界里~雪、溜冰、堆雪人,~搓成团丢人。教室里。“什么打算?”“以~最后一张练习卷为目标迎接圣诞节。”~~生在打趣。凌侍凑~道:“好榜样!26号早点来,试卷借我抄抄。”~生大方一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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