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的父母后来再没有提起这件事，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她无从知道父母亲是怎么商量妥帖的，依着父亲的火爆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是入情入理。她母亲偶或会掺杂些带软刺的话，过了一阵也不说了。
家里该没什么问题了，街坊间的闲言碎语传过一阵子后又回到沈家的漂亮媳妇身上，袁家阿婆前几天晚上又瞧见她搭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回来，男的换过了……..
几天里连续的绵绵细雨，上海的冬天，冷得直透骨髓。滑雪衫、围巾都不足以御寒。躲在暖暖的被窝里，倾听清晨时分水门汀路上琐碎的脚步，单调的轻声回音，好像远隔千里的人也能听见，又似乎近在咫尺的人也置若罔闻。
凌侍直到吃过了午饭，才出门去找个幽静暖和之处温习功课。
大玻璃窗外是春节后一派新的繁忙熙攘，太过安静的环境会让人窒息，她母亲常担心影响她的功课，家里的一切声响都变得细致而克制。出门时，她同母亲说家里太冷，便撑着雨伞匆匆地走了。
半明半暗的光景，入夜才四时多分。背几组单词眺望一下人流涌动，那是她的风景，等到赵文韵进入视线时，她真的微微怔了一怔。
赵文韵从来是个漂亮、外向的女生，一头长发飘飘，高挑也泼辣，曾迷倒班里大半男生。雨帘中望去，她的头发更长了，直长柔和，细雨微风吹拂，如同丝绸般在空中曼舞飘荡，凌侍看得不禁也有些痴了。
曾慧文早告知了她赵文韵后来的事，文韵工作了，在一家贸易公司做文职，据说升得很快。凭着她的手段和美貌也不是出人意料的事。她身旁的男子看情形似她的男友，男子体贴地撑着伞，斜向她这边，自己半个肩膀**也浑然不觉。
之后，她看不见了，入了视觉死角，再换位置望去，他们早已走远了。
冬天的雨冰冷、寒彻心扉。虽然未曾如试想的那般在雨中徒步回家，却是尝到了这一季的味道。
阴雨连绵地下了十多天，时断时续，像是最哀怨的妇人倚门哭泣，呜呜咽咽，听的人即同情又厌烦。
第十二日，便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于高三，始终如一。
早上的时候，淅淅沥沥掉过几滴，临近中午转了阴，似那妇人终于收住了泪，隐忍着回进了屋里。
新学期第一天的伙食照理是比较好的，可却这时又发生了意外。
三（7）班的刘慧，向来是不满学校的伙食的。偏偏校方什么都抓得紧，尤其现在学生的奢侈浪费现象。刘慧家境富裕，大把零花钱自不在话下，况且毕业班，随时都可能有加课补习之类的事，吃得多也吃得嘴刁了。她是比较典型的。
饭只随意扒了几口，瞅准了大门口，已有不少人陆续涌出，她心下一笑：比我还急！
她后脚就跟过去，正要倒饭进大缸，蓦地，瞥见右前方有一物体在蠕动，她近视，又好奇，凑近看——
一条鼻涕虫！
吓得她猛地往后一跳，饭碗碰在大缸上，摔了进去，那一退之势过猛，撞在一个正端着热汤的男生手上，男生拿捏不住，劈头夹脸泼在一个矮小的男生衣领子里；男生吃痛，被烫得哇哇大叫，不小心泼他的男生担心对方跳上来找自己打架，赶紧也是捂着手跳脚，大叫：“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凌侍就在几步远外，看得目瞪口呆，只见刘慧早在“惨案”发生后3秒内逃离“现场”，不禁脱口而出：“平时居然还弱不禁风的？！”刘慧不知是听见还是怎么的，回头没好气地白了凌侍一眼。
大缸旁还乱作一团，议论纷纷，两位受害者还再争论不休，一个说要赔衣服，一个说是别人撞他的，自己手也烫伤了，找谁赔？
凌侍正要去倒掉自己的那碗蔬菜汤，正巧看到了那条“肇事”鼻涕虫。心里一个作恶的念头冒了出来，一大碗汤“哗”地泼过去。虫痛得滚了几滚，掉进大缸。旁边几个看到的男生不禁侧目相视，还吹口哨。不明究竟的同学纷纷围过来凑热闹，此起彼伏“怎么了？哪能了啦？”
“可这里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的东西？”
“食堂那种油腻的地方什么东西没有啊？”
“这么恶心的东西在食堂里………以前会不会在饭——”
“——呸！侬好关掉了！”
石苑在最边上，睃了眼便即转开，对一个女生道：“太恶心了。”
女生看了看，道：“残忍。”
石苑洗了碗筷即刻返回教室，似再多呆一秒钟便要呕吐出来。
男生们不知还再深究些什么事体，连先前两个受害者也未离去。凌侍早已退开几步，即欣赏又偷笑。
突然，“政教主任朝这边来啦！”
闻言，众人作鸟兽散。饭了一半刚想出来探个究竟的端了碗就往教室窜；碗洗了一半的一边甩水一边脚底抹油；那两个受害者顾不得再争论孰是孰非，抓起碗筷就跑，匆忙中拿错了对方的碗筷；出来倒饭的还未清楚是谁来了，眼见众同胞如此惊惶，头一昏半碗饭甩了出去，有第一个带头，后面的人效仿，不时传出“啊！呦，要死啦！”之声，踩滑跌倒的顷刻爬起，夺路而逃。
食堂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但是，在政教主任到来之前逃得一个不剩，只有一片狼藉。
凌侍从自己那层教学楼楼梯上还能看见政家主任背撑后腰的影子，正在来回的走。她得意的直偷笑，捂着嘴正欲返回教室，一条人影乍现眼前，做贼心虚，惊得她差点把碗扔过去。
“你胆子不小！”
抬头一看，居然是他。
他似笑非笑瞅着她，眉毛拧了拧。她换作一脸不屑，“你又知道了？”
刚才见石苑返身上楼，他原本同去，看一伙人兴趣地在等看热闹，就站了会，这会见凌侍一脸惊惶失措，才觉得值了。
“难得你也有怕的时候啊！”
凌侍“哼”了声，不予理会，走过他身旁，又不甘心地抛下句：“彼此彼此。”
“少跟我套近乎。”
她“切”地一声，脸涨得通红。
又想：算了。正欲走，又道：“你家‘林黛玉’跑得真快，1500米她肯定得第一，——不知葬花否？”
她装作在思考一个难解题似的摇头晃脑上楼去。
昝霄嘿嘿笑：“你校徽还要不要，或者让政教主任转交你？”
凌侍倏地惊觉，从他手中夺过，心不甘，情不愿：“谢谢你。”
当天下午播了紧急通知，大家都趴在桌上听：
“据校领导了解，现学生十分不懂得勤俭，学校饭堂外三只大缸，一到午饭过后统统满出，地上一片狼藉，影响十分恶劣。——今天中午，根据政教主任反应，一大堆学生围在一块，集体倒饭…….”
场下一片哗然，整座楼面前后呼应。
“经研究决定，日后再发生类似情况一律以违反校纪校规处理，望有关学生正确认识自身行为，并改正。”
凌侍心知肚明，暗自有趣。
许雯早听说了这件事，一直都没机会当面问她，现下正好凑过去悄声道：“巾帼英雄，了不起！”
“哪里哪里。”凌侍也回头对她笑笑。
石苑瞅了那两人一眼，心里一阵的反感，低声对昝霄道：“怎么这样的啦？”她一下就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住口再没说。
昝霄面无表情，从开始广播到现在不啃一声，抬眼见凌侍正襟危坐地——
“近日来，又有老师发现顶楼天台上有人去过的迹象，校方一再声明，但某些同学仍然屡教不改。经校方多方查证，已证实了该生——”
凌侍惊出了一手冷汗，几乎就要回头去。
众人前后左右私语窃窃：
“还用这招？都几年啦？”
“威逼不行，就利诱！”
“告密的、主谋的都没有着落，还吹得跟真的一样！”
……..
闻言，她总算松了口气。
昝霄深深地看了眼她的背影，先前的一阵阴霾扫淡了起来。
“……在此校方不予透露该生的姓名和班级，望该生及时认识错误，并悔改……..”
阴郁的天空，又开始了它淅淅沥沥的呜咽。
“为了缓解学生学习生活紧张，同时发扬爱国主义精神，本校定于本周五观赏电影。”
一个嗓门洪亮的男生宣读了这张通知书。
当下，众人议论纷纷。
“什么电影？”
“最近有部动作片，很不错的……..”
“现在正好上映一部新的科幻片。”
“会有我们的份？得了吧。”
想想倒也是事实，撇着嘴摇头。
许雯从门外进来时瘪了一脸气，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学校里最近正在举办艺术节，除了高三每个年级都有参加，这一点不去说它，谁叫咱们是高三呢！可气人的是，别的班级都吃完饭直接去电影院看节目，而我们，只能在上完两节课后去看场电影——”
“什么电影啦？”
“黑白战争片。”
众人相顾无言，默默地往回去自己的座位。
电影开场前休息时，高三年级学生陆续进场，走马灯花搬穿过幽暗的走廊。高一学生看他们，感觉还有些在动物园：
“高三的来了！”
“看吧，上完两节课才能来。”
…….
高二学生见了，颇具人情地：
“唉……真可怜。“
“差不多也好开始同情自己了。”
三年级的置若罔闻，年前他们也都这么过来的。
石苑身旁的位子空着，看见的同学都心照不宣，拿眼角瞄排在队伍最后面的昝霄，他正东张西望地不知看些什么，有时笑呵呵地同身后的男生聊几句，偶尔沉默下来时注视黑不隆冬的地板。凌侍转身时瞥了眼等着开影的石苑，她总是深不见底的微微而笑，似乎从来不曾把什么放在心上过，也或许本来就没有人了解过她。一瞬间地，某个念头倏忽而过，凌侍看出了某种隐喻。
带队的是班长李婷，班主任向来不管这些闲杂事，一门心思抓分数。班长本意将自己编入男生这组，看这类电影不外是睡觉、废话讲讲，她喜欢和男生侃，尤其正低着头大概还在看鞋面的某位男生。正得意自己的假公济私之即，前边班主任传话过来有事同自己相商，估计是没指望坐后面了。让给别的女生她又不甘心，她知道她们这几个那几个心里筹划的事，干脆把前排正要走进的凌侍支到最后去，让她靠墙。
凌侍臭着张脸坐下，她早知道自己不怎么受欢迎，平时装装混混也过去了，这次居然这么明显的表**来。一旁的男生陆续走进。
她狠狠地瞅那李婷，恰巧遇上她投来的目光。李婷讪讪地避开，她不禁疑惑那一瞬间班长眼神中的探索，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想要去知道些什么别人的某些事情？
李婷却安了些心，凭她的精明聪慧，往往从别人一个眼神里就能得到很多她想知道的答案，她很会猜别人的心思，遇到不确定的选择题她就猜，准确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对同为班干部的石苑，她向来有点儿的嗤之以鼻，可对方又实在是个挑不出刺的模范优秀生，好交际，善做人，在年级里的风头实实的盖过了她这三（7）班的一班之长。成绩上的比拼，谁也占不到一点优势，曾有次模拟测验两人考了个一模一样的总分，李婷觉得是自己矮了人半截，或者更多，尤其在有回看到昝霄骑车载石苑放学，那涩涩的滋味至今缭绕。
据近几日的观察所得，她看出了这对“金童玉女”间某些不安的苗头。这是个秘密，唯有她这样细致同时也具有某一种聪明的人才会发觉。
凌侍闷闷不乐地换个坐姿准备睡觉，反正什么都看不见。身旁一个男声笑道：“又有人踩你尾巴了？”
她蓦地一怔，惊觉的是先前李婷的那一记目光，随后也神秘地笑了起来，“哪有跑1500米刺激啦！”
原来她还记恨这件事，昝霄暗想，道：“其实你完全可以跑得更快，如果有老师知道集体倒饭事件你是主犯之一的话。”
凌侍装作听不懂，侧着脑袋开始看电影。
也不知是多少年前拍的一部关于抗战的老片子，昏暗的影院，配上黑白光色的转换，照得人脸上亦落了成光洁的白，眉与目间更多了几许邃密的哀忧，黑的眼珠子每转动一下，就是一片粼粼的波光，阴影打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即便是最杰出的摄影师也难捕捉表情在顷刻间变化的层次。
有一个人的心狂跳了一阵，靠回椅背上，脸向墙这边偏转，大约是要睡了。
前方几排高三年级的学生早已倒下一大片，比起电影里浴血奋战的革命前辈，他们到底更“壮烈”一点点，教师们愣是一个没拉下的统统倒下去。
凌侍把眼睛揉了又揉，刚才险些真的睡了过去，忽而想到这个人在身旁，万一要有什么“丑态”流传出来，那可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他拆开一盒咖啡口香糖外包装纸，又在扶手上放几片，笑嘻嘻地抬头观赏电影。她去拿了过来，撕了纸，正要往嘴里放，他咧嘴一笑：“我说是给你的吗？我自己吃的。”她脸一红，干脆统统拆了塞嘴里，嚼得“吱吱”有声。
他算是认输点头，眉毛挑一下。
有个男生睡了几次都被吵醒，正愁精力无处发泄，逮着机会便道：“昝霄，不要见色忘友啊！”
那边厢，凌侍捏起拳，作吓唬装，男生双手直摇，讨饶：“女泰森、女泰森，小弟一时胡言乱语，还望大姐……..”
凌侍皱眉，听了十分刺耳，近处转来不少好奇的目光，使她脸色愈发凝重了起。
“干嘛，嗯？”昝霄拍那男生的背，“啪啪”作响，男生立时收敛了馋态，默不作声接着睡。
她心里感觉很开心，他这个人时常会出其不意的做些什么事打动人，并不特别为谁，换成别的女生他也会这么做。而在他那具有“诡辩”的才能之下，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朝着昝霄露齿一笑，黑灯瞎火的，也不知看没看清，还差点让嘴里的口香糖掉出来。
现在她没了一点睡意，觉得电影其实挺不错的，想起几年前，进预备班的第一个月，她在学校食堂搭伙，每到中午，底楼的长队贯穿整个楼面。新生是最兴奋的，一打铃直冲出教室去排队。凌侍被推推搡搡挤得气也来不及喘上，正当要伸手去接饭，夹头夹脑地被人从后面用饭碗“哐”的敲头上，顿时，傻了眼。后面冒出个声音：“Sorry,I’msorry.”她看不到，却辨得出声音，正是那位一边站起来一边指着人笑骂的生活委员，似乎又在对谁说笑话了。她开始知道什么是“恨”的意味。
凌侍把脸转向暗处，掩饰不住想笑的冲动。这些年来，她早就明白是他故意找茬，在每个上学、放学，一个人走在街上，被呼啸而过的单车勾起往事的时候。
影画变换着黑与白的交错，光洁的脸上沉淀下了一抹抹岁月的默然，故事的情节还在**高亢的轰烈，蔓延不到浑沌、滞慢的目光中去。
昝霄沉默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像现在这样的他，凌侍在记忆中也不多见。沉默的时候他会双臂环抱胸前，低垂了脸，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有种使人不寒而颤的意味。
可她知道，这时候的他，眼神坚定、有力……..伤人。
她下意识地瞥见到昝霄伸出在臂下的半截手，修长、干净、瘦削，被这么双大手牵着的女孩是不是会特别幸福的呢？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一阵荡漾…….
灯光一亮，电影散场。
刺眼的日光灯下，天马行空的想象终结。
那一刻，她真想要知道这手掌的温度，应该是会很温暖的，瞧石苑平日里不喜形于色的，寒假在超市的那一幕：昝霄握着她的手，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温柔感动，怕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在彼此还青春年少的光景里，能留给彼此之间最光彩鲜亮、朴实无华的印证了，怎不让人艳羡呢！
毕业班看完电影仍旧回学校参加补课班。路上，一众人等讨论不变的是分数、测验、名次…….
他还是他，和男生打闹在一处，调侃戏谑。忽然见到正垂头丧气的凌侍，心下一阵彷徨掠过，又一阵叹喟，想起电影院里的她焦躁、不安，皱着眉头愁事情，下巴固执地绷紧……想笑，却无从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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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10章：第十章”内容快照：
『第十章』
～半学期的时间飞快的溜跑着，翻开积灰不少的日记本，凌侍吓了一跳：停了一个多月了！天气逐渐转～，～生们再忙也～～闲聚在一起谈论今夏会～行的～装、搭配。凌侍在一旁听得头头是道，许雯则～沫横飞，不知是谁——“你们不知道吧，昝霄和石苑不好了！”许雯一怔，道：“胡说！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那～张萍的～生白了她一记，“有些事情好朋友不知道也很正常，——我靠石苑位子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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