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被冻醒,猛然睁开双眼,高山又这样明晃晃,出现在眼前。
海螺沟下雪了,小而细密,轻声扣击着窗玻璃。
感觉口渴,我裹着棉被,捧起杯子大口喝水,心中一片冰凉。
身旁的娇妍尚在熟睡中,因为寒冷而蜷缩。我想,在这里已将近一个月了,或许我们应该接着向前走。
走前的那个早晨,我们发现了一大片原始森林。
苍郁高大的树上,挂满丝绒一样厚实的苔藓,由石头铺成的小路从中间穿过。
总能听见水声,猜测茂林深处,有泉水流过。林中阴凉**,横躺的断木旁,常有成片菌菇,还能见到野生的蕨菜。这种菜煮熟后滑嫩爽口,原来海螺沟有的远不止小白菜。
了解需要缘分,即使身在其中,也未必能看透。
我们不断行走,停留。长期旅行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甚至气质。
许多事情从前认为是不可缺的,在自然面前,终于变得无所谓。沿途我们留下了可有可无的物品,此外所需的也越来越少。
到达折多山的那天,距离我们离开上海已将近半年,其间我不断被高山反应与晕车折磨。大巴上的空调,在上高海拔时开始失灵。
当地向导突然站起来,面色郑重地对车上的人说,可以说话,吃东西,唱歌,但千万不要睡着。
我只是望着窗外,看风吹过雪,如雾般蓬起。
冷气透过缝隙,像无数双小手碰撞我的肌肤,呼吸变得压抑而急促。渐渐的,车内的歌声开始模糊。疲惫袭来时,我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我看见自己站在古旧的寺庙前,正向里张望。
奇怪的庙宇,门不大但极深,有微弱的亮光透出。
跨过了一道齐腰的门槛,踏在方砖上。冰凉的风在廊间穿行,豆大的烛光下,所有佛像都面对墙壁,光线不停抖动,照亮他们的服饰,昏暗,诡异。
我仍在前行,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廊的那边。远处的白光应该是出口,已经走了很久,只有我一个人。
脚步声沉重,拖沓。我放慢步伐,突然意识到,这不可能是我的。
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我惶恐不安地往前奔,烛光被风带动,忽左忽右地跳动。
一下子被绊倒,我蹲下来摸索,成堆经卷不断从佛像背后倾出,砸在我的脸上,腿上,身上,铺天盖地,像要将我活埋。
我绝望了,想终于没能走到通道的尽头,却到了生命的尽头。
隐约中,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强打精神,我勉强睁开眼睛。
却看见了娇妍泪流满面。然后是导游与车上的人,全都围在我旁边。我不解地看着他们。
娇妍说,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我摇头说,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后来,我知道,那次真的差一点死掉。
晚上,我睡在木板搭的小**,娇妍用热毛巾为我敷脸。为了唤醒我,脸被导游打得又高又肿,火辣辣地疼痛。
我告诉她那个梦,娇妍沉吟了一下说,去庙里求支签吧,或许可以解开这个梦。
我不相信这个的,你知道。
她说,是。但为什么一定要相信呢?你需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我说,很早我就知道答案了,而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平气和去接受。
她耸耸肩说,只要摊开双手就可以了。
我苦笑说,有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这样也好。
娇妍说,我明白了。见她有些不悦,我接着说,那好,有机会就去吧,每个答案都渴望被印证,不是吗?
之前我和娇妍说到了我和江峰的相识,是因为晶婷。时间继续,彼此间仍然联系着。
记得应该是国庆节,江峰来电话,约我们晚上看灯。这时距认识,差不多一个月。
繁华的大街上,我和晶婷分站在他两边,奇怪的组合。
晶婷与他有说有笑,浑然没有注意,路人异样的目光。我亦觉得不自然,过马路时,我走到了晶婷的旁边。
黄昏时分,我们走过衡山路,在一家水晶灯具店前,我停下来。透过玻璃橱窗,观望里面的唯美。
我想,如果有一天,它们能够照亮红楼,摇红一定舍不得再走。
晶婷说,在想什么呢?我说,一些幻觉。晶婷说,别想啦,我们马上就要目睹了。我说,好啊。
他说,你看上去总是很忧郁,这是种独特的眼神。有机会为你画张素描好吗?
我说,算了吧,我还是省下十块钱买烟好了。我们一起笑起来。
天色渐晚,南京路夜晚的繁华是特别的,霓虹灯一直向前延伸,目所及处,一种光怪陆离的美。浮夸中带点炫耀和俗气,同时无比美好。
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我突然非常兴奋,又有些震撼。很快,我们加入进去,探着头看每晚都开的霓虹灯。
街两旁,每隔几步就有小贩在卖玩具。也有趁着节日打工的大学生,数人一群,边卖边玩。塑料充气榔头,半人高的酒瓶,背在身上的翅膀,会发光的手镯,光导纤维的手电,一按马上伸出长舌头的鸭子,装弹簧脚的兔子,目不暇接。
走累了,我们躲进旁边的冰激凌屋,坐在窗口,看外面潮水一样的人群。我一口接一口,吃甜腻的奶油,一直忍不住轻轻的笑。
江峰说,看不出,你也这么喜欢热闹。晶婷说,是呀,我也以为你只喜欢看展览。她调皮地朝我眨眨眼睛。
我说,其实都是一样的,开心就好。
晶婷笑嘻嘻地说,我也很喜欢热闹的感觉。记得小时候,我和父亲去城隍庙看灯会。那天是元宵,人也一样的多,我便坐在他的肩上,手中提着兔子灯,好像是透明红玻璃做成的,好好漂亮。那天我比每个人都高,这也是我记忆最深刻的节日。
她转过脸来看我,问,群青你小时候喜欢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吗?
避开她的目光,却无法避开她的问题,我从没对任何人提及我的父亲。因为他对我而言,也只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事实上,还是无法确认,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我父亲。笑容开始僵硬,说,我没父亲。
原来只有在人群中,和爱的人在一起,才能找到过节的感觉。
江峰若无其事地接过话题,避开中间敏感的部分。我想,他是一个圆滑的人,或者说是善解人意,可以小心忽略过好奇。
他说,有一年我在南京,也是元宵,去夫子庙逛庙会。中间整队的人在舞龙,带丑角面具的侏儒,手中拿着破的芭蕉扇子。锣鼓震天,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江峰将手做成环抱的姿势。后来呢?晶婷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人越来越多,我艰难地突出重围,接着往前走。前面有各地来的艺人在摆摊,剪纸,塑面人,竹根雕刻,扇画,手工制作宝莲灯。
有个小姑娘,捏的面人特别有意思。不是传统的,而是动漫中的角色,一个个活泼俏皮,栩栩如生。材料也特别,做的时候是软的,全干后像石头一样坚硬。
晶婷问,你买了吗?他说,买了一只拌大象的小新,好逼真的。
我说,噢,又是大象,又是小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江峰朝我眨眨眼睛说,有机会扮给你看好了。我点头。再看晶婷,已是满脸通红。
吃完冰激凌,我们出来走了一段。因为人太多,便斜穿到旁边的小马路,百步之隔,一下子冷清起来,灯火阑珊处,偶尔有人匆匆经过,走向步行街。
街拐角站着个中年男人,手里牵大把白色棉线,头顶上,心形氢气球如五彩祥云,聚拢成一大片。
晶婷说,快看,好好看呀。我说,喜欢吗?我买给你。她像小孩般愉快地点头。我一个人跑过去,买下了所有的气球。
要把握住向上的浮力,不是容易的事,我奋力握紧棉线,向晶婷与江峰小跑过去。
晶婷顿时尖叫起来,哇塞,这么多,你全买下啦?我说是,我买来送给你。
她的眼中是耀眼的光芒。我说,来,转过身。把它们系在你的双肩包上。
我托起晶婷的手,说你真美。晶婷伸开双臂,笑着不停旋转。
走了几步,江峰别过脸对我做了个鬼脸说,受不了你,我们不会一路走回去吧。
我说,有些东西是带不走的,就像有些快乐只属于节日。
他说,晶婷,你舍得将它们放掉吗?她一愣,随即马上摇头。
我很吃惊江峰时常能够读懂我的意思,果然是滴水不漏的男人。
我说,傻瓜,出租车是放不下那么些气球的,况且就算带回去,第二天也只会东倒西歪。我要送给你的,只是美好的记忆。走前我们就将它们放了吧。
晶婷撅起嘴,无奈点头,说一会儿我们找个特别的地方吧。
我们三人一行,回到了南京路,我和江峰一左一右,牵住晶婷的手,同时保护着她和她头上的气球。
我笑着说,怕一转眼,你便和气球一起飞走了。人群纷纷为我们让道,惊叹声此起彼伏,瞬间,我们成为了焦点。
晶婷说,在爱我和我爱的人中间,我感到很幸福,群青,谢谢你,你让我有种被宠坏的感觉。
我说,好啦,我的坏小孩。站在南京路步行街的标志前,我们准备放气球。
江峰说,你们等我一下。数分钟后,他和一个手持快照相机的男人一起跑过来。
我将线解开,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三人将手握在一起,然后喊到“一,二,三”。
几百只氢气球顷刻腾空而起,路人与我们一同欢呼。
那夜的天空美妙无比,天际有颗特别亮的星,与大片气球相互辉映。之后我们每人都保留着一张快照,在五彩的气球下,笑容璀璨,三只手**叠在一起。
我说,娇妍,这是我记忆里最单纯的美好,虽然已经遗失了。
相信我,我们三个之间,一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牢牢捆绑在一起。说到这里,我开始哽咽,再也无法说什么。
她只是淡淡说,你累了,停止吧。
我叹了口气,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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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
到达塔公草原的第二夜,我们很早起~。打着~电,批好借来的~大~,爬~草坡看日出。气~极低,皮~~~在空气里,~~~。昨夜~了场冰雹,草地~还有没化~的冰粒子。因为缺氧,一直以来,我和~妍的~~都是乌紫的,头发如~草般蓬开,颧骨被风吹出两块高原~。海拔四千米以~,便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但这里,恰恰居住着世界~最淳朴的人。在~的高~,他们用石头一块块垒起玛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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