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塔公草原的第二夜,我们很早起床。打着手电,批好借来的军用大衣,爬上草坡看日出。
气温极低,皮肤**在空气里,感觉疼痛。昨夜下了场冰雹,草地上还有没化掉的冰粒子。
因为缺氧,一直以来,我和娇妍的**都是乌紫的,头发如干草般蓬开,颧骨被风吹出两块高原红。
海拔四千米以上,便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但这里,恰恰居住着世界上最淳朴的人。
在山的高处,他们用石头一块块垒起玛尼堆,向心中的神灵敬献。
老人用一生的时间,不停转动手中的经轮。从他们的祖辈开始,就这样牵着牦牛,喝着马奶,随着水草迁徙,一路走去拉萨朝圣,生命只是一场无悲无喜的轮回。
我和娇妍就这样坐着,看东方渐渐透亮。
第一缕晨曦照在远方的雪山上,又落在了寺庙的金顶上。两只巨大的黑雕在云间盘旋,光如金雨,洒便天地。
我摊开手心,接住这片圣洁的光亮。一直以为很远,原来居然这样近。
抱住娇妍的瞬间,远方传来敲钟的声音。
娇妍,我想回去了,我们走吧。回来的地方。
她长舒了口气说,在陪你行走的一路上,我们都像在疗伤。记得那天你不辞而别,一个人翻越折多山,阴沉的天空,离地那么低。
去的路上,你一直不停呕吐,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却还是一个人上山了。
等你虚弱不堪地回来,我都快急疯了。气急败坏问原因时,你只是笑嘻嘻对我说,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稀薄。知道吗,你让我感觉到痛。
握住娇妍的手,我说,对不起,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决定去那座寺庙看一下,然后我们就回上海。
金顶寺是由近八十公斤纯金打造的,气势恢弘。独特的格局,造一个房间只为存放一只转经筒。
大殿前,我说我要抽支签,作为旅途结束的还愿。
娇妍说,我也很想求支签,问问过去与将来。在佛祖前,她双手合十,虔诚跪拜,默默祷告,然后伸出左手抽签。
我在一旁,没有下跪,但此刻,确实心静如水。
我们在架上取下各自的签票。看了一眼纸片,一十九,上平签。
将纸片递给中年和尚,他让我们稍等。娇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正想问她抽中什么,和尚叫我们进去,我示意她先进。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娇妍低着头,慢慢走出来,脸色发白。我问,怎么了?她不做声,几乎跌倒,我忙上前搀扶。
这时一个老和尚从里面出来,站在门口,双手合十,朝我微笑。我别过头,只当没看见,扶着娇妍往外走。
和尚对我说,施主请留步。看到娇妍为一支签而情绪沮丧,我心中本就有气,只是不理。
隐约中听见他说,施主你的卦数从一到九,此为大起落之卦相,遇事当随机应变,方可化解。
我一愣,苦笑着摇头离去。
我说,娇妍,你不必相信,更不必在意的。
她凄然摇头说,没有用的,我以为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只是自欺欺人,过去的无从篡改,无法重来,所以过去的永远过不去。
我说,不是的,只要你自己能过得去,那什么也无所谓了。
娇妍说,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是被命运愚弄的傻瓜。你以为你释然了,真的吗?你以为若无其事的回到以前,真的可能吗?你不会,我也不会。
我颤声说,够了,不要再说了。
娇妍蹲倒在地,喃喃自语,是呀,是够了,为什么呢?凡事都有因果报应,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会有报应的。
她抬起头看我,泪流满面。我一把将她抱住。
她缓缓说,有很多话我一直想告诉你。
我猛然起身,尖声说,我不要听,马上我们就离开,也不要回上海了,再也不要。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没有回忆的地方,一切都重新开始,好不好?
看见娇妍神色憔悴,我心中一酸,柔声说,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写到这里已经有很多的字了。看着这些字,终于我不用再怀疑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娇妍的容貌开始在我的记忆里模糊褪色,就像摇红,还有别的很多人。
心一直是痛的,抑郁像一种病,如影随形,在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某天清晨,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对自己说,群青,该回去了,虽然在那里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但这里也没有,不是吗?其实要说服自己真的不难,因为时间和经历都为你说话了。
于是我搭上最先的飞机回来了,在城市的边缘租下了房子。这里很偏僻,多住着外乡人。不整的地面,空旷的马路,车辆疾驶时会扬起漫天的尘土,还有路边疯长后枯死的野草,里面埋葬着各式各样的垃圾,当新的垃圾再次被堆积上去,色彩又丰富了起来。
住在这里的日子我很少出门,只是在旁边的小杂货店买些泡面,干点还有水。还是蒸馏水,这是唯一没有变的习惯。不是矿泉水,不是纯净水,而是蒸馏水。我常会对着瓶子在午后的阳光下发呆,然后安详的微笑。或许这一刻,我的心是真的老了。
有了电脑在身边,可以放一些很安静,像水一样的音乐。然后敲打键盘,听雨点打在窗上一样的声音。考虑了很久还是上了网,因为想看看邮箱。知道邮箱里除了垃圾邮件一定是空的。在习惯性的收之前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是我会很认真的阅读每一封邮件,因为感觉是从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传递过来的信息,尽管只是偶然,是群发的结果,我依然心存感激。
会固定上很少的几个网站,看别人的帖子,自己不发,也不留言。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安装了ICQ,这是在国内很少有人用的聊天软件,我注册了,用我的英文名。
用英语和千里之外的人聊天,让自己好沾上点人间的烟火。常常开着几个窗口漫无目的的聊着,而下次上来时必然重新选几个人,再下次也是。至于之前的人便不再过问,久了也自然断了。每次打开时就可以看到好多朵绿色小花同时开放,终于没有一朵会为我雀跃,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但当时我们是什么都聊的,聊天气,时差,美食,宗教,植物,惟独不提爱情。爱情终究是被禁忌的,面包不是。在说到松露鱼子酱时,我看到饭盒里吃剩下的喳酱面,莫名的大笑起来,无法控制和停止。
冬天的阳光还是很好,就像多年之前。但还是一直怕冷,非常非常怕。可是房间是冰冷的,没有空调,阳光照在水泥墙壁和小木**也变得稀薄。这时我便蜷缩在一角,用棉被牢牢裹住自己。
之前长时间在外乡漂泊让我营养不良,面如菜色,精神萎靡,较之从前的美好已经看不出了。之前染过的头发也在新发不停生长之后脱节,无精打采的纠结在一起,我很清楚现在的样子已经和村妇没分别了。
但是我还是可以感受到,死亡的诱惑一直离得很近,有好几次在旅途中有这样的念头,但我还是挣扎着走出来。活着确实是需要理由的,因为太过不易,而答案是什么呢?有次我拿这个问题问杂货店的大妈,本是不期待答案的,因为这个问题太过深奥和沉重了,而她却很容易的回答了出来,活着就是理由,还有什么好计较的!我不由迷惑了。
但心里是清楚的,自己变了。时间和经历改变的远不止我的容貌,还有气质。已经舍弃了天性中的骄傲,变得更淡定了。习惯于卑微隐身的生活。对人和事则越发的不关心了,就像网络里没有身份的人,都是路人甲乙,我很喜欢这样的称谓,路人甲,随风而至也随风而逝,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却常不自觉的沉迷于一些细节,比如花的开合,墙角的石子,狗尾草弯曲的弧度。
终于有一天,我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从抽屉中拿出剪刀,对着镜子,将长发齐颈剪平,所剩下的便是一头黑发了。这是降生时最初的颜色,如今终究是回来了。寒冷之余,有如新生。
写了这些,就是现在的我。但当我落笔时,就知道了以后的自己又将重新来过,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呢?精彩吗?因为当我写完后,回忆也就整理完了,可以轻松的走下一段的路了。虽然我比谁都清楚,这真的是不容易,那些伤口真的是愈合了吗?我顺着自己的短发抚mo下来,指尖下的不再是修长的颈,而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围巾。一圈又一圈缠绕在我的脖子上,抵御着失去长发的冰凉。突然发现,这像极了树的年轮,每圈都承载了那些年那些事,好的,不好的。然后是下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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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
记得有首很动听的歌,遗失的美好,既然是美好的,却依然遗失了,但感动还在,记忆也在。从庙里出来之后,我和~妍并没有回去,而是~贵州,在走过了贵州其它几条路线后,去了传说中最古老和神秘的黔东南。这是未被尘世影响的极少数地方,至今依然保存着原始的状态。~住着传说中夜郎国的子民,只用自己的语言,所以不会说也听不懂汉语,同时一直沿~着自己的传统,刀耕火种,日出而~,日落而歇,他们是有着野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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