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到县城，回到我亲爱的家里，我的心才渐渐缓和下来。
在之后的几个或者是几十日子里，我竟然快将我的家乡——阡西乡忘却了。我忘记得是那么快，又是那么彻底，连我自己都倍感惊异。幼年时的生活拌着生活里的种种不顺畅全部蒸发了，所有的记忆就像一场梦，一场飘渺的梦。而今，这梦就化做了烟雾，随风腾起，飘向未知的远方……
但我没有忘记奶奶的棺材，以及那个盛放着我奶奶棺材的破庙。我的奶奶没有入土，真是可怜。家乡人讲究入土为安，可我奶奶就没有安，一直没有。想到这的时候，我的内心就有些微微的不安，我感觉我的奶奶很悲惨，真的很悲惨。那个阴森**的破庙，蜘蛛网密布在庙顶的角落里，在空气中悠悠晃荡。还有老鼠、蟑螂和臭虫。它们很狠，长者大口啃着我奶奶的棺材，发出喳喳的响声。我的奶奶确凿是安不了了，这样的环境让她怎么能安呢？我越想越不爽，心里竟生出了个疙瘩，掂得我的后背阵阵的疼。
我亲妈跑了，不管我奶奶。我亲爹被逮了，想管也管不上。我现在的妈和爹为什么不去管我奶我也说不上，或许是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太淡了吧。
于是，我就在不停地想着我奶奶的同时将家乡完全抛到脑后了。我开始成了个完整的城里娃，开始正规地习惯县城里的生活了。
以后的日子，我对我妈说我再也不回村子里了。我妈问我为什么，我说：想通了。
然后就放寒假了。
寒假一个月长，我都是在我的新家里度过的。我刚放假的时候爹妈还在按照平常的时间上班，白天我就一个人呆在家里。
寒假还是很有意思的，我美美地看了一个寒假的电视机，比我之前的7年时间看的还多。我兴致勃勃地看完了所有了《葫芦七兄弟》，跟着电视里的葫芦娃一起大骂蛇精；也看完了所有的《舒克和贝塔》，甚至有了自己也想做只老鼠的微妙想法。
后来就听妈说快过年了，然后爹妈就大包小包地往家买东西，小小的客厅架子上堆了满满的好吃的。我们家的年过的很好，妈把饺子做得热气腾腾的，丝毫没有了冬天的痕迹。爹在大年初一用自行车带着我和妈在县城的街道上溜了一大圈，他把车子蹬得贼快，吓得娘“哇哇”地大喊，我却高兴地手舞足蹈。
这是我这一生中过得最好的年，什么样的场面和过法我都经历了。我高兴地喊“爹”、“妈”喊个不停，爹妈脸上就满是满足的神情。
大年初二那天，爹妈带着我回了爹了老家，也就是我亲妈的老家。本来我是不想去的，妈也不赞成我去。她说：让娃看见他娘弄不准会出啥乱子！
我爹说：能出个啥乱子，他们还能把我们好好的家给拆散了。这次回去正巧让家乡人都看看，毛毛就是我们家的娃子了！
然后，爹终是把我带了回去。
我亲娘却不在家的。我婆说我亲娘出去了，进了大城市说去赚钱了，她在家待不住。
我爹对我婆说：那一女的整天乱跑啥？你都不拦住？
我婆说：我这老婆子哪里能拦得住哩？还不是人家说啥就是啥了噻！
是啊，我那婆怎么可能挡住我那**的亲妈呢？看我婆，年纪的印痕全在脸上表**来了，横着的皱纹和斜着的皱纹在眼角交错，像一百条水沟合在了一起。花白的头发掉了很多，稀疏的很。腰板也弯得厉害，像只弓。我已经整整一年没见过我婆了，上次见我婆是在去年过年时，只是上次是我的那一对爹妈带我来的。
我妈在一边拽着我爹的袖口小声说：他妈没在这样最好，免得真的生出什么乱子哩！
我爹就生气了，大声地咆哮出一句：她在又怎么了，好好的娃不好好养着，还不让我们把娃子领好了？
婆的耳朵很背，我妈的小声音她没听到，但我爹扯着大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她一定是可以听到的。她一听到就猛然抬了头，努力地睁大着她已经开始萎缩的双眼对着我爹，说：就是，就是的，我就没生过毛毛她妈这女子！你们养着我娃倒好，免得毛毛受不顺！反正到头来毛毛还是我孙子，谁也抢不去！
我婆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在我看来，婆的生命都脆弱了，所有的坚强和耐力都不能再属于她了。而她，在这个时候竟能说出这么有力气的话来，着实让我大吃一惊，我猜想我爹妈一定也和我一样大吃一惊了。
婆的字咬得很清晰，并且字字有力。我爹听了忙说：妈啊，你快坐着休息吧，发这么大的火弄啥吗，不值得哩！
婆就在爹的搀扶下坐在了桌子边的椅子上。我这才发觉婆喘起了粗气，一股一股的，似乎是很累的样子。
那天，我们在婆家吃了饭，算是团聚了一次。那是我爹妈和我婆一起做的饭，整整一桌菜。家里的人很少了，我爷早都去世，婆现在就只剩下我亲妈和我爹两个娃子了。但饭吃的还是很愉快的，爹一直和婆讲话，什么都讲，大的和小的，很大的和很小的。婆听着越发高兴了，拉着爹的手不放开。一双布满了皱纹的手像干柴一样攥着一双红润的强手，很不和谐，却又最为和谐。
天还是很冷，万物都僵硬着，一动不动。并不见太阳的影子，也不见云彩的舞蹈。灰色的天很低，似乎一伸手便可触摸到。暗淡的九宗山在雾气里若阴若现，像海市蜃楼。婆在露天的院子里，有点渺小，却具有着一股难得发坚强之气。
就在这一天，我才感觉自己算是真正见识了我的婆。
和爹妈回到家的时候是那天傍晚。冬天就是这样，白天比兔子尾巴还短，我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实了。到家就只感觉累，家里温和的热气越发让我昏昏沉沉了。我于是就睡了，睡得很香。我知足了，因为幸福包裹着我。
寒假其实很快的，年一过就快开学了。我在城里的小学上了半个学期，却补上了所有一学期的课。我的成绩不算特别好，但还是能跟的上的。我的女班主任却说我是天才，这么小的年纪却有这极其强悍的自学能力，两个月就把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课程全部理解透彻了。我就暗自地高兴，回家还同妈讲了班主任的表扬。妈听了也也和我一起兴奋，她说我这娃子有出息，多亏没在乡下那破家损着。
很快地，一年级的下学期就开始了，我又一次回到了西关小学，见到了一个月没见的难看的班主任，和郭佳以及一个班的小娃娃们。
顺畅的生活又开启了脚步，我又回到了年前的状态。我的幸福的日子继续演绎，一切照旧。我太适应现在的生活了，学校和家，班主任、郭佳和爹妈。我真的希望我的生活就一直这样保持着，永远这样下去，不要变，不要革。但，事与愿违，我的生命里似乎注定着我的坎坷。就在这一学期的中间，我犯了事。
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有一次回家，我一个人走在学校西边的窄路上。路很窄，也没有铺柏油，只是硬邦邦的土疙瘩。郭佳没和我一起走，他要在学校抄作业题，我的动作快，早早地就弄完了这事。就在我拐弯的时候，我被拦住了，是四年级的三个男娃子。我说：咋？他们几个都不言传，只顾着把我往旁边的墙角里拽。我又问：你们弄啥？其中的一个娃子这才开了口。
他说：你碎怂有钱么？
我说：没。怎么啦？
他说：想借点钱买烟！
我说：这么小就抽烟？不怕老师打你啊！
他火了：废那多碎话想咋？快借点！
我说：我没！
他旁边的另一个男娃子就说：那让我们搜！
说着，就动了手。
我身上是有八毛钱的，是我妈硬装在我身上要我买零食吃的。结果全被他们搜出来了。他们拿了钱就放了我，再不照视我了，只顾自己扭了头就走。我这才知道，钱被他们抢走了。
我的脑子乱乱的，什么都想，什么都想不出来。我望见他们嘻嘻哈哈的身影，心里酸的很。我踱回了家，什么心情也没有了。我并没给我爹妈说，我不想惹他们的事。晚饭我妈做了炒鸡蛋，我只吃了三口。妈看出了我的异常，问我怎么了，我说老天爷要整我哩！
妈就急了，狠劲地问怎么了。我没了办法，说：好着呢，就是困了！
妈这才放了心，说：那快进屋睡去！
我就回了屋，早早地熄灭了灯，在黑暗里睁着眼，度过了一晚。
后来我才听郭佳说，在西关小学里，有一群娃子，专门弄坏事，欺负学生，我们都叫他们“瞎娃”。那些瞎娃，不好好念书，考试只比看谁考得低，成天几个人聚集在一起，专门找事生非。勒索其他同学的钱，学名叫“诈钱”，他们为了满足自己去录象厅的钱，就诈钱诈个没完。而且相互之间也是有等级的，每个人头上还有高自己一级的老大，他们惹事，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找我们老大去！
我的八毛钱，就是被他们这群瞎娃中的三个给抢去了。
郭佳对我说：我们这些好娃呀，都惹不起他们的！
我却生了气。瞎娃们，就像豺狼吗？我们为什么就只能受着他们的欺侮呢？哎，这城里，原来并不是我想象的那般美好，原来城里和乡下一样有这样那样的瞎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
郭佳还给我讲了一个关于瞎娃的故事。
瞎娃的最大的头，叫茄子，已经二十岁了吧。他不上学，就住在西边小河的山丘里。那山丘群很阴森，什么植物都长不活的。山丘壁上有窑洞，好像是很久以前打仗的时候军队的人挖的。空旷的山丘群阴沉的很，你只要站在那山口上喊一声：茄子，茄子立马就会出现在你眼前。那是很可怕的事情，茄子见到你，会一直把你打到死的。山丘窑洞里就装着好几个被他打死的人，那可都是冤魂啊！
我一听，竟真的有点害怕了，似乎我自己此刻正站在那矮矮的山尖，在黑色的云下面，远远地望见了茄子的身影。罩子，罩子的影子也突然冲进了我的印象，和着茄子的模糊身影，一起朝我奔来。恍惚间，他们——茄子和罩子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一脸的邪恶，一脸的狰狞。
我怕的很！
但郭佳说他从来没见过茄子，茄子就如同一个神化的人物，经常被瞎娃们挂在口上，但又似乎仅仅是挂在口上。然而，我却不这样认为，我好像和茄子似曾相识似的，就像我与罩子相识过一样。
我想到了我的八毛钱，瞎娃抢我的那八毛钱，突然，我心里的愤恨增加了，一时间像黄河水一样开始了奔腾。水浪大大咧咧，直击打得两岸的巨石哗哗作响。
我憋红了脸对坐在我旁边的郭佳说：我得去教训诈我钱的那碎怂了！
郭佳被我吓了，说：啊？这怎么教训啊？他们是瞎娃哩！
我说：我也能做瞎娃！
郭佳说：胡说啥哩！做瞎娃干什么？
我说：教训人！
郭佳说：老师要打你的！
我笑，说：那些瞎娃不都好好的么！
郭佳没了话，停顿了一下，说：那你怎么能成瞎娃噻？
我说：这你就别管了！
郭佳再说不出话了，半晌才挤出句个字：做，做瞎娃不好！
我说：呵呵，郭呀，我知道！
郭佳彻底没生气了。
我回了家，爹妈加班，都不在。我就一个人回了屋子，静静地靠在桌子沿上瞎想。我真的要去做个瞎娃了。茄子，茄子的影子一忽间更为清亮和清晰，似乎就站在我的眼前。我抬了头，却不见他，只有慢慢漆黑的夜开始像幔子一样遮拦了下来。
我，我，我要做个好好的瞎娃，做瞎娃里的老大，把那些小毛娃子美美地收整一顿。
我想着想着，就越来越困了。爹妈还没回来，家里很安静。我就上了床睡下了。梦里，我呓语。我的思绪，像飞鸟一般翱翔，它冲开天际，让天裂缝，很大的缝。
妈妈在凌晨时候回了家，摸黑进了我的屋子，为我扯了扯被子角，给我把肚子盖严。只可惜，在做着雄壮美梦的我，却丝毫没感觉出来。
一觉醒来，太阳出来了，温温暖暖的。
妈说：冬天过去了。
我说：好！
说着，我套上了衣服。穿衣和昨天一样，只是将厚笨的棉袄换成了妈织给我的轻快的毛衣。
初春于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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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郭佳说过，～瞎娃是～遭报应的。结果，真的应验了。方圆突然没来了学校。起先我还以为方圆又逃了学，去外面～大事情了，可一连一个星期，方圆都没～面。我～来～～不对劲了，我的心告诉我肯定出什么事了。是真的，真的出事了！方圆被公安局的～走了。听说他两～被～～着制～的人～～地～在后背～，被拉着就走。方圆边走着边～～，想～～又～～不了。方圆的个头跟公安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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