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娣妈是大队里头最讲究打扮,最讲究卫生,最爱整洁的人。也就是说,她从小对天娣看管得比较严格,不许天娣的手脚或者衣服沾有脏东西,尤其是不准晒黑,否则就要破口大骂。不过,天娣渐渐长大了,这种“看管法”也就慢慢失去了作用。
自从天娣高中毕业后,因为家庭经济环境比较好,一直待在家里,却觉得寂寞难耐。她想跟随生产队下田干活,她母亲不同意,认为晒黑了幼嫩的皮肤。可是,她不喜欢困在家里。
从开始偷偷摸摸,直到公开,天娣每天都要去有水家找点事做,觉得这样容易打发一天的时间。天娣妈原先持反对态度,后来思想也改变了。她觉得,既然是女儿的最终选择,当妈的去操纵女儿的自由干什么?女儿有女儿的思维方式。何况女儿已是长得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毕竟是个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的年青人。再且,有水勤劳,人品好,心地善良,忠爱女儿。
打这以后,天娣就像一只鸟儿欢天喜地往返于两地。
其实不用说,大家都晓得儿女情长。
总之,爱情又像神,又似箭。天娣一日不见有水,心里就像不见阳光感到不那么舒服。
有一天,有水为生产队的柑桔树浇水。天娣来到柑桔地见到他累得汗流浃背,心痛地走过去抢着来干。有水故意开玩笑,说:“你是个宝贝,何须干这辛苦工,万一让你妈知道了我怎么向你妈交差。”
天娣捶了一下他,随即用“烟斗壳”(一种农用工具的俗称)盛满了一壳水,对准他,“你敢笑我?”
有水即时举起双手惊叫起来,“不敢,不敢。”
天娣笑道:“谁叫你口**过茶。”
有水变得认真起来,“天娣,其实,我是怕你以后跟了我要受苦受累。”
“嗨,我本来就是农民出身嘛,你以为我是个娇娇女啊?”
“是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有水问。
“桔乡村谁不知道你是个柑桔迷,一日不到柑桔地就好像只病猫。”天娣用手指轻轻地捅了一下他的鼻子说。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钟爱柑桔。”有水说。
“笨蛋,你体内有一种遗存基因嘛。”
有水微笑着说:“也可以这样说。我从小受到家庭的氛围,对柑桔有不解之缘。”
天娣瞥了他一眼,“从你第一次骂我偷吃桔子,我就猜出你想做个响当当的柑农了。”
“是呀,那个时候,我很天真,也很快乐,无忧无虑,不知穷日子的滋味是怎样。”有水仰着一片蓝天白云,说:“不过,现在我感觉到了,我妈有病也没钱去医治。”他突然抓住天娣的手,说:“天娣,每当我想起你以后要跟着我捱苦,我就……”
“你没听说过人定胜天吗?”天娣睁开一双迷人的眼睛,说:“我不想过穷日子。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开辟一个庞大的绿色柑桔园,要用桔子垒起我们的安乐窝。”
有水的眼眉蓦然竖起,说:“哗,你的远大理想比我想象的还要远大。”
天娣提起“烟斗壳”,说:“所以,你担心什么?如果我嫌弃你,我何必自讨苦吃呢?”说完,她把水浇向树冠。
清澈透明的山坑水在空中像天女散花似的洒向树冠,墨绿色的叶面上即时留下了一颗颗晶莹的水珠,看上去犹如冰清玉洁的珍珠。她站在柑桔树的旁边,刚好是一幅“美貌与勤劳”的写照。
这个“美貌与勤劳”的美誉并非有水夸耀,而是桔乡村人所赠。自从她与有水有了爱情之后,她常常为桔乡村义务劳动,为桔乡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水目睹着天娣的勤劳,简直被她那种敬业精神所感动。他坐在旱地上欣赏着天娣美丽的身材。一米六五的高度,楚楚动人。纤细的腰如柳絮。柳眉下栖着一双凤眼。如花的脸容,轻盈舒展。他心想,这位美丽的姑娘不日就要成为桔乡村的第一个“美貌与勤劳”的媳妇了,不由**了灿烂的笑容。天边那艳红的太阳倏然透进了他的心窝,是一片暖融融的感觉。
到了日薄西山,天娣回到家。
“你又去了有水家?”说话者是天娣妈,她姓潘,大队的人叫她潘姨。
天娣打了个唐突。以前潘姨第一句话是问:“又去了桔乡村?”现在她却改变了口语,使得天娣摸不准她的意思,只好点了点头。
“你看你晒到好像个黑锅。”潘姨有点心疼。
“黑黝黝才显出农民的英雄本色嘛。”天娣笑着说。
“现在的年青人学了点知识回家总是理由多多。”潘姨说话时只顾打扫卫生。
天娣见妈脸没向着自己也就没有言语。
这时,一阵风儿不知从那儿掠过,门口空地上那棵梧桐树撒落了一片片黄叶。于是,潘姨拿起扫把一边走出去,一边自言自语:唉,她爸答应在县城找份工作给她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天娣知道妈在喃喃自语,但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抢过妈的扫把争着扫地。她从来不喜欢在家里做家务,这是她破天荒的第一次。不过,并不是说她是个懒惰的姑娘。反正她很不习惯。反正潘姨认为做得来也就没去计较。
现在,天娣觉得自己就快要出嫁了,不帮妈做点家务有点过意不去。
潘姨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视线对准天娣,内心却像大海的波浪不停地荡漾。她担心没做惯家务的天娣日后嫁给有水吃不消,她又在忧虑天娣嫁过去后,难以支撑贫困的家庭。最理想的是,让天娣到县城打工。只有这样,他们的生活会好过一些。她想好了,只要她爸一回到家就要过问这件事。
天娣爸昨天很晚才从县城赶回家,却早早地起了床。他端坐在椅子上,将右腿架在左腿上,悠闲地抽着烟。古老的红木茶机上,泡上了一壶功夫茶。他一边品茶,一边在看报纸。只有五十挂零的年纪,鼻梁上架上了一副老花眼镜,近乎显得过于老态。看他今日的神态,品茶,看报纸似乎不是他今日的主项。因为他心神不定,不时把目光飘到天娣的房门口。
天娣终于起床了。她是哼着歌从房间慢腾腾地出来的。也许她爸等到不耐烦了,板起严肃的脸,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唱革命歌曲要严肃,要带着感情嘛。”
她爸平时不喜欢言语,也从来未对天娣有过什么过激的语言。可是今天有点意外了。从见到她爸那一刻起,天娣的第一灵感就察觉到天气有点反常。因为今天不是星期日。他破天荒地跑回家来,而且脸上的神经又如此紧张,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他近来搞运动搞到心肝火燥吧。但天
娣在爸面前从来是言语不多,因为她爸的脸孔富于严肃,说起话来总是铿锵有力,是那种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的性格。也就是说,父女根本无法沟通。
天娣望了爸一眼,不置理会,只是道了声“爸,早晨”,然后欲开门出去。
“你要去那里?”她爸早就盯住天娣。
天娣心中一抖,“我……。”她偷看了爸一眼,见他目光威严,随即垂下眼睑。
“听说你同有水谈情说爱,有这回事吗?”
“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同有水的关系……。”
“谈恋爱就要正经,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嘛?”
天娣感到愕然。
“你们偷偷摸摸的成何体统?”她爸声色俱厉。
“我同有水纯粹是正常的恋爱关系。”
这时,潘姨从厨房走出来,说:“老古,别怪女儿。你平时小回家,我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老古面对妻子瞪起眼,“你知不知道,运动当头,你女儿还明目张胆谈情说爱。”
天娣拍着胸口说:“什么叫明目张胆?我又没有反党反社会。”
“老古,你别听人乱说。你女儿就快要出嫁了。”
“什么,女儿真的要嫁给他?”老古惊愕道。
“我见你对女儿从来都是百依百顺,而且你以前亲口对我说过女儿的婚姻由我做主。”
“不,我不同意,女儿不能嫁他!”老古拿起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是老古人生第一次,几乎把母女吓坏了。潘姨见老古如此怒气冲天,走到女儿面前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推着女儿出了门。
原本天娣是去有水家的,但走了一二百米后,停住了。她心里放心不下,觉得这样离开有点欠妥。
自从运动来了以后,天娣父母常常为一点小事吵起架来。她爸是在职的党员干部,政治色彩浓厚,爱给人上纲上线。而潘姨凭着生得人高马大,总是在老古面前寸步不让,从来不会吃亏。可是,这次事关重大,老古不会放下架子,肯定要为面子而战。
天娣现在是个大姑娘了,作为待嫁的闺女当然不想父母吵架,更不希望父母因吵架使得家无宁日,破坏了夫妻感情。思量过后,她又转身走了回去。就在转身的一瞬间,顾宗仁骑着自行车在天娣跟前急停下来。他的车头挂着两瓶包装精美的酒,车尾架上是一大堆礼品。
“顾同志,上那喝喜酒呀?”天娣问。
顾宗仁见了天娣几乎是神魂颠倒,嘻着笑脸说:“走,上你家去。”
天娣惊讶道:“你弄错了吧?我家的寒舍怎适合你这种人进?”
“你真会开玩笑,走吧。”
“要去你自己去。”天娣刚才听爸的口气断定是顾宗仁从中搞鬼,心里还压抑着愤懑。
顾宗仁见天娣态度生硬,唯有陪着笑脸说:“好,好,我自己进去。”
天娣还在原地徘徊,思索着什么。
不一会儿,老古送顾宗仁出门口。顾宗仁临上自行车前,回过头说:“古局长,就这样定。”
天娣望着顾宗仁离去,心想,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她刚踏入家门口,听到屋内父母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唇枪舌剑。
“我就是不同意女儿嫁给有水!”老古说。
“老古,你什么时候学着在我面前发脾气了?”潘姨睁大眼睛说。
“嗨,因女儿的事,搞到我很烦呀。”老古坐回椅子上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两天上级领导找我谈话,说顾宗仁看上了我们的女儿。刚才顾宗仁上门就是这个意思。”
潘姨惊愕道,“那怎么可能。一来礼金都谈妥了,二来女儿很喜欢有水。她是不会同意的。”
“上级领导说了,这是交给我的政治任务。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务,那么我就要停职检查。你也不得在大队做。”
潘姨突然惊愕起来,但稍为冷静了一下,挺起胸说:“他有权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吗?动不动就用政治来压人,如此嚣张,我就是不服!”
“你……”
“怕什么,我最多返回村挽起裤脚下田。”潘姨发出了女高音的声音,说话时连脸上厚厚的肥肉也在颤动。
老古用力拍了一下茶机,立起身,怒目而视,“哼,我严正声明,你这是不服从组织,是全心搞对抗!”老古踱了几步停下来,说:“反正,我不能没有了这个铁饭碗。大不了我们离婚!”老古双手交叉在背后,继续踱来踱去,又停了下来,说:“还有,领导说了,如果我们答应这门婚事,女儿的工作可以立即安排。”
潘姨听到能解决女儿的工作,**不由**下来,“既然如此,我没话可说。怎么也要为女儿的生活着想”说完,潘姨跑回房间哭了起来。
一直站在门口的天娣,听到妈妈同意把自己嫁给顾宗仁,不由软绵绵地倚靠在门框边上,目光显得呆滞。此时,天娣的内心非常凌乱。她在苦恼。她在彷徨。她在哭泣。她深深地知道,自己一向在妈妈面前是个孝顺的宝贝女,那有能量去拒绝她的决定呢?
那么,有水呢?有水怎么办?天娣倏然仰天呐喊:天啊,难道我的人生要接受风雨的暴打?命运,你为什么在捉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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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桔乡情牵》》第5章』
第五章天娣这几天没来有~家,正是有~忙于为生产队的柑桔树施肥的时候。如果不是刘~提醒有~去看看天娣,他真的会把整个心放在管理柑桔树~,而忽视了天娣近几天不~面的不寻常举动。有~很早起了~,打算今早同刘有财请假去天娣家。谁知生产队广播通知全~社员9点钟集中祠堂开大会。他不敢缺席,唯有~迟到开完会才去。尽管~心突然焦急起来。他看了看墙~的~旧吊钟,见还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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