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风有些凉。

今年好象又要冷些。我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细细端详镜子里的容颜。指尖在肌肤上缓缓滑过，微冷的触觉。这里很暗，早早的就要点蜡烛。现在，镜旁烛台的蜡烛也只剩下一点。心里有些空，有些乱，隐隐的，还有些期待。痴痴的盯着镜子，渐渐的觉得有些麻。动一动，转头看看窗外——灰色的墙。

这儿，是冷宫，整个皇宫最阴冷偏僻的角落。看不见太阳和月亮。白天和黑夜的交替不甚明显，有时只能依靠我的想象。我在这儿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今年，是第三年。

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是宫里的宦官。我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他们平时很少来。今天，特殊。

“王姑娘，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变调的声音响起，有些刺耳，“请姑娘沐浴、更衣。”

我懒得回头，自镜前站起，点点头，背后的头发围到颈脖前来，痒痒的温暖。转过身，看见了门口的许多双闪烁着好奇和迷惑的眼睛。我就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中，缓缓走过。她们，永远不会知道，我这样的女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要说他们，甚至，我有些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在浴池的氤氲雾气中，我仿佛又回到了秭归，看见了清清亮亮的月亮，闻到了香溪送来的混合着草香和花香的特殊气味，还有山林间凄清的猿啼......

“姑娘，时间不多了。”耳畔传来了宦官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唤回。

摇摇头，从浴池中站起。还是不太习惯呵，在他们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维持着一贯的平静，任凭他们替我穿衣，替我盘髻。他们眼里有惊奇，有羡慕，有疑惑，有...谄媚。我在心里暗暗冷笑。入宫几年，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知道他们的心思，不想说。况且，他们预见的，确是事实。

月亮已经上来了，今天是月半，月又该圆了。我应该好好的看看今晚的月亮，明天的月，肯定不一样了。

该上妆了。

“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我说。

我又对着镜子了。未施脂粉的脸在铜镜里有些变形。被铜镜映着，泛起了黄色温暖的色泽。从小到大，我从未上过妆。今天，特殊。

然而，拿着眉笔的手还是抖着，堪堪触到眉尖，又提起来。我不愿。

珠儿一直在旁边站着，默不出声。她就喜欢这样看着我，好半天后，傻傻的，小声地说：“姐姐真好看。”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美貌，然而这样的话语还是让我禁不住笑出声：“傻孩子。”语气里的宠溺，明明白白。

“姐姐，你不上妆好看。”她轻轻地说。

“是么？”我淡淡地笑，“好吧，就依你。”不知为何，她的话，让我放下了手中的笔。

“姐姐...”语气里似乎满是不舍。

这个孩子，难道也预感到了什么？我看看她，再看一眼镜子。下定决心。随着我的起身，衣服长长的下摆划出了一条美丽的痕迹。

我清楚地知道，我要迈进的那座宫殿，参加的那个宴会，将彻底的改变我的命运。

这是我的决定，我不后悔。

在冷宫的大门前，虽然声音很小，我还是听清了身后珠儿的最后一句话：“姐姐，我知道，你自己就不愿上妆。我不过，帮你做决定。”

我到底还是错了。皇宫，容不下孩子。

站在冷宫门外，我知道，我不会回去了。

其实这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有些依眷。

今天的月亮很亮，很冷。一缕一缕的寒，沁到心里。月色很清，没有一丝杂色，甚至没有明暗的交接，只剩下如水的透明，更增寒意。就那么悬着，挂在平平展展，没有一丝褶皱的天幕中，仿佛是被硬生生嵌进去的。突兀的使人害怕。

我，却是不怕的。

他们来接我到掖庭。掖庭。

离未央宫近了，空气中飘浮的味道就变得复杂起来。食物、炉鼎、脂粉...各种各样的香味混合着，搅拌着，形成了一种非常奇异的气味，甜媚，撩人。渐渐的浓郁起来了，开始褪去了开始的美好，变得糜烂，令人窒息。

宫女们的舞蹈开始了。

刺耳的声音响起：“姑娘，时辰到了，宣你们上殿了。”转头，看见一张满是横肉和谄笑的脸。作呕的感觉涌上来，我不想说话，默默地走到宫人队伍的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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