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女人
我姓紫,学名叫紫宫,乳名叫仲杨。唉,两名字都不咋样。
无论是我的蔫白菜似的童年,还是黯淡的所谓青春时光,抑或是目前正在苦苦挣扎的中年时期,除了我妻子之外,似乎没有被女人喜欢过。但这不妨碍我一个接一个地喜欢女人___我就好这一口!
在我五岁时,曾以为人在春天长一岁冬天长一岁,如此算来,我不用几年便可以讨老婆了,心里就窃喜。
根据我昨夜应用解剖和考古相结合的世界领先技术对自己大脑沟回的研究发现,我的喜欢女人的初级阶段应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读完小的时候。
我读书的完小叫做枫联完小,周边有竹花桥、高弯、大石牛等七个村庄。学校就建在大石牛。校址是一个被梯田包围着的山坡,学校周围栽着茶树,还有许多古松,有风的日子,便松涛不息,松香淡淡。学校是一栋砖木结构的二层楼,装有栏杆。我们站栏杆上放眼四望,能看到隐藏在山岙里的村庄的袅袅炊烟,能听到梦幻般的鸡鸣犬吠。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的身体没见长,却是那好色之心如春天原野上的野草疯长——我喜欢上了一个名叫仁坤的女同学。
仁坤是高弯的。这女生长得甚是乖巧,脸色细腻红润,眉如薄雾中隐现的春山,单眼皮,杏核眼,眼里如一潭静水,那眼光便水汪水汪的,睫毛细密却呈浅栗色;那张扬着湖南人特性的唇极富肉感,这两片可爱的让我垂涎的**自然地微启着,便见了她那两颗兔一样的白牙闪着柔和的光泽,珍珠似的;两根光溜的辫子从天鹅颈一样的脖子两侧温顺地垂下,辫梢是用随便的一根毛线或者皮筋扎了了事;十指纤长圆润,象毛竹笋;两臂常春藤一样的柔软,逆光时可见的却又是若有若无的汗毛,在我的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又一个小仁坤;那薄的花衫下的小腰身,动起来是鱼样的灵动……唉,这小样都要迷死我了!
仁坤坐在我右面的后四排,上课是我便总是将尖瘦的下巴颌懒猫样的卧在肘弯处,扭身回头饿狗盯肉骨头似的盯着。盯着她我就想:象仁坤这样好看的妹子,不流鼻涕不吐痰,她们的肠子肚子可能都是透明的,不会象我这样一天屙一泡恶臭的屎的。天长日久地扭身歪脖地看她,导致我的今天落下了病根——膀斜脖歪。靠!别人还以为我生来便是残疾!
一日课间休息,我在灿烂的阳光下看到仁坤向我飞来一朵白莲花似的清香悠悠的笑。我受了这笑的勾引,鱼鹰似的左摇右摆地向她冲过去。我左手章鱼样的揪缠她的小辫,右手则企图去抓挠她的小花衣下的腰。没料想,她却发出兔子受到狗撵般的哀鸣的尖叫,围在她身边的一些男生和女生就捡了石子、土坷拉热情地向我头上和身上掷来。好在上课了,我便在他们的怒骂、咆哮、尖叫和哄笑中踉踉跄跄地龟缩到教室里。然而,事情远没结束,并且还有恶化的态势,因为仁坤整整伏在课桌上哭了一节课。这是最后一节课,下了课我们就要到食堂吃饭。
所谓食堂,只是一间不大的用杉树皮苫顶的平房,它的后面有一棵我们四五个人手拉手都不能合抱住的椤树,春天一到,它那荫蔽亩地的巨大树冠开满了细碎的白花,虽然是清香淡淡,结的果实却是味道浓郁,紫色的椤子酸酸甜甜,但是吃多了便会拉不出屎来。我们这些学生的午饭是早晨从家里带来得,农家贫寒,带的饭大都是上一年晒的干红薯丝拌糙米饭,中午在这食堂的灶上用我们上劳动课砍的柴温热一下胡乱填肚了事。有些学生家实在穷,没饭带,饿得狠了就偷别人的饭吃;有的学生因他家出生好又是个霸道的,便也不带饭,靠偷抢要的谋生技术来解决午饭。因此,一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我们便狂奔下楼。我的麻烦就出在下楼的那一时间。
就在我下到楼梯拐弯处,我瘦瘠的背脊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承受的推力,紧接着,我就象一个麻包样的以难看的翻滚动作利索地完成了剩余的下楼梯程序。我生来理性且反应敏捷,待从楼梯摔下到地确认不会再有动作了,便立马忍着疼痛爬起,愤怒的目光透过眼前的一片金星从三角形的眼眶里射出,四处寻凶。但目光所及,是群斗志昂扬的男生女生。我自觉地缩回目光,抓紧时间检查起从楼梯上摔下来后身体所发生的变化:尖凸的额头上不对称地起了两苞;高突的颧骨我估计是擦破皮了,有火辣的感觉从那里疯草样的滋长——幸好鼻梁是凹的,免遭伤害。但是,那朝天的两鼻孔有血汩汩流淌,有的滴在了我的破衫上,象感叹。有的噗噗地滴在了地面的浮尘里,没留下什么痕迹;两片原本就厚大的唇好象肿了,因为我一动就能感觉到唇的颤动;上牙床有些异样,用手一摸,少了一排门牙——我有两排上门牙,里面的一排是后长的,外面的一排黑的是没能换掉的奶牙。现在少了的就是那派乌黑的奶牙;右膝盖很不争气地皮开肉绽,甚至可见森森白骨。左膝盖上是一个苞,那薄的一层皮倔强地包着不舍离我而去的血,苞就有点象熟透的李子……我还要欣赏下去,却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刀一样的在我原本就在颤抖的心上割铰了一下。发出匕首一样声音的是一个名叫平山的同学,正是我们大队的支书的儿子。这厮左手叉腰,右手梭镖样的指着我怒吼:你这个地富反坏右的狗崽子,狗胆在大白日里欺负我们贫下中农的红色接班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言毕,率众攻我;我复倒地,身体和对仁坤的喜爱都不再能站起……
秋天来了。我原本对季节的更替不很关心——冬去春来关我屁事!但这个秋天不一样,它的到来标志着我生活将要发生本质的改变。
这天白雾迷茫,雨细如牛毛。我正在山田里抓田鸡,有人在田脑上的山腰喊我:仲扬吗?下面田里的人是不是仲扬?
仲杨是我的乳名,我听了,就扬起一张糊满泥浆的脸答应道:在下便是。
那人笑骂:扯卵的,你还在下叻!快回吧,你老子从新疆回来了。那人说罢便隐身山林不见了。
我却木了,好半天才醒来,跳出泥田,脱兔般朝家飞奔。
我说过我很聪慧,我在崎岖的山径上一边赤脚兔跳,一边在脑子里想怎样准确地认出自我一岁便离开我远去了新疆的爹。我怀揣着砰砰乱跳的心冲进了家。家里只有一脸冷漠抽旱烟的爷爷和坐灶门口无语垂泪的奶奶,此外便无人。爷爷见了我一身的泥,就骂:死哪去了?还不快去接你的爹爹!
我忙丢下提在手中的那几只倒了八辈子霉的田鸡,将兴奋、欣喜、新奇等等油彩涂了一脸,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和七嘴八舌的议论中,腆着因营养不良造成的肿胀的肚子,昂着乱发如干草的头颅,挺着从来没挺过的没一点肉的胸脯,小斗鸡似的沿着唯一一条出村的路向村外跑去。
我刚跑到村口水田,就见了我背着行李的二叔、三叔、姑父和一个空手的陌生人。我控制住脚步,调整好心态,径直来到陌生人前,叫道:爹爹。陌生人没应声,没甚表情地低头扫了我一眼,没针对性地问一句:这是仲扬吗?我二叔说是的。我此时有了些拘谨或者有了些尴尬,便无声地跟在他们后面回了家。父亲会拉二胡,当晚饭后,他在我叔叔等一干人的围拥下坐木楼的窗前,面对已落叶的苦楝树,拉了一曲又一曲。其中的二泉映月,让我记忆至今,便常常垂泪……正是父亲的二胡,让我和仁坤有了一次亲密接触。
快过年了。公社要求各大队组织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我们这组织了一个枫联大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尽管我家出身不好,但我爹仗着二胡这门技艺了得,被大队拉进了宣传队。仁坤也在宣传队,演一个小接班人的角色。
我们村在祠堂里搭了舞台。在宣传队还没来演出之前,舞台是我们的。这天吃过晚饭,我、华军、嘿咯古、胜改和戚香、满坤几个男女到了舞台上玩。玩着玩着,我有了便意,就偷偷地躲幕布后面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屙了起来。我肚子一向不好,蹲了好半天才努力地屙出几粒干硬的分币大小的秽物。我提了**站起来叫华军他们:快来快来,我的五分钱掉了,快帮我找。他们就来了,华军冲在最前面,华军找东西是最有本事的,不一会,他就喊了起来:仲扬,我摸到一个东西,圆的,扁的,还有点温热。我说:那不是钱,是啥我也不知道。你闻闻嘛。他最听话——所以我喜欢他——真的就把那物件凑鼻孔闻了起来。马上,他就蛇咬了似的叫了起来:仲扬,这是屎吧?这么臭!你刚拉的吧?华军就领了嘿咯古他们追打我。眼看就要抓上我了,有锣鼓声从村外传来。又听到有人喊:宣传队的来了!我们的战争便没能够打响,忙跑去村口迎接。我父亲在队伍里看到我了,他喊我:仲扬,快回家把你的毛衣**给仁坤穿了演戏。这件浅绿色的毛衣是我父亲从新疆给我带的唯一的见面礼物,老实说,我连睡觉都不想**。但今晚仁坤要穿了演戏,是我多么大的幸福呀!
一场锣鼓喧腾,刀去枪来,红旗漫舞的戏演完了,我居然不知演的啥,全部心思都在毛衣和仁坤身上。等戏罢了,我从父亲手上接过毛衣,急忙穿上。但从头上往身上套时,我的动作却是缓慢的——我在毛衣里贪婪地深吸着仁坤留在上面的体香,并从此不让我奶奶洗这毛衣.唉,也怪我没有远见,那毛衣没能留到今天,不然,等我成了大人物死了后,别人给我办了收藏馆,把这件毛衣展出,一定会感动许多人的。
后来,我去了渡头五七中学读书,便再无仁坤的消息了。
第二个女人
我们的五七中学建在渡头江边上的一个山坡上,是我国四十年代有名的得到鲁迅喜欢的女作家黄白薇的父亲在民国初期建的,原作何用,又叫做何名,我等一概不得知晓;只见它临江背山,飞檐斗拱,游廊曲回,方塘莳荷,深庭树木,青砖朱瓦,条石铺径,古香古色,环境优雅,正经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我分在十四班。开学那天,班主任让我们每个人都表个态。我说过我是一个智者,我真的具有一个战略家的胆略,因此,当班主任让我们自觉举手发言表态时,我在全班第一个站起来发了言,我利利索索言简意赅的表态现发表如下,以饷读者诸君:广大的革命师生们,我决心在新的学校新的学期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请广大的革命师生看我的表现吧!我的话讲完还没坐下,就获得了班主任的暴夸。而其他的同学,吱吱呜呜的,含糊不清,还空洞无物。倒是有一个名叫李枚的女生讲得比我好些,她说:在新的学期里,我要从各方面努力,用新的知识武装头脑,将来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李枚的发言得到了班主任的高度赞扬。如此,我和李枚当上了班长和副班长——我是副的。
李枚是一个清秀温柔的人,她的轻声细语就象林间鸟语,笑如深涧溪水。我最喜欢她的小猫一样的呼吸声,在她安静的呼吸声中,我总是想睡入梦中不醒。可惜,她坐在我后面,隔了好几排。李枚的妈妈是公社妇联的干部,这在我们看来是一个很不小的官了,我们大都只见过生产队队长,连大队支部书记都很少见到。在我当时认为,除了毛**、周总理、朱老总、江青和王洪文之外,公社干部就是大官了。大队干部的孩子已是很威风了,象公社干部的孩子不知过得是啥高级日子?可看看李枚,除了一身干净,其实没啥特别。
我和李枚虽是搭档,却难有机会独处。而我对她的另类情感,也只有放到夜里无灯的黑暗中去想象。我们一个班的男同学全都睡在一间卧室里,大通铺,一溜的竹席,席的一头是我们放菜和放饭票的小木箱。每天我都是最后一个入睡——我怕自己把对李枚的一些想法通过梦语说给别人。无眠的时候,我使劲地在脑子里冲洗李枚的底片,并青蛙捉虫似的捕捉将来和李枚在一起的精采镜头。这种长夜的煎熬,让我白日萎靡。
快放暑假的时候,我终于有了一个和李枚单处的机会了.这天,我的第二次去了新疆的父亲寄来了我的户口迁移函,爷爷让我自己去公社办好,我的学校离公社就隔一条河.河水碧蓝,竹排曲连,随水飘运的木材在河水中沉沉浮浮,放排人在排上和岸上人家有说有笑,直到人随排走远了,那笑声还在两岸悠悠回响.我和李枚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了了舟子,上岸去了公社。
李枚说:你没去过公社吧?我说去过一次,那天公社开万人大会,学校组织我们去参加斗我爷爷,民兵们还拿着枪呢。李枚说那天你也喊打倒你爷爷的口号了吗?我说喊了呀,我爷爷在家就告诉我们但凡斗他,就要喊口号,不然会斗得更厉害。我又想她简述了我的家世,李枚听了不语,但我看到她眼里有泪光闪烁……在李枚的带领下,我很快就把事办完了。也就是说,我从现在开始,已经是一个新疆人了。
又是周末了,按学校固定安排,我们上午打柴,下午才能回家为下周带米和菜。吃早饭时,同学叶向红一碗接一碗的喝水,她说;饭没吃饱,水得喝饱。我们才到了山上,就下起了大雨,不一会又暴晴。路极滑,很不好打柴。打好柴背起回校,路过一小水库,正好我们渴了,同学们丢下柴就奔水库去喝水。李枚也要去,我悄悄对她说,别去,刚下过雨,水浑,脏。她就没去。叶向红大约渴极了,她向风一样冲到水库边,趴下就要牛饮。按理说喝水就喝水,可她却蛇一样地向水里去。李枚说向红咋游起泳了?我说不对,她是滑下去的。不大一会,就有高年级的同学下水救她了。后来还是一个农民,划船过来用船锚把她钩了出来。我们抬着实现了喝水也要喝饱的向红回了学校。李枚趁大家乱哄哄不注意时幽泣着悄悄对我说,亏了你不让我去喝水,要不我也没了。她的这惊悚的语气和泪水让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周一回校,她带给了我一本毛**语录红宝书,大约便是感谢。
秋天了,天气渐寒。九月的一天,突然听说敬爱的毛**去世了。起初,我们谁也不相信——我们不是天天祝他万寿无疆吗?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学校一片哭声,就象天要塌了。午后,班主任通知我们准备材料布置灵堂。女同学们红肿着眼,神情发呆;男同学也一个赛一个傻!可谓时势造英雄,我以万分悲痛的语调对班主任说:我去砍竹子扎花圈。一石激起千重浪,同学们都响应起来,找纸的,找线的,叠花的,染色的……我拿了把砍刀便去了校舍后面砍毛竹。我没料到秋天了还会有黄蜂,它们的窝被我无意破坏后,嗡嗡地唱着战歌,英勇无比地将毒针刺入我的**。我怀着对毛**的深厚感情,忍痛拖了竹子就往校舍逃窜。同学们见了我满脸肿得发光的形象,在原本悲痛如苦瓜一样的脸上焕发出花一样的笑容。唯有李枚将悲痛换成了心疼——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同情——来到我面前,一句不说,从口袋掏出一方我们农村人都没有但她有的旧的花手帕给我,又掏出一瓶清凉油给我,然后转身去做纸花了。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间,我被蜂蜇了好几个苞的额头上,又被飞来的一根竹子射中。我啊了一声,用手去捂,已是热血满面了。我听到一个声音高叫:紫宫,你明明是高破坏,你想装病不去悼念伟大领袖毛**。我已看不见眼前的人和物,但我听的出这是对我一直怀有深仇大恨的同学赖卫东在声讨我。紧接着,一直不服我当副班长的如许仁用、李朝阳、庆革命等一干人也上来了,他们比黄蜂的战斗力强几百倍,我在眨眼间就被他们摧枯拉朽了。这时,我听到李枚杜鹃啼血那样鸣叫:你们放了他,你们放了他吧;何先学现在是我们的客人,他已经是新疆人了呀!我感觉到她冲了过来,将我护住,又安排其他同学去找班主任……
次日,也不知家里人怎么知道了,我的二叔拿了根扁担来到学校。二叔搂着我哭了,他的冰凉的泪水淌在我肿大如盆、紫黑如酱的脸上。二叔抽泣着对围观的师生说,这书我们不读了,几年前,我从这学校被赶走;今天,我的没有爹妈的侄儿也被赶走。这学校就留给你们读吧!二叔挑起我的小木箱和竹席、薄被,牵着我走出校门,向深山里的家走去……不久,爹从新疆来接我。从此,无论我多方打听,也再无李枚的消息。
第三个女人
感谢上苍,我终于在一九八三年的年底通过考试,从煤井下爬了上来,到煤矿电影队把门收票。这在煤矿绝对是一个好工种。更让我喜出望外的是,和我同一眼煤井工作的任清容也调进了电影队,她负责卖票。她的调进来,我是有功的。
一日下午,我和电影队队长潭华在放映室检片试机,清容手提安全帽,穿着满是煤末的工作服进来了。我见了她自是十分高兴,忙请她坐我设在放映室的铺上。她笑着说你看我这一身,坐脏了谁给你洗?你又没妈。我说没事,坐吧。她说不坐了,我就来问问,今晚放啥电影。我告诉她是《望乡》,日本的。她说好呀晚上来看,我走啦。这时,潭队长问我这谁呀?我告诉队长:这是原来和我一起下井的,叫任清容。队长就叫住她:你别慌走,既是我们紫宫的朋友,给你两张票。清容接过票,那双弯月样的眼泄出羞涩又激动、惊喜又意外的神情,且温润,且妩媚,甚至还略有些狐的妖冶……她说了声谢,就兔子一样蹦跳着出去了。
晚上放完电影,我和师傅们正在收拾,清容从影映厅出来,站在我们放映室门口,仰头向我打招呼:紫宫,我走了。我说慌啥,一起走呗。你明天上班吗?她说明天倒二班,白天休息。我们队长也说小姑娘,进来,等会让紫宫带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去。我说反正我们两家住一排,等会一路回。清容就噔噔地踩着木梯上来了。洗了澡,换了衣的清容,真是清新如出水芙蓉——发微卷,眉细长,虎牙浅露;浅绿薄裙下刚刚成熟的胸,浑圆而模糊。她坐我**,离我很近,浴后的皂香和少女身体的芬芳让我心海微澜,双眼迷离。
煤矿没有象样的饭馆,队长带我们去了一家拉面馆吃面。清容一再坚辞,就没给她上面,她坐我身边,静静地看我呼噜有声地大吃。我们旁边还有两人又喝又吃,他们已有了醉意,正在吐词不清地评论我们刚放过的电影。评了一会,其中一个说:你你先喝喝着等我,我去买买买包烟去。那人木笑着已不能回话了。买烟人踉跄出去不久,留守者就哇地吐了,刚吃进肚里的面居然有相当一部分吐进了买烟人的空面盘里,一段一段的,还粘粘糊糊。见此情景,我们再无兴致吃了。就在这时,买烟人回来了,他说怎么又又上上了一盘面面?便伏下身吃了起来。他吃着还说:哎,老板,我我说了不叫不叫你放放酒,你你还是放酒酒了——呃!清容实在忍不住了,哦啊哦啊地吐起来。那人把头抬起说:没没见人在在吃吗?真恶恶心!我憋住笑,拉起清容跑了。我们队长说清容,改天我请你好好吃。清容谢过,和我一起走了。
煤矿的人大都养猪,我家和清容家也养了。如此,我便有了在她倒班时和她一起打猪草的机会。
打猪草的地方叫水磨沟,离矿区有三四公里。这天,我约了她去打猪草。水磨沟是戈壁滩边缘的一块麦田,这就是我们打草的地方.
麦田肥沃,麦苗青青,这一丛那一蔟的蒲公英花或兰或紫地点缀在麦苗之间;长在麦田里的猪草****的,茎叶一折断便有白色**冒出。我们躲避着麦田看守者,侵入麦田的中间,蹲在麦行里谁也看不见。麦子正在灌浆,青青麦粒鼓胀充实,连麦芒也显示着勃勃生机。风一会儿大,一会儿轻柔。风大时,银灰色的麦浪起起伏伏;风柔和时,麦苗款款摇动,象是慢板中的舞者。有鸟从麦苗间飞起,它们在麦田的蓝空下或高翔或底飞,啁啁演唱一段后,又无声地落入麦丛。
我们快乐地薅着猪草,轻言细语地谈论着让我们苦恼的家。我家是后娘,她家是后爹。谈着说着,草已打满一麻袋。两人便枕着麻袋躺在麦地,看看高远的蓝天,读读悠闲的白云。我们或撸一把青麦粒嚼着,或揪一根麦杆**着充盈的清芬.两人无言时,我心怀鬼胎地定睛看她。一丝蒲公英的花絮死皮赖脸地粘在她的睫毛上,也不知是从哪儿飞来的一只粉蝶,满怀调戏意味地扑扇着花里胡哨的翅膀在她的胸前飞呀飞的,又有一只花蚊对她那沁出汗珠的鼻尖感兴趣,嗡嗡地哼着情歌企图予以亲密接触,却被她有气无力的手挥跑了。清容伸一懒腰,说:到河里洗洗手咱走。我们土拨鼠一样从麦苗里立起,四周望望,待没见到看麦人,便扛上麻包快快出了地,去了小河边。
小河不宽,流水不急,却是那水声哗哗啦啦的有那么点小请调,如丝竹,如风琴,如一群无忧的女子的闺房私语,如三五个少妇无所顾忌的笑声。河的两岸是茂密的柳树和杨树,这样便显得小河害羞似的躲在树荫里,自顾自地日夜不歇地唱着岁月;在没杨柳的地方,有红柳落脚,它们在这个季节里开着粉红如霞的碎碎小花。这碎花却好照镜,日日的风来也照,雨来也照,就照得那河水粉粉的晕,红红的羞,水声没了,却有白条、泥狗和五道黑等鱼儿在这里戏来戏去。有鱼,便有了鸟,那鸟长一对朱红色的细长腿,站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叨那调皮的鱼。
我们坐河边黑圆的石头上,洗完了手,洗了脸,又脱了鞋将脚踩水里泡呀踢呀,这才说话。清容唉了一声说:你是好了,终于出了那黑窟,唉,我呢,得爬下去爬上来,恐怕一世的光阴都要和煤在一起了。我说不会,听说国家快有规定了,不让女人从事井下作业了。清容说,等规定到我们这,那得等到哪一年了?我说:我听潭队长说过电影队要改成煤矿文化科,除了放电影,还要搞电视差转,还要搞照相馆。他说要进人呢!清容听了兴奋起来,说:哎哎,你帮我问问潭队长,他要我不?!我说没问题。她说要成事了,会谢的。我问她:那你咋谢我呀?她脱口道:给你洗衣服被子,反正你后娘也不管你。我抑制住激动,坏坏地问:你给我洗一辈子吗?她红了脸嗔我:你咋赖皮子呢?你才出了矿井几天,就这样了。我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表白:清容,你不知道我我我——我爱着你吗?她听了边无声地哭,边企图挣脱我的手。我岂能轻易放手?我俩坐圆石上开始了我攻她防的游戏,很快,我俩从石上滚到了河水里.我们的爱情象鱼一样在河里翻腾,我们的爱情化作了浪花朵朵,我们的爱情被欢乐的河水歌唱并且传播到大海里……疲倦的清容在水里有气无力地说:你爱我,就是要淹死我吗?我忙把她抱起放沙滩上。歇了许久,我们背上猪草回家了。猪草在有了爱情的湿淋淋的肩上象云一样的轻飘飘,并且,我还听到了麻袋里的草开花的声音,只是那兰色的花有些忧郁,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清容比较顺利地从井下调了上来,潭队长说清容是个好姑娘,是朵花,花是不能开在没阳光的黑暗中的。清容负责卖电影票。
我们的爱情在放映室,在票房,在麦地……在凡是没人的地方,在凡是有空气的地方成长。只是长势不太好,有时还呈现出半死不活的状态。这天,她的妈妈来到我的放映室兼卧室对我说,你们潭队长要派清容去乌鲁木齐学彩扩,你不要去找她了;前天,她舅给她介绍了中学的一个老师,他们正谈着,你就不要打扰了。她说罢便走了。这天晚上清容没来上班,我问潭队长,潭队长说,紫宫呀,我正要找你谈话。这一呢,我们电影队已改成了文化科,我是主任;这二呢,你们还年轻,要多学东西,不要一天到晚卿卿我我的。我已派清容去学彩扩技术了。这三嘛,我本不该说的,但清容的妈妈委托我给你做工作,人家清容有对象了,你呢……啊,就别多想了。潭队长说完就走了,我什么也来不及说。我不知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我没哭,我没喝酒,我也没去找朋友倾诉。我木然地躺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我怎么也不明白,爱情这玩意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就象一口香喷喷的饭,到了肚里一会儿就变成了臭屎。
在清容学彩扩的那段时间里,潭主任常去乌鲁木齐出差,我则常常去麦地去小河边独自坐坐。
一个月后,潭主任接了清容回来。清容见了我只是普通地笑笑,没有更多的内容。晚上电影放完了,我说清容,咱们走走?你看雪也好月也好,多美呀。但不等她回话,就有一个着黑色呢子风衣的男子进到票房,他朝我点头笑笑,拎起清容的包对她说,走,回吧?清容站起向我介绍:这是矿中学的仆老师。紫宫,你在,我们先走了。
我们科的彩扩设备安好了,就在票房的里间。清容晚上卖票,白天和潭主任紧闭了门在里面冲洗相片。我现在连和她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了。一天中午,我意外地进到票房,居然还推开了暗室的门。但是,我看到了清容正和潭主任拥抱着哼哼唧唧死去活来地吻着。他们好象没见到我似的,继续唏溜唏溜地吃面条一样的**着对方的舌头。我无声地退了出去,瘫坐在票房外的雪地上。好久好久,潭主任才心满意足地出来了。从我身边过时,他平静地问:咋坐雪里呢?我走了,你到票房去呀,清容在。我还没说话,就觉得肚里一阵翻滚,哇地呕了一地。潭主任忙扶起我,将我搀到票房,叫出清容说:紫宫大概是不舒服,他吐了。清容你去给他倒杯开水。我有事先走了。潭主任走后,清容问我咋啦,我站起来,怒火十足地给了她一巴掌,骂道:你太无耻!你这样侮辱我,为什么?清容拭去嘴角的血,平静地反问我:你以为我调到文化科容易吗?你以为你把大门就荣光了吗?把大门的是工人,教书的是国家干部!你忘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一句话了吗?你休息好了就走,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又是夏天了,我们要在露天场放电影了,我的白天就要打扫净露天场的卫生。这天上午,我在打扫卫生时捡到一封情书,便坐水泥凳上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这时,清容进来了。她递给我一请贴,说:明天,我和仆老师结婚,你要来阿。我接过来说,好,我去,我祝福你们。清容就哭着说,你别记恨我好吗?我不好。你看你瘦的,要爱护自己。我走了。
清容结婚不久,她的亲生父亲从老家四川把她和仆老师接走了。据说,清容的父亲是一个很有钱的老板。
清容去了老家做什么,我一概不知。二十多年后,有好事者告诉我,她在成都开了一家色情服务场所。那好事者还把她的电话告诉了我。我把电话打过去,通了。
——喂,你好,清容吗?我是……
——哦,我听出来了,紫——宫!
——你现在……嘟,嘟……
盲音,一直都是盲音,一直到今天甚至到我老去的那天,还是盲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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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2章:第四个~”内容快照:
『第四个~』
电影院周边邻居的~最爱到~天场觅食,我每天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将~天场的沉重的铁大门敞开,让快乐的公~率领~态肥硕、臃肿而神态矜持的~~们免票~场。~们争先恐后~场后,或高歌,或絮语,它们兴致高~~劲十~地~拉着先一天晚~观众生产出的瓜子皮、花生壳等垃圾,~心地在垃圾中挑选适合它们~味的优质美味。大公无私的公~若~拉出一粒食物,便极尽殷勤之能,它~脸通~~冠~~地咯咯咕咕地招呼它的大姨太二姨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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