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周边邻居的鸡最爱到露天场觅食,我每天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将露天场的沉重的铁大门敞开,让快乐的公鸡率领体态肥硕、臃肿而神态矜持的母鸡们免票入场。鸡们争先恐后入场后,或高歌,或絮语,它们兴致高涨干劲十足地扒拉着先一天晚上观众生产出的瓜子皮、花生壳等垃圾,精心地在垃圾中挑选适合它们口味的优质美味。大公无私的公鸡若扒拉出一粒食物,便极尽殷勤之能,它满脸通红鸡冠颤抖地咯咯咕咕地招呼它的大姨太二姨太情人等前来享用。之后,公鸡选中一只予以宠幸,从母鸡背上下来后,它并不象人那样**一提就走人了事,而是嗲着翅膀围母鸡唱一曲花腔才若无其事地从容而去。这好色的公鸡国王般的度几步后,毫无倦意地跳上上水泥板凳上昂首挺立,它神采奕奕地扯颈高歌—喔喔呕,又活力四射地跳下,寻了只小母鸡调情。
当然,我之所以放鸡进来,不是要欣赏鸡们的爱情活报剧表演,而是为了鸡和蛋的美味。等到半上午,有的母鸡便会寻一僻静处做产房,将它的宝贝蛋产下。这时,我便会满怀喜悦地去捡了收起来。不管什么东西,若是天天单一地吃,即使再好的美味,也会腻歪。等到我的每个毛孔都散发出鸡蛋味时,我便要改口味吃鸡了。我的捉鸡颇有些技术含量,先紧关了大铁门。再科学地应用先进的钓鱼技术,在鱼钩上挂上一粒玉米粒,从放映室的窗口用长线放出。不一会就见了那鸡上钩。我将那惊恐万分痛苦不堪又不能发声的鸡取回,按照规范的烹调程序,将鸡做好独自享用。有时还放一点音乐佐餐,我喜欢二泉映月,梁祝,雁落平沙,春到西湖等等。在优美的音乐中,我把鸡啃得意味深长,特别是那黄油一层的汤,更是在我的嗓子里缠绵不休,回味无穷。
但这天没抓成鸡,我刚做好抓鸡的项目前期工作,就听了孔师傅吼:紫宫,谭主任叫你到他的办公室去。我回了一声,赶忙去了。主任见了我,指着办公桌上的一大叠刚做好的电影海报对我说:今晚有新电影,你快去把海报贴出去。我受命抱了海报就要走,这时,主任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主任说喂,哦,万校长,啊哦,找人代课?没有阿,我这没人呀。我站门口调侃了一句:咋没人?我就是嘛。就听了电话那头的万校长问谭主任那谁呀?主任说是紫宫。电话那头说什么,我没听到,我**海报走了。
时令已是六月底了,太阳从东方一出来,便向个烧红的铁饼,到中午,那阳光毒得能把人烤化,戈壁石向火炭。这太阳许是别人不喜欢的,但我需要。我要脱土坯盖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反正戈壁摊上有的是地盘。我已不能再住放映室了,主任说放映室是不能生火的;我又不能住家里,我受不了后母、后母她爹以及后母她带来的儿子等一干人的白眼。所以我要自己打土坯盖房子。
我于先一天用拉拉车拉了水把戈壁土泡好,天刚亮,就脱光了衣服,净了脊梁挥起砍土镘将土快泥细细的砍了几遍,见那泥砍融了,再用铁锨甩几遍,又将模子从水里捞起,用细细的煤末擦匀,便坐已是温热的地上吸根烟稍作休息。
我做的土坯很大,为了结实,我在土坯里还参了戈壁石。所以土坯很重,每一块都有二十公斤。我一口气脱了一百快后,已是半上午了。我又要吸烟休息了。这时就见了一个人骑一辆咣啷咣啷响的自行车,在戈壁蒸汽中变形地向我走来。那人到我跟前吱吱地刹了车,问:你是——紫宫?我点点长发披肩的头应道在下便是,敢问先生是……那人笑了,说:你还挺那个的呵,嘿嘿,我是煤矿中学的教务主任,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读过不少古书。他又说,是这样,那个,那个我们万校长让你明天到煤矿中学代课。我说咋会呢?他说那咋不会,那天万校长问你们潭主任要人代课,你不是答应了吗?你去代初二的语文,我们的老师阑尾炎开刀了,要休息一礼拜。就这样,我走了。
次日是礼拜一。我着一件大红巴拿马布了的西服,系一条花领带,穿一条藏青色**,脚上是一双红拖鞋,光脚**袜,骑了辆加重永久自行车,甩着一头飘飘长发,天不怕地不怕的去了学校。
校园有书声朗朗,应该是早读课。却见了一跳远的沙坑里有几个学生在造。我上前问:同学们,校长办公室在哪?学生不待见我,心猿意马地朝一栋三层楼一指道:那问去。我本想发作,又想自己还不是个什么鸟,便忍了,只管向那楼走去。
进了那楼,我随便挑一间敞着门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坐了五个人,他们有的戴着眼镜,正伏案写着什么,一副有知识的样子;有几个花白头发的,正捧了书在看,也是满有学问的架式。我粗吼一声:哪位是万校长?众人被我的吼声一炸,都惊了起来他们惶恐不安地看着我,以为我是哪位学生的家长找他们的麻烦来了。我高瞻远瞩地心想,这些老师昨天肯定又处罚学生了。一位老教师小心翼翼地站起,谨慎地对我说:这位同志,请问是要找校长,对吧?这个,容许我带您去好么?我努力憋住就要爆炸出来的那一腔鬼鬼祟祟的在丹田乱窜的笑,很大度地说那就谢谢了。老先生谨慎地跟在我后面,我说既然你带我去,你又跟我后面,那这是谁带谁呀?他忙从我的一侧的墙边溜过,拘谨地走在我的前面。到了万校长办公室,他立门口将一颗花白的头浅浅地探进去,嘴翕动如鱼,恭敬地请示道:万校长,现有这位同志,要面见您。万校长,如若没事,我就会办公室了。临走,老先生又向我招呼:您在,恕我不便叨陪。
万校长起身给我让了坐后,自己也坐下了,他表情怪异地欣赏着我的这一身装束。仿佛我的这一身装束是一颗话梅,或者是一颗杨梅,万校长的黯淡的额头便起了刀痕累累般的皱纹,两道一有了白线的眉蹙起如遭受了秋寒的毛毛虫。他喝一口水,又癞蛤蟆叫似的咳几声,看着我,并不作声。我是何等聪明的人,立马知道他在等我做自我介绍呢!便将披覆在脸颊的几缕长发用手理理,说:我,紫宫,1964年生,湖南人,初中毕业,早先下井挖煤,现在矿文化科电影院把大门。万校长吸口烟,又咳几下——这次的咳嗽不象蛤蟆叫,却分明是一根破竹竿打击在石板上的音响效果,他在这种音响的背景下,先眯了眼在嗓子里咕噜噜煮开水响似的笑几声,再以颇显稳重的节奏和意味深长的遣词对我说:我们初二〔一〕班的班主任白老师病了住院了,一礼拜后才能出来。这期间,我们需要你代一下课。为人师表呢,阿,这个,这个,要要从多方面注意。阿,这个,反正你就是代几节课,我就不多说了。我安排教务处给你一本语文教材,等会早读课下了,你就去上课。我说我还没有备课呀?他笑笑说这个班呢,情况特殊,有个人看管一下就行。你去吧,没事的。
上课了,我捏起书,甩着长发,趿拉着红高跟拖鞋,进了教室。学生们似乎没看见我,依然跟闹了窝的蜂一样的。我在无人理会的情形中登上了讲台。豋高四望,见那教室的门下面的活页以缺,门就像人的脱了臼的臂膀;窗户上已没有几块完整的玻璃了,风以及其他诸如小鸟和飞虫便能随时进来旁听;教室后面的黑板,脱落了一半;取暖用德或墙被人捅出了几个黑洞,铁桶一样的火炉上放着一只笼子,笼里是一只老鼠和一只麻雀;课桌陈旧少腿,木条凳多半残疾且横竖不成行;水泥和砖磊的讲台已少了一个角,讲课桌上的粉笔盒里没有粉笔。全班五十个学生,在上课铃响了后就座得不到三分之一。他们的个子有的比我还高大,男学生髭须已黑,女学生**初现。我的上台没人理睬,直到我用黑板擦猛击几下讲桌,他们才静了一些。一个男生叫嚣道:这不是电影院把大门的小湖南吗?大家就朝我看了过来。他们平时常不买票进场或翻墙进场被我抓过,便认识我。刚静下的教室又喧腾起来,他们说小湖南你不把大门,到这干嘛?小湖南你他妈的那天晚上把我抓进放映室打我,你忘了吗?我笑着走下讲台,来到那个讲粗话的学生跟前,朝他的嘴挥臂猛击,立马见了有殷红的血流出。我说我就是江湖上颇有威名的小湖南,我下井挖煤,炼出了一身好力气,又拜师学了些武艺,在电影院和广大的逃票哥们打过无数次架,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现在是来给你们当老师的,你敢在课堂上叫我绰号,还骂我!我岂能饶你!请问还有谁想来和我比试比试?教室彻底静了。却于安静中听到有嗑瓜子的清脆声。我用在井下能闻出气体的嗅觉和把大门能一眼看出假票的敏锐目光锁定目标,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过去——嗑瓜子的原来是个女生。我说你能不嗑了吗?她仰起一张秀美甜蜜让人心疼的脸说:老师,您看就这么几颗了,您就让我嗑完吧。我一把抓过瓜子说还是让老师来帮你嗑吧。我复上讲台,说,现在上课。班长——是个女的——就小公鸡啼鸣似的喊起立,学生们稀稀拉拉要死不活地在座位上象征性的躬躬身,不等我示意便坐下了。我指着那火炉上的笼子问那是谁的?没人应答。我又问那笼里是什么?有人就回答那是老鼠和麻雀。我说我们今天就讲老鼠和雀。我从诗经里的硕鼠讲到我老家大如小狗的山鼠,从文革时期敲锣打鼓灭三害中的老鼠讲到我在老家捕鼠吃鼠,从小老鼠上灯台的民俗到昆曲十五贯中的娄阿鼠,又从米老鼠和唐老鸭中的老鼠讲到老鼠偷鸡蛋……总之,我把老鼠讲活了,把课堂也讲活了,同学们听得十分认真。我清楚地看见我讲课期间,万校长在教室的破窗外晃了几次。下课铃响了,同学们一起咋唬紫宫老师不下课,你还没给我们讲麻雀呢!没法,我继续上课——好在下一堂也是语文课。
第二天,我一进教室,同学们立即起立可着嗓门喊老师好。我正要讲课,万校长带着教务处和语文组的一干人马搬着椅子进来了。万校长说紫宫老师,我们没打招呼就来听你的课,这个,呵呵,实在那个啊。你这一节课就讲《背影》。我说我还没有教案备课呢。万校长说你昨天没备课,我听了,讲得很好,你就讲吧。《背影》我熟,也是我最喜欢的。我没打开教材,先给同学们讲了我的数次与亲人离别的情景,又问同学们是否离开过父母?请他们回忆一下与亲人离别的情结。就有了女同学哭了起来。我看他们入戏了,便开讲。到下课时,同学们又是不让下课,征得万校长同意,我用了半节课的时间把课文讲完了。这时语文课代表问:老师,我们写什么作业?我说我的课没有作业。接着我安排班长:你,安排几个同学为校长他们搬椅子。体育课代表是谁?哦,是你,好,你集合同学们到教室外的门口排队,大家鼓掌欢送万校长和听课老师。大家做好了,我晚上免票让你们看电影。同学们就欢天喜地的动了起来。
下午,教务处和语文组给我评课,万校长也参加了,自是把我一顿爆夸。完了,万校长说:从现在起,你就调到学校来了,教初二年级一和二班的语文课,当初二〔一〕班的班主任。你的手续我亲自到矿长那办。
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教育生涯。
暑假一过,便是下学期了。
我的教室在我和学生们的劳作下焕然一新,洁白的墙上贴了几张有爱国主义教育意义的电影宣传画;新装的玻璃窗户上用废旧电影胶片封了缝隙,便有了一种装饰的美感;所有的课桌板凳,我带学生到矿库房找关系要了些木材边角料,送到我原先下井的采煤队木工房进行了全面修整。
这天我正在备课,班长气呼呼地跑进来告状:紫宫老师,地理老师被他们气跑了。我问咋啦?她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找到地理老师,先向他道歉,又请他回到教室。到教室一看,满屋是呛人的煤烟。原来,有些同学不想上地理课,在炉里压了和了雪花的湿煤末。我并不二话,上前将煤炉抱起扔出去。我站讲台上,忍着已起了大水泡的手掌的钻心的疼痛对学生们说:你们怕我们亲爱的地理老师受冻,加了这么多的煤,出发点是好的,但操作方法有误,造成了不该有的误会。现在,请同学们全体起立,向我们的地理老师真诚道歉!地理老师的感情甚是脆弱,竟流了泪。他握着我手满怀感激地说谢谢。我笑笑,走了。
我刚回到办公室,杨昊均也进来了。也不顾他人,她便从脖上解下丝巾,拉过我的手掌包起。但不等我醒神,她便在其他老师的惊愕中走了,也无言语。
放学后,我被强劲的西风推着回了家。我的家是自己打坯,在父亲家院子里盖的,离父亲家的门仅十余步之遥。房矮,壁薄,即是把炉子烧得通红也不甚暖和。
电线又被风刮断了,我照旧点了蜡烛。在朦胧得近似昏暗的烛光下,我像一只孤独的受伤的兽,企图把手掌上包扎的丝巾解开,看看伤势如何。不料,那血和水把丝巾和肉粘了一起,终究用了淡盐水浸润才慢慢剥开。
风象厉鬼样的哀嚎,凄厉又阴森。雪花已不是花了,象沙子,把我的窗户打得沙沙啦啦直响。我不便写字,且烛光昏暗,看书实在累眼,便瑟缩在被窝里听音乐。却听了有人击窗。起先我疑是风,又疑是错觉。直于风中隐约听到有人叫,我把了蜡烛,将脸贴了窗户确实看到有一个包裹的十分严密的人头,才忙出去拿掉顶门杠将那人引进屋。但昏暗的烛光未能让我仍未认出来者是谁,只嗅出了这是一个女的无疑。
来人一边用力跺去粘鞋上的雪,一边嘟嚷,我一句也没听清。直到她的庐山真面目**,我才认出是杨昊均。她象缷包袱似的脱了大衣脱了小棉袄,又脱去厚毛衣外罩,才说出一句清晰的话来:我来看看你的手怎么样了。
天啦!从她家到学校有一里多路,从学校到我住的地方又有一里多路。她居然在暴风雪中走那么远来看我!我一时只有感动,没有语言来表白。
怎么样啦?你的手。
我的手怎么样了,这不要紧。这么大的风和雪,你那么远来看我,路上出了事咋办?我们这被风刮走人的事还少吗?被风雪刮迷了路冻死的人还少吗?你咋这么……
喂,现在可不是上课的时候阿,你别跟真的似的。我老远来看你,你不问我冷不冷,冻不冻。还劈头盖脸训斥我,你的心是啥做的呀?
你还真可爱阿,学生训老师!
好了,别废话了。我坐哪?
就一把椅子。看,我的铺上是你刚**的衣服。
她左看右看,寻了根棍子靠墙立起作衣架,将衣服挂起,独立自主地在我铺上坐下了。
我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可笑!这房子不是我们全班同学帮你盖的吗?嘁!
风雪这么大,你不该一个人来的。
来看你,是我的个人想法,岂能强加他人?
有个性!
看看你的手。
她于暗的烛光中,把我的手几乎贴到了脸上来看。我说并不碍事的,几天便好。我的血肉模糊的手居然让她落泪了,我感觉到她的握着我的手的手在颤抖。她说你傻呀,肉手端火炉,能不烫坏吗?我说我的手不烫坏,那这个班就又要坏了。她说我回了家就把这事给父亲讲了,父亲听了没表示惊奇。父亲给我讲了你的身世,还讲了你的很糟糕的初中光景。我告诉杨昊均,我从湖南到了这煤矿,续读了两年,我的学习没人管,天天打架,偷东西,堵老师的烟囱。我的班主任刘宏有一次罚我站讲台前,到放学后,我溜到他家,将他刚下锅的一笼馒头一书包全兜走了。我还在你家干过坏事,我数学不好,这你已知道。你父亲让我下决心,下次再考,更差。你父亲当全班同学说我紫宫呀紫宫,你的决心下到脚跟上了!你知道,咱煤矿的人夏天好在室外烧水做饭,你家也是。中午放学,我捡了几个臭羊蹄,从学校不远万里找到你家,把礼物全倒到了你家的开水锅里。我为了不让上课,费尽千心万苦从山沟里捡了一具婴尸挂在教室门口。所以,治你们我有的是办法。
这时,又有人打门——我的四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来睡觉了,他一直跟我睡。
风雪越发大了,怒号的狂风似乎集中了天下所有不平人的怨气,我的糊在窗户外的塑料纸残片怒气十足地拍打着我的窗户。
小弟睡下了,温馨的呼吸声使我的小屋暖和了许多。我看时间不早了,便劝杨昊均回去。她说你这会儿让我回,不是在杀我吗?路上没路灯,我回家又是顶风,咋能走得动?我看情况属实,就让她做她自己的事,我则要备课。她说你不是从不写教案吗,咋又备课呢?我说我必须把下一节课的相关资料多看,否则课便会上的没味。杨昊均说我冷,我到你弟弟的被窝里行吗?我说我弟弟可是未成年啊!杨昊均笑说你还是老师,这样说话!
深夜了,风雪的**势头不见有丝毫收敛。杨昊均说我都睡了一会了,几点了?我看看表,告诉她已是凌晨两点。她说这咋办?我说那还咋办,睡吧。我刚好要写个东西,今夜我不睡了。她便窸窸窣窣脱起了衣服,拱进被窝睡了。
风还很精神,但我倦意已浓。烛光摇曳,我心却渐渐入定,甚至,有了一种禅意。然,就要伏案入睡时,那杨昊均却醒了。她问我有吃的没有。我想想说有土豆,生的。不过,可在炉子上烤了吃。她说太好了,烤几个吧。我将炉火捅旺,到另一间小屋里铲了些建房时剰下的沙子铺在炉盘上,又捡了几个好土豆,卧在沙子上,再扣一个搪瓷盆焖着。也就是二十来分钟,那土豆熟了,诱人的香气诱惑着我们围着炉子饕餮。我吃着土豆问杨昊均你整夜不回家,你父母不找你吗?她说她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妈妈在陶金的工地上,爸爸从来只顾教学,没人管他们的。在同学家过夜,是常事,家里惯了。吃了几个土豆,她又问我有没有咸菜什么的。我说外面小屋里有一口咸菜缸,我去摸摸。
我忘了我的手是伤的,有盐的冰水蜇得我直抽冷气,但还是捞出了咸菜。杨昊均听到我叫苦,忙跑出来,我说外面太冷,你就着一件单衣,不行的。我抓了咸菜,推了她回到炉边。她不理会咸菜,忙抓过我的手秉烛细看。被风抽得呼呼啦啦的炉火将土豆的香味和昊均的从被窝里带出来的体香,在我们近距离的空间中,一丝不漏地沁入了我的肺腑。我如痴如醉,忘了手上的疼,忘了窗外鬼哭狼嚎的风雪——甚至,那风雪声在我此时听来,竟是黑管和风琴的曼妙,是伊丽莎白和勃朗宁的十四行诗,是凡高的向日葵……我仿佛踩着白云在鸽哨中飞翔。我坚定地将杨昊均温软的身体抱入了怀中,比炉火还要热几百倍地吻着她。起初,她略有挣扎,但片刻之后,便只有短暂的颤栗;短暂的颤栗如闪电般过去后,是持久的不知疲倦的密不透风的吻。我们的骨节在用力的拥抱中嘎嘎作响,象雨后生长的嫩竹的拔节的声音。
我们的吻就象一大片一大片呼啦啦盛开的蔷薇花,户外肆虐的风雪在我们如潮的花开声中狼狈逃窜,雪光蓝莹莹地透过玻璃泄进来向我们朝贺。炉火羞得有些虚伪,它从炉盘的缝隙中鬼鬼祟祟溜出,忽明忽暗地照照我们的脸,又照照我们紧贴一起的身体,还发出捏着喉管的极力憋着的窃笑声。夜的黑在嫉妒中更浓了,唯一不变的是我的尚不晓风情的弟弟的睡梦。
杨昊均于繁忙的拥抱和热吻的体力活动中抽出空来,用复杂的感情和虚弱的语调问我:你爱我吗?我很没把握地回答她我爱……我爱你。
按照约定,我若要见杨昊均,就在黑板的一个角上划一小勾。这天下午,我的铁哥们、比我后进电影队的宋班让我在电影放完后,替他住进放映室值班,他要连夜将片子送到克拉玛依后面的灰绿山地质队放映。
电影散了,人们也散了,我在影院的黑暗角落找到了等我的杨昊均。我们最后一个走出影院。
户外的月光无言地笑着,她的笑容把雪花染成了浅紫泛青的色彩。不远处枝头上的的雪花被月光暧昧的笑惊醒了,就扑簌簌恓惶坠落。雪花落处,是星星眨眼般的细银碎花。家家户户烧煤取暖的烟被夜色染成灰白,在寒气中萎靡不振,也升腾不起来,又飘逸不散,忒是萎缩。有一盏没一盏的路灯,亮得迷糊又凄清。矿山的夜里只有堆放在路边和墙根的煤最是黑得清楚,其它一切包括在屋顶游弋的猫的叫声都是暧昧的。
寒气无孔不入,砭骨透心。我急急开了放映室的门,将杨昊均推进去。反身顶了门,我便去开灯,昊均却软在了我身上。我们的情和欲在有月光参和的黑房子里,如春天里的藤蔓**生长。
死皮赖脸的冬天好不容易在四月底才离开我们,到五月,春才从风口没精打采地来到煤矿。那春天却又成了匆匆过客,接踵而来的是夏天了。
我又在黑板上画了一道勾,约了杨昊均于周六的下午紧急会晤。
这是一个让我心情郁闷又烦躁的下午。但天气出奇的好,尤其稀罕的是没风。我用九十元买的永久牌自行车,驮着杨昊均越过一片戈壁,又下了车推着爬上一个**包,我们选了一道长着梭梭柴的沙沟,铺了带来的单子坐下。我告诉她我不能再教学了,我说学校评职称没我的,理由是我一初中毕业生,教初中本来就不符合有关精神,况且我的目前还只是一个校工,没有评职称的资格;我们的事学校已有所知,听说马上就要作出相关处理。鉴此,我决定回湖南读书去。昊均听了便发呆起来,随即又哭着问那我怎么办呀?我说总不能带你私奔吧。她说你总得给我想个办法吧。我说我目前真的没办法,只是去老家上学这一战略决策不能动摇,否则我这一生就完了。杨昊均流着眼泪**我的衣服,说:我要看看你的心是咋长的?她一头扎进我怀里,又亲又咬,那滑溜溜如鲇鱼黏液的鼻涕和眼泪慷慨地糊了我一胸。我们的**节目再次隆重上演。热风不屑地从我们的**上轻轻掠过,白白的太阳光照透了我们的皮肤,不远处的两只正在交尾的地爬子蛇吐着信子,不安地看着我们汩汩流动的血液,之后那母的羞得驮了公的西惶逃去。
我是在五月二十三日到的湖南教育学院,茂密的法国梧桐上挂满了标语,校园里骚动不安,已经没了人上课,空气十分紧张。六月四下午,事态突变,从校门口的龙湾镇沿五一路到火车站,都是学生。我见势不妙,给系主任说了,就回了老家郴州,系主任说此为非常时期,避开也好。我便带了从新疆托里来的同班女同学李凡在老家住了一个月,又跟她去了她的老家永州柳子庙长住四个月。
五个月后返校,一下子接了杨昊均的二十封信。我读到第六封信,知道她怀孕了。对此,我束手无策,便只能拍电报写回信,可是却杳无音信。
九二年冬,我又回到煤矿。区区三万多人的煤矿,我几乎找遍了也没见到杨昊均。最后得知她师范毕业去了老家南宁教书。二00一年,她突然出现我面前,原来她是随团来新疆旅游的。我们在车站见了面,只轻拥一下,她便上了车。她在车上,我在车下,我问你有孩子了吗?她苦笑着告诉我她的今生已不能生孩子了。说完给了我一张相片,那是一张她的一道长长疤痕的小腹的相片。她落着泪说为了你,把做母亲的资格割了——那年,我是宫外孕。但是,我还……她的话没说完,车开了。后来听说她又去了深圳,又说去了海南。但我始终没能再见到她,甚至,连我的梦里她也不愿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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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上)』
江南的五月总是那样~人醉人。桔花是白的,蔷薇花是~的,中国槐花开成串,玉兰花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象着了白~的少~文静又~涩。从中南工大~,两边~道的便是玉兰,间杂~樟和桂花;正对着大路的是一片种了桃树的绿地,绿地旁是一方荷塘。路的右~是工大学区,左~沿一~土小径~去,便是湖南教育学院。院门~是高大的中国槐,院里是一排茂密的法国梧桐,一条曲径通往教学楼,径的两旁是一些园林小品,有几株梅花点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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