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户
接待我们的是一大群人:乡治保主任赵奋统、村上的刘支书、吴支书、杨会计、还有是看一眼就让你忘不了的妇女队长金娥大姐。
去落户的人家是刘支书护送我的,他陪我走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不知翻过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山头,走过多少七辗八回的羊肠小道,从晌午整整走到太阳没有力气的躲进山峰,他才在陡峭山腰中一栋茅屋面前停下来。
“呵呵,到了!”支书爽朗的笑声洒满了整个山间。
“三婆!三婆!”支书连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我一看天色不早了,便催促支书赶紧回家,我说我可以一个人等等。一路上,支书给我说了很多关于这个家的故事。临动身时,他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梅子同志,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请你照顾好你的家和家人,有什么困难,以后来找我。”
很简洁的几句话,却让我记住了一辈子。好好照顾我的家和家人!
我放下行李,细细的端详着这个家,这个马上就属于我的家,一点点寒意慢慢地袭过来。三间用土砖、石头、朽木搭建起来的茅屋,屋顶一点都不牢固,好像一阵大一点的风就会把它吹走一样。屋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吃饭的桌子破旧不堪,几个跛脚的板凳横七竖八的摆着,一盏老态龙钟的煤油灯无精打采地在那发黄的堂屋墙壁上孤独的挂着。山外边蹦蹦跳跳冲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青年,他一屁股就坐在了门槛上。他的头发很长,但很清洁,梳理得整整齐齐。长得清清秀秀,眼神却很涣散,像个懵懵懂懂的孩童。这想必就是一路上支书给我介绍过的,这个家唯一的男丁,弱智的狗娃吧。他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可怕,但我并没有试图接近他的意思,想绕过门槛进去。他突然间站起来,“呵呵!呵呵!”冲着我一个劲地傻笑。我吓得直缩两步,退到了路边的坎上,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山崖下掉。说时迟,那时快,一双胖嘟嘟的大手稳稳地扯住了我的衣袖,我也顺势立住了脚。是狗娃。他伸手救了我。在我惊魂未定之时,狗娃又朝我大咧咧地笑,他笑得好开心。
“狗娃!谁来了?你又惹祸了吧。”屋里传来女人唤狗娃的声音,那声音很柔,很亲切,像是在唤自家的孩子。
一个衣裳破旧但缝补有致的女人从里屋匆忙出来,腼腆的笑容溢满真诚,她似乎习惯性的拢了拢相当平整的头发,然后向我伸出了双手。
“梅子吧。听队里说今天你要来,看我,忙着给你收拾整理个能睡的地方,忘了你也该到了。真对不住!来来来,快进屋歇着吧。”接着不由分说地拎起我手中的行李。
“您好,大姐,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只怕是太委屈了你们城里人。咱穷苦人家,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你可不要介意”她边走边说,把我带到了唯一一间方正点的房间里。房间太过于简陋,里面的东西也一目了然,除了一张旧旧的还能凑合着用的老式书桌外,就是一张铺盖相当整洁的床。
“秀!秀!是不是梅子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急急地从屋外传来。音落人到,一个精致干炼的头发斑白的老婆婆随即到了我身边。她像树皮一样干枯的双手**地握住了我,“唉,来了好,来了好。”
我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一张被岁月风干了的密密麻麻布满皱纹的脸,一双深深凹下去却充满慈祥的眼睛,干瘪得已变形的嘴因笑容夸张地暴**几颗摇摇欲坠的老牙,一只左手也看似不太灵便。这是个看起来再苍老不过的老人了,可她的实际年龄却不至如此。她只有六十来岁,看上去却像有八十好几。拿她自己的话说是一夜之间急老的。老人有一儿一女,二十五年前,老伴和儿子同时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一夜之间痛失两个最亲的人,老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第二天头发便全白了。她和儿媳含辛茹苦,有上顿没下顿,想拉扯着孙子狗娃长大成人,没想在狗娃五岁时,一次意外地溺水,聪明活泼的狗娃的思维竟再也长不大。狗娃一天天的长大,如今二十五岁了,智力竟一直停留在五岁时的那个春天。二十几年来,只要空闲时瞅着整天无忧无虑的狗娃,老人就止不住地暗自流泪,现在患上了严重的眼疾。那份对已故亲人的思念和对狗娃的欠疚,一直深深地折磨着这个善良的老人。夜不能寐让老人苍老的不止是容颜,还有一颗万般无奈的心。只有温存善良的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儿媳秀是她支撑到现在的精神支柱,而那天真无邪对她百般依赖的孙子狗娃便是她坚持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她希望在她的有生之年能够好好照顾他,甚至连做梦都祈求老天爷能还给她一个正常的狗娃,看着狗娃成家自立,她才能放心、安心地走。在那个年代,要治愈狗娃的病几乎是不可能,所以老人最大的心愿只是留着这口气,让狗娃活下去,哪怕只有一口粥,她都会省下来亲自喂着狗娃吃下去才罢休。望着这样一个悲苦命运的老人,我百感交集。原来亲情是何等重要何等伟大,被我忽视了很久,自认为微不足道的亲情又是何等的珍贵。那时,我才想,我必须马上给家人写信,向他们怅悔,向他们报平安,让他们知道顷刻之间我的成长,让他们安心、放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秀从灶屋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碗到了我面前,一看,是碗很浓很浓的粥。赶了一天的路,我是太饿了,接过就喝。现在想起来,那是一碗有生以来最好喝的粥,没有其他的佐料,甚至于不是那种纯正自然的颜色,黄黄的,粘粘的样子,却让我至今难忘。我正在回味粥的滋味,突然感觉好像有双贪婪的眼睛在盯着里面看。我一抬头,是狗娃,他偷偷躲在门缝里,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直直地瞅着碗里,嘴巴还吧嗒吧嗒地动。
我悄悄来到灶下,里面除了摆放整齐的柴火,空荡荡的。我揭开那个看上去还冒着热气的锅盖,里面只有少许依稀可数的清汤,看来,这就是刚刚那碗粥剩下的汤了。我一语不发,静静地回到房间里。
秀又给我提来了热水让我洗澡,还给我送来了那盏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取下并洗得干干净净的煤油灯。说山里晚上比较凉快,没有月亮的时候天会很黑,担心我会害怕。看着那盏年久失修的煤油灯,可以想像得出她们在黑暗中度过的每个夜晚。意外地是,那盏灯是秀他爸在时才有的,没用过几回,他爸走了后,二十几年来一直没有用过了。
秀的贤慧和体贴,让我感动。
趁着她们以为我洗澡的功夫,我又偷偷溜出来。我看到狗娃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津津有味地喝着那碗清汤,婆婆手里也有半碗,只有秀一个人还在灶下静静地烧水。
顿时,我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转。
我的突然到来,给这个原本就贫苦不堪的家庭带来更重的负担。为了给我一顿丰富的晚饭,他们喝的是难以充饥的清汤,而秀,我敢断定,那晚,她肯定什么也没有吃,她骗得了那祖孙俩却骗不了我。我心里在暗暗地鼓劲,我一家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照顾好她们。
那一晚,我没有点那盏煤油灯,因为我一点都不觉得黑,我的心里亮堂堂的。带着这对婆媳亲人般的关爱,我睡得很安宁,像在家里那样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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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西瓜』
偷西瓜知青的岁月远比想像中更~艰苦,一日三餐不~,日晒雨淋,还时不时来个政治运动什么的,让你招架不住。同一批来的知青大概有四十多个,有二十几个同城的分到了我们同一个生产队的农场。他们住在农场特意集中安排的房子里,我们称它为“知青大本营”。而我最开始是在三婆家里和秀一起去出工每天~工分,日子过得非常清苦,但我和三婆一家相~相当愉快。慈祥的三婆,~贴的秀,还有善良的狗娃,我们简直就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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