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来我和耗子是没出五世的堂叔伯兄弟，乃一祖爷之孙哩。

五叔的父亲是独子,五叔又是二亩地一根苗,到耗子这辈儿已是三代单传；可谓十地老盐碱地独耷拉了他这一根死不活的狗尾巴草.

五叔三岁那年,爹被日本鬼子抓到河间修炮楼,后来大伙密谋逃跑,结果夜里逃跑时被日本人乱枪打死。五叔的又当娘又当爹把五叔拉扯大，自是不容易.如果耗子若光棍见阎王——原物交回,百年之后,他们这孤独一枝儿,连个逢节遇忌上坟添土的人都没有了.

所以,耗子兄弟任重而道远,传宗接代的重担,光荣而历史的落到了他瘦弱的肩膀上。可至到如今，耗子的贤内助也没出来帮他,贱内更无果,糟糠亦难寻,皆在丈母娘肚内游泳,丈母爹小腿肚里转筋呢.愁的俺五叔的头发比白毛女还略胜一筹,都赶上太乙真人和太上老君了;俺五婶的腰蹩曲的更弯了,走路如在低头找钱包,可找来找去找到如今,却未拾过半分钱,战绩还不如把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的小姑娘；谁承想，却为此落下个天大的笑话,弄的俺村老幼,妇孺尽知。

.有一天,,五婶清早出门割猪草,路上偶遇一堆牛粪,她误把那滩牛屎当成别的健忘老汉丢的毡帽头,而欲拾了回家给自己老汉戴；用手一抓,五个手印,遂骂着街，携了满手恶臭归家.

第二天,又路过此地,就看到地上扔个火炉笊子；就欲携了安于自家灶台之中,伸手又拿；手就又依旧沾了粪;气的五婶跳脚大骂着回家。进门后发现案板上有鸡屎若干，五婶则坚决认为是耗子放学归家，饥饿难耐，取食玉米饼时遗落的黑酱，伸手抹了入嘴，自是口味不爽，异臭扑鼻，少不了又是一通臭骂，此乃真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期的臭骂，因为五婶觜里的鸡屎还未吐干静哩。

　　直骂的日落西山，一只苍蝇就进屋添乱，五婶闷气不出，就欲拿苍蝇小命祭旗，久歼未灭，随既寻之不着，正巡视间瞅墙上有一黑物，久趴未动，五婶便蹑手蹑脚移动着气死祥林嫂，不让阿琦婆的身躯，犹如灵猫附体，猎豹转世，飞身上前，叭的一掌，就觉奇疼难耐，鲜血逆流，却原来五婶那致命一击，不是拍到苍蝇身上，而是打在墙上挂马勺的铁钉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五婶那双昏之又暗，暗之又花且见风流泪的老雀蒙眼惹得祸。加之每日为耗子的媳妇着急上火，那双有之无用缺之不行的老眼就愈发花的厉害，八百度老花镜戴了都指鹿为马，说狗是猪。

说到此，俺得把五叔五婶的美好姻缘，略述一下；省得读者说俺文技浅薄，留下败笔。

　　五叔十九岁那年，正赶上全国轰轰烈烈的大跃进运动，超英赶美，各行各业大放特放各种令人瞠目结舌之卫星；伟大领袖毛**又发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指示，五八年冬天，五叔响应**号召，积极参加了热火朝天的修建海河工程。五叔是南曹庄民兵连连长，五婶是韩村铁姑娘排排长，一来二去，俩人常以抓革命促生产为名，躲到背地里说悄悄话，日久天长，俩人内心都燃烧着冬天里的一把火。

　　就在那年挖河结束后，全民大炼钢铁的热潮，又席卷而来。在公社誓师大会上，一对知心恋人再次相遇，自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散会后，五叔送五婶回韩村，一路谈笑风生，走到村外小桥，五叔的腿就如坠了铁砣走不动了，就趁着天黑把五婶拽到河沿柳树林中亲嘴，平时如平射机枪的**就变成高射炮，把旧军裤的伪装网支起多高；当下就把五婶撩倒在地，脱裤宽衣，行云布雨一番；如宝玉和袭人，偷拭了一回，幸天黑林密，并无人撞见。

谁承想，五叔那门新出厂的高射炮，火力奇猛，只一炮就把五婶肚子轰大，三四个月后，肚子显怀了，五婶就背了爹娘用白布带子把肚子又缠又勒，依旧一天不落奔忙在热火朝天的劳动第一线；结果晚上值班时人困身乏，从一丈多高的炼钢土炉上摔了下来，摔了个鼻青脸肿腿折肋骨断。肚里的孩子自然是一命呜乎，伤愈归队后便落下右腿跛脚的毛病。

加之六0年生产队食堂实行”瓜菜代”,天天喝红薯叶汤,顿顿啃“小兔羔”；它当然不是红烧仔兔肉,而是一种由众多野菜树叶麦苗掺上少许玉米面或地瓜干面,搅拌和匀，双手捧之入锅,蒸熟后状如小兔趴地的糠菜团子,一年到头连点荤腥油点都见不到;再加上没休养几天就又出工,整日如牛似马的干活,从此就落下了病根儿。

五叔真乃侠骨柔情的英雄好汉。并不因五婶这头瘸驴难配自己这盘新磨，而把她一脚蹬个大远。五婶这头瘸驴在五叔心目中就如关公之赤兔马般金贵，连程咬金的大肚子蝈蝈红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自是倍爱有加，敝帚自珍。

六二年仲春，正值桃红杏艳，柳绿燕舞之艳阳天时，五叔自选了黄道吉日，套了席蓬牛车，在一帮吹鼓手的簇拥下，敲锣打鼓踏上通往韩村的迎亲之途。

而在这帮欢蹦乱跳的吹鼓手中，便有俺在京西门头沟挖煤的父亲，他把探亲假攒足，借探母望父之虚名，却了思妻念子之实情。刚进家门，就赶上五叔大办喜事，便携了唢呐，欣然前往，混进吹鼓手队伍中滥竽充数。

少时学戏，专攻青衣的父亲，在俺村梨界草台班乃顶梁柱，其台风优雅，扮相俊逸，嗓甜音美；一出《三娘教子》曾让俺周围村庄的男女老幼之热心观众，潸然泪下。每晚莫不争先恐后，前拥后扑，围在木头戏台前，阅览芳容，闻之天籁；其忠实拥趸程度，与热心粉丝拥戴超级女生，毫无二异。

当然，此等草台小班也不尽善尽美；与吾父同台献艺的盟兄，观众就颇多微词。此兄身高马大，目斜鼻歪，声如破锣，扮演老旦；某夜戏散，观众各归其所，议论纷纷，对演员唱功演技褒贬不一，一老妇对今晚戏目，推宠有赞，高声叫好；其夫却不以为然，大呼倒彩：“好？好个老蛋呗！”

不料想，扮演老旦角色的那位小哥，正蹲在路边茅厕出恭，听到有人赞美自已，愣把半截屎橛子强行蹩回大肠中，屁股也未擦便从茅厕里蹿出，一把拉住老汉衣袖，喜不自胜：“哎呀，今儿个可碰上知音了！俺唱了这么久，还没人夸过俺呢，走，老叔，今儿个俺请客，陪你老喝两盅去。”弄得老汉一头雾水，苦不堪言。

父亲其后因年长倒嗓，无奈转入工界，几经周折，栖身于京西王平村煤矿，每日如黑鬼煤神般，黑老鼠样穿梭奔忙于昏暗潮黑之地下，为社会主义大厦的炉膛，扔煤加炭，发光散热；每到月底，开上450多元人民币；即使若干年后，己是8级工的老爸，工资也就800元左右；好在毛泽东时代，物价也低，几百元养家糊口足够了。比生产队一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挣10分工，每个工值仅一角八分钱强上百倍。人多劳力少的人家，年终结算，还要拿出百八十元，着实让这些“倒贴户”愁肠百结，东挪西借，堵上窟窿。而心慈面善的母亲，除了拿钱堵自家窟窿外，还要再拿些钱去堵别人的窟窿，因为她实在看不了借钱人眼泪巴巴的可怜样。

而善门好开，善门难闭，别的“倒贴户”也向母亲的“中国人民银行”贷款，因为他们的“鸡屁股储蓄所”实在筹措不出如此巨款，早有两个人纷至沓来，苦苦哀求，让母亲一愁莫展，只能怀着孔乙己对抢自己茴香豆的小孩时所言“多乎哉？不多矣……”时的心情，把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拿出来示众，两人围而观之，见有散钱若干，自是心喜难捺，平分秋色，入袋为安，欣然归家。

全然不顾母亲一日三餐，日复以日，以玉米饼咸菜干棒子面粥，与我等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的贫儿弱女，艰苦度日。真如电影中葛优所言：“……地主家也没余粮呀”。即便如此，那时候，你说你家有“外援”在外面当工人每月挣现钱，老百姓羡慕的要死，就如同现在人们眼热心谗出国留洋的人一样。

父亲如今探亲回家，自是戏瘾难禁，客串了一把吹鼓手。只是并未如两千多年前孔圣人操此营生那样，要五叔家一条干肉而己。只是在五叔婚宴上大喝了几杯地瓜干酒，而醉得东倒西歪，睡梦中犹唱西皮流水：“俺坐在炕头喝烧酒，猛听得韩村发来的兵，待走上前来细观瞧，却是俺五弟的新娘，两口子正在鸳帐中……”

俺当时尚处襁褓之中，屎尿不觉，只知胡吃闷睡；自是不知，这一切皆是俺通情晓理，识书断字后，听母亲大人所言。.

结婚后,任凭五叔那门高射炮再怎么够威够力,狂轰滥炸，五婶的肚子丝毫不见动静,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五叔耗费了诸多弹药后，心有不甘，但也释然；想这也算命中注定，强求无得；小两口衣食无忧，晨起暮睡，土中求食，与世无争，得过且过，倒也怡然有趣。

包产到户没几年,五叔家的日子逐渐好过起来.后来又在临街的南房,以窗改门,开了间小杂店,卖点油盐酱醋烟酒糖茶针头线脑什么的,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俗话说,贫寒出孝子，饱暖生事非。.日子有了起色，五婶就思忖着给老孙家生个一儿半女,延续香火，以不失妇德，免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恶忌。

就找我村一位人送外号‘神仙一把抓”的老中医,开了几付求子药，回家煎汤吃了。谁知竟然歪打正着,开枝散叶,正月怀胎,十月分娩；五婶是年四十五，诞下耗子这只小老鼠。

老俩口老来得子,欣喜异常;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噙在嘴里怕化了,每日把个又白又胖的小耗子.,抱在怀中,俩口子妇唱夫随,男女声二重唱哼着自已填词自已演唱的原创歌曲:“宝贝疙瘩凤凰蛋呀,百两黄金也不换呀………机灵鬼儿透亮杯儿,小金豆子不吃亏……脸壮呀吃得又白又胖呀……，小小子，坐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嘛呀，点灯说话，吹灯亲嘴儿……”一通原创乡村歌曲，唱得抑扬顿挫，珠圆玉润，只是未像当今原创歌手，申请版权而己。

耗子小时候被五婶别出心裁打扮的花枝招展.脑后留着系红头绳的长命辫,胸前挂着麒麟送子长命锁,手腕上还戴了有小铃当的银镯子,小胖手一摇,叮当悦耳.一直到耗子八九岁了,五婶还舍不得给宝贝儿子断奶.别的小孩放学回家渴得慌,凑到水缸边灌气凉水,而耗子则先扎进娘的怀,像只小牛犊子一样,噙了五婶干瘪无汁的猪尿包般之瘦乳,来顿牛嘬.只是嘬半天并无丁点**进口,如缺牙老太太叼了无烟之烟袋锅,纯属过干巴瘾而已.

有时在大街上耗子见五婶收工归来,馋虫钻心,就飘扬着前清遗少的尺半长小辫,飞奔至娘前,五婶自知宝贝儿的用心,就当众撩了衣襟儿,裸了瘦乳,解儿心饥.五婶微叉了瘸腿,耗子挺身而立,大嘬特嘬一顿.这几乎成了俺南曹庄街头一道赏心悦目之独特艺苑风景线.

可能是耗子恋母情结太重,吃奶时间又过长的缘故;耗子没继承五叔高鼻大眼的优良基因,倒沿袭了五婶塌鼻梁南瓜脸的排列组合;那模样真是急死个木匠，愁死个画匠，蹩死个吹糖人儿的。不说是奇丑无比，但绝对能把大姑娘小媳妇吓一溜跟头，为此俺五叔没少陪上自家炮制的狗皮膏药。耗子越长越向电影<<平原作战>>中松井小队长看齐,到了说媳妇的年纪,不是他嫌姑娘鹰勾鼻子罗圈腿,就是人家闺女憎恨他一付日本鬼子的尊容.后来黄花闺女皆如猫般,见了耗子就欲捕之欲咬;与他相亲的皆是亡夫带子的寡妇或是耳聋眼瞎的丑女;耗子自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乐意,一来二去,耗子就挑水的回头——过井(景)喽!

所以直到如今,耗子三十有一,仍守身如玉,为乡间民谣四大硬之首，说的是：光棍汉子，儿马蛋子，铁匠的砧子，石匠的鎏子。耗子长期担任我村光棍协会秘书长，是人心所向，；又身兼自家杂货铺麻将馆馆长，乃大材小用。

元霄节刚过,桂敏便把我家现在最值钱的物件——大白,卖给村西肉铺掌柜吴大麻子,获款一千五百元.

望着那叠散发着血腥味的油脂麻花的票子,我仿佛看到我家喜吃贪睡,温顺憨实的大白,以前在我家院子里大摇大摆,胜似闲庭信步;而如今却被吴大麻子手起刀进,血如泉涌,开膛破肚,剔骨卖肉;心里就不由打个寒战,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桂敏拿出伍佰元给我做路费,其余一千元交天翔的学费。天翔上学期得了七百元奖学金,让我省下几百元.我坚持带四百元,留一百元给妻和大儿子天宇零用.妻说穷家富路,让我务必多带点钱;不然在外面举目无亲,碰上难事,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说她们娘仨儿怎么也好对付,过几天,天宇也要去北京打工.实在不行,就跟亲戚们借些钱,渡过难关,缓过这一步再说.

桂敏一兄五姊,她排最小;近年我家经济拮据,桂敏的老妈把自已攒的体己钱,拿出帮我们度日,着实令俺感激不己.桂敏的兄姐也积极扶持,鼎力相助,并未如张屠户那样，瞧不起俺这压根没赶过考的范进之徒，孙山之后；让我大恩难报,愧疚自当.

下午,耗子又不请自来。说老爹给我俩卜了一卦,正月十八乃黄道吉日,宜出行.我和耗子决定,依卦而行,正月十八,兵发广州!

五叔自幼喜习<<周易,>>专攻<<奇门遁甲>>，以鬼谷子刘伯温诸葛孔明为偶像,极爱给人看相卜卦,指引迷津,且不收分文;方园五里,妇孺尽闻,口碑极佳.

常有远亲近友左邻右舍,丢只鸡少头羊,而求五叔卜上一卦,五叔告之方位,丢鸡少羊之人便寻去,果见地上有鸡毛羊骨若干,笃信自已心爱之物早被馋觜之人吃进肚中.被偷了牛无动于衷,丢了鸡却与你拚命的王老太太便跺了三寸金莲，波口大骂,真格的是偷鸡的吃的满嘴流油,丢鸡的骂的满嘴淌血.没了羊的张老汉也借王老太余威,满觜喷粪,骂的不亦乐乎.俩人骂题相仿,但风格迥异.王老太积七十年人生之经验，阴损刁坏之乌言专攻女人脐下三寸;张老汉的秽语则大胆波辣，多跟男人的性生活有关联.俩人南北对峙,互成犄角之势;.男声女嗓,紧锣慢鼓,一唱一合,颇吸引了一些闲男懒女及顽劣孩童前来驻足闻看.且把自已的观点发帖,抛向骂坛。

只苦了那些鸡毛羊骨四周的乡邻,皆躲进小屋成一统,管她骂声震耳聋.这年头有拾金拾银拾大粪的,却唯独没有拾骂的.你若不愿做缩头乌龟而当长颈鹿出门迎敌,少不了两家青壮男人就操刀抡棒，大动干戈,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家当玉帛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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