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春天初露生机的海面上泛舟，浪漫色彩很浓重。刚刚从冬天的深蓝向淡绿过渡的海水是爱情的最佳背景。海边多是些散步的人，外地来看海的人零星地坐在礁石上，有时他们会看上一整天，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饿了就吃些随身带的干粮，直到天色向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见惯了大海的本地人，常常会窃笑，那海有什么可看的，能看上一整天，不觉得单调乏味么。第一次看见大海的人根本不理会这些冷嘲热讽，海是他们眼里最有魅力的，最无法穷尽的美景。冬泳的人已经上岸了，他们擦干身体，一面摘下泳帽一面说真暖和，路人听后直吐舌头，他们也把手伸进海水，立刻就有人尖叫说海水太冷了，逗得冬泳的人们哈哈大笑，这也叫冷，那冬天呢，刮寒风结冰凌子的冬天呢。

　　远处的小岛浸泡在淡绿的海水中，正从一场冬眠中醒来。近处，塑料桶搭建的浮桥，色彩鲜明地横在海上，在微弱的涌浪里轻轻晃动。每一次重心不稳都引起雯的惊叫，她一只手勾住秀武的左前臂，尽量不让塑料桶间涌上来的海水沾湿鞋子，浅灰带白条的旅游鞋是秀武刚给她买的。秀武先跳上漆成蓝白色的小船，回身拉住雯，她跟着也跳上了船，小船晃动起来，他们相互搀扶着站在船中，小船的晃动平息下来，他们相对坐定。秀武开始熟悉那两只木桨，先右手单桨划了几下，搅动起海水，然后是左手的那只桨。

　　“你能把船划进海里吧，可千万别回不来了。”雯戏谑道。

　　“你忘了我是渔民的儿子啦，先找找感觉而已。”秀武自如地划动双桨。

　　小船平稳地向海中滑行，雯一度想伸手帮忙，秀武让她相信他，只管坐安稳了就行。

　　“你只管欣赏景色吧。”秀武划得很轻松。

　　小船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在驶向深海，雯有点恐慌地发现，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已经看不到人影或船只了，那座小岛现在只留下了模糊的影子。秀武停下来，搓搓双手，手掌被木桨弄得有些发红。

　　“累了吧，咱们划得太远了。”雯捧起秀武的手。

　　“不累，就是长时间不干这活儿，手变得有点娇气了。”

　　今天出来放松是秀武提出来的，早晨醒来后，雯诉说了她这一个多月来的劳累，他想让她松弛一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围变得异常安静，没有人声，没有海浪声，没有船桨声。

　　“这是个真正没有陌生人的地方，你想找的地方就是这样的吧？”秀武微笑着问。

　　雯记起她说过，想到一个没有陌生人的野地里和秀武温存。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这里确实符合她的要求，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地方竟然在海中央，在不安稳的船上。秀武搂过她，在明亮的天光下，在陌生人的视线之外，放肆而悠长地亲吻，春天的甜蜜气息吸附在两人的唇上。小船有了轻微的晃动，被忽略的晃动，舌头制造的温柔令人沉醉。为这个太过深长的吻，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缓口气，雯笑起来，依偎着秀武，低声说，

　　“我一直想在野外做一次，不被打扰，酣畅痛快地做一次。”

　　“呵呵，这个不难实现，唯一的难度是——”秀武用手拍拍船帮，他指的是船的晃动。

　　尽管他们十分注意，船还是打了旋，他们的动作不能太剧烈，而且四月的海面上还有些凉意，然而兴奋掩盖了一切，对**的探询让他们气喘吁吁。他吸住她的**，让她发出叫喊，让她越来越忘记周遭，只沉入感官的漩涡里。

　　“你想我了吗？”她盯着他的眼睛问，她想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他是否有深切的思念。

　　“很多次，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

　　雯的身体渐渐裸**来，春天的凉意他们一点也没有察觉，她扭动着，尖叫着，摆来摆去，像一尾刚离开水的鱼。在她**的起伏中秀武寻找着曾经熟悉的甜蜜记忆。她就那么放肆地摊开在船里，两条白腿搭在船帮上，向他展现诱惑的力量，无法抵挡的力量。一扇情欲的大门洞开着，秀武毫不犹豫地闯入，霸道地占领，直到她的脸色因叫喊而变得绯红也不停歇。船配合着他们的动作，他们相互依靠，相互熟悉，相得益彰。

　　每一次她拍戏回来，他都有重新认识她的感觉，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么？她还完全地属于自己么？她隐藏了多少苦衷？他就在这样的矛盾和疑问中尝试着野外性爱。她能带给他新奇，让他尝试不曾设想的浪漫，对此他很满足，同时也在心里揣测她是从哪里学来的，有多少男人曾经是她的性伙伴。

　　那条船有时像一匹受伤的动物，颤抖着，摇荡着，然后猛然旋转起来。当一切都归于平静，**逐渐匀静，欲望释放干净，小船才慢吞吞地回到岸边。

　　在海中，在船上，找回的是从前的感觉，雯这样告诉自己。但很快，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又会冒出一个声音，从前的一切究竟能导致什么？是她期待的结果还是一成不变的重复，她要求的是否太多了。

　　他对演艺圈存着相当强烈的排斥心理，但他不想以自己的好恶给她施加影响，既然她打算在这方面发展，他就没必要反对，因为归根到底他们只是同居关系，在对方心中自己的意见和建议会有多大份量，产生多少影响，不得而知，有些想法根本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他时常在做一件和她相关的事情时作这样的权衡。她投身演艺圈，在他眼里几乎等同于他在看着她滑向深渊。有时他也宽慰自己，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吧，偶尔她透露的那些不快，应该不是主要部分。

　　她是与己无关的女人，至少和他以后的生活无关，有关的只是眼下，同居生活还能持续多久，他们都没有明确的判断。

　　秀武曾目睹住在一个楼里的一对儿结束同居生活时的景象，东西堆放在楼道口，年轻的女人怀里抱着自己的衣物，一边看护东西，一边盯着跑上跑下的男人，眼神凄惶，怨恨、不舍、烦恼、疼痛交织在一起。那情景宛如一场溃败，一次爱情的倒塌，生活四分五裂，情感分崩离析，一切都需要重建，需要恢复，给人的伤害极大。秀武私下设想过他和雯结束同居时的情景，应该不会那么惶惶然，他清楚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全身心地投入这段感情。从一开始，雯就不在他考虑结婚的对象之列，虽然，她曾希望通过同居生活改变他的初衷，她希望两人长相厮守，但他的态度正在一点点消磨她渴望和他走进婚姻的热情。

　　婚姻似乎是一种保证，而她始终未得到来自他的保证，婚姻是一座遥远的城堡，她找不到抵达城堡的路径，也许她需要重新对自己的生活做出安排，但她一直缺少改变的勇气。

　　秀武赖以生存的是一间不大的摄影工作室，位于写字楼里的一个套间，大点的房间有二十多平米，几卷背景布，白色石膏柱头，两束塑料花，几套长短不一的女服，假窗，葵花，几支孔翎，几盏简单的摄影灯。摄影灯是秀武的理想之一，现在他只有这几盏廉价的小灯。人像是这个工作室创作的重点，很多年轻女孩闻风而来。秀武搞不清是因为他创意非凡，还是因为他本人仪表出众，才吸引来这么多女孩，或者，更可能的原因是二者都有。

　　秀武骨架粗大，毛发浓密，一天不刮胡子就会显老几岁，一对浓眉安放在两只凹陷的大眼上方。他话不多，有时让周围的人感觉压抑，实在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雯并不是第一个要求秀武给自己拍裸照的女孩儿，在她之前已经有至少三个女孩提过类似要求，并且得到了摄影师秀武的支持。那种含蓄的裸照很有美感，秀武的此种说法受到她们的认同。应该承认，雯的身体打动了他，以前他没有被拍摄对象打动过，或者有但他没意识到，她腰部到大腿的曲线恰到好处，她光洁的臀部尤其诱惑。他猜测她觉察了他短暂的走神，并且明白他为何分心。再次光临这间小影棚时，雯已经算熟人了，看见她，他禁不住想起她那近乎透明的翘臀。她带来了几位朋友，她们也有兴趣拍摄个人写真集，当然是时装类的，她刻意没让这些朋友看见她的漂亮裸照，她希望他只为她一个人走神。

　　秀武的可贵处在于他的创造力，他总是试图寻找新鲜的角度，更奇妙的光影构图，更符合个人气质的照片风格。

　　和雯在一起时，他总觉得她像个孩子，相差六岁，其实差得并不大。但他还是觉得她过于年轻了，身体和心态都是，那光洁的身体就是一种证据，过于年轻的证据。有时他想，和她共享的只能是欢乐，其余的她都可能无力承担，即使在同居时，他也习惯独自对付难题，却从不向她吐露分毫。

　　“本来想给你庆祝完生日再走，三十岁生日很重要啊，现在看来不行了，一切都提前了。”她抚弄着他胸前的一颗纽扣说，贝壳做的扣子，和她给他买的那件浅紫色的衬衫极相配。

　　一块完美的鹿皮，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他的那块已经用旧了，有些残破，擦相机时有点力不从心。

　　“三十大寿啊，太重要了，我应该在场的，因为我是你现在最重要的女人。”她戏谑道，他把那块鹿皮塞进上衣口袋，喃喃地道谢，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说得没错吧，难道我不是吗？”她逼过来，

　　“怎么会不是呢？”他笑得不大自然，伸展双臂，等着她扑过来。

　　她曾用调侃的语气问他，有关那晚富婆们聚会的细节，他尽量把那场聚会说得跟一场时装表演或任何富人家的婚礼没有区别。她似乎想从他的叙述中发现某些可疑的迹象，以证明他和某富婆存在着暧昧，她又暗自品尝了嫉妒的滋味。她的想法有时让他哭笑不得，女人太不一样了，她们是另一类动物，比男人敏感得多的动物。

　　“这次是配角的配角，我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他本想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机会，但又咽了回去。才呆了不到两个星期，她又启程了，那个明星梦在逼迫她忙碌。

　　清晨，不到六点钟，秀武就起床了。套上一件芥末黄的棉线衫，外罩蓝灰格子衬衫，浅灰的休闲裤。洗脸和剃须是他每天早晨都要认真做的事，雯买来的男用洗面奶、磨砂膏、控油水等，摆满了盥洗室的理石台，乳白的石台和形形色色的化妆品有种柔软的视觉效果。他以前只用香皂的习惯正在改变，他正在喜欢上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洗罢脸，他给自己涂上剃须泡，刮胡子的动作快了点，一个小口子，带来一阵刺痛。他吸了口气，用清水洗去那条若有若无的血道，勿需担心，愈合后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一杯牛奶和一块豆沙馅面包是他的早餐，吃完早餐，他就背起包出了家门。晨雾像一种液体，把一切都浸泡在其中，有轨电车轰隆隆地由远及近。秀武跳上一辆绿色出租车，城北的那一片新兴小区离得并不远。

　　李黎，罗克的现任女友，今天的伴娘，此时她站在罗克身边，她的女友今天出嫁，兴奋写在她脸上。秀武摆好相机，新郎来迎接新娘时他要记录下那些瞬间。李黎忙着给罗克介绍她的那些朋友，人多搞得他晕头转向。迎亲车队挤满了街巷，奔驰宝马看不到尽头，街坊邻居聚在一处议论纷纷，排场是寻常巷陌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

　　打扮一新的新娘子颇显妩媚，那件裸肩的紧身白色婚纱和她很般配，捧在胸前的一大束白玫瑰衬托着她**的脸，兴奋，羞怯，暗自得意和掩饰不住的笑。

　　“她嫁了个有钱人，从此在家呆着就行了，有福气啊。”李黎抽空在罗克的耳边嘀咕道，正在摄像的罗克听见“有钱人”心里一沉，她一说到有钱人就兴奋，对此他有本能的恐惧。

　　新娘子在一片喧闹中缓步走着，右手挽住“有钱人”的胳膊。“有钱人”像新娘子的父辈，即使化过妆后，脸上的褶皱也很明显。“她嫁得真好，一个长期饭票，除了男人岁数大点。”伴娘李黎经过罗克身边时像在自言自语，每一个字罗克都听清楚了，他开始担心她受到的不良影响，甚至联想到他们关系的终结。

　　李黎身材修长，虽不是十分漂亮，但也属于颇令人心动的一类，罗克知道她被女友婚礼的排场给弄得心不在焉，他又能做什么呢？未婚女人时刻都要面对“有钱人”的诱惑，平时这诱惑还不明显，一俟她们的女友搭上有钱人，她们就会大受刺激。罗克无疑和有钱人不搭界，她的话她的向往都是他心头的重负，越来越重，那是一种重压，一种窒息的感觉。

　　李黎上了新娘子后面的那辆黑色奔驰车。罗克长出了一口气，脖子上渗出的汗珠让他感觉痒痒地，他用手抹了一把，发现都是冷汗。

　　婚礼进行曲，撒落的**，喧闹的场面，新娘子窈窕的身段，抛撒大量金钱的豪华婚礼多少弥补了新婚者年龄差距过大造成的缺憾。有钱人的婚礼秀武和罗克见得并不少，今天这场婚礼本无任何稀奇之处，却因了李黎的反应让罗克变得魂不守舍，还得秀武几次提醒他注意重要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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