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上的伤辣痛不堪。我快步跑出校门,到对面的国药店买万花油搽抹伤口。
“手怎么啦?”跑得过急,撞上了庞大的肥熊。
“猫抓的。”我边说着边往外跑去。隐约听到肥熊咕噜道:“呵,幻生家的猫还真大。”
因为最近盛传流感,药店里的人甚多,挤了好些时候才轮到我。买完万花油,已经快到7点了。我便又匆匆跑回课室。因为来回都十分匆忙,我在跑步的时候不禁想到厕所里的对句:来也匆匆,去也冲冲。呵,人的脑袋真是神奇的东西,啥都可以扯到一起。
二
晚自修已经开始了。那帮家伙依旧哄吵不止。我安静地坐了下来,偷偷地瞥了一眼霜晨。她安静地看着书。我又望了望手上的伤口,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被猫抓了。
值班老师走进教室,我从抽屉里掏出《飘》,决定今晚将其完成。翻开上次阅读处,一张白色小纸**瞳孔。纸上写着几个清秀的小字:
对不起,谢谢。(霜晨)
我的身体由于过分激动,像遭击的大钟般,颤抖起来。我又想起了楼顶上的那一幕幕,我知道,我该与霜晨好好谈谈了。
我在白纸的反面写上:我可以和你谈谈吗?我平时不注重练字,一是懒,二是觉得那些仅是表面上的饰缀,不必过于在乎。所以这八个字,写了我整整十分钟,而且还是写得非常难看。我再次端详了自己的那几堆墨汁,自语道:随便拉。便将白纸夹入《飘》中,轻轻递给霜晨。
下了第一节晚修后,我从厕所回来。有意识地从抽屉里掏出《飘》,取出字条。上边写着:
晚修结束后,楼顶见。
呵,成功了。反正今晚家里没人,爱聊多久就多久,有美女相伴,让一切都死去吧。
三
我上到楼顶的时候,霜晨已经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抱歉,来晚了。”我十分紧张。
她不说话,示意我走到她的身边。我们站在护墙边,静静凝视夜景。
抬头所见处,洁白的月牙如同刀具般,亮晃晃地镶嵌在黑夜的实墙上。璀璨的星儿如同破碎的宝石,亦深深印刻,熠熠闪烁。白色的云团绣于黑布之上,更是皎洁悦人。再往下望,便是那喧嚣繁华的钢筋水泥都市。如此庸俗,我仅望了一眼,便将目光再度转向天壁。我不时用余光瞥瞥霜晨,发现她亦是如此,静静地望着天壁。
良久,她说话了。
“坐上来吧。”她说。
“坐?哪里?”我甚是奇怪。
她用手撑着护墙面,轻轻一跳,坐了上去。两条颀长的细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我心一惊。说:“下来,危险。”
“上来吧,只要你觉得不危险便不危险了。”她说。
什么理论。但为了不在霜晨面前暴**我的怯懦,我亦颤颤抖抖,慢慢地爬了上去。坐在护墙上,望着黑森森的空气,我紧张害怕得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什么事,说吧。”她发问,语气冷若霜冰。
“呃,我想问你些问题。”一想到那件事,我便镇定起来。“是否经常有些很无意义性的问题萦绕在你脑海中,并迫使你大脑不断地去对其掘地刨根进行思考,有始无终?你是否经常感到胸口十分压抑,好象里面藏着一颗氢弹,似爆不爆,痛苦不堪?你是否经常焦虑惶恐,它们如同无耻的小鬼般,除了睡眠外,终日缠你?”
“你怎么知道的?”她的语气依旧寒冷,但我明显可以感觉出她的惊奇。
“和我以前一样。只是我没你那般严重。”我微叹口气,甚是舒畅。
她缄默不语,我知道,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强迫症,我想帮助你。我叫陆幻生。”我向其伸出右手。
她思忖片刻,将手递了过来,**地握住我的手掌。呵,好温暖,好柔软的小手。
“什么时候患上的?”我问。
“去年吧。”
“因为学习?”
“我想是的。”
“应试教育真害人。”我说。
“不,它不害人,只是我们在走极端,想必你我都是极端者。做事情要么不做,一做便要做得彻底,这是优点,亦是致命处。”
“恩,还有追求完美,这都是我们的致命处。现在你感觉如何?”我问。
“还好,与你投入地对话,它便没有出现。只是暂时。”
“只是暂时,我知道。这样吧,我与你说些废话,能用则用,不可用便将其摈去。”
“谢谢。”
“你身处痛苦。你想要杀死它,毁灭它。但你愈是如此,它便愈是猖狂,愈是强大,你的愤怒便是它的力量。你首先要学会包容它。”
“包容它?”她再度惊讶。
“对,包容它。它使你难受,但它毕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如同你的眼睛,鼻子,双手。你应当公平地爱惜它。”
“不,它让我差点自杀。我要撕毁它,将其五马分尸,将其碎石万段。”愤怒的霜晨近乎失去理智。
我用手将其按住,轻轻抚摩她的背脊,说:“冷静,要理智。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她抓住我的手,用力咬起来。阵阵痛楚纷至沓来,我忍住了。
“听我说,每当痛苦来的时候,你要冷静,要学会忍受,学会正面地与其接触,不要再抵制它,不要再逃避。时间会过去,你潜意识里的力量会愈积愈多,你会成长,你会变得强大。会康复的。”
她终于累了,松开牙齿。将头靠在我的左肩上。
“累了?”
“恩。”她轻声应道。
“那便回家吧。”我说。
“将其讲完。”
“好的,还有一点。”我继续说,“另外,你要投入到生活里去。用心去体验生活,让生活如同雨露般,洒满你的心,洒满的大脑。最终,它会与你妥协,不再暴动。你便康复了。”
“谢谢。”她从墙上跳了下来。往楼下走去。
我回过头,补充道:“要忍耐,记住,时间是最好的药剂。”
她亦回过头,隐约里,我看到她的嘴边一动。我知道,那是她的笑。她对我笑了。
自从那晚之后,我们便成为了朋友。
是的,我们成为了朋友。同样的痛苦像无形的藤蔓般,将我们**地拴到了一起。
四
翌日,我来到教室的时候,那帮家伙对我指指点点,像看外来生物似得望着我。我挡开这些足以令人窒息的目光,匆匆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刚坐下,肥熊便凑过来,说:“你小子还蛮有一手嘛,跟她做了?”语气不冷不热,但可以听出一阵浓浓的妒忌。
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问:“什么一手?做什么?”
“你装啊,你再装。”肥熊嚷道。“昨晚十一点多范晓诗看到你们俩个一前一后从楼顶上走下来。你还想抵赖。”
范晓诗是我们班最勤奋的学生,平时沉默不语,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如此八卦。一想到这,我便火了。对肥熊反嚷道:“看到就看到了,嚷个屁,吵死了。”
“这么说你承认了?你和她做了?噢,我的天,她是我的天使啊。怎么能让你这小矮子先上了。妈的,她的眼光也真够差劲的。”肥熊义愤填膺,却又不敢拿我怎样。
他的这番话严重戳伤了我的自尊心,而且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愈是解释愈是糟糕。我干脆说:“就是做了,怎样啊。你有证据吗,有证据再说吧。死肥佬。”要知道,在此之前,我是从来不会骂人的。
“对啊,你们有证据么,没证据就不要瞎嚷嚷。”
我听到声音,抬起头,发现霜晨站在讲台上镇定地望着我。毫无疑问,她的目光助长了我的勇气。我轻蔑地瞥了一眼肥熊。坐下看书。
班上立时雀鸦无声,安静得可以听到外边的风声。那是轻微的呼呼声,很美的声音。
肥熊不敢正视霜晨,亦坐了下来,用手捂住脑袋,装睡去了。
这时,班主任走了进来。高兴道:“哈,今天这么安静,我想大家开始明白安静是首要的学习条件这个道理了。这个安静,十分重要。我们只有安静下来了,心才能平静,心平静了,我们才能……”班主任无休止地讲着废话,下面的学生却各怀鬼胎,无心听授。我环视了一下教室,所见的男生都怒视着我,而女生则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想,这次跳进尼罗河也洗不清了。
不清便不要洗了,有霜晨相伴,便该足矣。一个声音萦绕于耳边。
那是我的内心的倔强。我知道。
五
自此以后,霜晨常常在课间的时候拉我到走廊去吹风。“且听风吟”,吹风的时候,我经常想起村上春树。想到村上春树书中那些个性女生。我们一起打羽毛球,一起看陶菲克的比赛,一起读书,一起抄写泰戈尔,一起听经典老歌。她开始融入生活,开始好转了。
班上的男生渐渐与我疏远。无所谓,反正我本来便是独自一人,现在终于有了朋友。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霜晨经常翻阅《野生植物大全》,对书上的花儿耽恋不已。一次,她拿着书跑过来,指着书上了一丛白花问道:“这个漂亮么?”“很好。”我说。
“这是狗哇花,一种生长在华南的野菊花。你若是真的喜欢,我送你一盘。”她高兴地说。
“好啊。”我当她说笑,这样一盘花,她怎么可能带到学校里来。
事实证明,我的潜意识出卖了我。第二天,她搂着一盘野菊走入教室时。大家又一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对班里的其他人向来是视而不见。她径直走到我的桌边,将花安放在我的桌上。
“好累。”她说。我拿出纸巾,为她擦掉脸上的泥迹。此时,班里发出一阵阵哇哇声。我的脸微微发热。霜晨依旧视而不见,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难道她真的看不到那些人,听不到那些声音?“谢谢。”她说。她回到座位看书去了。
这是她送我的花,我唯一的一盘花。我一直很好地爱惜着它。
六
期中考试后,学校组织到奇异谷去旅游。
奇异谷是一个大型的机械游乐场。里面的东西我大多都不敢玩。本来打算不去的,后来经不住霜晨一求再求。去了。
班主任刚喊解散,霜晨便拉着我朝西边走去。那帮家伙看到此景,便再次发出哇哇的声音。幸而班主任带着他的儿子骑木马去了,不然这让他听到了,肯定不妥。
“到了。”
我抬头。是过山车。我说:“我等你。”
“什么你等我,走啊。”她拉我前进。我抱住旁边的路灯杆,死活不肯挪步,说:“放过我拉,很恐怖的。”
“只要你觉得不恐怖就不恐怖了。”又是这个理论。
“但问题是我觉得恐怖啊。”
“闭上眼睛就行了,很有快感的,走啊,没时间了。”她一拳打在我紧贴着杆子的手上,我的手猛然一松。我被她拉走了。
完蛋了。我想。
“想什么呢?带上安全套。”她拍了拍我的头,说道。
山车缓缓向上,达到最高点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发出长长的一声尖叫。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下来啊,干什么呢?”车停后,我还是一动不动,两手颤抖不已。霜晨将我拉下车,说:“后面还有更刺激的呢!”
“什么!还有更刺激的?!”我真的不敢再玩了,站着不动。她左拉又拉,见毫无作用,便板起脸蛋。说:“去不去,不去我要生气了。”
样子如此美丽,亦如此恐怖。我叹了口气,无奈道:“走吧。大不了死掉算了。”
“没事的,只要你觉得不危险就不危险了。”
我们来到山顶。上顶上矗立着一架高达五六十米的金属塔。我问:“那是什么?”
“跳楼机,很好玩的,上吧!”她又拉我,“走啊,我说过,我会生气的。”
“不是我不想走,我的腿动不了啊。”的确,我的腿颤抖不止,已经不受控制了。
“我背你。”她说。
“你还真会强人所难。”我知道,她是不会罢休的,我迈动颤颤的**,向前走去。
和上次一样,我一坐上机器,便感觉全无。仿如失去知觉的植物人。
真痛苦。我想。但看着霜晨如此欢乐。我便坚持下来。
嗣后还与她玩了“完美风暴”,“海盗船”,“大地震”……我想,度过这半天后,我今后应该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霜晨如此欢乐,她的伤在弥合。我知道。但我不知道的是,强迫症仅仅是她的外伤,她真正的内伤无人可补。
七
旅游回来的第二个星期六晚上。她将我再度叫上楼顶。
我此时已经不再害怕,和她一样,跃上护墙。
夜色如此美丽。我真想化作天上的星星,永远融入这诡谲迷人的夜色中去。
“我真想化作天上的星星,永远融入这夜色中去。”她说。她想的和我一样。
我问:“有事吗?”
“没有,随便聊聊。”
“它还在烦你吗?”
“恩,不过比以前少多了。谢谢你,哥。”
“哥?”
“对啊,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哥哥。除了你,有谁还肯陪我玩那些吓人的游戏,谁还肯如此真诚地待我,谁还肯如此耐心地帮助我。”她呵呵地笑。那笑声十分清脆,将空气震得咯咯响。
“哦……呃……”
“什么?”她问。
“没有,没什么。”听到她喊我哥,心里很不舒服。但亦十分高兴。
“唱歌好吗?”她说。
“唱歌?”
“对啊,唱歌给我听。不过不要唱流行歌曲。”她摇动我的手臂,求道。
“我唱歌不好听的,你不要打我。”
她闭上眼睛,作出认真聆听的样子。我唱了。
生活静静似是湖水
全为你泛起生气
全为你泛起了涟漪
欢笑全为你起
生活淡淡似是流水
全因为你变出千般美
全因为你变出百样喜
留下欢欣的印记
植物亦似歌
那感觉像诗
甜蜜是眼中的痴痴意
做梦也记起这一串日子
幻想得到的优美
曲终歌了,她睁开眼睛。说:“唱得很好啊,比陈百强唱得好……看,流星!”她指着天上一划而过的亮光叫道。“我的爱,要像流星般,在燃烧得最炽烈的时候,幸福死去。”
“为什么?”
“因为那样,爱才能永远保存下来呀。”
什么理论。我想。
我们跳下护墙。霜晨问我:“要喝什么?”
我反问道:“今晚不回家了么?”
“反正明天不用上课,你爸妈同意吗?”
“我爸出差了,我妈到她同事家打麻将,今晚不会回来。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吧。”
“我没事的,喝什么?”她再次问道。
“维他奶,原味的。”她说没事就应该没事了吧。我坐在墙角处等她回来。
周围漆黑一片,夜很深,连勤奋的高三学生也已经离开了。周遭除了流动的淡淡月光外,乌黑得难以辨路。我感到格外害怕,并非是因为想到幽灵鬼怪而恐惧,而是觉得内心深处涌起层层恐惧。具体是为什么,我说不清楚。只是隐约觉得什么会离开我。离我而去。
正想着,霜晨回来了。她递给我一罐特大维他奶,自己开启拉罐啤酒,自顾喝起来。
“哇,这么大罐,想灌死我呀。”我说,“你还喝酒。女孩子喝酒不好,对发育不好。”
“啤酒不是酒,你不知道吗,苦辣苦辣的,很爽,试试。”她将喝过的罐子递给我。我将信将疑地接过罐子,她**接触的地方散发出阵阵芳香。怪不得古人说美女吹气胜兰,果然如此。我试着呷了一口,呸。“好苦。”我说。
“真不识货。”她抢过酒罐,不再理我。我亦大口大口地喝着维他奶,对我来说,维他奶是世界上最好的饮料。要纯的。
过了许久。我困了,很困。眼皮像是缀着铅块。便不觉靠着墙,睡过去。
八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脑袋侧贴在霜晨的腿上。我偷偷瞥了一眼霜晨,她没睡,眼睛依旧澄莹美丽。
“醒了?走吧。”她搬开我的脑袋。站起身,拍拍仔裤上的尘土。走下楼去。
每次都留下我一个。我暗自抱怨。
九
有霜晨陪伴的日子过得很快。亦很开心。将近期末的时候,那缘自于内心的恐惧又涌了出来。
有什么要离开我?我想。
课间我去上厕所。厕所里熙熙攘攘,肉丸般的人群排了长长的一串。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我站在厕所门口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看。遽然,一片葱绿掠入眼眸。是霜晨。她正往校门走去。
我想跑过去,问她上哪去。但为时已晚。她走了。
是的,她走了,永远地走了。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5章:附着爱死去”内容快照:
『附着爱死去』
一沧年开始旅游。四年间,她几乎游遍了整个中国大陆。她希望空间的转移能将~悲伤分割成块,然后让如落叶般层层堆积的时间将其埋葬。是的,她~到了。她忘记了为正义而~的父亲,忘记了坠楼而亡的~亲,忘记了那十五年来遇到过的所有人,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唯一存活在她记忆和意识中的是:~一个目的地。除此之外,沧年还肩负着一个重大的使命。那便是寻爱。这无须记忆,因为它缘自沧年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