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厂沉静一段日子后,范厂准备重新开炉。
七月的酷热过后,搞外装修的会多起来。基于这个原因。厂里又新招了一批人。称里招人是不打招聘广告的,工人们都在等着厂里招人,只要招,就介绍老乡进来。外面有大把的人等着进厂。
厂里多了一个副厂长,姓张,我们叫他张老板。
张老板不仅脸很黑,牙也很黑,五短身材,走路笑眯眯,看东西就从腰间的眼镜盒里掏出眼镜。他原来是做木材生意的,据说是范厂的老姨。
老王是来烧高炉的四川人。他嗓音有点哑,头发像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那种黄毛。
邓刚也介绍了自己的表弟进来。很活泼的一个孩子,据说只有十七岁,不愿上学,就来了广东。
同时进来的还有十多个女工。
我没人可以介绍,湖南人还是我一个人。他们都可以说家乡话,我只能用普通话跟他们沟通。一说普通话,他们就问我家乡是哪里。
宿舍也有变化,因为工人增多,房子还是那么大,为了安排好住宿,有在进门的上方安装了一个阁楼。我爱清静,就一个人搬到阁楼了。热是热了一点,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面过的,睡觉的时候,屋瓦上的热气也退了。
我带的书是一些外国小说。没太多人喜欢,我就喜欢。总以为人家忽视了,我重视了,以后的机会就是我的了。可海明威的短篇小说我看了很多篇,我还是很难揣摩出作者的意图。《乞力马扎罗的雪》变得遥不可及了。无论我怎么去想,生活与小说都分开了。
我想去书店。
夜幕降临的时候,邓刚和他表弟坐在一块聊话。
我说:邓刚,你知不知道哪里有书店?
邓刚凸着眼,奇怪的看着我:找书店干什么?
看书去啊。我探出半个身子。
广汕路边有一间,你去找找吧。邓刚说完,又跟表弟说话。
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就更觉得枯燥和无聊。我便在行李袋里找衣服,想找一件像样的衣服,到路上去走一遭。找得到书店就看看书,找不到书店就权当散步。
可我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来。最好的衣服,胳膊上都**了一条口子。**还行,牛仔裤结实,经得起磨。拎着衣服,想找针线,想想,算了,把袖子挽高一点,凑合着吧。
下里阁楼,找鞋,自己从家乡穿来的皮鞋,鞋底和鞋面早就在闹分家了不说,鞋面的漆也掉得差不多了。这鞋能穿出门么?
我看了所有的床脚下,老王的床下有一双拖鞋。赤脚走过去,踢上老王的鞋,对邓刚说:老王回来了,跟他说一声,我踢他的鞋走了。
邓刚看了看我,说:没事。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走出宿舍门。
大门外有一些新来的工友,站在沙地上聊天。路过的时候,我发觉了几张新面孔。头发长长的,面孔姣洁的女孩。听她们的口音,她们应是四川的。
我匆匆走过去,心里有了一种想恋爱的感觉。
一个人在这里,如果与一个陌生的女孩相识相知相爱,多神秘多浪漫啊。
走到灯光处,也就到了眼镜厂的大门前。眼镜厂的员工都还在上晚班,车间里灯火通明。门边的保安无聊地看着马路。一些人站在那铁门前,有的蹲在路边。在静静地灯光下,像凝固的岩浆。
他们在守候老乡下班,在为今夜寻找落脚的地方。
他们有的偶尔抬头看看我,又迅即低下头去。在他们眼里,我跟他们是一样的,属于流浪,无家可归。
广汕路上灯火辉煌,车流不断。我走在路边,拽着自己的影子,沿路而上。
路上也有稀稀拉拉的行人,步履匆匆的,与我擦肩而过。谁对谁也不感兴趣,传奇的浪漫只能是供想象的。在这样一片土地上,属于我们的,或许只有走路,不断地走,不停地走,才能让自己的心安妥。
我走到了潮阳师范学校的牌门前,也没有找到邓刚说的那家书店。
肯定是邓刚记错了。再走下去,就到了没有房子的山边了。
我站定下来,抬头看了看夜空。
夜空明洁,半枚月亮闪亮地挂在半天。深邃的蓝里,我看不到温暖或熟悉的影子。掏出烟,点上一支,一个人又默默往回走。
走在建筑的夹缝中,我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状态。我这是在流浪,我寻找的不是书,是寄托,是支点。我寻找的是出路,是自己。
回到玻璃厂,大门前已空无一人。邓刚也跑到食堂里看电视了。没事做的人,都在食堂里看电视。大家都几乎手头紧张,而且又不在闹市区,晚上除了聊天看电视,别无选择。
我洗衣服。
在井边我看到了一个新来的女工,一头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的身材也不窈窕,甚至还有点**。
我跟她并排站在水泥制的搓衣板边刷衣服。
厂里为了省电,所有生活用水都是人力从井里打上来的。
我的衣服我只能用手搓,因为我还想撑到发工资。如果用刷子,我的衣服两次洗下来,或许就穿不上身了。
我这里有刷字,你用吧。那女孩把遮脸的头发捋到背上,现出一张朴实的大脸。眼睛却是笑眯眯的,看着人,让人觉得亲切。
说话的口音告诉我,她是个四川姑娘。
不用了,我习惯了用手搓。我脸红着,用普通话说。
她哦了一声,说:你是哪里的?
湖南。
我们来广东要经过你们那里。湖南的经济还不错。
你怎么知道的?
在路边看房子也看得出嘛。
我笑笑,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孩。说:你是刚进来的?
是的,我以前在汕头做,老乡说这边厂招人,我就过来了。她也笑着说。
我哦了一句,就去井里吊水上来漂衣服。
她走到井边,说:我帮你清吧。
我脸又红了,如果她看到我的衣服,我想,她会把我当个大穷光蛋了。虚荣心起来,我执意自己来。说:我习惯了自己动手,就不麻烦你了。
她笑着,说我见外。
洗完衣服之后,回到宿舍,我的心还砰砰跳着。如果让她看到我这衣服,我的自尊心就要崩溃了。
晾好衣服之后,我回到宿舍,在昏黄的灯光下,准备找点事打发时间。宿舍外面是猪圈,加之我们的汗味。宿舍里的空气很浑浊。但久闻习惯,也就不觉得了。
张老板这时候探进头来,看看我,说:没去看电视啊。
我说没有,进来坐吧。
我以为每一个老板都是有钱的,足以改变我的命运。所以看到张老板,我心里还有点紧张。
张老板一脚跨进来,把手里的面盆放到**。原来他是去洗漱,路过我们宿舍的。
我掏出烟来,扯出一支南海递给他。
他不接,说刚刷了牙,不抽烟了。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南洋烟,说:抽我的。
我接过他的烟,抽出一支点上,便跟张老板交谈起来。
张老板做生意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当然,他说他也到过湖南。说起我的家乡,他当然没去过。我的家乡除了泥巴和石头,委实也没什么让子孙宣扬的宝贝。但有一种可能是他根本就没去过湖南,装见多识广而已。
张老板坐在我的对面,看了看我们的床,说:当年我也像你们这样艰苦过,在林场每天都爬大山,睡觉睡木板。
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啊。我笑笑,又从张老板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说:打工嘛,我们都做好吃苦准备来的。
赚钱慢慢来。张老板一笑,满嘴黑牙就露了出来。他的脸皮也黑,不过闪着一层油光。
我都快弹尽粮绝了。我尴尬的说,来的时候,钱都花光了。
听范厂说,你有朋友在这里,可以找他们先借点。张老板摸了摸他放在身边的面盆,笑着说。怕我向他借钱,他的表情明显地不自然起来。
我抽了一口烟,看了看门外面,外面只有一地月光。
张老板站起来,说:早点休息吧,你的问题,厂里会考虑的。
厂里如果借钱给我,对我是爱护和关心。我笑着,心里有点感动。
张老板拾起他的面盆,走了出去。
我爬上阁楼,在蚊帐里清了清蚊子,就躺下了。
**除了我做枕头的行李袋,别无一物。躺在**的感觉,跟躺在草地上没有什么分别。
我却想起了井台边的那个四川姑娘。她现在睡觉了么?巴山蜀水,以前只在文字里见过,从来没想过可以见到四川人。那时认为那里的人家是美的。现在才觉得,自己被文字骗了。看了四川人、贵州人,觉得哪的人都差不多,语言不同而已。
找个外地女朋友怎么样?我突然问自己,并心跳不已。
如果找一个素不相识的,我如何去把握?
生活是一种残酷的雕刻,爱情却是时间老人手里的花,如果不及时摘下,花随岁月落,人随岁月老,青春就浪费了。
我在这里是不是浪费自己的青春?我坐起来,抱着膝,看着自己的腿,想,我还有多少路没走完?前途在哪?
点燃一支烟,邓刚就进来了。
他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床沿,看着地面,一声不响。
我探出头,说:邓刚,去哪了?
邓刚仰起面,看了看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拿出一支扔了上来,说:去我妹妹家了。
那你应该开心才是。
开心?人在江湖有多少事可以开心啊?邓刚说完,仰面倒在**。
有难处就说啊。说完,我也躺了下去。以前还问问他们那里的物价,满足自己的好奇。甚至还想,去他们那里开一个收购站,把他们那的牛拉到广东来贩卖。现在觉得遥遥不可及了。照这样打工,一年也买不了一条牛!
人在他乡,失眠总是难免的。我看着窗外。窗外的地上是月光,远处是山的影子。
邓刚在下面偶尔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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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在装车的时候,门~来了~~孩,一个黑衬~牛仔~,一个白~白~。黑衬~的矮,也黑。白衬~的高大,皮~也白~。个子矮的问我:邓刚~班了吗?我迅速地看了她们一眼,说:你们找邓刚?矮个子~孩说:我是邓刚的~~。我再看一眼,~~面~轮廓确实跟邓刚像,只是眼睛不凸出来而已。我左看右看,也找不到一个妥当的地方请她们坐~。我说:你们先在这等着,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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