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接生婆这样说，父亲失去了主意，哀戚地用眼睛去看祖母。祖母叽里咕噜地抽着水烟筒，一声不吭，半晌，才见她用力地一顿水烟筒：“兴家，别犹豫，舍小孩，保大人！”“七姐，你可要想好了，”接生婆吃惊地说，“这可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哦！”“接生婆，照我说的去做准没错，”祖母痛苦地长叹口气说，“没了这个孩子莲凤还可以再怀上，如果莲凤去了，兴家可就再难娶到这样的好媳妇了！”
“对，”怜爱地望着痛楚地在**苦苦挣扎的母亲，父亲也咬牙地狠一跺脚，“放弃孩子，保大人！”
“那好！”接生婆放下剪刀，去布包里掏出泻胎药，一边掏一边喃喃，“小娃娃，别怪我心狠手辣，是你命运不济，怨不得别人！往你来生再投胎个好人家，下次出生别再这样折磨人！”说着她倒来碗温水将药冲好，要我母亲喝下去。
“我不喝，不喝！”平时十分柔顺的母亲此时竟然变成了一头凶猛的豹子，拼足最后的力气喊着，手一抡将接生婆端着的药水碗扫到地上，“我愿用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
“好侄媳妇，”接生婆为难地直搓手，对母亲说，“叔娘道行浅，恐怕难以满足你的要求！”
“既然是这样，”母亲长叹一声，用力**了自己满是血渍的**，毅然而道，“如果命该如此，我愿意和我的儿子一道死去！”
母亲的话令祖母、父亲和接生婆大出意外，他们三人齐齐一愣。
“接生婆，”沉吟了一下祖母凑近前去问接生婆，“你还有什么办法没有？如果你能保住大人小孩皆平安无事，我再加你三块大洋的红包！”
一听“三块大洋红包”这句话，接生婆的眼睛倏地一亮，她迟迟艾艾地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但这法儿过损，太伤、太亏大人……”
“不要紧的，叔娘，”母亲吃力地抬起头，恳切地望着接生婆，“只要能让我平安地将孩子生下来，叫我死一次我也愿意……”
“好吧，你肚子里的孩子这次是倒生，”接生婆神情复杂地再次拿起剪刀，“我把你的产门用剪刀来剪开一点儿试试，看能不能把他顺利地生下来……”
“行的，叔娘，你剪吧，”母亲一脸坚毅的神色，“为了让我的孩子能顺利地出生，叔娘你尽量将我的产门剪大一点，剪宽一点……”
“好吧，天下真的再难找到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好母亲了，”接生婆抖了抖手中的剪刀，敬佩亦怜爱地望着我的母亲，顾自絮叨着道，“我这样做，不知是在行善，还是在作孽哟！”说着她俯下身子凑近母亲，咬牙用力，“咔嚓”，“咔嚓”，剪子剪在了我母亲的心尖儿上。
为了使接生婆没有顾虑下得了手，母亲用手**地抓住床沿，拼命忍住随着剪刀下剪传来的阵阵揪心的疼痛，紧咬牙关咬得**出血，手指骨节咔巴咔巴直响，血与泪与汗流在了一起，痛彻心脾也没吭一声。
真不知道我那时何以那么造孽，倒生还硬要那么残忍地卡在母亲的骨盆里，即使接生婆尽可能大地狠下剪刀扩宽了产门，然而我还是硬赖在母亲的肚子里不愿出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下我可实在是一点办法也也没有了，“接生婆无奈地一摊手，对我祖母说，”七姐，我没用，不能让侄媳妇顺利地将孩子生下来，我对不住你！“
“接生婆，话也不能这么说，”祖母撩起衣襟，用力地揩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眼眶，“这一切都是命，怨不得别人的，你已经尽了你最大的能力了！”她疼爱地用帕子给母亲不停地抹汗，“只是亏了我的好媳妇莲凤，还得他吃这么大的苦受这么大的罪！”
“不要紧的，阿妈，”母亲淡淡地一笑，“媳妇无奈，不能顺顺利利地给您将孙子生下来，让您和阿爸、兴家这么担心，这么挂念……”
她们婆媳俩在那儿相互说着宽心的的话，我祖父此时却已经跪在神龛前不停地磕响头。“祖公，神灵，老天爷啊，”由于磕得用力，他老人家的前额已经磕得鲜血淋漓，“如果你们有什么要怪罪的话，就请降罪给我老头子吧，惩罚我老头子吧！只要能免除我儿媳妇的灾难，使孩子顺利出生，他们母子平平安安，就是叫我短十年阳寿我也愿意！”
房里，父亲和祖母更是着急。为了驱魔避邪，使孩子顺利出生大小母子平安，他们在门头上挂圆镜，在窗口插桃树枝，在我母亲床的蚊帐上岔开着挂我父亲的旧**。
瑶山习俗，圆镜是照妖镜，凡是妖魔鬼怪见了它都会退避三舍，不再敢作祟害人。桃叶是刀枪，是手执刀枪的天兵天将。有了这些带着刀枪的天兵天将把守，不论是多凶残的鬼魅魍魉，也不敢入室害人。至于女人的蚊帐顶上岔开裤腿挂上男人的旧**，正是应了阴阳八卦中的“女下男上”的上上卦。然而，此时害母亲受折磨吃苦头的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我这个不孝的逆子，倒着出生**地卡在母亲的骨盆里。
“这龟仔，这孽障！”父亲倒背了双手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母亲的产床前走来走去，猛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放于床头的那只烈酒坛上，心头倏地一亮：“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唐兴家竟然会连个贤惠的婆娘、连个白盼的儿子都承受不住！”说着他腾腾腾地在床前摆了三个海碗，端了酒坛咕嘟咕嘟地将它们全都给灌满，用牙齿咬破自己的中指，将它们滴成三碗血酒，虔诚地端着递给我的母亲：“莲凤，带血的酒是我们山瑶人的命根子，你拼掉性命将这三大海碗烈酒灌下去，如果这要命的孽障还再生不下来，我给你们俩儿俩陪葬！”
“使不得使不得！”接生婆和祖母齐上来阻拦，“生娃的婆娘连生水都见不得，哪儿受得了这三大海碗的烈酒？兴家你别造孽，你若强迫莲凤灌下这三大海碗烈酒，她们娘儿两个会死得更快！”
“莫怕，阿妈，”母亲对祖母道，“横竖是个死，这烈酒，我喝！”说着，母亲毅然咬牙拼力挣扎着准备起来，去接父亲递给她的烈酒，一脸视死如归的气概。
“别动别动，别喝别喝！”祖母见母亲挣扎，心情既感动又惊慌，流着老泪来搀扶我母亲，边扶边说，“我家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莲凤，娶得了你这个贤惠而又通情达理的好媳妇！”
“阿妈，您这样说媳妇我哪儿敢承担？接续你唐家的香火，是我做媳妇的责任！阿妈您放心，我就是拼了我的这条小命不要，也要给您把这个孩子给生下来！”说着，这烈酒父亲递一碗她喝一碗，一口气喝完，将空晚扔在地上，宛若赴汤蹈火，连眉头也不皱一皱！
山里的烈酒冲头儿足，后劲儿大，滴有人血的老酒更是蝎虎！喝下三碗烈酒，在浓烈酒力的作用之下，母亲一身火燎火热，脸红得像刚从火炉里夹出来的烙铁。她的细胞暴胀，骨节强伸，四肢及浑身的肌肉不停地颤动。“咿呀！”母亲额头青筋直暴，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拼足全身的劲儿狠狠地一挣一努——呀！说时迟那时快，奇迹突然出现：只听“卟噜”一声，沐浴着全身血泪与烈酒的我，落在了瑶山滴有我母亲的鲜血与苦泪的厚实的土地上！
见我落地，父亲、祖母和接生婆都大喜过望，就连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母亲，虽然如全身骨头散了架一般瘫软在**，但也情不自禁“吁”地长长松了一口气。
然而，命运弄人，我落地好一会儿了他们也没见到我动弹，听到我的哭声。祖母大失所望，叹道：“真是老天也造孽啊，我媳妇又挨剪刀又灌血酒地死搏死拼了两天两夜，养出的这个孩子竟然是死的！我们真是愧对莲凤，愧对先人啊！”
“阿妈，接生婆，你们快将孩子抱来给我看看，快将孩子抱来给我看看！”母亲急不可耐地说，“他终归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即使是死的，我也要抱上他一抱，亲上他一亲，这样才不枉为我们母子一场！”
“这害人精你看他个什么？丢掉他算了！”父亲十分气恼地抓住我的一条腿，将我倒提起来，抱住，举手用力地在我的后背心上猛拍了两掌，怒骂道：“你这害人精，你这害人精！”拍得我的脊背发红，也拍了他自己一手的血和酒。
然而在父亲的掌力作用之下，奇迹再一次出现，我竟然猛地喷出一口血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当时我的这声啼哭无疑是一声令人振奋、惊震的惊雷，狠狠地砸在父亲、母亲和祖母等人的心坎儿上，他们齐齐像傻了一般，竟呆呆地愣怔在那里，好久也没回过神儿来！
“活了，我的儿子活了，我唐兴家的儿子活了！”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父亲，他欢呼一声，撑着我的腋窝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呼呼呼，如此再三，在我那满是血沫酒沫的小鸡鸡上狠狠地亲了两下，然后像疯了一般，扯开喉咙大声喊“我唐兴家有儿子了，我们唐家的香火有人承接了！”
“我的儿子，那是我的儿子！”母亲一下子忘了疼痛，也不知她打哪儿来的那么大的一股劲儿，竟呼的一声猛地一下子挣扎着坐了起来，“快抱来给我看看，快抱来给我看看！”
“慢着，刚才只是匆匆剪断脐带，没包扎好，还在流血呢！”接生婆说着，拿出点儿药末末来撒在我脐带的剪断处，止血，包扎好，这才从父亲的手上将我接过，递给我母亲，欢喜得泪水哗哗滚落在笑脸儿上：“侄媳妇，真是善良贤惠的人有大福啊，瞧你生的儿子多胖多壮多漂亮！”
“我是有福，我是有福！”母亲当时欢喜得快要疯了，接过来不管我一身是血一身是酒，就一连声地啵啵啵亲我。“好崽，你能平安地生下来，妈就是马上去死，也值了！”掏出乳来将**塞进我的嘴里，不停地爱抚着我，热乎乎的泪落下来，滴在我的身上，滴在我这块满是血浆酒浆的从她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团团上。
“娃崽平安生下来了吗？”大约是我的哭声惊动了正在外厅神案前叩头祷告的祖父，他忙不迭地跑过来，急得在门外直搓手，“快抱出来给我看看，快抱出来给我看看！”
“老头子，你急什么嘛，”得了个这么可爱的大孙子，祖母的心里也好快活，她拉开房门走出去：“你快去杀鸡，好煲了来给媳妇补养身子！而我呢，要快点去舀那烧好的姜汤进来，给我那好媳妇好孙子好好地洗一洗！”
“好，就去，我就去！”祖父乐颠颠地说，“有了孙子，媳妇母子平安，我老唐家就要大发了！”说着他便依照祖母的“指令”，拿刀，抓鸡，杀鸡去了。
这些，都是后来我长大、母亲去世之后，祖母、父亲为了要我牢牢记住母亲的恩德，一次次详细地告诉我的。可以这样说，正是我慈祥的母亲，用她的命，保住了我的命！
我懂事后，每年的清明，父亲都要把我带到母亲的坟前，叫我直直地跪着，奠上一碗血酒，一遍又一遍地把当时母亲舍命生我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讲给我听。末了，他一边把那碗血酒洒在母亲的坟门前的黄土上，一边不停地告诫我：“孩子，你的命是你阿妈用命换来的啊，你可一辈子都要记住你阿妈的恩情，永生永世都不要忘记！”说得我好感动，热泪盈眶，心中就像火一样的烫。
就这样，我的一生便和酒结下了不解之缘。我的身上腾涌有母亲的血，我的血管中奔流有父亲的酒，我是母亲的血与父亲的酒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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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血酒』
我哇哇大哭，哭得祖父极伤心。“七～，这怪不得～，这是命！”祖父～着祖～的小名儿，轻轻地～过我来，嗯嗯哦哦地哄着我，“命中有福失不去，命中有祸躲不～，为了这孩子，只是亏了我那贤贤惠惠的好媳～！”“那杨仙婆讲了有消灾避祸的法子没有？”祖～问他，“为了养育这个孩子，莲凤已吃够了苦头～够了罪，如果她再被这小～崽子克～，那我们会一辈子都难心安的！”“办法她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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