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这棵孳生在沿江沿海的社会毒瘤究竟始于何朝何代,也许已经无从考据了。
公元1924年的春夏之交,风和日丽的一天。
这天下半晌光景,东江城最为热闹的民生路(中山路的前身)上,突然蹿来了一伙背着火药枪、大砍刀,黑布蒙头的劫匪,为首的便是盘踞在城外海神庙里的江湖人称“大头鱼”的海巴子。
大头鱼生得满脸横肉,一副凶神恶煞模样,一颗硕大无朋的脑袋在过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条街上的警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伙亡命之徒的厉害。
商家们则在纷纷关门打烊,有的则在菩萨面前乞求祷告,希望灾难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大头鱼咋咋呼呼地吆喝着指挥他的喽啰们有目的地洗劫了这条街上最富有的裕丰钱庄。
钱庄里满目狼藉,老板已不知去向,店员有的跪着苦苦哀求,有的已陈尸地上,血迹斑斑。
大头鱼瞪着牛眼使劲吆喝:“快!快!妈的,磨蹭什么?干事利索点。”
一海匪背着一麻袋沉甸甸的银元从里屋冲了出来:“司令,就找到这些了……”
大头鱼**腰间手枪,一枪打掉了钱庄的招牌:“快撤!”
海巴子们在空寂的大街上横冲直撞,简直所向披靡。
这时,迎面却走来了两位相貌娟好的女学生,她俩一般身高,一样胖瘦,同样美丽,看上去简直像孪生姐妹一样,她俩胸前都挂着东江大学的三角校徽,是文学院三年级的同班生。今天放学回来,结伴走在这条街上,准备选购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饰品的。
她们俩一个叫朱绿茵,一个叫安娜。上苍虽然奇迹般地把她俩“塑造”得这般相像,但绿茵却出生在豪门,她的爸爸是东江赫赫有名的棉纱大王朱云凯;而安娜却生活在一个贫寒之家,母亲早已亡故,和教书为生的父亲相依为命。
两人走在这条昔日人流似鲫、今日却空空荡荡的大街本来就感到十分蹊跷,谁知走不多远就遭遇大头鱼队伍正在往城外撤,一时不知所措,都傻愣住了。
大头鱼盯了她俩一眼,却举枪朝天莫名其妙地开了一枪。
两位未谙世事的少女吓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时,一辆黑壳轿车悄然驶近绿茵,车门打开,伸出一只男人的手,很快地把绿茵拉上了车。
轿车飞快调过了头,又仓惶驶去。
大头鱼这个强盗虽然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但有一点却颇受江湖称道,即严禁部下劫财又劫色,尤其是在他亲临现场的情况下,如果有谁敢惹女色,那是要格杀勿论的。原来大头鱼的外形虽然长得彪悍雄壮,却是外强中干,是个不折不扣的“天阉”。当年他也是个好庄稼人,二十出头成亲以后屡屡不能行周公之礼,便被他的老婆百般歧视嘲讽,后来老婆竟闹到红杏出墙,偷起汉子来了。大头鱼一气之下,用一把杀猪刀宰了这对狗男女,索性破罐子破摔当起了海巴子。如今他连个压寨夫人也没有一个,这样一来,他的山头倒真正成了个吃素不吃荤的和尚庙了。
大头鱼的队伍已逃窜得无影无踪,虚惊不已的安娜还傻站在街头,两行清澈的泪水情不自禁地从姑娘的眼睛里流淌下来,半晌,她才解恨似的冲着轿车驶去的方向骂了一句:“混蛋!”
她明白自己要骂的那位混蛋到底是谁。
东江的高等华人区在海潮路一带,这里濒临波光粼粼的黄海,远处又有苍翠的剑山相衬托,风景显得特别的迷人。
棉纱大王朱云凯的府邸即朱公馆就座落在这条幽静而富庶的大街上。
朱公馆是朱氏家族财富的象征,这幢欧式风格小洋楼的豪华气派在东江堪称一绝,而富丽堂皇的内部装饰更为一般东江市民所罕见。
清晨,莺啼燕语,海风习习,正是夏秋之交海潮路一天中最凉爽宜人的时刻,那辆似曾相识的黑壳轿车悄然停在朱公馆的大铁门前。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的东江大学文学院学生郝耀宗从车里走了出来。他今天穿了身白毕叽西装,脚上穿一双黑白相间的皮鞋,显得分外潇洒倜傥。这位现任市长郝震国的独生儿子,常来等他的同班同学朱绿茵一起上校。郝耀宗按事先约定摁了三下汽车喇叭。
一身女学生打扮的朱绿茵从庭院的重重花阴处走了出来。
门房老张赶紧为绿茵拉开大铁门旁的小侧门,道:“小姐,你走好!”又随便问了一句,“老爷昨晚没回来?”
绿茵笑笑道:“张伯,爸这两天公司里特忙,天天加班,他也经常回不来,不过他身体挺好的,没事。”
老张又问了一些夫人的情况。夫人的闺名叫冷雪,出身于东江的宿儒名门,服饰讲究,气质高雅,是个大家闺秀。不过她与夫君朱云凯早已分居,而且常常为一些家庭琐事闹得格格不入,鸡犬不宁,近几年身体也常称病。因此连在这个大宅院里的人也难得见上她一面。
绿茵听老张提起她妈,苦笑了一下:“也好,她一直是老样子,就是脾气坏了点。”
朱府佣人许妈从楼上赶了下来,手里拿了件细绒线马甲,气喘吁吁地赶到绿茵身边。
许妈说:“小姐,昨晚才下过了一场大雨,外面天凉,你把这件绒线马甲穿上。”
绿茵说:“许妈,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冷。”东江大学有一条硬性的规定,不许女生随便着装,只能穿统一发的校服。不过,她还是顺从地接过了马甲。
大铁门外又焦急地响起了汽车喇叭声,绿茵连忙走出了家门。
汽车驶出了海潮路,便拐上一条通往东江大学的坎坷不平的土公路。
车内,绿茵还在为昨天的那件事生郝耀宗的气,说:“郝耀宗,我还来不及问你,昨天你为什么不把安娜一齐捎上?”
郝耀宗说:“这件事我一直挺抱歉的,昨天大头鱼打劫,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也确实也只注意到了你一个人,安娜那边我以后会慢慢跟她解释的,这样总行了吧。”
自从进入“大三”以来,郝耀宗总是有事没事地找机会接近绿茵,这使绿茵已明显感觉到了有点过份。东江大学的校风是十分严谨古板的,校方一向视男女情爱为洪水猛兽,不许学生越雷池一步。特别是文学院里那班讲师教授更是口口声声讲的规行矩步,若在他们脑后按上一条长长的辫子的话,一个个都会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古董的。因此,绿茵在与郝耀宗如何相处这个敏感而复杂的问题上,总是保持着一个十分清醒的“度”:既不矜持冷落对方,也不多施舍一分令对方想入非非的热情。
凭良心讲,郝耀宗完全可以成为东江众多少女绮梦中的白马王子:他出生高贵,父亲郝震国是现任市长,可谓权倾一时,手可遮天。人也丰标帅气,五官整齐得几乎让你无法挑出什么毛病来,而且比起一般纨绔子弟更为不易的是他能自节自律,重视学业,还能写写诗歌、话剧什么的,在东江大学文学院里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少年才子呢。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也许还很难打动绿茵的芳心,不然,她为什么总是在有意无意的回避郝耀宗的那两道火辣辣的目光呢?!
昨晚的风大雨狂,把坑坑洼洼的土公路浇得全是大大小小的水坑。
汽车颠动得像在筛元宵,绿茵对郝耀宗说:“你爸也真是的,就不能下令把这条路修修好,做点泽被乡梓、流芳百世的事?”
郝耀宗也被颠得够呛:“我那老爸一天到晚忙得四脚朝天,也不知在瞎捣鼓点啥,再说在这种狼烟四起的乱世,想办成件社会公益事谈何容易啊!”
郝耀宗既已把话讲到“乱世无为”这份儿上,绿茵倒也缄了口。东江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这里便成了鲁、浙两军争夺的一块风水宝地。在这一带,双方控制的势力范围犬牙交错,连年战事不断,受害最深的自然还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老百姓。就连郝震国这种市一级行政长官也是军阀们可以随意搬动的一颗棋子,遑论其它?
汽车的右前轮冲进了一个莫测深浅的大水坑,溅起了一大片浑浊的泥浆。只听“啊!”的一声惊叫,原来这时汽车右侧正行走着一位男生,须臾间他那件灰布长衫已被泥水玷污了一大片。
这位男生叫夏省吾,医学院毕业班的,是位全系都有点名气的高材生。此刻,他腋下挟着一叠讲义,一脸愤怒地盯着这辆霸气十足的汽车。
车夫三贵把轿车停在10米开外,那是绿茵一再坚持要他停下来的。她刚才目睹了一位陌生男生尴尬的一幕,她觉得有必要向那位男生道个歉.说一声对不起!
绿茵拉开车门下了车。她见高自己一头的这位陌生男生混身沾满泥水的狼狈相,不知咋的,竟忍不住想笑,但当她一接触到对方“义愤填膺”的目光时.却是再也不敢笑了。
夏省吾气急败坏地指着绿茵的鼻子嚷嚷道:“你开的哪门子车,说得直白点,霸王车!瞧,被你溅了这一身泥水,我还怎么去上课?”
“我……”绿茵惶急地,欲辩无词。她突然看见了夏省吾胸前也挂着枚三角校徽,便说,“同学,你也是东江大学的?”
夏省吾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是又怎样?”他在不停地抖动长衫,但无济于事,“医学院四年级生,小姐,你呢?”
绿茵:“我在文学院读书,同学,车虽然不是我开的,但我为刚才的事感到抱歉。”
夏省吾气似乎又上来了,说:“一个学文学的,没把孔老夫子的温良恭俭让学到手,倒干这种让人斯文扫地的事。你走吧,算我今天倒霉。”
绿茵向他挥挥手道:“再见!”
夏省吾哼了一声:“再见?我就只有一件长衫,倒是希望永远别再见到你。”
也许这句自嘲的话令绿茵忍俊不禁,她到底还是笑了。
绿茵回到车上,显得很生气:“郝耀宗,你就不能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勇敢地下车向人家赔一个不是吗?”
郝耀宗支楞着下巴,望着窗外,不语。
车夫三贵回过头来,他有着一张阳刚有余颇有点蛮横之气的国字脸。
三贵冷冷地说:“这位小姐何必小题大做,你既然已下了车,就已经给足了人家面子,对这种穷瘪三还有多少讲究?”
绿茵更生气了:“你……怎么能随便污辱一个大学生?”
气氛似乎立刻紧张起来,郝耀宗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了:“绿茵,区区小事一桩,何必呢?你不是已经向人家赔过礼了吗?再说此君我也认识,叫夏省吾,医学院的,让我向他道歉不难为情吗?”
绿茵:“可车是你的,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事嘛!”
郝耀宗还未答话,三贵却又不冷不热地掷过来一句:“这位小姐真的像煞有介事,嘿!”
绿茵这下真的气急了,对郝耀宗嚷道:“停车!我要下车!”
三贵二话不说把车停了下来。
绿茵再也不顾郝耀宗的拉劝,执意推开车门,往外就走。
走不多远,绿茵听到郝耀宗汹汹训斥三贵的声音:“三贵,你算老几?就你的嘴臭!”接着便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绿茵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想:怎么啦,郝耀宗真的耍开了公子哥儿脾气,怎么可以打车夫的耳光、干有辱斯文的事呢?
淮东王是一位早被历史遗忘了几百年的悲剧人物,在他被皇上降罪并遭灭门惨祸以后,他那宏大的府第也被一把火烧个精光,现在唯一可以考据的,当年淮东王府后花园如今已变成了东江大学校园内供师生休憩的一块绿地。
下午,绿茵没有去图书馆查资料,拿着本《古诗源》线装书到绿地凉亭里看书清静来了。
她正在漫不经心地翻着书,看得出来,此刻她的心绪特别乱。
眼前有个白色影子一晃,绿茵抬头一看,原来是郝耀宗来了。他仍像往日那样笑容可掬,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郝耀宗说:“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绿茵,我到处寻你,想不到你在这里用功来了。”
绿茵重新埋下头去,装作看书的样子道:“有事吗?郝大公子。”
郝耀宗说:“绿茵,今天的事我必须向你解释,我也是一时冲动才打了三贵,其实是冲着他的粗鲁和欺主才教训他的,平日我可是从来不动他一指头的。”
绿茵说:“郝耀宗,你们主仆间的事跟我毫不相干,我不想知道也不愿过问,这种事只能让我一想起来就感到恶心。”
绿茵埋头看书,再也不去理会郝耀宗。
听了绿茵犀利的回答,郝耀宗心里很恼火,但没露在脸上,讪讪地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便离开了。
他一走,绿茵的心绪更乱,再也看不下书上的一个字了。
隔不多久,一个身影突然靠近绿茵,并用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绿茵一摸,那是双柔若没骨的女人的小手,便八九不离十地猜到是谁了。
绿茵说:“安娜,我知道是你,别闹了。”
安娜嘻笑着松开了手。她刚从操场上下来,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手里拿了只羽毛球拍。
安娜说:“我看见他来过了。”
绿茵明知故问:“谁呀?”
安娜说:“你的白马王子啊,又是情话绵绵吧。”她的长相酷似绿茵,脾气却是迥异。到底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仿佛已把昨天在生死攸关之际被郝耀宗冷落在大街上那件事给忘了。
绿茵说:“安娜,别瞎说了,人家心里烦。”
安娜说:“嘴上说烦,心里别提多自在。这个郝耀宗,要人品有人品,要地位有地位,打着灯笼也难找。”
绿茵有点发急,赧红了脸:“安娜,你能不能不提这件事?”
安娜;“好,我就不再在你面前提你的郝郎,你不稀罕我稀罕,你当心我会把他抢走哇。”
绿茵这时想起一件事来,正色道:“安娜,你是咱们东大出名的校花,交际广,你替我打听一个人……好吗?”
安娜问:“谁?哪班的?”
绿茵说:“医学院毕业班的,听说叫夏省吾。”
安娜不解地问:“你问他干吗?绿茵小姐难道移情别恋了?当心郝公子整你,他可是有钱有势的马文才。”
绿茵丢下书本,跑去追打安娜:“死安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安娜晃着羽毛球拍已经跑远了,不过她还是回过头补了一句:“你、有、象、牙!”
王同和酒店开设在一条陋巷与大街交叉的地方,门面虽然不大。生意却很兴隆。入夜,灯光昏黄,空气混浊。这家小酒店是码头苦力、三轮车夫、小贩甚至野鸡经常光顾的地方。
三贵正在和一帮兄弟喝酒,他一直不觉得为市长开车有什么特别尊荣的地方,也就从来不拿相府家丁七品官的架子。
他是为前两天吃了郝耀宗的一记耳光,前来喝闷酒的。此刻,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对桌上另三位酒肉朋友说:“这件事不能马马虎虎的算完,我三贵自出娘胎以来挨过谁的耳光?此仇不报非君子,狗日的郝耀宗,还是个大学生哩,这样没教养!”他一拳砸在桌上,“等着吧,总有老子收拾你的一天!”
坐在他旁边的一酒友劝解他:“三贵兄弟,你又何必太较劲呢,人家打也打了,又没打脱你一块肉!”
三贵朝这个说“混帐话”的朋友勒起眼睛,又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击在桌上:“那你也挨他一巴掌试试看。”
另一位酒友也在劝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既然在替他市长老子开车,你就得万事忍着点。”
三贵因见他年长自己许多,不便放肆,说话的口气软和了一点,道:“大哥,我不是不看大哥你的面子,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这事放到谁头上也是忍不了的。不过我暂时还不想乱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想再把这件闹心的事说下去了,便朝柜台上打了个响榧,说,“老板,再给我来壶花雕。”
已经谢顶、脱发大半、满脸油光水滑的酒店老板立刻拎了只小酒坛来:“三贵师傅,算你有口福,这花雕是昨天刚从绍兴运到的,是正宗的老牌子,口味……啧啧,纯呀!”
三贵接过酒坛子,大声嚷道:“哥们,今天咱们也学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醉不休!”
此刻,有一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那汉子穿一件灰色湖绉长衫、光着颗圆溜溜的大脑袋,手里摇着柄折扇。其实在这小酒店正在喝酒的食客谁都认识他,他便是声名狼藉的海巴子大头鱼。
大头鱼似乎并不在意人们以怎样的目光评价他,他就喜欢往热闹的人堆里扎。
这时,又有个闲人走进了王同和小酒店,那是个外国流浪汉,叫赖利,据说是犹太人血统。来东江公干、传教或经商落户的外国佬几乎都是阔佬财主,唯独这个赖利是个分文莫名的穷光蛋。他约有五十开外年纪,灰白的脸颊上沟壑交错,留一把花白的大胡子,因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似乎更苍老一些。
赖利手里捧了只摩挲得锃亮的萨克斯管,他称自己是个出卖音乐的穷艺术家。他除了广场卖艺外,几乎每晚都要到这家小酒店转上一圈。令人叫绝的是,他能说一口在外地人听起来很像日本话的东江土话。
赖利一来,小酒店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因为几乎所有的食客都喜欢和这个外国老头开开玩笑。
三贵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币放在桌角,吆喝道:“喂,外国老头,给你三贵爷吹曲铜喇叭。”
赖利收下铜币,随后很认真地纠正道:“小伙子,这不是你们中国人的铜喇叭,这叫萨克斯,是一种高雅而奇妙的西洋乐器。”
三贵揶揄道:“这个犹太人还有不少穷讲究哩。”
赖利面对三贵一桌,吹奏起了一支吉卜赛小调,曲调低沉而忧伤。
小酒店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被赖利娴熟的吹奏技巧征服了。
一曲终了。老赖利放下萨克斯等待三贵继续掏钱,但是三贵已经伏在桌上死狗一样睡着了,并且鼾声如雷。
老赖利耸耸肩头,一脸不屑,咕嘟道:“真的应了中国人的一句名言:对牛弹琴。”
他跑到酒柜上,向老板买了碗酒,一口喝干。
他抹抹沾在花白胡须上的酒星,把那只空碗放到三贵桌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象牙骰子来,往酒碗里一掷。
骰子在碗里神奇地旋转个不停,最后停住在红心“么”上。
顿时,围上来不少好奇的食客。
赖利卖弄地吆喝起他那套赌经来:“瞧,一颗小小的骰子,比起你们中国的四大发明,其实这才更伟大,这是一颗充满了魔力的摩登小玩意儿。”
许多人一齐起哄:“行,咱们今天就和这外国老头赌一把。”
大头鱼也已一头扎进了人堆,拉开众人,嚷嚷道:“让开、让开,让老子先来。”
赖利瞪大了惊讶的眼睛:“大头鱼先生,你怎么也在这儿?”
大头鱼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道:“呸,废话!老子怎么就不能到这里来?”
经大头鱼这一搅和,本想赌一把的食客们再也吊不起什么胃口来,都三三两两地悄然溜走了。
酒店里只剩下大头鱼、赖利和还在伏桌酣睡的三贵三个人。
大头鱼似乎并不在乎食客们对他畏之若虎的态度,他执意要和赖利押几盘宝。但他今天的手气却特别背,不大功夫,已经输光了口袋里带来的银元。
赖利眨了眨狡黠的小眼睛,见该收场了,便打着哈哈说:“大头鱼先生,天不早了,咱们以后找个机会再赌吧。”
大头鱼急赤了眼,突然**腰间手枪,往桌上一拍:“抵十个大洋,再赌。”
赖利吓黄了脸,连连后退:“大头鱼先生,这……这太……危险了!”
大头鱼哈哈大笑:“怎么,怕啦?老杂毛,这骰子像是你孙子似的,要大要小全听你玩,莫非你在里面搞了鬼,说!”
赖利矢口否认:“不、不,明人不做暗事。全靠上帝作证,咱们进行的都是公平交易!”说罢,抢起骰子想要往外溜。
“慢!”一声牛吼般吆喝。不知什么时候,三贵已经挣开惺忪的双眼,站在两人后面。
他从赖利手中一把夺过骰子,捏在右手两个指尖,闪电般往桌上猛烈一击。骰子顿时裂成两半,滚出一颗小米粒大的晶亮的水银来。
三贵“嘿”的一声冷笑:“外国佬,这骰子果然是灌了水银的,公平个屁!”
赖利见机关终于败露,双目一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来。
大头鱼则目露凶光,用枪顶着赖利脑袋,狠声道:“我说你这个外国瘪三,贼胆够大,老虎头上拍苍蝇,刀头上舔血,出老千竟敢出到我的头上。”
店老板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差点尿**,他连忙蹲下身子躲进了柜台里。
三贵用手拨开大头鱼的枪口,说:“大、大哥,你且饶他一次,何必为这区区几块钱杀人,而且杀的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子,这样岂不坏了大哥你的江湖名声?”
大头鱼斜乜了三贵一眼,终于收回了枪口,说:“年轻人,我是给他气的。不过,说句实话,这个外国杂种除了当吹鼓手,在赌场上倒是把好手。”他又恶狠狠地扫了赖利一眼,“还不快滚!”
赖利如逢大赦,连忙像兔子样逃出了酒店。
大头鱼拍拍三贵肩头,说:“年轻人,咱俩虽是初次见面,但我赏识你的为人,有胆有识,侠义为人。今日有缘,咱们再干它三大碗。”
三贵满嘴吐着酒气,说:“大哥,是兄弟总有再见面的机会,今天就少陪了。谢谢!”说罢,扶着墙摇摇晃晃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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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偌大一~朱公馆竟然像古墓一般沉寂。寻常日子里,这里一直是静悄悄的连~鸣狗吠也难得听到。朱公馆人丁寥落,主人中除朱云凯、冷雪夫~外就只有独养~儿绿茵了。朱云凯在城里开了家大公司,一年到头难得在家闲着;夫人冷雪冷漠高贵,从来不问家中俗事;而绿茵则忙于学业,无暇顾家。老爷不在的日子,家中之事无论巨细统统由管家缪兰心总管。缪兰心恰恰又只是半个~,仄乍着个不~不阳的~嗓子,颔~光秃秃没有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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